她披上衣裳,来到堂屋查看,又穿过院子,走进厨房,钻进柴房,都没有看到叶寒川的身影。
最终,她来到山谷隧道的暗门前,只见暗门虚掩着。天色没有完全亮,隧道里尤其昏暗,她点上蜡烛,走进隧道。
隧道的地上到处都是碎石,石壁上是随处可见的指痕。
穿出隧道,又见满眼被劈裂的树杈。千娆吹灭蜡烛,循着满地的狼藉往山谷深处走,一路上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动物残骸,挂在枝丫上,落在草丛里,已分辨不出是些什么动物。
终于,在一棵树底下,千娆找到了颓然坐着的叶寒川,他满手满身的血污。
千娆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别碰我,阿娆,”他低声说,“我身上脏。”
千娆心底一痛,还是将头靠在了他肩膀上,问:“天都亮了,怎么还坐在这里?怎么不回去洗洗?”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回去。”
“你当然该回去,”千娆的眼眶湿润了,“那里是你的家,有你的妻子孩子,你怎么能不回去?”
“阿娆,如果有一天……”
“没有如果。”千娆直起身子,打断了他,“什么也不许说,现在回去洗澡,我给你烧水。”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叶寒川仍然说了下去,“你要明白,我不过是去寻找解法,你要好好过日子……”
“如果你找不到呢?”
“我会找到的,一年,两年……怎样都好……”叶寒川始终低垂着头,声音空洞,“好过哪天醒来,手上沾着你的血……”
“你不会的。”千娆潸然泪下,“我知道怎么封住风府穴,昨晚是我不好,我不该睡那么死。我们从今天开始练习好不好?我真的可以做得很好,你真的不用这么担心。”
“金眼已经苏醒,一时封住风府穴又怎样?它终究会破除禁锢。我什么都会做的,你,无忧,总有一天……”
千娆捧起他的脸,说:“就算真是这样,我们就过一天算一天,不好吗?就算死在金眼手里,我也无怨无悔。”
叶寒川抬起眼眸望了千娆一眼,那眼神让千娆明白,他早就心意已决。
千娆瘫坐在地。“所以,”她说,“你坐在这里,就是在想,要怎样抛妻弃子吗?”
“是我的错,报复我罢。”
“好,”千娆咬牙道,“你要走,就给我一纸休书,休了你刚成婚一个月的新婚妻子!”
叶寒川从中衣撕下一块白布,铺在地上,便在千娆的目瞪口呆下用鲜血当场书写起来:罪人叶寒川,为因杀孽无数,天诛地灭。有妻南千娆无辜,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特立此书……
千娆不等他写完,抢过休书,想撕撕不烂,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踩。她扑到叶寒川身上,痛哭失声:“不要,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叶寒川闭上了眼,一言不发。
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枝叶间洒下来,天已大亮了。千娆哭累了,趴在叶寒川身上不肯撒手。
“去看看无忧吧,”叶寒川终于说,“他该醒了,不能找不到你。”
“你一起去?”千娆问。
叶寒川点头:“我一起去。”
两人回到屋里,无忧并没有醒。
“给你烧水洗个澡吧,”千娆说,“你心情不好,所以胡思乱想,洗个澡心情就会好点。——你要帮忙打水,我可提不动。”
她押着叶寒川去井边打水,一桶一桶倒进锅里。
“烧水呀,”千娆又说,“我嗓子不舒服,闻不得烟味。”
叶寒川便在千娆的监视下烧水,又把水一桶一桶倒进浴池。
“你还要看着我洗?”叶寒川问。
“当然了,”千娆说,“你自己洗不干净。”说着替叶寒川脱下了沾满血污的衣裳,把他赶进浴池洗澡。
看叶寒川一副冷漠姿态,千娆心生一计,脱下自己的衣裙,也走进了浴池。
“你做什么?”叶寒川别过了脸。
“我也洗一下嘛,”千娆理所当然地说,“我身上也弄脏了啊。我顺便再帮你擦擦身子。”说着就要对他上下其手。
叶寒川立刻起身离开了浴池:“我洗好了。”
“哪有这么快啊?”千娆想捉捉不住,只得妥协,“好好好,我不洗就是了,你再洗一会儿。”
看千娆出来穿上衣裙,叶寒川才重新回到浴池。
千娆只能替他清理头发,一面可怜巴巴地说:“这些日子你不在,我连洗个澡都好困难,那么重的木桶,打满水,再抬到这么高的灶台上倒进锅里,来来回回好几趟,真是累得够呛。到了晚上,外面什么声音都有,呼呼呼哗哗哗,还有鬼影子乱晃,吓都吓死了。无忧半夜里还要闹,总得抱着他哄上半个时辰才好,我看他以后肯定是个调皮捣蛋的,不晓得要怎么气我呢……以前我们谷里有个寡妇,就常被儿子气得在院里哭……”
千娆说着一双手越过叶寒川的肩膀,悄悄朝他前胸滑去。
叶寒川突然捉住了千娆的手腕。他起身出浴,套上衣裳,脸上满是狠毒。
“昨晚,”他恶狠狠地说,“昨晚你们能活下来,是你们运气好。死在金眼手里也甘愿是吗?那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我会扭下你的脑袋,扯断你的手脚,踏碎你的骨头,就当你是后山的野兽。还有无忧,我会撕开他的肚皮,扯出他的肠子,挂在……”
“啪!”叶寒川还没说完,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千娆一巴掌。他看着气得发抖的千娆,问:“怕了吗?”
千娆咬着牙说:“我不怕!”
叶寒川苦笑:“我怕。”
“所以你就要走?”千娆抗议,“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难道全凭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就没得选是吗?”
“你有得选。”
叶寒川来到堂屋,千娆跟过去,只见他取出一条铁链甩在桌子上。那样式千娆认得,那是琵琶锁。她完全不知道家里还有这种东西。
“或者,”叶寒川说,“每日戌时之前锁住我的琵琶骨。你来选。”
千娆抽了一口气。
这时,无忧屋里传出“哇哇”的哭声,无忧醒了。
“我会选的,”千娆咬牙说,“在此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
她扭头回屋查看无忧,叶寒川重新打了些水,备好洗澡水。
“你再去洗洗,”他说,“我来看无忧。”
千娆不领他的情。
一整天,两人各干各的。叶寒川劈材、打水、清理屋顶;千娆照看无忧。她时不时地偷看叶寒川,知道他是在为远走做准备。
渐渐地,日头西落了,叶寒川来到千娆面前,问:“选好了吗?”
千娆正坐在院里呆愣愣地出神。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问:“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我不逼你,”叶寒川说,“今天选不好没关系,先锁一晚,明天再说。”说着走回屋子,千娆连忙追上。
叶寒川已拿起了桌上的琵琶锁。“我可以自己钉进去,”他说,“但要劳烦你替我上锁。”
“你放下!”千娆扑上去紧紧拉住锁链一头,“时辰还早了,你想干什么?”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嚷声,南秧娘来了。
千娆用力挣两下锁链,没能将叶寒川的手挣脱,她只得暂且放下,跑出去打开院门。看着院外的南秧娘,她委屈地叫声“姐姐!”,趴在她肩上无比伤心地痛哭起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南秧娘看着屋里的叶寒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回来就把我家妹子欺负成这样?”
“你来做什么?”叶寒川问。
“什么我来做什么,你个没良心的,”南秧娘说,“我担心你这新媳妇一个人守在荒山上,我来看看她。”
千娆愈是委屈地嚎啕大哭,心里却在窃喜:叶寒川,这下我来了帮手,看你怎样。
“哎哟,好了好了,”南秧娘抚着千娆的背,“跟姐姐说说,他怎的欺负你了?”
千娆抹抹泪,抽泣着说:“他要休我。”却决口不提明明是自己讨的那纸休书。
“什么?”南秧娘难以置信地瞪向叶寒川,“叶寒川,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别以为娆妹妹没有娘家人就轻辱她,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叶寒川无奈地叹了口气。千娆接着委屈巴巴地说:“他刚回来一天,就又要走,宁可休了我也要走,一年两年十年,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南秧娘问。
千娆就把叶寒川昨晚金眼发作弄得满身血污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南秧娘紧紧锁着眉头。“有这么糟吗?”她问。
叶寒川沉重地点头:“稍有差池,她们两个今天就是遍地碎尸。”
“那你打算去哪里找解法?”南秧娘问。
“吞云岛,”叶寒川说,“我能感觉到,以往我能够存留一分神志,就是因为无极丹,吞云岛上或许会有妫姑子留下的配方。”
“可是,响竹说过,”千娆着急地说,“无极丹妫姑子研制了三十多年,它绝无仅有,你就算找到配方,也没办法再复制。”
“总得一试。”叶寒川说。
“那如果无极丹这条路行不通呢?”
“我会另找头绪。”
“找不到你就永远不回来了是不是?”千娆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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