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台星的环境会让所有来到这里的首都星人感到不安，而令薛南不爽的其实是他的同行者们。
想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和自己格外尊敬的那位军团长大人，薛南才心平气和了一点。
直到他走出房门，看见归来的江明川江教授和明家的那个少年明絮之。
很明显，这两个人都没有在酒店里面过夜，而且一夜无眠。
“都挺忙的哈。”薛南阴阳怪气了一声。
江明川当然无视了他，明絮之随便点了点头打招呼，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身上残存的酒气和香味让薛南能够确信这位小少爷多半是不知道在哪里花天酒地，而明絮之关上房门，看起来是打算去补个觉。
江明川仿佛也打算效仿，但在离去之前，江教授好像终于想起来自己才是这个招生组的头头。
于是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丢给了薛南一张纸。
薛南下意识接住了打开看了看，一时间有些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古早的信息交流的方式——
至少在高精度卫星和便携光脑发明之后，就再也没有被使用过的，手写地图。
“上面是几个不被标注出来的聚居点，一部分都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孤儿，我们的时间不多，一个星期内，要进无人区调查。”
“你找到合适的向导了？”薛南皱眉问道。
江明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江教授。”薛南忽然郑重的叫了江明川一声，“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到现在也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和明家和解，甚至接受明家的差遣。”
“血脉、金钱、力量，不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明家什么都有。”江明川说道，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任何问题。
可你从前可不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薛南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也许江明川会立马解释为他经历过生活的毒打所以发生了改变这种鬼话，薛南才不想听。
薛南推了推眼镜，然后说道：“江老教授去世之后，最后的手动机甲研究也走到了尽头，精神力链接成为公认的唯一机甲研究方向，但是人人都知道手动机甲的前沿资料依然保有在你这里，从未共享过，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依然没有放弃？”
“所有人都知道精神力链接才是机甲发展的唯一的方向，我当然也是一个正常人。”江明川反问道，“难道你有不同的意见？”
“人体的操作作为传导方式始终无法直接和精神力相比，所以即使拥有精神力的人并不算大多数，精神力机甲还是碾压了手动机甲，而且精神力越高身体素质也越高，最适合操纵手动机甲的恰恰是精神力领域的强者。”
薛南总结了一下，“除非能找到一个身体素质和战斗素养极高又没有精神力的人，手动机甲才可能获得新生。”
江明川非常礼貌地拍了三下手：“说的真棒。”
“……”薛南瞪着他也没有看出来江明川真正的想法，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
“你现在还保有军衔，即使有那件事情，没有人能无视你们的军功，如果你愿意的话，第三军团可以接纳你。你知道的，就算是明家，也不会敢对第三军团有什么意见。”
江明川知道这不是薛南自己的意思：“替我谢谢那位亲王殿下——但是，不必了。”
薛南没有再劝。
其实他并不喜欢江明川，但大多数人都是惜才的，薛南也不例外。
薛南把那张图收了起来，接待他们的男人在等着他，试图接过薛南手中的那个箱子的时候，被薛南严肃地拒绝了。
*
两个小时后。
薛南冷着脸站在路边，低气压快要从他身上凝成实体扩散出去。
墨台星土著在他身边举着大大的牌子。
这些人很好雇佣，花不了多少钱就可以让他们工作一整天，况且那工作一点也不费力。
只是举着一张写着“测试送鸡蛋”的牌子而已。
第一军校招生，测试送鸡蛋。
在薛南看见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快炸了，然而墨台星接待者做出来的预判居然一点错误都没有。
“您不应该对这里的任何居民抱有期待的。”
“这是第一军校的招生——只要是帝国人，都应该知道才对，而且，直到现在和虫族的战争依然没有结束，荣耀所在之处，至少不应该被侮辱。”
这才是薛南真正生气的地方。
“是的，客人，战争很伟大——可那与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男人说道，“还是鸡蛋更重要一点。”
薛南沉默了一下，也许这个男人说的是对的，但他不可能赞同。
而在这个时候，他们等的人也来了。
薛南已经结束了两个地点的检测，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拥有精神力的未成年出现，他应该接受这件事情，毕竟精神力具有强大的遗传特性，从那些孩子们的父母那里就能看出来。
而至于这里的孤儿们——
薛南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见的场景有一点奇怪。
不，是真的很奇怪啊。
一群高高低低的少年簇拥着走在中间的孩子，从体型对比来看那小孩大概是被绑架了吧，但是那些孤儿们的态度也很明显。
尊重，甚至还有一点隐约的敬畏，让薛南觉得自己是不是花了眼。
而走近了一点之后，薛南甚至还能够听到那些恭恭敬敬的声音。
少年a：“悯哥好。”
少年b：“悯哥怎么来了？”
少年c：“悯哥这边请。”
薛南：“……”
他当然认出来了司悯，一天的时间小孩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小小的一个，显然他的年龄不论怎么样也不可能比那些孤儿少年更大。
但现在这小孩前呼后拥，表情淡然，哪有薛南此前见到的可怜模样，还有那一声声悯哥……
野啊。
薛南在心底莫名其妙赞叹了一声，没意识到司悯不论是看他还是看那个男人都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司悯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到这个区域了。
孤儿们能够占据的不会是很好的地盘，这里接近无人区，但也算还不错，会来招惹这些孤儿的并不多。收益不算太多，这些孤儿又都是不怎么要命的作风，就是墨台星的那些小势力头头也会衡量得失。
某种程度上讲，这种作风里面有一部分是司悯留下来的。
但他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很平和，没有什么犹豫，偶尔还会回来看看。
孤儿们保留了他们的尊敬。
司悯留下来的并不仅仅是作风，还有无人区内部那些从不为人所知的安全路线，这才是这里的孤儿们能够活下来，还活的不算很坏的原因。
但这些孤儿们和司悯之间却事实上并不算是那么的情谊深厚，也没有人知道三年前司悯为什么会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平和地离开了这里。
就像他只是从这里经过一样。
街溜子孤儿现在正大呼小叫地簇拥着他，同时瞪了薛南几眼，其实薛南很无辜，但就算是路过的狗在这里没准也会被踢一脚。
然而就墨台星的人均素质来看，这些孤儿没准还是中等偏上。
薛南皱了一下眉，没等他说什么，身边的男人就在熟练地呵斥。
“客气点，这是首都星的贵客——你们不来试试？还有鸡蛋领。”
话音刚落哄笑声响了起来，在“小爷看得上你的鸡蛋”这种嘲讽里面男人忍住了骂骂咧咧的冲动，最终还是小声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群败家玩意。”
但也是在这样的笑声里面，司悯停了下来，盯着那个第一军校的徽记看了一小会儿。
他还是很平静，没有向往，也没有刻意表现出来的嘲讽。
“你要试试吗？我想你是有天赋的。”薛南并不在意孤儿们的反应，邀请道。
司悯没有回答他，而是对着孤儿们说道：“你们都去试一下。”
哄笑声延迟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孤儿们似乎是刚刚明白司悯的意思，然后相互之间对视了几眼之后，其中一个少年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悯哥想要鸡蛋啊？”
悯哥：“……”
精神链接里面响起来少卿铺天盖地的笑声，司悯冷着脸，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都去。排队。”
没有人再撩虎须了，即使这样的命令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但是他们排队很迅速，就好像已经做过很多次一样，而且没有再大呼小叫。
薛南心道悯哥发话了果然不一样，但是并没有迟疑，开始了他的检测。
精神力测试在几次升级之后已经变得很方便快速，而且准确率极高，但这项技术目前仅限于军校的范畴之内，保密性质属于最高等级。
所以薛南始终带着这个箱子不离身。
大部分帝国人在成长的过程之中早就经历了数次检测，足以将容错率降到最低，这样的便携测试方式只是最适合偏远地区，其实本不必这样麻烦——
但薛南觉得他应该在这里。
排着队的孤儿们也许是因为司悯的那句话所以格外服从指令，结束之后这些家伙一改之前看不起鸡蛋的嘴脸跑到男人那里去领鸡蛋，其变化之快让墨台星土著都叹为观止。
测都测了，鸡蛋不能不要。
事实上孤儿们本来就是圆滑的，不圆滑一点的很难在这里活下去，满身都是棱角的反而是那个还一脸冷淡的孩子。
薛南看着测试结果，也很平静，直到现在也没有遇见一个有明显天赋的人，他早有这个预感。
忽然仪器波动了一瞬。
薛南定睛看着眼前的结果。
“b级”
并不算是非常优越的天赋者，但在这里已经是唯一一个了，薛南叫住了那个迷茫的孤儿。
“恭喜，你达到了第一军校预科班的最低条件，第三军团的基金会覆盖你的基础学费和生活费用，离开这里的船票和你的身份识别问题由我来解决。放轻松，首都星会欢迎你的。”
那个孤儿还是很茫然，甚至并不明白首都星的意义，而其他孤儿们的反应也很复杂，并没有第一时间恭喜，很奇异的是，在这个时候，包括被测出天赋的孤儿在内，他们下意识看向了司悯。
“去。”司悯只给了一个字。
那个孤儿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然后似乎也有了一些愉快的氛围，但整体来讲却比方才要让人不适了。
薛南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后面排队的还有几个孤儿，薛南在他们眼中看见了忐忑，但他知道天赋者永远都是少数。
果然并没有再多一个天赋者，就连最低等级的都没有。
“可以再测试一下吗？”有人这样问薛南。
薛南带的仪器事实上从出厂就没有错误记录，但他还是同意了。
并没有什么差别。
薛南没有合上他的箱子，而是看向司悯。
“你不测试吗？”
“我没有精神力。”
司悯自然地回答他，好像一点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一样。
他的态度似乎让那些孤儿们也沉稳了一些。
薛南皱眉，第一时间其实已经想到了自己和江明川的对话，然而他不愿相信司悯的话，即使司悯同样也是这般笃定。
“再测试一下。”他认真道。
“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司悯又不是什么会听话的孩子。
薛南有一些头痛。
他不会就这么放弃，但看着那个依然被孤儿们环绕，却并没有融入其中的孩子的时候，似乎是鬼使神差一般，薛南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
尖锐的破空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就像是一阵风突然出现。
在场没有任何人能够提前做出反应，即使是体能是正常军人水平的薛南也没有。
他重重倒在地上，咽喉处被扼紧，只剩下最后的喘息的余地。
耳边是小孩冰凉的声音。
薛南完全没想到只是一句话就能激起司悯毫无征兆地发难，而小孩只是礼貌地询问他。
“你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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