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映白是个很强势的男人,步步紧逼。
言月在他面前溃不成军。可是,纵然是在这个时候,在脱口而出答应以前,她唇微微颤着,保存下来了最后一分理智。
“为什么……是我。”她仰脸看着他,终于问出了,一个盘踞在心里很久很久的问题。
女孩清透的鹿眼看向他。
一旦公开婚礼,她和许映白结婚的事情,将被所有人知道,一切都没法再挽回。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和他协商之后,在合适的时候分开。
准备好了,在这段婚姻存续期间,保持好和他的距离。
可是,没过去多久,她和许映白之间已经完完全全乱了,什么界限和距离,都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想起高中时的许映白,那一次,在楼梯间,她听到别人对许映白表白,他表情无比淡漠,说三十五岁之后才会结婚。
言月对自己并没有太多自信。言高咏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很少,秦闻渡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她以前最信任的人,却狠狠背叛了她,这始终是她心里难以抹去的伤痕。
许映白对她的好,好到有些不真实。
向许映白问出这个问题,已经用尽了言月的所有情绪。
他说,“没有为什么。”
男人声音清晰沉稳,“言月,只会是你。”
他瞳孔颜色很深,藏着言月看不懂的情绪。
她心里又有些发涩。这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像是一座华美的空中楼阁,没有下面的地基。
她已经再也越输不起了,她不敢再试。心中炙烫的感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凉了下来。
她手一颤,竟然推开了他。
言月自己也愣住了,她紧紧咬着唇,不敢看许映白,
“对不起……”她声音微微颤着,“是我的错。”
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快步走开。
晚上,她给他发去了一条信息。
她说,她需要调整好心情,再考虑之后的计划,对不起。
许映白给她留出了余地,言月对这点心存感激。
第二天,言月醒来时,发现自己气色极差。
昨晚,她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梦到了以前的很多事情,但是记忆又是凌乱缺失的,梦里的她,年龄还小,身旁的人,一下是那个很像许映白的小少年,一下又是秦闻渡。
秋季,正是降温时节,凉风伴着冷雨撒入窗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凉,她头一直有些断断续续的疼。
言月收到许映白的短信:【伞在后座】
言语心里微微一暖。
下课后,她从教学楼里出来时,外头果然下起了雨。
言月撑开伞,朝宿舍方向走去。
礼大校园很大,分东西南北四个校区,其中道路交错,有坡有湖,非本校学生,迷路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言月独自一人走着,路过求清湖时,一阵风吹过,她一手捂住帽子,顺势看过,神情一怔。
秦闻渡穿着薄薄的风衣,站在一株桃花树下,高大的身形微微弯着,正低头点燃一根烟。
比之前略微憔悴了些,脸上冒了一些胡渣,那双桃花眼也没有往日的风流。
言月装作没看见,快速走过。
秦闻渡没靠近她,他吐出一口烟雾,笑着说,“找到新欢了?”
“言月,当年你说爱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这么花心。”他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和那个男人过得如何?”
言月站住了脚步,细瘦的肩微微发着抖。
因为愤怒和厌恶。
秦闻渡陡然走过,踩过地上水坑,掀开她的伞,让她和他面对面。
“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清,言月。”他说,“小没良心。”
他撸起袖子,露出其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你这条命,都是我救下来的。”
为了救回她,那个少年的手臂受了严重擦伤。随后,背着烧得迷糊的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路上,一整晚。
秦闻渡说,“你发烧的时候,是谁彻夜陪着你。”
“你被欺负时,是谁给你出头?”
“从小到大一直陪着你的人,是谁?”
看她苍白的脸,秦闻渡一双眼死死看著她,沙哑道,“言月,你还是爱我的,对吧。”
“你这种心态,对你现在的对象负责吗?”秦闻渡说,“和他交往,心里还想着另外一个男人。”
“秦闻渡,离我远点。”言月太阳穴一跳一跳,冷静地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和感情有什么关系?”
“你敢说,你爱那个男人比爱我多?”
“我和你青梅竹马那么多年,我是你的初恋。”秦闻渡说,“你真的能那么容易忘记我吗?”
“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时,做梦梦到的是不是还是我?”
“滚!”言月性格温和,这辈子从没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
她浑身发颤,白皙的面庞涨得通红。
秦闻渡却笑了,哈哈大笑,“你看,你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你不爱我,又怎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呢。”
言月推开他,捡起地上的伞,反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秦闻渡却不恼,死皮赖脸跟上,“宝贝,你打重一点,气消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言月转身便走。
这一瞬间,她恨不得用恶毒的诅咒来辱骂他,可是,从小到大受到的良好教养,阻止了她这么做。
不远处,一个纤瘦的女人站在墙角,正死死盯着纠葛的一对男女,按下快门。
她穿的很薄,温度骤然变化,让她唇冻得有些发紫。
她却完全不在意,眼神死死落在言月身上。
许映白为什么能看上她?她有什么特别的。
许映白晚上会吻她吗?许映白会和她做吗?
她幻想着那些画面,又痛又恨。
女人心态已经彻底扭曲。
她爱了许映白那么多年,他是她整个少女时代,求而不得,甚至只敢偷偷在心底仰望的月光,她不敢奢望许映白会爱她,她也以为,许映白不会爱任何人。
直到她看到他那样吻着言月,甚至要把她娶回家。
既然许映白不爱她,她得不到许映白。
那言月也别想得到他。
她要把这一切都毁掉。
祝青雯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扭曲的快感。
秦闻渡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她要好好使用,在榨取干他的利用价值以前。
秦闻渡说,言月曾经失忆过。医生说她之后不能承担太大的压力,不能重新接触可能唤醒事故现场记忆的物品。
很长一段时间,言家宅邸里都没再出现过红颜色的物品,刀具也都收了起来。谈珊琳以前住的那个房间,被紧紧封锁了起来。
秦闻渡对多年前的这件事情了解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言高咏用了一些不太能拿到明面上来的办法,让言月忘记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秦闻渡说,言月妈妈的死,和她脱不了关系。
祝青雯很好奇。
言月现在二十岁了,倘若让现在的言月知道真相,她会想起所有事情,还是直接彻底崩溃?
以许映白的能耐和智商,很快就会找到她吧。她她甚至想让许映白快些发现,那样,他是不是至少会看她一眼?
……
“许先生。”早晨,温睿给他端来咖啡。忽然有些迟疑。
对于温睿而言,他很少会有这种情绪,许映白视线从文件上挪开,看向他时,温睿才开口,“有一份给您的匿名信。”
许映白拆开那个信封。
里面是薄薄的一张纸,有些年代了,纸张略微泛黄。
是一份少女的情书,给阿渡。
落款阿月。
许映白看完,抬眸淡淡看向温睿。
温睿道,“监控里看到的送信的是个矮个子男人,穿着运动服,戴着帽子口罩。”
许映白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这封情书,没有任何实际的威胁和敲诈意义。不过是一段少女时代稚嫩感情的记录,稍微有阅历的人,看到之后都只会一笑而过。
然而这封情书,被送到了他手里。
信纸被火苗吞噬,翻卷,彻底成为了灰烬。
言月今天心情极差。
昨天半夜失眠,早起去学校吹了凉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凉,回到家后,她只觉得头疼欲裂。
以前很多事情,迷迷糊糊,她使劲儿想,也想不明白。
她记得,谈珊琳当着她的面自杀了。多年间,她经常在梦里反反复复看到这个场景,令她无比害怕。
谈珊琳为什么会自杀?
谈珊琳以前是个温柔的妈妈,最喜欢她了。是言高咏一直对她说的。
言月惊恐地发现,她不记得了,不记得谈珊琳为什么自杀了。她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甚至梦到,持着刀柄的人是自己,随后就被吓醒,一身淋漓大汗。
她把脸埋入自己膝盖,心乱如麻。
手机屏幕在这时亮起,来自许映白的短信:【马上到家。】
【最近工作太忙,陪你时间太少】
【明天开始,会去学校接送你。】
言月眼眶有些发热,喉咙发涩。
他还是对她那么好……
她听到楼下汽车马达声,跑过去时,看到的却不是许映白。而是另外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衬衫和西裤,个头高高瘦瘦。儒雅又文气的一张脸,黑发里夹着一些白发。
他原本正注视着花圃,眼下回头,朝她温和地笑,“你好,我是许明川,许映白的父亲。”
他说,“你是月月吗?正好,我想见你,和你聊几句。”
言月很拘谨,叫他许叔叔。
佣人上来茶点。
她忽然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身份面对许映白的父亲,用什么身份待在这个家里。
许明川朝她微微一笑。
他气场和许映白不同,很是温和,“我知道,你们已经结婚了,映白对我说了。”
许映白确实说过,他已经通知过家人。
言月微微一怔,原本,她以为,那只是许映白为了让她安心所说。
“映白小时候的经历很复杂。”许明川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他性子也一直乖张。”
他手指一晃,茶水溢出来了几点,溢到了茶几上他的手机屏幕上。言月用纸巾帮他擦了擦,却意外看到,许明川的手机屏保是一个小姑娘。
许明川说,“这是我侄女,许稚。”
小姑娘穿着蓝白色校服,生得很俊俏,像个小瓷娃娃。
“我们家这种人少。”许明川语气很温和,说起许稚的语气,满是怜爱。比起说到许映白,更像提到自己的孩子。
言月默默地想,许映白和父母之间也不亲近。
许明川说,“他自小性子独。”
“执念和煞气都过重,压制不住。”
“很难相处。”
许明川说,“我看你心里像是藏着事。”
他像是一位极为温和的长辈,言月在他的注视下,紧张缓缓消失,却抑制不住沉郁。
她双手捧着茶杯,啜饮了一小口,神情有些迷茫,“他……对我很好。”
“映白是搬来栎城的。”许明川缓缓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他小时候,有过一个小青梅。”
言月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小姑娘活泼开朗话多,和映白性子正好相反。”许明川叹,“但是映白意外能包容她。”
是的,和她性格也截然相反。
不那么瑟缩内向。
“他从小就这样,很少管别人的想法。”许明川问道,“和他结婚,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他和许映白都很英俊,五官完全不像,可是,这一瞬间,言月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点许映白的神态,让她心里更为酸涩。
“有缘,便是有缘,无缘,便是无缘。”许明川说,“不必强求因果。”
许明川温和地说,“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不用和映白在一起。”
“人生,不只有两条路。”
话音未落,玄关处,微凉的秋风灌入。
许映白站在门边,神情略微有些沉。
也只有这种时候,许明川在自己儿子身上,可以看到这样的神情。
许明川离开了,和来时一样突然。
室内只剩下许映白和言月二人。
言月低垂着眼,瓷白雪腻的手指紧紧握着杯子,什么都没说。
如今,面对他。不知为何,她心里格外痛苦。
许映白淡淡说,“不用管他。”
这是他一早就有的态度,如今,他在许家有话语权,有绝对的自由,不需要被任何人干涉。
言月咬着唇。
他脱了西服,解开领带,修长的影子笼罩了下来。
她不愿扫许映白的兴。可是,如今,她心绪复杂,心里难受,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在这种情况下接受他的好。
在他和她第一次接吻后,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许映白对亲密的需求很大,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主动索取。
言月低声说,“我,我今天晚上想回宿舍。”
和黄娆今晚都在宿舍,对她骤然回宿舍有些惊讶。
贺丹雪问,“月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和你男朋友闹矛盾了吗?”
言月说,“没有。”
她爬回自己的铺位,这才终于觉得有了实感。
“阿雪,娆娆,我想问个问题。”
“嗯?”
言月有些迷茫地问,“假设一个人没有了记忆,她还能算得上是她吗?”
黄娆和贺丹雪面面相觑。
“当然是。”贺丹雪说,“你就是你,比如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失忆了,对我而言,你还是月月。”
黄娆思索了一番,“本质上,如果认可灵魂的存在,那么永久失去记忆了,原来的人格就不复存在了。”
言月抱着自己膝盖。
她忽然说,“我妈妈,是自杀的。”
“但我忘记了,她为什么要自杀。”
黄娆和贺丹雪都沉默了。
“我老觉得,好像是我害死了妈妈。”言月低垂着眼睫。
“怎么可能?”贺丹雪说,“你那时候还才那么小,你怎么害死你妈妈。”
黄娆安慰道,“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难过的。”
言月抽了抽鼻子,“只是一种感觉。”
“月月胆子这么小,又乖又内向,怎么可能害死人。”
“过都过去啦,别瞎想。”
……
这天晚上,言月睡得不好,又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噩梦。
第二天,是一天满课。
言月回到宅邸时,已经差不多是晚上九点。
她自己常用的吉他和提琴都忘在了宅邸。上周,她发了第三支视频后,应粉丝要求,打算接一个吉他基础教学合作视频,需要用到自己常用的那个吉他。
她原本提前和许映白发了短信,说不回来了。
如今。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许映白一个人。
指纹锁发出哒的轻响。
屋子空荡荡的,只余下月光落在地板上。言月轻轻去了琴房,拿了吉他,又去自己卧室收了一个小行李箱,带了一些贴身衣物。
隔壁房门是开着的。
大敞,对她毫无戒备。
许映白在她面前穿着一贯是穿得严实得体的,衣物甚至不会有任何褶皱,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原本也就是这样的人。
言月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她视线扫到那里,男人紧实流畅的小腹处。他皮肤极白,那抹纹身便格外明显,只是一晃而过,言月没有看清。
待他穿好衣服,一切便都被再度遮掩。
许映白的身上,居然会有那样的印记……
言月心里酸涩。
像是伊甸园里,偷吃了苹果的之蛇。禁欲和极致的欲,天堂和地狱,只有一墙之隔。
他和她想象的,区别很大。
许映白始终是神秘的,有所保留的。她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她面前,他一向都是衣冠整齐,甚至没在她面前多露出过一寸皮肤,便连失控和沉沦都极少。他心里对她的在意,到底又有多少?
她心里酸酸涩涩。
言月往行李箱里收拾了一些必备物品。她悄无声息地下楼,把箱子往外挪。
未等她走出。
许映白站在玄关旁,高挑清颀,夜风拂动他额前细碎黑发,露出秀雅俊逸的五官,越发显得矜贵清冷。和刚才的男人,宛如不是一人。
他站在门边,这样看着她。
看着收拾好了行李的言月。
不知道站了多久。
大半夜,她拖着行李箱,小脸几分苍白。
几天前,两人曾那么亲密,如今,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
可是,还是离不开,走不动。
只要对着许映白。
言月一动不动,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随着许映白走近,男人冰凉的手指伸出,一点点,细致地帮她把外衣带子系好。
“言月,别走。”
她没挪动脚步,细瘦的肩,像是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抖。
他狭长的眼看向她,嗓音清冷,“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你现在爱我。”
“眼里只有我。”
“就够了。”他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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