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上的伤口没有处理。温睿小心劝说他去医院,原本很是漂亮完美的一双手,留疤了无论如何很可惜。许映白说不用,没人能劝说他做什么。
疼痛和伤痕能帮他记得很多事情。
雨水不断落下,是一场淋漓的夜雨,半夜三点的时候,楼上那一盏漂浮的光亮终于灭了。
他只是静静站在车边,由着雨水落下,打湿了肩和裤腿。
许映白在楼下站了很久,没上去,他上车,叫司机开车离开。
这天晚上,言月并没有睡着。
她没有回复许映白的语音,他也没再发过来什么消息。
第一天,言月先起床,去楼下买了早餐。
唐姜打着哈欠起床,见到言月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她面色还是有些没血色,声音倒是很平静,“昨天,他给我发消息了。”
“许映白?”唐姜说,“给你说什么了?”
言月低垂着眼,“……说,要我小心怀孕。”
唐姜原本正在喝粥,勺子掉了,“什么意思?”
“你们没做措施?而且你没吃药?”唐姜说,“你不知道就算了。许映白也不说是吗?”
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再吃药也没什么用处了。
雨停了,今天是个大太阳天,阳光从窗外落入,落在言月瓷白的面庞上,显得更为美丽。
她垂着睫,神态平静安宁,一只素软的手抚过自己的腹部,对唐姜轻声说,“其实,我希望能怀。”
她希望这里,可以孕育一个属于许映白的孩子。
“你不是压力太大了?”唐姜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
要和许映白离婚,又希望怀上他的孩子。
言月瞧着外头瓦蓝的天幕,轻轻说,“假设有,我不会告诉他的,我会一个人养大孩子。”
她的钱这辈子都花不完,再抚养一个孩子完全没问题。
她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飘零,已经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了。倘若,可以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希望孩子可以像许映白一点。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是爱许映白的。
或许原本少年时代只是因为浅薄的皮相生出,但是她和许映白结婚了,这几个月,她明白了自己爱的是他这个人本身,或许是再续前缘,又或许是新喜欢上的。
唐姜极为错愕,像是第一天才认识言月。
不过她想到,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接一连三的事情,对言月打击实在太大。
她说,“别胡思乱想,说胡话了。”
“你今年才一十一岁,这辈子之后还长着,以后再找个好男人就是了,何必吊死在这棵树上。”
言月弯起唇,对唐姜淡淡一笑,“姜姜,只是在说玩笑话而已,怀孕哪里有那么简单。”
唐姜觉得自己搞不懂言月的逻辑,“既然你喜欢他,那为什么还要和他离婚?”
言月低垂着眼,“我怕待久了,我再也出不来。”
言月性子看似柔和,其实很是倔强。她没有安全感,需要爱。一个原本就有好感的男人,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又那么细腻地对你,又怎么不会爱上?她飞快地爱上了许映白,落在了他给她编织的温柔网中。
只可惜,她全部想起来了。
他的想法是那么的不可琢磨。
倘若有一天,许映白又对她腻烦了。又像是那一次那样,弃她而去。
言月只是想一想那个画面,都觉得不寒而栗。
她只能在自己尚还有余力离开的时候离开,彻底做个了断。
良久,唐姜道,“你们真是互相折磨。”
言月和直播间那边请了半个月的假,说是身体不适,需要休息。
又和泽渊说了一下,最近在放假,之前计划的工作安排可能需要变一下。
言月在家待了两天,很快,周末过去了。
春天的时候,总是多雨的。
天空雾蒙蒙的,地上满是积水,阳光都透不过来,在家时只听到雨水落在窗棂上的冲刷声。
唐姜去上班了,言月独自一人在家,她很久没过这么平静的日子了,情绪波动不大,过相当宁和平静。
雨越下越大,唐姜给她打电话,说今天去了分公司,落了一份重要文件在总部,问言月有没有时间帮她送一送。
唐姜说托了个人给她拿文件。
言月在一楼大厅等着,不料,帮唐姜拿文件下来的人竟然是林其诺。
他今天换了休闲装,白色卫衣黑色长裤,看起来很清纯。
“我正好也要去附近出个采访。”林其诺朝她笑,扬了扬手中文件,“今天开车过来了,可以顺便捎你。”
林其诺开的是一辆suv,后排杂乱放置了一些物品。
看得出,他是个对生活细节不甚在意,比较马虎的人。
他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有点乱,昨天没收拾。”
言月在侧座坐下,轻轻摇了摇头,“谢谢你带我过去。”
“没事,只是顺路。”林其诺系好安全带,顺便给言月也系好。
言月注意到,他头发微微泛着栗色,并非纯净的黑。
林其诺开车挺平稳的。
言月对海城路况不熟,这不是早晚高峰时期,路上车流量并不是很大。
林其诺脸上带着笑,一直和她说话。
直到过了一条斑马线,林其诺转了个弯,对面斜刺里却忽然冲出一辆对车。
林其诺一脚踩住刹车,suv猛然刹车,轮胎和水泥地发出了尖利的摩擦声,车身一阵猛烈晃动。
言月被安全带勒住,吓得脸色惨白。
“没事吧?”停下车,林其诺问她。
言月摇头。
对面是一辆黑色宾利。完全忽视了林其诺的转向和喇叭,倘若不是他反应快,两辆车已经径直撞到了一起。
即使是这样,他们车头也已经碰到了对面车腰。
林其诺很是愤怒,他深吸一口气,不忘安抚脸色煞白的言月,“没事,我们没问题,是对面全责,我等下打电话给交警和保险公司。
下午时分,天上堆积满了浅灰色的云。
言月脸色发白,这算不得多严重的车祸,只是,她心里附上一层阴影。
言月没下车。
林其诺解开安全带,“你在这等我。”
雨越下越大。
对面后排车门打开了,下来了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肌肤却是玉白的的,下颌清瘦分明,站在在雨幕里,整个人说不出的挺拔出挑。
只是一眼看过去,他傲慢,矜冷,显然长久居人之上才能养出这样的气质。
林其诺按住自己怒火,“先生,刚才很危险。”
男人嗓音微凉,像是含了深秋的寒露,淡淡的,“损坏了多少,十倍赔给你。”
听到熟悉的淡漠嗓音,言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男人下了车,已经朝她走来,举着那把黑色的大伞。
雨水落下。
男人轻描淡写,“回去吧。”
言月唇颤了颤。
她不知道,许映白是怎么可以这么快,怎么准确的找到这里来的。
林其诺脸色变换,显然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太太。”男人朝林其诺微微笑着,狭长的眸底却不见一丝笑意,“和我闹了小矛盾,跑出来玩。”
他拉开了车门,微凉的嗓音重复了一遍,“回去吧。”
言月细瘦的肩在一直在颤着。
她不能拖累别人。
“对不起。”她苍白着脸,对林其诺说,“可以帮我把文件顺便捎给姜姜么。”
林其诺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看着男人,“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注意安全。”
言月嗯了声。许映白就站在不远处,苍白修长的右手举着伞,一言未发,神情是惯常的漠然。
言月上了后座。
许映白给她系好安全带。
“喜欢这样的?”他浅浅问。
那个男人和他有些肖似,但是皮囊并不如他。
言月爱色,或许,是因为喜欢这样的新鲜感。
言月心中一寒,“你别去找他。”林其诺只是好心帮了她一次而已,不该被卷入这种事情,她开始有些背脊发寒,知道被他盯上了有多么的可怕。
“不会。”他英俊的脸转向她,“毕竟是你重要的心上人。”
“只是你想和他谈,以后身份可能会有些麻烦。”他和缓地说,“建议你最好换一个人。”
言月咬着唇,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无用。
言月的感情很丰富,天真、固执、任性、冲动。很多时候,完全只凭自己的感情和喜好办事。
许映白轻轻笑了笑。
可是。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她开心。
车外继续下着雨,淋在车窗玻璃上,发出簌簌响声。
许映白一直未曾说话,他慢条斯理收好伞,放上伞架。
“你的手……”言月声音沙哑。
她一眼见到他的左手,肤色过于白皙,那些交错淋漓的伤痕,便格外明显。
许映白抽回手,垂眸看着自己手掌,“觉得不好看了吗?”
他对于皮囊并不看重。
小时,许周和便对他的长相不满意,觉得不够方正。许映白本人对长相是不看重的,甚至于,他爱言月,和她长什么模样也无关,只要是她,就可以挑起他的爱和。
本质上,是他的魂灵在爱她。
可是,言月不这么觉得。
她浅薄,会为色所诱。
世人爱他,大抵爱的也都是这幅皮囊和俗世的金钱与地位。
男人一双手,右手光洁如初,修长有力,漂亮完美得像是艺术品。
左手掌心却满是细密的伤痕,看得出伤痕极新,是这几天新增的,没有经过处理,可怕到几乎狰狞。
这只手,被他自己毁了。
言月唇颤了颤,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侧过身子,微凉的手指摩挲过言月的唇。
言月看到他掌心交错的伤痕,浑身发凉,面色苍白。
“别怕。”他说。
“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恢复。”做个手术,要恢复原来的皮肉也不难。
言月睫毛一颤,终于滚下眼泪。
“暂时不想回家,也可以再在海城玩几天。”他叫司机开往一处楼盘,“你住的地方太小,住着难受。”
“你常用的乐器,我已经叫人帮你带来了。”许映白说,“衣服晚上叫人送上门来。”
许映白做事,一贯是周密稳妥的,他平平静静,仿佛压根就没经历过言月提出离婚,出逃海城的事情。
言月面色苍白,“你工作怎么办。”
他温和地说,“推了,陪你。”
言月瞳孔扩大,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有些茫然无措地抬眸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司机一直开着车,不久,到了一处别墅区。
许家在各个大城市都有房产,轿车在一幢带着花园的独栋洋房前停下。
他带她上楼,用右手牵着她,两人像是一对恩爱如初的情侣。
唐姜上了一天班,没想到,是林其诺给她送来的文件,他淋得透湿,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唐姜拨打言月新手机,却一直打不通,提示关机,直到晚上都是这样。
她差点急疯了,问林其诺,“你说是一个男人把她带走的?那人长什么样?”
“很高,很帅。”
林其诺神情还有些恍惚,“我听他司机叫他许先生。”
许映白并没多看他一眼,林其诺受到的震撼还没停歇。
他脑子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种很可怕的可能,他甩了甩脑袋,假设真的是他哥哥的话,他知道吗?为什么刚才看到他,竟然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而且,他说他是言月的丈夫?林其诺脑子里都像是塞满了浆糊,压根转不动。
这件事情,要不要去问问妈妈?
唐姜一屁股在沙发上瘫下了,浑身气都一下卸掉了,不知道到底是彻底放心了,还是彻底弃疗了。
竟然真的是许映白,他找来了。
唐姜很忧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言月明显还爱许映白。虽然不愿意承认,这是个事实。
她贸然掺和进去,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
唐姜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信:【她很好,不用再找。】
她爬起来,迅速回复:【你是许映白是不是?】
【之前,你是不是看了我们的聊天记录?】
唐姜越想越不对劲。许映白对言月出走离婚的事情似乎半点不意外。以他缜密的性格,如果早知道了这件事情,早做了准备,给她随意安装一个定位器,言月离开,他能这么快找到也很正常。
唐姜想不通的却是,既然许映白早早发现言月想和他离婚。
那以他的性格,言月又是怎么能瞒着他,无声无息跑出来海城的?
许映白显然不是个会坐等事情发生的人。
那个号码再也没回复了,唐姜打电话过去也不通。
许映白……
唐姜出国之后,也隐隐约约听说了一些关于许映白的传闻。
他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光风霁月,能以那样的背景,以这么轻的年龄,爬到如今的位置,言月怎么可能玩得过这种男人?
言月蜷缩着坐在沙发上,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坐在客厅,看着落地窗外的花园边,或许因为这里很久没有住人,花园有种寂寥的热闹,玫瑰肆意绽放在这葱茏的雨水里,白玫瑰和红玫瑰簇拥着缠绕在一起。
傍晚,外头光线转为昏暗,这里太静了,听不到任何人声,只听到隐绰的鸟鸣。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雨水味道,以及玫瑰浅浅的香甜芬芳。
许映白在厨房做饭,脱了大衣,衬衫袖子挽起,背影就看起来挺拔修长,居然有几分温柔贤惠的样子。
言月木木呆呆的,坐在沙发上,一直看着远方雨幕。
竹荪汤焖入了锅里。
她身边浅浅一凹,男人在她身边坐下。
许映白温和问,“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我很爱你。”他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角。
他从小到大,其实没拥有过多少东西。
从小没有父母家人的爱,只有苛刻的高压。
也极少有人问过他的感觉,只有对他无穷的要求。他不知道疼,不知道伤心,像个怪物,以前许明川说的。
甚至于他自己也从不关心自己的感觉。
可是,他很爱她,对她很宝贝,一心想对她好,想和她组建家庭,换来的却是她的背叛。
言月眼圈红了。
这是许映白第一次和她说爱,却是在这样的一个时间。
“我一直很喜欢你,后来爱你。”他说,“也做了不少荒唐事情。”
“不是你,以前,我怎么会看秦闻渡那样的蠢货一眼呢?”他轻轻一笑。
许映白本质是极为傲慢的,和少年时代一样,他的眼里,是看不到任何其他人的。
秦闻渡那样的蠢货,本是不值得他任何注意的。
可是,他非要染指他的宝物。
秦闻渡取代了他的位置,陪伴在言月身边。为了不让她想起以前那些回忆,那么些年,他一直克制自己,将自己维持在一个合适的位置。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后来,秦闻渡居然会有那样的非分之想。
“他不会好过的。”轻轻摸索着她手腕内侧的一块皮肤,许映白垂着睫,淡淡道。
言月浑身颤抖,语气里满是恐惧,“你,你别再对他怎么样。”她早早已经和秦闻渡划清干系。
“好。”他答应得竟然极为顺畅,拉着她的手,“去吃饭。”
许映白做饭的技术提升很快,他是个很好学的人,学什么都很认真专注,做饭也是,他喜欢亲手做饭给她吃,得空的时候都会如此。
许映白差不多是喂着她吃了饭。
都是她爱吃的菜肴和口味,只是言月毫无胃口,却没办法。
许映白在这种时候极有耐心。
吃过饭,有人送上门来,已经烘干好的内衣和初春的衣物,都是她的尺码,许映白不需要问她尺码,每一部分,他都已经用手亲自丈量过。
言月洗完澡,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她又开始轻轻发颤。许映白拿了干净的毛巾,耐心地给她绞干长发上剩余的水。
他自己也洗了澡,黑发微微湿润着,身上有清淡的暗香,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香。
他给她细细擦干头发,脖颈。
冰凉的手指停在她耳垂上,轻轻捏了捏。
“他们碰你了吗?”他安静地问。
言月偏过脸,不答话。
“让你想和我离婚。”
他扶正她的面容,那双漂亮的唇覆了上来,不急不缓和她接吻。
他发梢弥漫着一股浅淡的冷香,言月终于闻出来了,竟然是浅浅的檀香。以往,许映白身上,从未曾沾染过这样的香。
这个吻实在持续太长,言月双手无力垂下,甚至有些目眩。
他冰凉的手指给她轻轻擦干唇角水渍,随即,却又覆了上去。
言月头晕目眩,抵着他,她身子弱,压根受不住这样的索取。她上气不接下气,含着眼泪,趁换气的间隙哀求他,“不要了。”
他置若罔闻,“他们亲得比我好?”
言月睫毛一颤。
终于被放开时,她喘着气,眸子已经水光潋滟。
夜幕西沉。他没再动她,纤长苍白的手指却停留在了自己衬衫的扣子上。
许映白解开了自己衣服。
言月是第一次完整看清他,许映白不喜欢裸/露自己,以往,他们亲密时,她几乎都看不到他。
她蜷缩在沙发上。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小腹处那个纹身。
青黑色的纹身。
面积极大。
贴在白皙如玉的皮肉上,像是要浸透下去一样,色泽对比实在太强烈,显得极为妖冶糜艳,看起来,已经有了一些时日,紧紧和这具漂亮的躯壳纠缠在一起。
这个张扬的纹身,竟然一直这么严严实实遮在衣衫之下,藏在这个男人清冷斯文的外表下,随着他,日日夜夜。
“言月,继续和我一起过吧。”他声音很温柔,“以后再别走了。”
这样,以后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他了。别无所选的话,言月至少也会回头看看他吧。
“之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他垂着睫,乌发白肤,长睫掩着眼下如洗泪痣,那种漂亮的脸,竟然有种相当清纯的干净。恍然间,让她像是又看到了少年时代,无欲无求漠然的许映白。
可是,他握住她白皙柔软的小手,放到那里,“摸一摸吧。”
“写的你的名字。”
他素来清冷的声线里夹杂了些微的喘,狭长的眸子紧紧看着她,眸底那颗小小的泪痣分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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