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果然大方。
李世民与其深交没几日,他便找了裴寂,亲自牵线搭桥介绍二人相识,还私底下告诉李世民,裴寂少孤贫贱,最为缺钱,若想与其友善,不如从这方面入手。
缺钱?
那不就好办了,作为贵族子弟,李世民最不缺的就是钱。
当然,如何给钱却是一门学问。
若就这么捧着金银珠宝上门,多少有点侮辱人的意思,得换个不明显的法子。
若说来钱最快,莫过于赌。
李世民甚至特地寻了刘文静,得知裴寂不仅会赌,而且一手赌技还相当不错。
刚好啊,他也会赌,若是在博戏中把钱一点一点输给裴寂,就算惹人怀疑,这不是没有明确证据吗?
想好了方法,接下来该决定的就是合适的人选了。
李世民不可能亲自去,那太显眼,李渊身边还有俩钉子呢,高君雅虽去了马邑,可王威还在。
于是,在刘文静的推荐下,龙山县令高斌廉入了李世民的眼。
官位不高不低,与裴寂有些交情。
一个高斌廉不够,总得暗示裴寂知晓他背后之人是李世民,顺理成章的,杜怀信被推了出去。
杜怀信这两年几乎与李世民形影不离,裴寂来探望李渊时,偶尔也能碰上他。
更重要的是,王威认识李世民,但根本顾不上一个没有官身的平民百姓。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高斌廉也想借此机会攀附李家,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联手给裴寂下了个套。
裴寂接到邀请时,并没有多想,等到了地点后,一眼就瞧见高斌廉背后的杜怀信。
这不是李家二郎的人吗?
裴寂被人请上座,一边吃着酒一边思索来者目的。
本以为这只是同僚间攀交情的场子,可这背后若有李世民插手,那必然是有所图谋。
“听闻裴公乃是博戏的高手,不巧,我近日新寻了一人,不服气裴公的本事,硬要跟着来,说什么都想一睹裴公的风采。”
“小郎君年轻气盛,倒让裴公看了笑话,惭愧惭愧。”
高斌廉抚须轻叹,见裴寂一杯酒吃完,遂殷勤地拿起酒壶替人斟满。
年轻气盛?
裴寂可不信这个拙劣的理由,不过若说是玩一把博戏,倒也没什么,且让他看看,李世民在玩什么把戏。
“那就试一把吧。”
上钩了。
不如说李世民这根本就是阳谋,杜怀信勾唇,掏出了博戏的道具,然后拿出半贯钱放到桌上。
一个时辰后,杜怀信暗暗叫苦。
这裴寂的本事是被夸大了吧,还是李世民的赌技实在厉害?
他自认与李世民学这个,只学到了五六分的本事,可裴寂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如他。
眼见着手边的钱越堆越多,裴寂连吃了三杯酒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激动。
真输也好假输也罢,钱到手才是最重要的。
也不管李世民抱着什么目的了,就冲着这给钱的方式,裴寂不想再计较了。
再如何,也不过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想必闹不出什么大事。
“裴公好本事,怀信自愧不如,不知裴公明日可有空闲,怀信还想着与裴公切磋一番,望裴公不吝赐教。”
“可,年轻人志气不错。”
接下来几日,杜怀信每日都与裴寂博戏,钱输得越来越多,裴寂对李世民的好感也越发增加,二人因此时常同游出行。
李世民思量着二人的关系,觉着差不多了,终于直说了自己的想法。
裴寂表面惊讶,纠结了好久才同意下来,实则内心窃喜,原来李世民不知道李渊的想法吗?
他白白得这么多钱财,竟是如此轻松。
这边李世民刚解决完一桩心事,那头李渊也接到了告急的军报。
自两年前魏刀儿与王须拔起兵,他们二人早已不满足于河北一隅。
王须拔经营河北,自号漫天山,国号燕。
魏刀儿结营于太原南境的上党、西河,自号厉山飞。
魏刀儿去岁就遣别将甄翟儿攻打太原,还死了个隋将,可太原一地城池坚固,短时间内也攻不下来,只得草草退兵了事。
今次听得太原来了个新留守,魏刀儿早已忍耐不住,就算太原攻不下来,杀杀隋廷的威风也是不错。
于是,甄翟儿自上党起,一路北寇太原,声势浩大,沿途县城无不深受其扰。
“阿耶?”
书房内,李世民打量着李渊难看的脸色,暗叹不巧。
自裴寂答应下来后已过了数日,他今日前来本是想着旁敲侧击一番,看来是不行了。
李渊把手中的军报往桌上一搁,示意李世民上前看看,趁着这段功夫,耳边又响起了他与裴寂的对话。
“叔德啊,你这个二郎,年纪小,心思可不小。”
“怎么?”
“打算起兵反隋呢,估计是弄不清你的心思,找上了肇仁,又找上了我,想着让我从旁劝说。”
“他一贯胆大,有这念头不奇怪。”
对话截然而止,李渊蹙眉。
他是有自立的念头。
但先不提时机未到,若是大喇喇表现要起兵,这既不符他隋廷忠臣的形象,也会让王威、高君雅警觉。
不可。
倒是二郎,年纪小,又没受多少隋廷的恩泽。
如今一腔热血,上蹿下跳地各处招揽人手,放到他们这些年长者眼里,就是小孩子的把戏,当不得真。
若是让二郎“逼”他起兵,后续也方便他打出遵隋的旗号。
李渊眼一眯,已然有了完满的法子。
“阿耶要率兵平叛吗?”
没有回答李世民的问题,李渊捻捻胡须,话题一转,叹息道:“太原之地,本是上古唐国旧地。”
“我为唐公,获封此地,岂非上天赐予的机遇?”
这话的意思是……
李世民翻看军报的手一顿,虽然模棱两可,可若他没猜错的话,阿耶也是想起兵的吗?
像是为了验证李世民的想法,李渊盯着他的眼睛,似无奈似遗憾:“天与不取,祸将斯及,奈何如今前有突厥,后有叛贼,这并非一个好时机啊。”
“唉,陛下待李家不薄,我更要替陛下好好守住太原,是以这次讨贼缓不得。”
怎么话锋一转,居然成了替皇帝好好治理太原了?
“阿耶,可是……”李世民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渊正色打断,“莫要再劝了,我决定亲率步骑五千,先行出发讨伐叛贼。”
“后续精兵就交给你了,等辎重粮草备足后再出发。”
这是在以元帅的身份与他对话了,李世民压下疑惑,领命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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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鼠谷谷口,李渊意外与甄翟儿一行撞上。
甄翟儿领兵数万,看过去黑压压一片,旌旗连绵,步行声响彻山谷,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李渊这头不过五千人马,光气势上就输了一截,一时间,全军上下都生出了退却的心思。
最初的慌乱过后,李渊瞥向一旁面带忧色的王威,反而笑着道:“这帮群盗,都是惟财是图之辈。”
“如今我方兵少,不可硬碰硬,为今之计,只有智取。”
“留守有什么法子?”王威攥紧缰绳,喉结上下滚动,一点也没被李渊的话安慰到。
“我领百骑精兵左右列队,是为小阵。”
“王公领羸兵居中,辎重继后,多张幡帜,辅以旌旗鼓角,是为大阵。”
“如此一来,贼子必定以为我在大阵。”
“等贼子见到辎重哄抢之际,我再领兵杀出,必能大破贼阵。”
王威脸色煞白,想说些什么,可惜哆哆嗦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渊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王公这是想违抗军令,乱我军心?”
“王公可知,此罪当斩?”
这当然是吓唬他的,李渊目前还不打算打草惊蛇。
至于为何敢这么冒险,那是因为他昨日便收到了消息。
李世民及其大军,已然抵达雀鼠谷附近,只要拖到李世民率兵前来,则困局即解。
至于这一切,又为何要对王威提起?
李渊本就不喜此人监视,有机会出一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甄翟儿大军逐渐迫近,见王威依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李渊不耐烦一挥手,自顾自安排起来。
哪还有时间浪费,真的想死不成吗?
一切恰如李渊所料,等甄翟儿率精锐逼近大阵,发觉不对中计时,已经晚了。
他手底下这批人多是农民出生,见着无人看守的辎重,早就将军纪抛之脑后,一个个不顾危险,下马抢夺。
正是突袭的好机会。
李渊身形一动,大呼向前,领着身后的几百骑兵左突右冲,引弓而射。
敌军顿时大乱,人人抱头鼠窜,又不肯丢掉抢到的东西,只顾一味往后跑,一时间挤做一团,山谷狭窄,反倒逼得李渊等人寸步难行。
更为糟糕的是,王威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
普通兵卒本就惶恐,也分不清官职,这会见到位同主帅的人堕马,顿时士气大散。
反倒是甄翟儿咬牙狠心,带着亲信将逃兵通通斩首,以雷霆手段威慑众人。
一个已经半崩溃的队伍,居然奇迹般逐渐收拢,大有重新列阵之态。
局势一瞬倒转。
就在这危急时刻,马蹄声由远及近,振踏得地面上的碎石不住滚动,卷起一阵烟尘。
李世民与杜怀信身着黑甲,各领三百骑兵飞驰而来,如同一股旋风席卷战场。
李世民动作快如闪电,三箭连发,箭箭直中敌人心窝,洞穿前后,如连珠串般带走六条人命。
杜怀信紧随其后,又是一箭,甄翟儿方的军旗竟拦腰折断,砸伤大片士兵。
眼见敌军再度溃散,李世民抓住机会,高声呵道:“随我上!”
随即突围而进,左右开弓,所向披靡,拔李渊于万众之中。
“阿耶莫怪,儿来晚一步。”
李世民亮着双眸子,面上沾有一道长长血痕,自鼻尖往斜下蔓延,星星点点的血渍溅落盔甲,竟平添了几分妖异。
但他没有时间擦拭,只是手上动作不停,眨眼又是一条人命:“步兵马上就到,介时里外夹击,必能大破敌阵!”
李渊一颗蹦跶在嗓子眼的心,瞬间就落了地,也不废话,带着对王威的愤怒一马当先,率兵冲阵。
这一战,李渊斩首两千,俘虏万余,是彻底打残了魏刀儿的一条腿。
甄翟儿收拢残兵败将,最终灰溜溜地跑回上党,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与此同时,与太原这边的振奋人心不同,边塞马邑,已然陷入了诡谲颓丧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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