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族长陈元裕与钟青一前一后而来。


    前者给叶成蓁弄了个接风宴。


    后者带了一堆书册典籍。


    婢女领着钟青去内室放书,叶成蓁在陈元裕的邀请下,坐到主客位置。


    仆人们手捧各式菜肴、甜品、汤水缓步而来,将丰盛的饭菜摆满整张圆桌,以示主人的慷慨。


    盛情难却。


    叶成蓁肚子不饿,还是很给面子的积极参与。


    陈元裕与她相对而坐,边倒茶水边解释,“素闻少城主喜静,我便自作主张将无关之人都拦了。今日接风宴,特地找了南蜀的厨子,做的全是家常菜。少城主尝尝,可与南蜀本地一样味道?”


    叶成蓁哪吃过南蜀菜,等婢女将菜夹到碗中,她装模作样地尝上两口,颔首称赞,“出门在外,没想到还能尝到家乡的味道,属实难得。”


    “有劳费心了。”


    陈元裕和善地笑笑。


    尽管白日里闹得难看,饭桌上,三人一团和气,恍似老友重聚。


    陈元裕年纪大,怕与百里成臻这般二八年华的小女子没什么话题可讲,便准备了许多菜肴,想借着讲述菜品的机会,拉近关系,探听她留下的目的。


    谁知客人意外上道,叶成蓁游刃有余的言谈,让他暗暗心惊。


    不愧是百里族少城主。


    对比陈家那群不成器的东西,简直是天壤之别。


    陈元裕越聊越郁卒,想到叶成蓁与陈飞扬还退了婚,更是饭都吃不下了。


    当年黑石山一战,陈家精锐尽失。


    前族长陈元睿心魔丛生,半疯半癫,陈家随之一蹶不振,日渐式微。


    陈元裕临危受命,勤恳多年,不求昔日恢复荣光,至少延缓衰落趋势,留下休养生息的时间也好。


    岂料,后辈一个不如一个。


    不是天资平庸就是品行缺失,连给予厚望的前族长之子都泯然众人。


    百年后,整个陈家能不能存在都未可知。


    陈元裕放下碗筷,看向叶成蓁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幽怨。


    怎么就退婚了呢。


    饶是脸皮厚如叶成蓁,也顶不住被人这般瞧看。


    她如芒在背,只得放下碗筷,喝口清茶润润嗓子,装作不经意说道。


    “来前就听人说,陈家有一玉泉池,泡之可缓解伤痛,淬炼灵力。不知小辈是否有幸,能趁此机会见识一二。”


    陈元裕愣了下,忙道,“少城主客气了,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去玉泉池。”


    他从袖口摸出一道令牌,递给叶成蓁,“执此令牌,少城主可来去自如。”


    叶成蓁笑眯眯收下令牌,摩挲着上面刻印的字印,叹道,“不瞒两位,我前段时日练功出了岔子,怕祖爷爷担心,不敢告诉他。正好来了这儿,便想趁此机会停留几天,好好疗伤,待身体恢复后,再归南蜀。”


    “原是这样。”陈元裕恍然大悟。


    今日摆接风宴,一是接风,二是想旁敲侧击,探探百里成臻留下来的原因。


    说什么为安慰飞扬哥哥的话,小孩子才信。


    陈元裕认为百里成臻有所企图,可他想了许久,也没在自家或是周边想到任何能够吸引百里族少城主留下来的宝物。


    如今听她说受了伤,这才明白过来。


    是了,百里成臻不过十六岁,再老成又能老成到哪儿去。


    若真有宝物现世,百里明辉来时直接取走便可,这片地界哪有人能敌得过他。


    能让小孩子扯谎留下的,当然是不能言语的事。


    定是急功近利,练功出了岔子,怕被责罚,才使出如此手段。


    陈元裕一番思量,脸上多了些真切的笑意。


    “少城主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凡府内有的都尽可取用。”


    “区区小伤,泡几天玉泉池足够,不必劳烦。”


    叶成蓁顿了顿,腼腆地笑了笑。


    “确有个不情之请,我疗伤时需静心凝神,不能被任何人打扰。烦劳族长将此地清空,待我伤势痊愈后再放人。”


    “小事,我这就吩咐下去。”


    陈元裕当场就叫来管家,仔细叮嘱,还让他去库房取些疗伤的丹药。


    一场接风宴,宾主尽欢。


    待叶成蓁回到小楼,已是夜半三更。


    婢女点燃灯油,小声道,“少城主,可要婢子陪您?”


    “不用了,你早些睡吧。”


    叶成蓁摆手。


    月上眉梢,柔和的光自窗前映下,垂落案前。


    那上面,一摞摞薄厚不等的书籍静静矗立,等待求知者的翻阅。


    ————


    深冬时节,雪如鹅毛。


    白日里,艳阳高照,尚有余温。到了夜晚,暖意散去,孤寒便如附骨之疽,任你再身强力壮都无法抵挡。


    “阿嚏——”


    陈飞扬捂住嘴巴,打了不知道第多少个喷嚏。


    从清心小筑出来,他面上强撑着风平浪静,心里早就天崩地裂,风云变色。


    叶成蓁的话宛如一根尖刺,深深扎入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教他食不甘味,夜不成寐,辗转反侧之后决定星夜上玉泉山,冷静冷静。


    结果,静没有多静,冷是真的冷。


    大雪覆身,瑟瑟发抖,四肢被落雪冰封,若非有灵力护住心脉,差点折在山上。


    好不容易熬到月落日升,温度回暖,陈飞扬赶紧抖落满身冰雪,哆哆嗦嗦地往山下跑。


    玉泉山临近奈川,山岩陡峭,涯顶阴寒,本是人迹罕至的荒野之地,即便因山下的玉泉池得了姓名,也没增添多少人气。


    今日却大大不同。


    未至山脚,吵杂人声透过层层树叶传到陈飞扬耳边。


    “昨日还好好地,凭什么今日就不让进了!”


    “不让进就不让进,我在里面正修炼呢,也能给扔出来!”


    “今日不给个说法,咱们就到族长面前说道说道!”


    激烈地争吵声吓住了陈飞扬,他先是一顿,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立马矮身藏到大树后面,再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伸出脑袋往山下看。


    山脚小道上,一众修炼者正围住管家陈志,义愤填膺地讨要说法。


    陈志见众人情绪激动,安抚不能,便掏出令牌,高举道,“各位莫要生气,我是奉族长之命,宣布诏令的。自今日起,玉泉山戒严,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家法伺候。诸位若有异议,尽可与族长详谈,我只是奉命行事。


    ”


    “这……”众人面面相觑,“可是玉泉山出了问题?”


    陈志摇摇头,“非也,是百里族那位少城主近日要用玉泉池疗伤,为免闲人打扰,族长特命我等清空玉泉池,以迎贵客。”


    陈飞扬紧皱眉头。


    昨日小筑内,百里成臻生龙活虎,一掌把他击退十步外,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她定是在说谎!


    可她为什么要说谎?


    陈飞扬百思不得其解,见下山的路已被封禁无法通过,决定留下来看看情况。


    晌午过后,玉泉池的温度到达顶峰,暖意升腾出云雾,自池畔弥漫开,萦绕飘浮,恍若仙境落于人间。


    叶成蓁便在此时踏足玉泉山。


    婢女捧花提篮,侍从两侧躬身,管家笑脸迎人,她则闲庭信步,如逛自家庭院。


    玉泉池背靠山腹,原是泉水凝聚之地。


    三代家主为替爱女疗伤,寻来万年暖玉埋于池下,又在四周刻下阵法,使灵气与泉水交融,有了疗伤凝练的功效,这才得名玉泉。


    陈家屹立千年不倒,辉煌时比之如今的百里族也不遑多让,玉泉池功不可没。


    只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历经千年消耗,玉中灵力出现枯竭之象,围绕池畔建立的聚灵阵受风蚀侵袭而破损,两相叠加,池水正以极快速度失去功效。


    “陈族长没有想办法挽救吗?”叶成蓁靠在圆石旁,漫不经心地搭话。


    婢女柳月脸上浮出薄怒,“自玉泉池灵力溃散的消息传开,总有人明里暗里阻挠,纵使族长奔走数年寻觅暖玉,仍然所得寥寥。”


    思及此,她愁容满面,连连叹息。


    叶成蓁默然。


    陈元裕以为暖玉灵力枯竭是时光损耗,实则并非如此。


    万年暖玉灵气充裕,埋于地下可泽被千里水土,一个玉泉池,数千年也消耗不完。


    之所以枯竭,皆因书灵茯风偷取灵力,妄图为自己凝聚神魂。


    但它很快会明白,此举毫无意义。


    书乃人所著,生来依托于人,书灵亦是如此。要凝聚神魂,需得寻一主人,促其修行,得其蕴养,被其点化,方可成就真身,自由天地。


    书灵茯风需要的不是灵力,而是一个合适的主人。


    陈飞扬将会是他的主人。


    三日后,他会被人追杀,意外坠崖,误入山洞,解开封印,收服书灵茯风,获得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金手指。


    “少城主。”柳月消沉了一阵,突然低声问,“您为什么要退婚?”


    叶成蓁转过身,趴在池边,头枕在双臂上,歪着脑袋看她。


    升腾的雾气温柔了冷傲的气质,微扬的桃花眼被水汽润泽,眼波流转间,似情人娇嗔地望过来,含情脉脉,引人沉醉。


    这一眼,看得柳月脸红心跳,急匆匆垂下眼帘,错过了叶成蓁怀有深意的目光,只听到那句轻描淡写的:“不喜欢。”


    随后,困意袭来,她还未来得及再问,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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