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天上刮起了大风,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期而至。山中因为雨水的湿润气温骤降,即便是皮毛丰厚的鸟兽也早早躲在了巢穴中避雨御寒。
田地中央的小木屋中燃起了篝火,橘黄色的火焰驱散了寒湿之气,也温暖了围坐在火塘旁边的两人一蛇。
舒子清手捧木质的水杯,身披薄毯,双目放空盯着火塘。杯中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温暖的火光在他的瞳孔中跳跃着,明明身处温暖的地方,可他看起来却像冷极了,身体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无栖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舒子清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是苏栖,这会儿早就想办法安慰失落的挚友了,然而他是无栖,能为旧友做的并不多。
思考片刻后,无栖从储物袋中取出了几把粟米准备做点甜甜的杂粮粥。舒子清喜爱甜食,希望他喝了粥之后心情能稍微好受一些。
随着粟米下锅,空气中浮起谷物独有的清香。无栖手握木勺轻轻搅了搅锅底,心不在焉地看着锅中的粥水被粟米染成淡淡的黄色。
这时耳边传来了舒子清的声音:“贤侄。”
无栖手一顿,木勺咚的一声掉进锅中溅出了几滴粥汤。虽然早就知道舒子清不着调,但没想到他能不着调成这样,什么事情都没问,就已经主观给他安了个身份。
舒子清没有注意到无栖的僵硬,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跪坐:“虽然你之前没见过我,但是我其实是你爹的至交好友。贤侄,叔父得对你说一声抱歉。”
说着舒子清弯下腰,额头抵在地上:“对不起,叔父之前不知道你的存在,让你爹娘和你在遗迹中孤苦无依。”
大滴的泪砸在地上,舒子清再一次哽咽道:“怪我当时没有和你爹一起入遗迹,怪我这些年没有好好找你们,都怪我,才让你平白糟了这些年的罪。贤侄,贤侄,叔父对不起你爹娘,对不起你。对不起啊……”
无栖连忙上前扶住了舒子清:“不,不,舒前辈您别这么说,我……”
舒子清一把抱住无栖的腰嚎啕大哭:“你一定是怪我的,不然怎会一句叔父都不肯唤我。阿栖啊,阿栖你是不是在怨我没有来找你们一家?呜呜呜,你一定恨透了我,不然怎么舍得给孩子取这个名?”
“呜呜呜,阿栖你好狠的心啊。说死就死,也不来给我托个梦。要不是我这次找来,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让我知道你留了这么大个孩子在遗迹里面受罪啊?!呜呜呜呜,苏栖啊苏栖,你怎么忍心啊!”
舒子清哭得伤心,化神境的修士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无栖听他断断续续的呜咽心中又酸涩又难受,还有几分哭笑不得。虽然早就知道舒子清跳脱,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将自己认成自己的儿子。
眼看舒子清哭得肝肠寸断,池砚张开嘴巴,口中的茶叶蛋咕噜噜滚到了地上。小金蛇本来想克制一下,可看到舒子清那张涕泪交加的脸,紫葡萄一样的蛇眼中突然就浸出了水光。
池砚“噗嗤”一声没憋住,这一声后小蛇彻底放飞,他张开嘴巴笑得在地上直打滚:“哈哈哈哈哈……”
小栖的这个朋友太好玩了!
明明看起来是个仙风道骨庄重老成的人,可背地里竟然这么不经逗。
舒子清悲痛地重复道:“你都不肯叫我一声叔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无栖:“……”
无栖脑瓜子嗡嗡的,他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见舒子清还在抽噎,无栖张张口:“叔父,您别难过了,快起来吧。我……我爹要是看到你这样,会难受。”
记得以前舒子清和苏栖开玩笑的时候,总在试图做苏栖的老子,没想到这一次真的让他如愿了。
一声“叔父”之后,舒子清的泪果然收住了。他抬起袖子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然后紧紧握住了无栖的双手眼神坚定:“贤侄。以后叔父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绝不让你受委屈。”
无栖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毕竟自己的容貌和身形没有大的变化,如果不想认回之前的身份,做自己的“儿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
新出炉的叔父大人正蹲坐在火塘旁边追忆过往,“当年我和你爹一见如故,那时我们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你爹英姿勃发我英俊潇洒……”
无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后痛苦地偏过了头,两百年不见,舒子清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越发强大了。如果不是清楚记得初见时候的情况,他真会被舒子清唬了去。
舒子清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对无栖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忆苦思甜一阵后他终于对无栖说明了自己的打算:“贤侄啊,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回浮生界?遗迹中清苦,一旦遗迹关闭,五十年内不见人影。你还这么年轻,不能在这里蹉跎。”
无栖垂着眼眸不紧不慢地搅着粥底,其实他考虑过离开遗迹的事。遗迹中确实清净,可是生活多少有些不便,就算他能力尚可,也不能事事尽善尽美。
可遗迹之外便是江湖,他曾经费劲了全力想要逃走,如今再回去,心中多少有些迟疑。
舒子清感叹道:“贤侄的根骨很好,假以时日一定会有所建树,说不定能成为你爹那样庇佑众生的贤者。”
无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爹曾经对我说过:他不需要我成为什么强者,只愿我能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即便跟着您出去,也只想混世度日。您若是对我有什么期待的话,对不住,我只能让您失望了。”
舒子清一怔,半晌后正色道:“小栖,你误会叔父了。叔父和你爹一样,只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叔父没什么能力,但是护你周全还是能做到的。如果你跟着我出去,叔父会将你安排在无极仙宗内做个普通弟子。你想修行就修行,想休息就休息。”
顿了顿后他认真道:“咱家的孩子,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
无栖的眼睫闪了闪,他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听到舒子清说这话,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具体要不要和舒子清出去,这事他还要再思考。
舒子清也明白无栖的迟疑,这孩子从出生开始就呆在遗迹中,一辈子见过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让他离开自己的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确实为难了他。
舒子清缓声说道:“没事,在遗迹关闭之前你好好想想。要是你不想出去也没关系,叔父可以留下来陪你。”
无栖瞳孔猛地睁大,遗迹关闭之后,所有进入其中的人都会被撕裂成齑粉。当年他濒死之际要不是遇到了池砚,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再看舒子清的脸色,无栖明白这家伙准备动真格。
这时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池砚正在剥蛋壳。看着摇头晃脑正在看热闹的小金蛇,无栖决定将选择权交给他。
如果出遗迹,最不适应的应当是池砚而不是他。
见无栖突然看向自己,本来正在看乐子的池砚突然顿住了,“干,个什么?”
无栖缓声道:“池砚,你想离开遗迹吗?”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池砚甩了甩尾巴后嘀咕着:“我无所谓呀,小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话音落下后,他又压低声音说了两句:“其实,我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向往,天泉的温泉,永宁的点心,星原的云海……我一点都不向往的……”
无栖唇角挑起了笑意,“我明白了。”
口口声声说着不向往,可浮生界五大洲的特产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如果这都算不想,那什么才算向往?
无栖转身对舒子清行了个大礼:“叔父,我们考虑清楚了。我随你出去。”
舒子清脸上绽放出了欣喜的笑容:“好!好!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去!”
这下轮到池砚傻眼了:“啊?现在?外头在下雨啊!”
舒子清生怕无栖会反悔,忙不迭道:“这时候出去不起眼,咱们悄悄出去,谁都不惊动。”
无栖有些为难:“可是叔父,我还要收拾一下屋子,家里还有很多东西要一起带出去。”
舒子清大手一挥豪迈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想要带什么都对叔父说,叔父都给你带上。”
无栖和池砚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都要。”
舒子清一愣:“啊?”
池砚兴奋地甩着尾巴:“都带的意思就是一片瓦都不能落下,还有门口的菜地和我们养的鸡。对了对了,咱林子里面还有好几百株果树,也得带上。对了对了,还有池子里面的鱼!”
无栖有些苦恼:“可是那么多东西,叔父真能全部带走吗?”
池砚肯定道:“那当然,叔父可是很厉害的修士!叔父无所不能!”说着他还向着舒子清认真征求道:“是吧叔父?”
看着一人一蛇期待的眼神,舒子清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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