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手一抖,一个趔趄差点没把三藏带河里送走。


    “徒弟,可是身体不适?”三藏关心道。


    卷帘摇摇头,张口本想撒个谎圆过去,结果身体比大脑更诚实,冲三藏就是一个滑跪。


    三藏:……?


    卷帘道:“师父我错了。”


    三藏被他这阵势唬了一跳。卷帘在三个徒弟中最为老实,按道理不会做出什么值得他下跪的错事。莫非,是因为路上艰辛,忍不住犯了荤戒?


    不对,看这神情,不仅仅是荤戒这么简单。


    三藏心头一跳,犹疑问道:“你吃人了?”


    卷帘没料到师父竟然猜中他的心事,面色又沉重了几分:“是。”


    三藏斥道:“不当人子!出家人持戒守律,怎可擅自杀生!”


    卷帘低头,努力为自己拉回一点好感度:“是在我出家之前……”


    三藏更加生气:“你打杀的是人命,就算你老子是做官的,送到官府你也该死。1”


    卷帘心里问候了一通派这差事的玉帝,闭嘴挨骂。


    三藏骂得累了,见卷帘没什么反应,又气又无奈道:“你吃了甚么人,家住何处,家里可有老小?着人悄悄送些钱财,等取经回来,再去领罚。”


    卷帘看着三藏,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话头从何说起,只得又低下头去。


    落在三藏眼里,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瞬间心头火就起来了。


    他还要斥责,只听得女声响起。


    【大家好,我们又见面啦。上回说到灵吉菩萨收了黄风怪,唐僧一行继续向西。到了波澜宽阔的流沙河前,忽地从河里钻出个妖怪,孙悟空不擅水战,便由猪八戒与他斗了多个来回,终不能克。最后,还是孙悟空去南海请了观音相助,由木叉出面收了沙僧,又将九个骷髅穿作一块,渡唐僧过河。2】


    云幕上,沙僧取下脖上挂着的九个骷髅,将它们串起来。


    三藏转世凡胎,自然不记得五百年前云幕所言所演,只当那是什么猿类头骨。虽然心里替那些死去的动物感到可怜,但找到办法渡河,总归还是高兴的。


    待渡了河,替它们念几卷《度亡经》,也算了了一场缘分。


    心念已定,他也顾不得再去教育徒儿,朝孙悟空和八戒看去,想要嘱咐他们按照云幕所言,将那九个骷髅捞起来编船。


    只看见远处两个小黑点。


    孙悟空高声叫着:“师父,我去与你化些斋饭来!”


    天蓬大声喊着:“师父,我见山头有些果子,摘些来给你解解渴!”


    三藏:……


    他的目光一低,就与正偷偷抬头看他神色的卷帘撞了个正着。


    看着师父眼里的期盼,卷帘:……


    山头,孙悟空端着一钵斋饭蹲在石头上,从天蓬衣兜里掏了个秋梨吃。


    天蓬坐在崖边,也摸出一个秋梨啃了一口,和他一齐看向滔天巨浪的流沙河。


    “这浪真大。”孙悟空道。


    “是啊,水也真急。”天蓬道。


    “老沙真不容易。”


    “是啊,真是不容易。”


    孙悟空掏了掏耳朵:“若不是老孙水性不好,也该下去陪他一起捞捞。”


    开玩笑,要是自己手劲没掌握好,金箍棒没捞着骷髅,反倒捅几个窟窿,说不得那和尚知道了真相,想起这一出,又要哭上一场。


    天蓬看了看自己的钉耙:“只可惜我这钉耙笨重,一耙捞下去那些头骨定然碎了。”


    和尚这人讲究得很,若是之后知道了,想着自己摸过他的头盖骨,岂不是往后看他哪哪不得劲。人又不是他吃的,这锅他绝对不背。


    一猪一猴边啃梨,边看流沙河浪涛上,那个红发蓝脸的河怪费劲地捞着骷髅头。


    骷髅随波流动,捞齐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卷帘上得岸来,将衣襟一抖,九个骷髅骨碌碌滚出来。


    他俯身正要去拾两个头骨串起,就听得身后三藏奇道:“这骷髅看起来有些眼熟。”


    回头一看,正看见师父捧着一个骷髅端详。


    卷帘:……


    三藏起初有些害怕,但发觉这骷髅与一般白骨有异,竟然隐隐泛着宝光。


    他惊奇之下,害怕的情绪消减不少,竟然壮着胆子捡了一个细细查看。


    只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阿彧:小吴老师好,那九个骷髅,就是唐僧的前九世吗?】


    【阿彧好呀,这也是一桩悬案。不过小吴老师个人理解,虽然原著没有明确说,但是提到唐僧十世修行3,这或许是在暗示,前九个被沙僧吃了的取经人,正是唐僧的前九世。唐僧渡过流沙河,靠得是他前九世的骷髅,又正好可以从佛教“自渡”的角度来理解。】


    三藏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扔掉骷髅尖叫一声的冲动。


    他僵硬地转头看卷帘,觉得自己面容似乎都有些扭曲:“这就是你说的吃人?”


    卷帘默默地捂住了脸。


    说不上为什么,三藏低头又看了看捧在怀里的骷髅。


    一双空洞的眼睛正对着他,里头没有任何情绪,又好像沉默地诉说了一切。


    “和尚居然没哭,”孙悟空嘿了一声,拍拍正把梨子最后一点肉连核吞下的天蓬:“走了,渡河去。”


    等两人悠悠转下来,卷帘已经把法船扎好。


    三藏一言不发,径直登了船。


    一行人沉默地渡了河,方上岸,九个骷髅化作青烟散去。4


    三藏立于河边,望着滔滔流水沉吟半晌,朝南行了一礼。


    卷帘缩在白马身后,一整个愁云惨淡。


    他下凡投了个蓝靛脸模样,平白就被人认作脸色晦气,此时一犯愁,更是没眼看。


    此时正悄咪咪观察三藏动作,却见他朝自己这边走来。


    卷帘正在犹豫还要不要再认个错,只见三藏跨上白马,朝他淡淡道:“走罢。”


    虽然知道三藏已经放下此事,但气氛还是有些沉闷,连云幕女声嘟囔了句“断网”什么的,也没仔细听。


    【终于连上网了,我们继续。出了流沙河,师徒四人又复历秋,行至万寿山5。山上有一五庄观,是地仙之祖镇元子的仙宫。】


    镇元子正领着一众徒弟给人参果树松土。6


    这树可是观里的宝贝,功效比起王母的蟠桃也不算逊色。


    他精心研究土壤种植术数百年,又兼习观星问天气象之术,费了老大功夫,人参果树总算是一年比一年长势喜人。7


    看着树上结的一个个饱满果子,镇元子生起朴素的满足来。


    他正准备把下一次松土施肥的时间吩咐下去,就看见天空无端起了浓云,女声响起,同时现出一些景象来。


    五百年前他便见过这般景象,此时倒不如何惊慌。安抚了年纪小的徒弟,镇元子用神通一探,果然依云幕之言,发现三藏几人行踪。


    “咦,金蝉子要来么?”


    他与金蝉子有旧,想着来即是客,到时候得请他尝尝人参果的鲜。


    念及此,招手吩咐清风、明月两仙童,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忙活完,抬头再看,只见画面上现出一只猴子,手握金箍棒落在后院。


    这猴子他也认得,也听说过些事迹。


    莫非是来偷果子吃。镇元子心想,猿猴本性难移,他若实在馋得慌,便让金蝉的三个徒弟分食一个。


    却见那猴子举起金箍棒,在树上乱搅一通,那些果子遇到金器纷纷钻入地下不见。猴子似乎生了老大脾气,用力一推人参果树,将树连根推倒在地。


    镇元子觉得大概是早上多食了两颗龙眼,此时颇有些上火。


    这一幕,三藏一行自然也看见了。


    更看见后来一行人被捉的捉,被捆的捆,孙悟空无奈,去天上地下四海八方求个医活人参果树的法子。


    所幸观音再次施以援手,以净瓶甘露滴灌,令树起死回生。


    孙悟空心道,这树果真如此神奇,竟然连在奇果遍地的花果山也未曾见过。待到了观里,需得看他个仔细,最好搞些果子存了核,让猴儿们试试能不能也在花果山种一棵出来。


    天蓬想的是可惜那果子不易保存,不然带两个给霓裳仙子才好。


    一行人行至五庄观前,原本投宿化斋最积极的三藏,难得地陷入了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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