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童年留给人的心理阴影往往是极其深刻、难以磨灭的，就像儿童的先天性心脏疾病也往往比成年人的心脏疾病棘手得多一样。
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准备跟舒醒坐定以后，再慢慢展开这个话题。
汽车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停车场停下。
一条弯曲的山路隐没在无边的绿意之中，拐角一片红梅盛放，暗香飘荡浮动，浸人心脾。仰头望去，山顶不知盛放着什么花，五颜六色，生机勃勃。一座玻璃小屋面朝花海，半隐半现，是个让人一见就充满无限遐想的地方。
舒醒从小在本城长大，却没来过这个地方。
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喜的喟叹，问：“这是哪里？”
楼千里笑：“是市里新打造的龙雨山城市公园，被称为‘城市之肺’，从最高处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哇哦。这么好的地方，我以前怎么没听说？”
“才打造出来不久，目前正在试运行，所以很多人还不知道。”
舒醒侧头瞥了他一眼，嘴角不觉噙上一抹笑意：他还挺用心的。
山不高，两人一边爬山，一边赏景，不一会儿就登顶了。
楼千里几次想拉舒醒一把，但她都拒绝了：“我是怀孕，又不是残疾，这么平的山还不至于爬不上去。”
女人固执起来对男人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楼千里心里叹气，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是我爬不上去，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舒醒被他的不要脸给逗笑了，但也没揭穿他，很大方地伸手去拉住了他，还故意贴心地嘱咐：“小心脚下，不要摔跤了哦。”
语气像幼儿园老师对小朋友一样，眼睛却带着笑剜了他一下。
舒醒自己不觉得，楼千里却觉得她媚眼如丝，勾得他心头一荡。
于是，原本还忐忑不安的三十岁老男人，此刻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跟个愣头青小伙子一样。
玻璃小屋是一座饮品店，一共三层楼，店里面积不小，此刻却只有两三桌人，氛围营造得很棒。
坐在玻璃墙前，点一杯热饮，听着音乐，极目远眺，森林、湖泊、城市可尽收眼底。
宽广的视野甚至让人能用肉眼看出地平线的弧度，可以想象，以后肯定会有不少家长老师带着小朋友来这里在现场教学。
舒醒抿了一口热牛奶，抬头微笑道：“我很喜欢这儿，谢谢你今天的安排。”
“呃，你喜欢就好。那个……”
“我们开门见山吧。”舒醒抢过话头，“孩子的事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赖上你，我可以自己把孩子养大。你要是喜欢这个孩子，可以常来看他，我也不会阻挠。如果你担心我以后反悔，我可以现在给你写一份保证书——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孩子就不会麻烦到你……”
“等等等等，”楼千里听不下去了，“我没说不想负责任啊。”
舒醒耸耸肩：“可我没准备让你负责啊。”
“为什么？”她的态度是不是太坦率了点儿？
舒醒奇怪地盯着他：“那你准备负责哪方面？换尿布、喂奶、洗澡、陪玩或是早教什么的？”
“我可以买尿布、买奶粉、买澡盆、买玩具还有其他你们需要的东西。”
“我自己可以买，所以用不着，谢谢。”
楼千里霎时有点儿语结：等等，这个走向好像有点儿不对！
“醒醒，我觉得我们刚才好像偏题了——我是说我想对你负责。”
“谢谢，可是我不需要。”
楼千里目瞪口呆：“为什么？”
舒醒反问：“那你说说看，你作为丈夫的话可以为我做什么？分担家务还是分担带娃？”
楼千里一时语塞。
他自以为做了充分的准备，谁知到头来完全用不上。
冯威是帮他列举过他的优势的，长相、收入、家世、地位都属上乘，是女人们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但是怎么到舒醒这里一条都用不上呢。
“那个，我工作比较忙，所以……”
“明白，我知道不能对你提太多要求，所以我才不准备让你负责啊。”
楼千里的手从额头放到桌上，又从桌上放在自己腿上，连续更换了几个姿势，才不甘心地说：“醒醒，我可以负责婚房、车、孩子的教育和医疗资源。”
舒醒说：“我有自己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够用；我也有自己的车，虽然很便宜，但是很实用；孩子的教育资源，我自己也可以提供；至于医疗资源，我家里有人就是医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楼千里傻眼了。
这、这跟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舒醒见他一脸傻样，不由得笑：“我跟很多人不一样，对物质没有太高的要求。我一不用奢侈品，二不追求高端，有多少钱做多少事。包括以后孩子的事也一样，我不会为他上学读书就买学区房，也不会为他学习兴趣爱好就花费天价。我是普通的家庭，我的孩子也只会过普通家庭孩子的生活。所以，我一个人可以养活他，我们也会很快乐。”
“可是、可是孩子总是需要爸爸的啊。”
“不是有你吗？”
“但是我们不结婚……”
“虽然不结婚，但你还是孩子的爸爸。”舒醒解释，“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男女朋友，只是不结婚而已。”
这忒么跟偷情的有什么区别？差的只是一个正牌老公和正牌老婆来捉奸而已。
楼千里是在国外留过学的，他不是没见过外国女人生了三四五个娃，却等到五六十岁才结婚的，甚至他觉得这种事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但是从内心深处，他还是个保守的中国男人。
这件事落在自己头上，他就觉得难受了。
他甚至忍不住带上了一点质问：“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舒醒摇摇头：“我本来准备买精做试管的，因为这样可以少掉很多麻烦，这个孩子其实是个意外。”
他相信她没有说谎。
其实作为医生，他还是很注意这些细节的。他们每次发生亲密关系的时候都采用了避孕措施，但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竟然还是意外怀上了。
他艰难地吞了一口橙汁：“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愿意结婚？害怕我对你不好，怕我以后变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舒醒摇摇头：“你对我挺好的，我也信得过你的人品。但是，我为什么必须要结婚？”
楼千里答不上来。
舒醒接着说：“我认真考虑过，不管结婚不结婚，我都要照顾我妈、我自己和孩子，而结婚之后我还得多照顾一个你，甚至还要再照顾你爸妈。这对我来说，反而加重了负担。”
所以，他还成了负担？
他喏喏地说：“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用你费心照顾。”
“是吗？那你不需要在家里吃饭，不需要家里帮你洗衣服、整理物品，也不需要喝醉酒以后让我收拾照顾？”
楼千里被问得气结：“我……你就一点儿不关心我吗？你就那么不愿意照顾我吗？”
舒醒说：“我关心你，也愿意照顾你。但我也是人，我也需要别人关心照顾我。而如果跟你结婚，我可以预料到：
“以后家务事和照顾孩子的事根本指望不上你，你也没有太多空闲来关心和照顾我，我却需要经年累月地关心照顾你。家里出了任何问题，都是我的问题，长辈们会指着鼻子横眉怒目地指责我，而我甚至无法预料你是不是会加入指责、埋怨的行列之中。
“实话实说，这样的婚姻我受不了。一想到要在未来几十年里面对这样的生活，我就会觉得很绝望。一旦我感到绝望，我就会自怨自艾成为怨妇，我就会不停地抱怨你、跟你吵架甚至动手，最后我们就会变成一对怨偶。
“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结婚。我们可以做最好的朋友，但不必对对方寄予太高的期望。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也不会互相伤害。这样不是很好吗？”
楼千里被镇住了。
从小，他在学习上一点就透，在工作中钻研至深，但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婚姻生活。
从小到大，他所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结婚之后男人赚钱养家，女人持家育儿，分工合作，携手共进。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碰上这样一个女孩儿，告诉他这么一套理论。而且乍一听，居然还让人觉得挺有道理。
他感觉三观都要崩了。
舒醒又一脸认真地问：“你有没有想过，结婚是为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给出一个回答：“为了幸福？”
“那对你而言，什么是幸福？”
是啊，什么是幸福？
短短的一刻，他想了很多，比如一个温暖舒服的家，比如爱人和孩子的欢笑，比如有人跟自己共患难同富贵等等，但是好像都无法准确地表达他内心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对婚姻坚持的背后应该是隐藏有一个理想的，所以他才不愿意随便妥协，所以他会在遇到舒醒以后才动心，而不是别的什么女人。
可那是什么呢？
他跟舒醒一起与跟别人一起有什么不同？
他发现自己通通回答不了。
楼千里无法了，他只能弱弱地找了个理由：“醒醒，我是科室副主任，如果未婚生子，影响会很不好。”
“我知道，所以我本来也没准备告诉你，我不会影响你的前程的。”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楼千里急了：“可那是我的孩子！我不能放任他不管，他想叫爸爸的时候，难道我要告诉他，公众场合只能叫我‘叔叔’？”
饮品店太安静了。
他声音稍微大了那么一点，所有人都看过来了。
饶是舒醒心宽，此刻也有点儿尴尬——这忒么搞的好像她是什么绝世大渣女一样。
她正要说话，却听见角落里的另一桌人突然开口了：“诶，这不是楼主任吗？真是太巧了，居然在这儿碰上。对了，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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