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睁开眼睛。


    脖颈处的闷痛,像是被从精神海带到了现实。


    他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认清自己身处何地,就听见有人在自己旁边一刻不停地嘀嘀咕咕。


    “诸神庇佑……愿他康健……”


    尼禄在枕头上稍稍侧头,看见身材高大、银甲白袍的狼头骑士,正像条大狗一样蹲在床边。骑士两手紧紧捉着自己的手,脑袋碰在手背上,一刻不停地低声祷告着。


    他便缓慢抬起另一只手,拽住头盔上的一只金属狼耳。


    “!殿下……?小殿下!”


    狼骑骤然抬头。即便头盔遮住了他的表情,那双一下亮起的狼目眼灯,也能清晰显示出他此刻的惊喜心情。


    “小殿下,您醒了!您已经昏迷将近两周了……”


    尼禄没出声,只轻轻开合唇瓣。


    连续多日的高烧,让他只觉得浑身软烫,确实没有什么力气。但白狼骑是他的首席骑士,从他5岁起就随侍左右,光看微表情,就知道尼禄想要什么。


    骑士立刻从臂铠里抽出一管营养剂,拨开盖子,又用掌心的加热装置捂了会儿,这才把小皇帝扶靠在胸口,一点点给他喂进去。


    尼禄吞咽时,喉结处又隐隐传来被扼过的闷痛。他红眸一冷,面上不动声色,慢慢把营养剂喝光。


    “我昏迷期间,王都有什么异状?”


    尼禄的声音还很沙哑,红瞳却毫无大病初愈的浑浊。


    “没有,殿下。”白狼骑一边用被子拢紧他,一边低声回禀,“狼骑军团始终重装把守太阳宫、王都要塞和军械库,没有您的指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哈里森大公?”


    “大公的确来探视过,殿下。按照您的指示,我将他所送来的omega们,都留在寝室侍奉您。”


    尼禄用舌尖顶了顶右侧的虎牙,眼神微沉。


    “期间除了你,有人接近过我吗?”


    “没有,殿下。”骑士沉声回答,“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接近您。”


    尼禄神情松缓了些,若有所思,“那些omega呢?”


    “我认为omega散逸的信息素,有可能会影响您的呼吸质量。所以哈里森大公一走,我就把他们赶到别的宫殿去了。”


    白狼骑的回答一板一眼,反倒把神色凌厉的小主人逗笑了。


    尼禄喝完手里的营养剂,又闭眸忍过一阵晕眩感,便将手臂伸向白狼骑的颈后。


    “殿下?”白狼骑低头让他环住自己,下意识搂住对方腿弯,“您才刚刚从高烧昏睡中醒来,是否应该再——”


    “沐浴更衣。”尼禄目光越过骑士肩头,紧盯窗外金碧辉煌的太阳宫,“稍后传召宫廷礼官,发布敕令。明日九时,我将在太阳宫加冕登基。”


    白狼骑明显还想说什么,但他太熟悉尼禄的脾气,只得把嘴闭上。


    只是虽然强忍住劝谏,但骑士磨磨蹭蹭掀开被子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直到尼禄又揪住他的狼耳,他才不得不小声说着“好的,殿下,好的”,并从被子里将尼禄抱出,大步走向浴室。


    浴室早在尼禄入住前就已改造好,专门适用使用者不利于行的情况。浴池两边都有悬浮的搭脚架,并以柔软的隔水垫包裹。


    白狼骑将尼禄轻轻放进浴池内的扶手凳上,一边放着热水,一边将小主人身上的睡袍脱去,接着将双腿抬起,搭在浴池两侧的悬浮架上。


    尼禄明显还是有些不适。他一边低低闷咳,一边斜靠着浴池边缘的软垫,趴在胳膊上打盹。


    白狼骑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用香皂清洁尼禄全身,并将被尼禄压在脑袋下的胳膊拿出,换成一个软软的隔水枕垫着。


    只是在清洗到小腿下方时,白狼骑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会儿。


    他很缓慢、很小心地,把尼禄足腕上的绷带解开。


    出生于优渥的皇室家族,最受宠的小皇子几乎是在牛奶中泡大的。一双足掌雪白柔软,且因为残疾后很少再触地行走,连一点薄茧都没长出来。珍珠般圆润的脚趾和细腻足跟,甚至透着一层靡靡的薄粉。当被握在白狼骑的手掌里时,就像一对被精心雕制的艺术品。


    然而,就在那对漂亮的足腕处,却横亘着两道极深的伤疤。


    狰狞的斧痕从跟腱强硬横切向脚腕前部,几乎要将整只脚掌同小腿分离。


    连带踝骨也扭曲碎裂,成为不堪入目的怪异隆起。


    白狼骑先往旧伤上喷药消毒,然后用湿帕沿着伤痕边缘,再轻轻擦拭过去。


    “阿列克谢,你弄得我很痒。”趴在软垫上的尼禄动了动脚,“用力点,不会疼。”


    向来温顺的骑士,还是用一种擦拭羽毛的力度,用香皂将小主人的双足清洁完毕。


    然后重新换上新绷带,放回浴池边的软垫上。


    “小殿下,等加冕仪式结束,我将提前准备好您的寝舱。”


    白狼骑用浴袍裹着满身皂香的尼禄,把他抱回寝室时,嘴里还在认真地规划着,“前往德尔斐星系需要三天。至少这三天,您可以在寝舱获得充足的休息。”


    尼禄双腿放在骑士膝上,好让他给自己穿上鞋袜。骑士在絮絮叨叨地讲话,而他指节支着下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带着某种凛然气魄的目光,却始终遥遥注视窗外的太阳宫。


    “圣殿洗礼过后,如果医官仍然认为您的情况很不好——殿下,请您宽恕。我也许会,会稍稍用一些勉强的手段,好让您继续卧床休息……不过如果您实在感到不快,我也不会坚持太久。所以小殿下,请您……”


    “阿列克谢,你要记得。”


    尼禄突然打断他,将视线从窗外调转回来。


    因为是对着性情温厚的童年好友,少年皇帝在对着白狼骑讲话时,唇角还是微微勾起的。然而一双灼烈红瞳,此时正映满窗外盛放的红日光辉,愈发显得夺目不可逼视。


    “等到明日的加冕仪式结束,从今往后——


    “你就要叫我皇帝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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