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次日是腊月初八。

    清晨, 天?空便飘起了小雪。南方的雪与北方不同,雪片轻轻柔柔慢慢悠悠地在半空飞,或是洒落在屋檐, 或是落在树梢间。

    裴沅祯起床时, 瞥了眼窗外一地的白,眸色淡淡。

    小厮给他穿衣,按他往常的习惯从柜子里拿出件玄色的长袍来?, 却被裴沅祯拒绝了。

    他走到柜前挑了挑,指着件宝蓝的说:“这件。”

    小厮愣了愣。

    裴府的绣娘每季都会给裴沅祯做一批衣裳, 从中衣中裤到鞋帽外袍一应俱全。这件宝蓝锦袍是两个?月前从京城送来?的, 放在柜子里一直未穿。

    原因?是颜色太鲜亮,不得裴沅祯喜爱。

    竟不想,今日要穿这件。

    小厮面上不敢露出异样?,忙上前将衣袍取出来?给他穿上。

    今日裴沅祯要带沈栀栀出门去?看戏, 不过眼下时辰还早。用过早膳后他在窗边赏了会雪,然后继续坐在书房里处理庶务。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抬头问:“她准备得如何了?”

    郝侍卫就在门口,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沈栀栀。

    他恭敬道:“听小厮来?说, 沈姑娘卯时就起了,跟阿檀吃了早饭后,便与阮将军玩乐。”

    裴沅祯颔首, 写完一封信后, 他起身:“派人去?说一声, 现在出门。”

    “是。”.

    今天?是腊八, 原是祭祀祖先的节日, 后佛教传入,渐受影响, 又叫成道节。宫廷民间有吃腊八粥、腌制食物、跳灶王、击年鼓等风俗。

    听说荆城的腊八节更热闹,大街小巷都会演童子戏。

    童子戏是什么戏沈栀栀还没见过,因?此,一大早她就起床跟阿檀等着了。

    得知裴沅祯说可?以出发,她立即带阿檀和阮乌往大门去?。

    转过影壁,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她诧异了下。

    裴沅祯一身宝蓝锦缎长袍,外罩件玄青色羽绉面鹤氅,玉冠高束,风流倜傥地站在那。

    他并?未撑伞,雪花细碎地落在他身上,静谧得像一幅美人浴雪图。

    听见动?静,裴沅祯转身。

    瞧见来?人,他微微错愕。

    昨日原本?说的是带阮乌与阿檀。竟不想,阿檀后头还跟着个?乐呵呵的刘淳,刘淳后头是尤冰倩,尤冰倩后面拖着懒懒散散的奚白璋。

    “”

    裴沅祯默了默,不动?声色。

    奚白璋见了裴沅祯,不解风情地抱怨道:“大冬天?的你说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看戏?再说了,你不是还病着吗?居然还有闲情”

    说到这,他上下打量裴沅祯,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何大冬天?病着也要去?看戏。

    奚白璋嘿嘿笑了下,不说话了。

    尤冰倩也了然,从裴沅祯身边经过时福了福身,然后立即上马车。

    刘淳兴奋地问:“裴大人,我?们要去?哪看戏呐,我?坐哪辆马车?”

    奚白璋在那头喊:“刘公子,过来?跟我?挤,裴大人那可?没你的位置。”

    “哦。”刘淳牵着阿檀赶紧过去?。

    于是,就剩下沈栀栀和阮乌了。

    沈栀栀有些尴尬,她对裴沅祯福了福:“大人,奴婢同冰倩姐姐”

    “跟上。”

    裴沅祯不等她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沈栀栀顿了顿,这才抬脚跟上去?。

    所?幸还有阮乌在。阮乌许久没见沈栀栀格外黏糊,沈栀栀去?哪里它就跟去?哪里。是以,见沈栀栀上了裴沅祯的马车,它也颠颠儿跳上去?。

    完全看不见它主人嫌弃的脸。

    也不知为何,平日觉得宽敞的马车,今日再坐进去?,沈栀栀竟然觉得逼仄起来?,甚至连空气都有些稀薄。

    她将这归咎于阮乌这条大狗。于是拍了拍狗头,小声道:“你往旁边挪一挪,挤着我?了。”

    嗷呜~

    阮乌大脑袋搭在窗边,就是不挪。

    “你听见没?”沈栀栀戳它。

    嗷呜~

    没听见!

    “”

    此时是冬天?,在外头还好,进了车厢一旦暖和后,阮乌的狗毛乱炸,沾了沈栀栀满身,连脸上都是。

    她不停拨开它狗毛,从上马车到现在一直忙碌得很。

    相比起她,裴沅祯很是清闲,他一个?人坐在里边的位置,手里还拿着本?书慢条斯理地看。

    察觉这边的动?静,他开口道:“坐过来?。”

    沈栀栀停下,一时不知他让谁坐过去?。

    “沈栀栀,”裴沅祯看向她:“坐过来?。”

    沈栀栀讪笑:“奴婢坐这暖和呢。”

    裴沅祯继续盯着她,眸子平静而温和:“过来?伺候茶水。”

    “哦。”

    沈栀栀这才赶忙过去?帮他沏茶.

    没过多久,马车到了地方。

    沈栀栀下马车后隐约觉得熟悉,等进了大堂才想起来?,此前裴沅祯带她来?过这家酒楼用午膳。

    这家酒楼是荆城最繁华的酒楼,来?这里看童子戏的人也颇多,只不过众人没想到裴沅祯居然也来?看童子戏。

    裴沅祯的马车到门口时,掌柜的吓得大跳,连忙跑出门。

    他战战兢兢道:“裴大人,不知裴大人驾临有何贵干?”

    郝侍卫丢了锭银子过去?:“肖二爷定的雅间是哪一处?快带路。”

    掌柜的一惊,连忙应声:“请随小的来?。”

    堂内其他客人皆是震惊,竟不想堂堂首辅也来?看童子戏,还化名订了个?雅间。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一路往后院走,依旧穿过莲花池上的九曲游廊,然后来?到阁楼雅间。

    推开窗户,便可?见莲池中央的凉亭。那里,正在上演童子戏。

    阿檀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趴在窗边:“哇——真好看!”

    刘淳也是第一次看童子戏,也跟着“哇”了声:“确实好看。”

    两人坐在窗边矮凳上,沈栀栀也搬了个?矮凳挨着他们坐,阮乌就在一旁挨着她。

    尤冰倩不会跟他们挤,而是在另一边的软榻坐下。

    奚神医对看什么童子戏不感兴趣,他只是见大家都出门了自己?也出来?凑个?热闹。

    此时,他坐在裴沅祯对面,边品茶,边聊天?。

    “你可?真会耍弄人,搞个?假的裴沅祯和沈栀栀。翌景和翁箐演得实在逼真,把我?们骗得团团转。翁箐居然还以身子抱恙为由,从我?这讹走这么大一根人参。”

    “这么大啊。”奚白璋比划了下,满脸肉疼。

    裴沅祯勾唇:“你难道没给她号脉吗?她身体?里可?没媚毒。”

    “翁箐狡猾,我?准备给她号脉,她次次拿身子不适搪塞我?。”奚白璋说:“你也知道,女人家身子不适麻烦得很,我?也没多想。”

    裴沅祯品了口茶,视线清清浅浅落在窗边那抹浅紫身上,她伸长脖颈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结果你的身份在荆城暴露,她们第二天?立马从州府消失了,连我?的那根大人参也不见了。”

    “唉!气煞我?也!”

    裴沅祯笑。

    “不过话说回来?,”奚白璋又道:“你突然在荆城出现,可?把岱梁那些官员吓得不轻。荆城胜爷被抓,除了许知州外,岱梁上下许多人都跟他关?系匪浅,兴许这会儿忙着到处找救命稻草呢。”

    这些事裴沅祯当然知道,想必千里之?外的京城也人心惶惶。毕竟牵一发动?全身,朝堂上下有谁能清白干净?

    他道:“任他们找,我?倒要看看这种时候谁还能手眼通天?。”

    奚白璋问:“你一开始就想要动?岱梁,所?以早早把你的螭虎军调来?了?”

    裴沅祯点头:“在荷县,孟钦德跟我?说起丈量田地之?事,彼时就已经有此想法。”

    “难怪,”奚白璋略微不满:“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们,怕走漏风声?”

    裴沅祯没说话,静默喝茶。

    他今日以散心的名义出门看戏,但并?非全然得闲。没过多久,有官员径直找到了这里禀报庶务。

    不找不行,那官员急得满头大汗,请罪道:“事关?重大,下官不敢独自决断,还请大人恕罪。”

    裴沅祯点头:“无碍,你且说说。”

    这一说,便没法停下来?了。

    沈栀栀这边热闹看童子戏,而裴沅祯坐在桌边处理庶务。有人开头后,源源不断的官员过来?请示。

    荆城这些官员多年不务正业,如今裴沅祯一来?,众人忙成陀螺。许多事办起来?晕头转向又小心翼翼,生?怕办不好就掉脑袋,因?此芝麻大的事都得请示一二。

    裴沅祯却格外有耐心,芝麻大的事也会听,听完还会给意见。

    如此,忙碌忙碌,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眼看快到午时,准备用膳,侍卫又进来?禀报说陈将军来?了。

    听到此人,裴沅祯顿了顿,不着痕迹朝沈栀栀那边看了眼。

    他还记得那天?她说的话——“我?跟阿焕哥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不能喜欢了?”

    她喜欢陈良焕,她想嫁他。

    郝侍卫清楚内情,在裴沅祯沉默时,他小声建议道:“大人,可?要换间屋子见陈将军?”

    毕竟沈姑娘在这,若是她见到陈良焕说不准还得气一气大人。

    “不必。”裴沅祯道:“让他进来?。”

    她既然喜欢,那就让她喜欢。

    他尊重她便是。

    因?正赶在午时用膳之?际,陈良焕禀报完事打算走,裴沅祯却开口把他留下来?。

    “陈将军近日辛苦,坐下,一同用膳。”

    陈良焕受宠若惊,推却道:“谢大人,属下回去?用。”

    裴沅祯问:“陈将军还有事忙?”

    “属下暂时没有。”

    “既如此,那便坐下。”裴沅祯说:“你与沈栀栀乃同乡,难得相遇,不妨坐下叙叙旧,好解她思?乡之?情。”

    裴沅祯突然这么大方,令沈栀栀诧异,她悄悄打量他神色。

    裴沅祯似有所?感,抬眼睇过去?,恰巧捉住她眸子里还未来?得及掩藏的欢喜。

    他心口堵了堵,却还要问一句:“沈栀栀,你意下如何?”

    第74章

    他问?:“沈栀栀, 你意下如何?”

    沈栀栀怔了怔,仔细打量裴沅祯面色,见他似乎并?无?怒意, 且一副乐于成全的模样。

    她茫然了下, 遵从心里的意愿点头:“若是阿焕哥不忙,那就坐下一起用膳吧。我们今日在这看童子?戏,对了, 阿焕哥可?曾看过童子?戏?”

    陈良焕看了看屋内大大小小众人,心里少了些拘束, 忙对裴沅祯道:“末将多谢大人。”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下来了。

    裴沅祯愉不愉快沈栀栀不知道, 但她相当愉快。

    在跑堂摆膳之际,邀请陈良焕去?窗边看戏,边看还边讨论这里的戏跟家乡的戏有什么?不同。

    随后又说起家乡的人和事来。

    同乡叙旧,总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到最后竟是只顾着说话连戏也不看了。

    裴沅祯坐在桌边看书,也不知看的什么?书,半天不见翻页。

    奚白璋在一旁忍笑,尤冰倩见沈栀栀毫无?察觉, 也暗暗摇头。

    还好,饭菜总算摆上桌,因着有裴沅祯在, 众人在饭桌上尽量食不言。

    吃过饭后, 陈良焕不好再逗留, 便与沈栀栀辞别?而去?。

    沈栀栀吃饱喝足还见了同乡, 心里欢喜。想着就这么?干坐着看戏也没趣味, 便邀尤冰倩出门?去?买零嘴。

    刘淳一听?,也喊着要去?。

    阿檀索性也去?。

    阮乌更是想也不想, 摇着尾巴跟着沈栀栀出门?了。

    一行人去?买零嘴,雅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裴沅祯放下书,靠在椅子?上揉额头。

    奚白璋好笑:“你何苦呢!”

    裴沅祯冷冷睨他:“你自己的事未必理得清楚,何以笑我?”

    奚白璋一噎,面色寡淡下来。随后又无?所谓地说:“你也知道,我这辈子?忘不了瑶娘,她为我而死,我又岂能对着她的亡灵另娶新人?”

    “尤冰倩可?知你的想法?”

    “她一直都明白。”奚白璋摊手。

    奚白璋早年有青梅竹马爱妻,两人一同行医悬壶济世。后来奚白璋因不慎得罪权贵,被记恨追杀,其妻为救他死于刀下,奚白璋后悔莫及。

    从那之后他孤身浪迹,再是不肯行医,尤其不会给权贵治病。彼时?裴沅祯胞妹病重,得知奚神医名?号,派人几次三番将其捉回京城。

    有次奚白璋为躲避裴沅祯,扮成小厮藏于一家医馆内,正好跟热心钻研医术的尤冰倩遇上。

    尤冰倩见奚白璋医术高超,赤诚拜其为师。奚白璋自然不愿收徒,奈何尤冰倩心志坚决,一段半真半假半清半楚的师徒关系,便断断续续地维持到现在。

    那一年,尤冰倩十三岁,而奚白璋正值弱冠。

    也不知尤冰倩从何时?动?的心,如今满打满算,她偷偷喜欢了七年,也等?了七年。

    裴沅祯问?:“你还想让她继续等?下去??”

    奚白璋摇头无?奈:“我劝过她,但她总笑着说‘倾慕之事与你无?关’,让我不必介怀。”

    话题谈到这,两人没再继续。

    安静了会,裴沅祯瞥了眼窗外,见雪下得越发?地大起来。

    眉头轻蹙。

    “她们去?了何处?为何如此之久?”

    侍卫回道:“大人,沈姑娘跟尤姑娘买完零嘴后,结伴去?逛街了。”

    裴沅祯扶额.

    荆城热闹,沈栀栀一出门?见街上吆喝不断、小孩们嬉笑成群,她心里痒得很。

    难得出来一趟,索性拉着尤冰倩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逛。

    才半个时?辰不到,沈栀栀手上就包了许多零嘴吃食,还在书肆里偷偷买了几本话本子?。

    尤冰倩是贵女,平日只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头一回买话本子?,她红着脸跟做贼似的。

    “冰倩姐姐,”沈栀栀笑她:“你得学我这样大摇大摆地出门?,不然旁人一眼就瞧出来你买的不是正经书啦。”

    “”

    尤冰倩无?语:“那你别?说这么?大声啊,现在好啦,你在门?口说出来,大家不用看就已经知道了啊。”

    沈栀栀懵了懵,顶着旁人打趣的目光,拉着尤冰倩赶紧溜。

    阿檀年纪小,没走多久觉得累,刘淳便带她在茶寮里坐下来等?。

    没一会,见沈栀栀和尤冰倩跑回来,阮乌也跟在两人后头傻呵呵地跑。

    阿檀奇怪地问?:“栀栀姐姐,有人追你们吗?”

    沈栀栀笑:“没,不过也差不多。”

    “你们歇好了没?我们现在回去?。”她说。

    “嗯。”阿檀点头。

    她有点怕阮乌,怀里抱着一包糖酥,紧紧挨在刘淳身边。

    一行人就这么?逛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回到酒楼雅间。

    此时?雅间里有个官员正在禀事,说的也都是些荆城鸡毛蒜皮的事。

    裴沅祯边看邸报,边安静地听?。见沈栀栀她们进来,他微微抬眼,又收回视线。

    沈栀栀今日高兴,想着此前裴沅祯大方让阿焕哥一起用膳,她便买了包零嘴还他人情。

    她瞅准时?机,见那官员禀报完离开后,悄悄走过去?。

    “大人,您忙呢?”

    裴沅祯余光瞥了瞥:“有事?”

    “没什么?事。”沈栀栀从身后拿出包糖放桌上:“奴婢给您买的,尝尝看。”

    裴沅祯素来不爱吃零嘴,况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持身份。

    “不必,你吃吧。”

    “好吃哦,”沈栀栀献宝似的,还悄悄说:“我买了包最甜的,加三文钱让老板放了许多糖。”

    裴沅祯动?作微顿,矜持地“嗯”了声:“先放下吧。”

    “好嘞!”

    沈栀栀也不打搅他,放下糖后,回窗边继续看戏去?了。

    裴沅祯视线静默停在那包糖上

    须臾,低哂。

    只要他退一步,他们的关系又能回到从前,谁也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

    看戏回来后,次日,裴沅祯的病情加重了。

    奚神医不齿:“活该!让你穿这么?少!”

    裴沅祯懒得理他,继续低头写信,写完一封便吩咐以隼鹰送去?京城。

    奚白璋帮他换药后,慢吞吞收拾。

    边问?:“你让人去?查裴胜的账,查得如何了?”

    “昨日刚得消息,”裴沅祯咳了咳,许是鼻塞的缘故,说话瓮声瓮气:“裴胜与裴彦早有勾结,连续三年,钱庄里每年有一万两进裴彦之妻何氏手中?。”

    奚白璋暗忖:“如此看来,谢芩串通何戟炸毁堤坝之事,裴公也清楚。”

    裴沅祯停下,若有所思。

    “可?裴公为何这么?做?”奚白璋想不通,此前在荷县也想不通此事。

    “裴公无?子?,即便把?谢芩当做儿子?,可?谢芩姓谢不姓裴,继承不了裴家荣耀,他犯不着帮个外人来拉你下马。”

    “再说了,若是裴公自己想当这个内阁之首,当年你父亲去?世时?呼声最高的就是他,他为何不当。”

    “这些年他一直怨你,恨不得啖你肉饮你血,这事全京城都知道。他用过无?数种法子?杀你,可?皆是手段直接的阳谋,从来不玩这些阴的。当然,他也不会。”

    奚白璋兀自思索了会,纳闷摇头:“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丫头,你能想通吗?”奚白璋纯粹无?聊,闲问?沈栀栀。

    沈栀栀在一旁研墨,其他事没注意,就听?了句“每年有一万两进裴彦之妻何氏手中?。”

    她羡慕。

    “我不知道,”沈栀栀说:“可?是胜爷跟裴公勾结,钱为何要经妻子?之手?若是夫妻不同心,稍稍从里头克扣一点可?不是小数目呢。”

    她是这么?想的,那可?是一万两啊,随便搞点小动?作扣下几十两也不难吧?

    却不想此话一出,奚白璋和裴沅祯皆是一怔。

    两人互对了眼,眸子?亮起来。

    奚白璋合掌:“对啊,我们竟是遗漏了这条。裴胜与裴公勾结,银钱为何要经何氏之手?”

    “若是”他缓慢猜测道:“裴公并?不知情呢?”

    裴沅祯道:“若是裴公不知,那么?,谢芩想必避开裴彦与何戟私下勾结,而何氏也参与了其中?。”

    奚白璋恍然大悟,神色豁朗:“如此一来,死局便可?破,案子?也可?继续往下查了。”

    他转头,饶有兴味地瞧沈栀栀:“丫头,你这脑袋关键时?刻挺灵光。”

    沈栀栀听?他们说得云里雾里的,一脸懵。

    她灵光什么?了?.

    沈栀栀误打误撞给裴沅祯出了主意,裴沅祯很大方,赏了她一箱子?衣裳。

    这些日,岱梁的官员们战战兢兢,为保前程病急乱投医到处送礼,有的甚至送到了沈栀栀这里。

    不过沈栀栀自然是不知情的,因为都被裴沅祯私下扣住了。

    有些被裴沅祯折成了现银给螭虎军充粮饷,有一些不能折的便留下。

    沈栀栀得了一箱衣裳很高兴。

    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这些衣裳即便自己不穿,回头拿去?卖了也能值很多钱啊。

    ——若是沈栀栀知道裴沅祯私下吞了她几千两的贿赂,也不知表情会如何。

    不过,此时?,她跟阿檀在花厅兴奋地扒拉衣裳。

    她选了件在身上比划,问?阿檀:“好看吗?”

    阿檀一脸惊羡:“栀栀姐姐太好看了。”

    沈栀栀说:“我留两件给你,等?你长大了穿。”

    “嗯。”阿檀点头:“我一定努力?长大。”

    沈栀栀摸了摸她脑袋,又从旁找出些合适尤冰倩的颜色来:“这些稍稍改尺寸,冰倩姐姐应当能穿。”

    尤冰倩离京时?带的银钱不多,来了荷县后她不忍百姓受苦,把?身上所有钱都给百姓们买药了。

    如今大冬天衣衫单薄也没得换。

    沈栀栀挑选了几件,正欲给尤冰倩送去?,便听?见外头请安的声音。

    是裴沅祯来了。

    只不过没能进来。

    此前沈栀栀吩咐阮乌守在门?口不让人进,阮乌很敬业,连裴沅祯也拦。

    沈栀栀探头从窗户瞧出去?,就见阮乌咬着他的衣摆往外拖,嘴里嗷呜嗷呜抗议。

    裴沅祯脸黑,训斥它:“我看你跟着沈栀栀,胆子?越来越肥了。”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是你的主人?!”

    第75章

    眼见裴沅祯的?脸色越来?越黑, 沈栀栀赶忙跑出门?。

    “狗大人,”她拍了拍阮乌,小声?道:“大人不必拦, 不必拦着。”

    阮乌这才放开?裴沅祯的?衣摆, 许是怕裴沅祯凶它,低低嗷呜一声?溜进屋子了。

    “大人,”沈栀栀福了福, 讪讪道:“狗大人不是故意的?,它也是奉命行事。”

    “哦?”裴沅祯幽幽睨她:“奉命?奉谁的?命?”

    “奉”沈栀栀没底气地解释:“奴婢只?是让它帮忙守着门?口, 竟不想狗大人如此尽职尽责。”

    “”

    裴沅祯如今见她们一人一狗就头疼, 也懒得计较此事,抬脚进了花厅。

    见地上放着装满衣裳的?箱子,正是他此前派人送来?的?。他谈谈问:“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沈栀栀说:“多谢大人赏赐, 不过这么多衣裳我穿不完,我能做主送人吧?”

    “只?要?不拿去卖钱,其他都随你。”

    “”

    沈栀栀去桌边给裴沅祯沏了杯茶过来?,问:“大人有何事?”

    “无事, 只?是路过此地,正好?许久未见阿檀,过来?看看。”裴沅祯不动声?色说。

    阿檀受宠若惊。

    她这些日也听刘淳说了, 裴沅祯是京城来?的?大官, 比这里的?官老爷还大。这样?的?大官阿檀连看一眼都要?腿肚子打颤, 平日几乎都是脚挨着沈栀栀走的?, 鲜少?与裴沅祯有交集。

    却不想, 他说正好?路过,进来?看她。

    阿檀大眼睛望着裴沅祯, 紧张又羞涩。

    裴沅祯问:“阿檀,你身上的?伤好?了?”

    阿檀此前常被喝醉的?爹爹打,身上留了许多伤。沈栀栀曾跟裴沅祯提了一嘴,他竟还记得。

    沈栀栀诧异地看了眼裴沅祯,转头对?阿檀小声?道:“阿檀,大人问你话呢。”

    阿檀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好?、好?了。”

    说完,又匆忙补了句:“多谢大人。”

    裴沅祯见她胆小,也没再?问别的?。他慢吞吞喝茶,视线不着痕迹落在沈栀栀那。

    此时沈栀栀正在收拾箱子里的?衣物,边收拾,嘴上边嘀咕:“这件送冰倩姐姐她应该会喜欢。”

    他压下眼睫,又静默品了口茶。

    这里的?茶并没什么滋味,沈栀栀不爱喝茶,放在花厅的?茶也只?是备着解渴。

    裴沅祯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

    他原本只?是饭后出来?散步,经过沈栀栀的?院子,便想进来?看看。

    可进来?后,却又不知该如何了。

    默了会,裴沅祯开?口道:“我后日欲巡军营,你想不想去看看?”

    “啊?”沈栀栀像是没听清,茫然转头。

    裴沅祯重新说了遍:“我后日出门?巡视螭虎军,你若想去看看我便带你。”

    沈栀栀认真想了下:“阿焕哥是不是也在?”

    裴沅祯心口一堵,看她不顺眼起来?,这个时候都还想着她的?“阿焕哥”。

    他面无表情?:“自然是在的?。”

    沈栀栀试探地问:“那奴婢可以见见阿焕哥吗?”

    上次在酒楼时,她听阿焕哥说村里准备重新规划土地建屋舍。她家原先住在村尾,但这么多年空着没人住,担心旁人把地占了,便想问问阿焕哥能有什么法子帮她留着。

    她问完,望着裴沅祯,希望他能答应。

    裴沅瑾见她眼巴巴地,心下气不打一处来?,但嘴上却不得不说道:“你想见就见,无需问我。你们是同乡,见面有何不可?”

    “大人真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裴沅祯斜眼:“你以为我是那种蛮不讲理之?人?”

    “哪有?”沈栀栀高兴,立即拍马屁:“大人在奴婢心里胸怀宽广豁达大度心慈良善大人岂会是不讲理之?人?”

    虽然知道是她言不由衷的?夸赞,但裴沅祯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心里那点?郁闷渐渐消散.

    酉时,尤冰倩从药房里出来?。她捶了捶肩,见天色已擦黑,便问身旁的?婢女:“师父呢?”

    婢女道:“奴婢听说奚神医一整日都待在屋里,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尤冰倩往回走,婢女跟在一旁继续道:“小姐,适才沈姑娘送来?了几套衣裳,说是送小姐的?。都是新衣,回头小姐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尺寸些许偏差,奴婢给您修一修。”

    尤冰倩点?头。

    婢女又道:“沈姑娘待小姐真好?,裴大人赏她一箱子衣裳可都是好?货,奴婢瞧了,沈姑娘选给小姐的?可都是极好?的?料子。”

    尤冰倩可有可无听着,心里却惦记着旁的?事。

    她突然停下来?:“露秋,今天是什么日子?”

    “日子?”露秋说:“今天腊月十四。”

    闻言,尤冰倩立即转了个方向,吩咐:“你先去摆膳,我一会儿就回来?。”

    “哎,小姐去哪?”.

    尤冰倩径直来?到奚白?璋的?院落,在门?口叩了两下,没人应。

    院内静悄悄,因雪才融化?,到处一片湿漉苍凉,更显得奚白?璋这小院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尤冰倩心疼。

    今日是奚白?璋亡妻忌日,想来?,他又喝了一天酒。

    果然,她推门?进去时,一阵熏天的?酒味扑面而来?。

    屋内黑漆漆也没点?灯,尤冰倩就着昏暗光线走进去。

    “师父?师父?”

    她脚下不小心踢到个酒瓶,在屋内发出清亮的?响声?,尤冰倩自己吓得一跳。

    视线往下扫了扫,才在酒瓶旁瞧见奚白?璋抱着个匣子坐在地上睡着了。

    她走到桌边,取火折子点?了灯,然后又走回去把地上的?瓶瓶罐罐都拾掇起来?。

    正要?去扶奚白?璋时,见他抱着匣子死死不放,嘴里还喃喃念了句“瑶娘。”

    尤冰倩动作顿了顿,用力将他手?里的?匣子抽出,然后把他扶到榻上。

    她出门?去打了盆热水进来?,帮奚白?璋擦脸。擦完后打算去把炭火拨旺些,但走了两步,她似有所感扭头。

    奚白?璋躺在床上,已经睁开?眼。

    他面色狼狈,分明喝了许多酒,语气却十分清醒。

    “我的?匣子呢?”他问。

    “那是瑶娘的?东西。”他慢慢道。

    尤冰倩“嗯”了声?:“我知道,这就给你拿过来?。”

    她走到桌边,把匣子抱过去递给他,然后在炭盆边蹲下来?。

    她低头找火钳,火钳就在炭盆下,她却魂不守舍地找了许久。

    “师父用晚膳了吗?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来?。”她边拨弄炭火边说。

    奚白?璋没说话。

    尤冰倩也不等他回答,拨弄好?炭盆,径自起身出门?。

    走到门?口时,奚白?璋喊住她。

    “你别为我忙活,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你忙活这些做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应你,忙活也是白?搭。”

    尤冰倩僵了僵,平静地回道:“我不用你应我,你是我师父,我所做的?,你只?管安心受用。”

    “师父”奚白?璋咂摸这两个字,嗤笑了下:“你若真把我当你师父,就该听你父亲的?话回京去。”

    尤冰倩不吭声?,抬脚。

    “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奚白?璋倏地用力拍了下床板:“我不用你忙活,你忙活也是白?搭。”

    尤冰倩呼吸轻颤,缓缓点?头:“师父好?生歇息。”

    她抬脚出门?,轻轻把门?关上。

    转身时,满脸是泪.

    沈栀栀跟裴沅祯出门?这日,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她在门?口遇见尤冰倩,见她面色憔悴,问道:“冰倩姐姐昨夜没睡好?吗?”

    尤冰倩笑了笑:“许是身子不大好?,这些天睡得不踏实。”

    “既是身子不好?你还出门?做什么?有事吩咐婢女去做便是。”

    “我随大人一起去军营。”尤冰倩说:“营中有人得了怪病,命我去看看。”

    “那奚神医呢?他怎么没来??”

    尤冰倩神色怔了怔,摇头。

    沈栀栀总觉得她不对?劲,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领着阮乌上了马车。

    这次裴沅祯调来?两万螭虎军,全部驻扎在城外。如今荆城城防已被螭虎军换了,主街干道时常可见巡逻的?螭虎军身影。

    沈栀栀坐在马车上,掀帘瞧外头情?况。不远处围了许多百姓,中间押了几辆囚车,百姓们手?里提着烂菜叶臭鸡蛋纷纷往囚车砸去。

    她问:“大人,那是什么?”

    裴沅祯淡淡瞥了眼:“荆城官员勾结裴胜作恶多端,今日问斩。”

    “哦。”沈栀栀放下车帘,悄悄打量裴沅祯。

    裴沅祯视线专注邸报:“看什么?”

    “看大人是个好?人。”

    裴沅祯勾唇,意味不明地问:“我在你心里,只?是个好?人吗?”

    这话问出来?,裴沅祯顿时觉得不妥。

    须臾,他抬眼,见沈栀栀已转头佯装看街景去了.

    没过多久,马车在大营门?口停下来?。裴沅祯去巡视军队,沈栀栀被安排在帅帐里歇息。

    她坐在帐篷里,时不时听见外头士兵们高喊:“大帅威武!大帅威武!”

    声?音整齐划一,响彻云霄。

    沈栀栀莫名也跟着肃静起来?。

    她规规矩矩地等了许久,裴沅祯一直没回,索性走出帐外问门?口的?侍卫:“大人还在忙吗?”

    侍卫们相觑片刻,摇头。

    沈栀栀又问:“你们可知尤冰倩在何处?哦,她是大夫,今日来?营中看诊。”

    两个侍卫继续摇头。

    沈栀栀抿唇,这么干坐着无聊,阮乌也不在身边。她想了想,对?侍卫说:“我出去一趟,若是大人回来?问起,就说我去寻冰倩姐姐了。”

    “是。”.

    沈栀栀一路询问,在医帐里找到尤冰倩。

    医帐里众人忙碌,诊脉的?,碾药的?,皆各司其职。

    尤冰倩头上包着块青布,连袖子也挽得高高的?,正蹲在一张小榻前忙活。

    小榻上躺着个人,也不知尤冰倩对?他做了什么,那人疼得满头大汗,嘴里咬着根棍子却一声?没吭。

    沈栀栀走近瞧了瞧,顿时“嘶”地低呼,别过头不敢看。

    尤冰倩正在给这人刮骨。

    血肉淋淋,有些地方还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多疼啊!

    尤冰倩听见声?音就知道是她,头也不抬地问:“栀栀你怎么来?这了?”

    沈栀栀说:“大人迟迟未回,我一个人在帐中无趣。冰倩姐姐,我来?帮你们吧。”

    尤冰倩这确实忙,她说:“那你帮我打盆水来?,然后再?拿块干净的?布,若是血冒出来?你就把血擦掉。”

    她笑问:“这活你敢不敢做?”

    沈栀栀迟疑了下,咬牙道:“行,我敢。”

    她抱着个盆出去打水,才出门?口,就碰到朝这而来?的?陈良焕。

    “阿焕哥?”沈栀栀眼睛一亮.

    裴沅祯在大帐里与人谈事,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他看了看天色,问门?口侍卫:“沈栀栀在何处?”

    侍卫道:“沈姑娘去医帐了,留在那帮忙,沈姑娘适才派人来?传了句话。”

    “什么话?”

    “沈姑娘说,让小的?记得提醒大人按时用膳。”

    裴沅祯唇角勾起。

    侍卫又道:“沈姑娘说她不回来?用膳了,她已经在医帐里跟陈将军他们用过。”

    不过片刻,裴沅祯唇角凝固。

    第76章

    沈栀栀在医帐里忙活了大半天, 等想起裴沅祯时?,已经是下午未时?。

    陈良焕也跟着忙了许久,准备离开时?, 被沈栀栀喊住。

    “阿焕哥。”沈栀栀追出帐门口。

    “栀栀妹妹有何事?”陈良焕问。

    “是这样的”沈栀栀不大好意思说:“想麻烦阿焕哥一件事。”

    “栀栀妹妹请说。”

    “我?上次听阿焕哥说村里要重?新规划土地建屋舍, 我?怕家里太久没人住被占了,阿焕哥可有法子?帮我??”

    “这事简单,”陈良焕说:“我?写封信回去?帮你问问, 让村里给你留着。”

    “哎!”沈栀栀高兴:“多谢阿焕哥。”

    “对了,”想了想, 沈栀栀又问:“阿焕哥平日喜欢吃什么?”

    陈良焕不解:“栀栀妹妹为何问这个?”

    “随便问问, 我?没别?的手艺,做吃的还?行,阿焕哥帮了我?的忙呢。”

    “我?们?是同乡,栀栀妹妹不必客气?。”

    陈良焕正欲辞别?沈栀栀离去?, 瞥见尤冰倩抱着药箱从里头出来?。

    她走路些?许踉跄,刚出门口眼见要倒下,陈良焕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

    尤冰倩一愣。

    等那股眩晕感散去?,这才看清楚扶她的人是陈将军。

    她站直, 福了福:“多谢陈将军。”

    沈栀栀忙走过来?:“冰倩姐姐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尤冰倩笑了笑:“许是有些?累,我?回去?歇息就?好。”

    “那我?送冰倩姐姐。”

    话才说完,后头有人喊沈栀栀。

    “沈姑娘, 大人派属下来?问问您这可忙完了?”

    沈栀栀扭头:“已经忙完了, 大人现?在找我??”

    侍卫道:“正在帅帐等着沈姑娘。”

    “哦。”沈栀栀担忧看向尤冰倩。

    尤冰倩道:“大人兴许找你有事, 你快去?吧。不必担心我?, 我?回去?歇歇就?好。”

    沈栀栀迟疑, 那厢陈良焕道:“我?正好没事,不若我?送尤姑娘回去?。”

    沈栀栀点头:“也好, 多谢阿焕哥。”.

    沈栀栀回到帅帐,见裴沅祯阖眼仰靠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见桌上还?未收拾的笔墨,又轻手轻脚地收拾。

    少顷,裴沅祯出声:“医帐很?忙?”

    “嗯。”沈栀栀道:“冬季重?感阴寒之邪,易发邪病。且好些?人来?荆城不大适应水土,病患便多了些?。”

    裴沅祯听她说得有模有样,轻哂:“你也懂这个?”

    沈栀栀羞赧:“奴婢听冰倩姐姐说得多了,自然就?懂一些?。”

    “你不是大夫,你在那帮什么忙?”

    “话可不是这么说,奴婢不是大夫不会望闻问切,可奴婢会端水会擦洗啊。”沈栀栀说:“冰倩姐姐身子?不好,忙得没空歇息,奴婢总不能干看着。”

    “唔”裴沅祯懒懒地应了声。

    “大人,”沈栀栀见他面色些?许疲惫,想起他身子?还?未痊愈,便问:“大人忙完了吗?”

    “嗯。”

    “那我?们?何时?回去??”

    “你想回去??”

    沈栀栀问:“大人不想回去?吗?”

    裴沅祯缓缓睁眼,试探地问:“你不想在军中多逗留片刻?”

    “为何要在军中多逗留?”

    裴沅祯不动声色打?量她神情,倏地,唇角一松,心情变好了些?。

    他起身:“回去?尚早,我?听说大营附近有片湖泊,湖畔树梢鸟窝成群。走,带你去?看看。”

    “?”

    沈栀栀一脸懵愣地跟裴沅祯出门,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未能想通,堂堂大曌首辅裴沅祯为何要带她去?看鸟窝。

    可当到了地方后,沈栀栀才发现?,鸟窝真的很?好看。

    湖畔东边一片繁茂树林,冬季树上光秃无叶。枝干犹如鬼怪触手,妖冶而恣意地伸向四面八方,在湛蓝的天际交错纠缠。

    竟有种荒凉幽静的美感。

    大大小小的鸟窝约莫成百上千个,便坐落在这些?交错纠缠的树枝上。只要抬头,随处可见。

    沈栀栀仰着脖颈望了会,问:“大人怎么知道这里?”

    “听人说的。”

    “大人,鸟窝里还?有鸟吗?”

    “你想知道?”

    裴沅祯负手不紧不慢地在前走。

    沈栀栀说:“奴婢就?是好奇,天气?这么冷,这些?鸟窝也没挡风雨的地方,它们?怎么生?存。”

    裴沅祯停下来?,对她招手:“过来?。”

    沈栀栀防备。

    他做这个举动定?是要捏她的脸。若是以前便罢了,现?在她不想再跟他如此亲近。

    裴沅祯自然看出了她心底的抗拒,眸色暗了暗。

    他主动走过来?:“你想知道,我?带你上去?看看。”

    “啊?”

    下一刻,沈栀栀只觉得周身一轻,被人提着飞起来?。

    很?快,落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

    沈栀栀紧紧抱着树,悄悄跺了跺脚下枝干,生?怕它不结实把她给摔下去?了。

    她探头朝最近的一个鸟窝瞧过去?。

    里头是空的。

    随后,又看了看别?的鸟窝,依旧如此。

    “诶?”沈栀栀诧异:“这些?鸟窝都荒废了吗?为何没鸟住?”

    裴沅祯就?站在她身后,抬手虚扶着她。

    “这片湖常年栖息大量飞禽,冬天会迁徙去?别?的地方,等春天再搬家回来?。”

    听到这句“搬家”,沈栀栀觉得有趣。

    她转头:“每年这么搬来?搬去?,岂不麻烦?”

    裴沅祯莞尔:“它们?的生?存方式是这样。”

    “可这些?鸟窝长得基本差不多,它们?回来?的时?候还?能认得自己的家吗?”

    “你回村时?还?能认得自己的家吗?”裴沅祯反问。

    “当然,奴婢家门口有棵槐树。”

    裴沅祯道:“动物也认得,它们?能分辨微小的差别?。”

    沈栀栀听后,只觉得不可思议。

    裴沅祯望着她:“天下之大,奇闻异事举不胜举,你若是一心想回村,这天底下很?多事都会错过,岂不遗憾?”

    沈栀栀想了想:“可天下奇闻虽多,但也有人穷其一生?也看不完啊,是不是也遗憾?”

    裴沅祯一怔。

    又听她说:“就?像这些?鸟,每年迁徙各样的地方,肯定?见识过不少,却还?是想回到自己的窝。”

    裴沅祯眼睫微垂。

    须臾,他抬手一揽,将沈栀栀带下树。

    两人沿着湖畔漫步,穿梭于茂密的树林间。

    “沈栀栀,”过了会,裴沅祯问:“你最想要什么?”

    沈栀栀茫然,不解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裴沅祯盯着她,又问了遍:“你最想要什么?”

    沈栀栀认真想了想,说:“奴婢最想要钱。”

    “为何?”

    “有钱就?能建宅子?啊。”

    裴沅祯停下,转头:“你为何这么想回村建宅子??”

    沈栀栀眨巴了下眼睛,她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为何想回村建宅子??或许从她十二岁离开村子?时?就?已经这么想了。想以后有钱了再回村子?去?,毕竟天大地大,只有梅南村才是她的家。

    反正她是这么想的,而且想了这么些?年。

    她不知如何解释,老实道:“奴婢就?是想回村建宅子?,若是有钱,再买上几亩田地。不用再当婢女?,也不用再背井离乡,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她回忆着说:“奴婢还?记得小时?候跟爹娘就?是这么过的。娘亲早上起来?做饭,奴婢去?私塾上学,等下学后,就?见爹爹干活归来?在村口等我?了。我?们?一起回家吃饭,若是运气?好,他会打?些?野味回来?,若是运气?不好,也会从山上给我?摘些?野果子?。有时?候是桃,有时?候是桑葚,或是白茅。哎,大人你肯定?没吃过白茅,它是一种野草的根茎,在土里生?长得特别?繁茂,嚼起来?汁多水甜,”

    她絮絮叨叨地说,裴沅祯安安静静地听。

    听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说起她为数不多却十分温暖的童年。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明白,她为何执着于回村建宅子?了.

    两人是酉时?回到别?院的。

    许是去?湖畔走一趟受了寒,回来?后裴沅祯一直打?喷嚏。

    奚白璋从宿醉中醒过神,进书房见他喷嚏不停,很?是鄙视。

    “裴大人兴致果真异于常人,”他压着笑:“鸟窝好看?”

    裴沅祯懒得理他,兀自从一摞邸报中选出一份翻看。

    奚白璋道:“你原先就?受伤未愈,后又邪气?入体气?血亏损。现?在还?不管不顾跟婢女?去?湖畔赏鸟窝,你是不要命了?”

    裴沅祯冷冷睨他:“你以为我?是纸糊的,风一吹啊嚏——”

    “”

    裴沅祯顿了顿,尴尬气?闷。

    奚白璋幸灾乐祸,一脸“我?看你嘴硬到几时?”的表情。

    “言归正传,”裴沅祯说:“我?准备尽快回京。”

    奚白璋诧异:“岱梁的事不管了?”

    “我?来?岱梁主要是查案子?,如今岱梁的线索又转回京城,我?固然要回京城。”

    “再说,荷县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我?修书一封让孟钦德过来?。岱梁有孟钦德和?螭虎军坐镇,应不成问题。岱梁上下按律论罪,斩首或抄家,孟钦德皆可代我?决策。”

    想了想,他提笔写信:“淮武县常县令倒是个能用之人,可随孟钦德一齐调令。”

    奚白璋道:“眼下就?是年关,岱梁离京千里,你这趟回去?恐怕得在路上过年了。”

    裴沅祯面色淡淡:“你看我?像喜欢过年的?”

    奚白璋一噎:“随你罢。”

    两人商谈好行程,正欲各司其职,却不想一道消息打?乱了裴沅祯的计划。

    “大人,”一个官员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裴胜家眷在流放途中被劫了!”

    奚白璋蹙眉:“居然还?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劫裴胜的家眷?”

    裴沅祯问:“具体说来?。”

    “是,”那官员道:“下官负责押送裴胜家眷,昨夜戌时?途歇萝县,殊料半夜来?了一伙刺客突袭。他们?有备而来?,下官护卫不及,裴胜的一双儿女?被他们?劫走了。”

    那官员跪下来?,惶恐了一夜,这会儿哭着道:“下官恐不能担责,连夜赶回禀报。下官押送囚犯不力,还?请大人降罪。”

    书房内,裴沅祯沉默。

    奚白璋若有所?思:“他们?劫走裴胜的一双儿女?做什么?到底有何企图?”

    片刻,裴沅祯问:“是何方刺客可清楚?”

    “下官下官愚笨并不清楚,不过”他连忙递上一支箭:“下官带来?了这个。”

    他道:“此箭铸造实在特别?,事发后下官找人问过,这样的箭未曾在大曌见过。”

    裴沅祯接过来?一看,神色立即变了变。

    奚白璋察觉,忙问:“这箭有何蹊跷?”

    “这箭确实非大曌所?铸,乃南汌旧部所?有。我?还?曾见过”裴沅祯缓慢道:“与六年前南门之乱,射在阿箐身上的那支箭一模一样。”

    闻言,奚白璋大惊。

    世间鲜少有人知裴沅祯还?有个胞妹。

    其胞妹叫裴沅箐,小他三岁,母亲去?世后,随兄长一起被接入裴府。可裴沅箐自幼胆小且体弱多病,一直被裴沅祯护得极好,常年养在寺中。谁承想,六年前南门之乱,有人欲诛杀裴沅祯,将裴沅箐骗出寺院。

    而慌忙寻找兄长的裴沅箐被人乱箭射杀在城门之下。

    裴沅祯痛失幼妹,这些?年一直在查凶手却无果。

    竟不想在岱梁这样的地方,又出现?了支一模一样的箭。

    他缓缓看向裴沅祯:“事情恐怕远不止我?们?想象得这么简单,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裴胜死前一定?接触过什么人,而这人”裴沅祯若有所?思:“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人就?是劫走裴胜一双儿女?之人,也是当年杀害阿箐之人。”

    忖了会,裴沅祯抬眼:“我?欲亲自去?追查。”

    “去?萝县?”

    “嗯。”

    “何时?出发?”

    “今晚。”.

    事不宜迟,裴沅祯让人准备马匹和?行囊。

    他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飞雪,过了会,问侍卫:“沈栀栀在做什么?”

    侍卫回道:“沈姑娘一回来?就?在厨房里忙碌吃食,这会儿还?在。”

    默了默,裴沅祯走出门。

    离开前,他想去?看看她.

    裴沅祯才走到院外,就?听见里头欢闹不断。

    有沈栀栀的,有阿檀和?刘淳的,还?有阮乌也跟着起哄。

    他在院门口停下。

    阮乌蹲在厨房门口,大脑袋拼命往里头探,尾巴也摇得欢快。许是受沈栀栀吩咐不让进门,它乖乖守在那不动。

    阿檀身子?小,坐在灶孔前生?火。刘淳一会帮她搬柴,一会帮沈栀栀拿酱料。

    而沈栀栀挽着袖子?站在灶台边,她握着把铲子?,也不知在锅里翻炒什么,阵阵白雾腾出。

    刘淳闻了闻:“真香!”

    “是吧。”沈栀栀得意地说:“这可是我?家乡特有的美味,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唉,不过可惜这里食材不足,不然我?能做得更好吃。”

    见刘淳拿筷子?偷夹,沈栀栀不客气?地拍他。

    “你别?吃了,再这么下去?,还?没做好就?被你吃光了。”

    刘淳委屈:“这不是有一大锅嘛,我?吃几颗不碍事啊。”

    “不行。”沈栀栀道:“这可不是做给我?们?吃的。”

    “那做给谁吃的?”刘淳问。

    “给陈将军的。”沈栀栀说:“他离乡多年,想必许久没吃过这个了。”

    裴沅祯听了,气?息顿了顿。

    “刘淳,”沈栀栀喊:“你快去?舀瓢水来?,要干锅啦。”

    “哦,好。”

    沈栀栀忙翻着锅里的东西,可不能弄糊了,回头还?得拿去?还?人情的。阿焕哥帮了她的忙,她没什么好谢,便做些?家乡美食吧。

    她这边忙着翻锅,就?听刘淳在门口“咦”了声。

    “你咦什么?”她问。

    刘淳挠头:“我?好像看见裴大人了。”

    “大人?”沈栀栀看出去?。

    刘淳道:“不过他又走了。”

    第77章

    裴沅祯离开了。

    沈栀栀是在?用晚膳的时候知道的。

    据说他有急事, 晚膳也来不及用就出门了,也不知去做什么,也没说何时会回来。

    沈栀栀想起傍晚刘淳“咦”的那声, 不知为何, 莫名有些愧疚。

    裴沅祯一走,别院变得格外安静。

    平日里别院大门跟赶集似的,荆城的官员们?进进出出, 彼时沈栀栀觉得太过?热闹。可现在?裴沅祯一走,她又觉得别院太过?冷清。

    所幸京城的官员们?还惦记着她, 有人送了些年货过?来。因着已?经到年边, 不出意外,她们?年节就得在?荆城过?。

    刘淳家里来信催他尽快归去,刘淳很?不乐意,却也不得不在?腊月二?十这天离开。

    阿檀不舍得他, 跟沈栀栀将他一路送到码头。

    刘淳抱着剑笑道:“阿檀,要不你跟我回家吧,我家里姐姐多,保准你能得许多封红。届时我也给你封个大的, 好不好?”

    阿檀摇头:“那是哥哥的家不是阿檀的,阿檀不能去。”

    刘淳道:“可别院也不是阿檀的家啊。”

    这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阿檀低头, 沉郁难过?。

    别院确实不是她的家。往年过?年她都是在?家里陪祖母过?, 可今年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样?了。

    她朝刘淳挥手?:“哥哥快回去吧, 船要开啦。”.

    刘淳一走, 别院变得更加冷寂了。

    虽然还有奚白璋和尤冰倩在?, 可这两?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龃龉,平日用膳皆各在?各的屋子, 鲜少见到人影。

    据小厮说,奚白璋一天到晚忙着捣鼓他的药材。

    连尤冰倩病了,他也未曾过?问。

    尤冰倩后来又去了几趟军营行医,若非实在?病得厉害被沈栀栀拦着了,她恐怕还要坚持。

    在?别院养病的这些天,陈良焕来过?一次。

    一来是感?谢沈栀栀送的家乡美食,二?来也是代螭虎军探望尤冰倩。

    他这人实在?,送的礼也实在?。花重金买了一大根滋补人参,尤冰倩见了哭笑不得。

    她说:“陈将军,我这是小灾小病不宜大补,过?满反亏。”

    陈良焕看了看沈栀栀又看了看她,面色些许无措:“那该怎么办?这人参我买走的时候店家说不能退了。”

    沈栀栀奇怪:“怎么不能退?你又没吃进肚子里。”

    尤冰倩解释:“人参是稀珍货品,出手?概不能退,这是行规。”

    沈栀栀又问:“阿焕哥花了多少钱?若是不多我回头帮你卖给奚神医,他那缺呢。”

    陈良焕摇头:“不必了,也不花多少,留着便?是。”

    “不花多少是多少啊?”

    “三十两?吧。”

    沈栀栀瞪大眼睛——

    三十两?!

    吧!

    她暗暗咋舌,阿焕哥当了将军后,居然这么有钱!.

    腊月二?十四,小年。

    裴沅祯已?经离开了八天。

    沈栀栀见尤冰倩身子好了不少,便?拉着她一起过?小年。

    小年又名祭灶、送灶、辞灶等。大曌有送灶神、迎玉皇大帝、扫除等风俗。

    沈栀栀忙活完后,去集市买了些食材,准备弄个热锅子吃,这吃法?还是小时候她娘亲教她的。

    尤冰倩坐在?桌边,脸上?总算有了些气色。

    她说:“我曾在?书?上?看过?,这种热锅吃法?是西南蜀地特有。对了,以前的南汌国人就爱吃这个。”

    十几年前,南汌国是大曌西南边境的一个富庶小国。后来覆亡,南汌国土并入大曌,大曌朝廷在?西南蜀地设立州郡管辖,此前裴沅祯府上?的蜀葵便?是从?蜀州进贡而来。

    可设立州郡容易,习俗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当地百姓至今仍保留着南汌国的习俗,比如吃食,比如礼节。这么多年,还有人将蜀州之地称作南汌。

    沈栀栀不懂这个,她忙着招呼众人吃锅子,抬眼看了看,发现阿檀没来,便?问婆子:“阿檀呢?去哪了?”

    婆子愣了愣:“一上?午都没见阿檀姑娘,兴许在?屋子里?我去看看。”

    婆子忙去喊人,然而很?快又折回来:“不好了,阿檀不在?屋里,我找了几个地方也没找着。”

    众人一惊。

    当下吃锅子的心思也没了,各自分头去寻人。

    别院就这么点大,可别院所有下人找了个遍也没见阿檀的身影。

    沈栀栀站在?厅里,愁了会。突然想起什么,她赶忙朝大门奔去,边走边吩咐:“快备马车,去阿檀家中看看。”

    但谁也不知阿檀家在?哪,问了许久才问到地方。

    只不过?,等沈栀栀她们?赶过?去时,只见阿檀的祖母坐在?地上?大哭。

    “我的乖乖孙女啊!那个短命鬼要把她带去哪里?我的孙女啊!你们?快救救她!”

    沈栀栀心下大骇,忙问:“老人家,阿檀被谁带走了?”

    “她爹带走了。阿檀今天来看我,碰巧见到她那个短命鬼爹!她爹欠了很?多债,肯定?又把阿檀拿去卖了!姑娘,你们?救救她!快去救救她啊!落在?那人手?中,阿檀可就完了啊!”

    “那人手?中?何人?”

    阿檀的祖母摇头不知,只说是个有怪癖的人,想买阿檀许久了。

    沈栀栀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忙吩咐人去打听阿檀下落,急得六神无主?。

    不久后,尤冰倩匆匆赶来,她说:“我已?经让人去军营通传师父了,想来师父会有法?子。”

    “可奚神医在?军营,即便?过?来也需要些时间,现在?阿檀那不知如何了,万一落在?了那人的手?里,可真?就”

    她想起那天在?赌场瞧见的场景,阿檀大哭绝望的模样?,还有那人猥琐的面容。

    沈栀栀打了个寒颤。

    “那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见过?一次,”沈栀栀说:“听说是个喜好娈童的人,约莫三十年纪。”

    尤冰倩一惊,忖了忖,立即道:“栀栀,我有法?子了,你将那人样?貌特点说出来,我们?现在?就去赌场打听。”

    “对!”沈栀栀一拍手?:“那人常混迹赌场,应该有人知晓是何人,住在?何处。”.

    城西一个偏僻狭小的巷子里,空寂潮湿。

    这条巷子因后头连着码头,各样?的脚夫都在?此租住,鱼龙混杂且街道脏乱。

    平日连官府都懒得管。

    最西边的一座破旧小院里,此时安安静静。原先这个院子是仓库,后来因实在?太破旧便?被人弃了用来放些杂物。

    小院里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小屋光线昏暗,角落扔着个麻袋。

    此时,阿檀便?被人绑在?麻袋里头。

    绑她的正是她的父亲。

    她今日准备了好些吃食悄悄回去看看祖母,想着让祖母过?个好年。

    原已?看好时机,得知爹爹去赌场了她才敢进屋。谁料,才跟祖母说几句话,她爹爹就回来了。

    他一回来先是诧异了下,随后对她破口大骂,骂她没良心吃香喝辣也不想着他。

    阿檀想逃,却不料被他爹爹捉住,捆住双手?双脚装进麻袋带来了这里。

    眼下她困在?麻袋中,四周黑蒙蒙一片,外头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她一概不清楚。

    恐慌、惧怕、绝望齐齐涌来

    阿檀无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开门的动静,随后是两?人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人是她爹爹,然而当听见另一人的声音时,阿圆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赖六,你不是骗我吧?你闺女不是被方爷带走了吗?怎么还在?你手?上??”

    “方爷只是带走,又不是买走。她总归是我女儿,眼看过?年就又放回来了。”

    “真?的?不是她偷偷跑回来的?我可不敢得罪方爷,万一骗我你就是害死我。”

    “我骗你做什么?方爷那天只是把她带走。你也知道我女儿就是个穷酸姑娘,方爷要她做什么?又不能当丫鬟也不能那啥是吧?”

    “有道理真?不是骗我?”

    “真?不骗你。”

    “不骗我你为何将人带来这?直接送我府上?不就行了?”

    “四爷,”赖六讪笑道:“我哪敢青天白日送去你府上??你又不是不知,眼下胜爷没了,荆城有裴首辅和螭虎军,万一闹出点动静我不是害了您嘛。”

    四爷嘿嘿笑:“你想得挺周到。人呢?”

    “在?里边。”

    “我去看看。”

    “哎哎哎四爷钱的事”

    “你还敢跟我提钱?你欠我那些债一文都没还。”

    “不是四爷,快过?年了,我上?头还有老母亲照料,您看多少给点如何?”

    “呵!你赖六何时成大孝子了?”四爷嗤笑:“行,以前的债两?清,我另外再给你十两?。以后你闺女可不再是你闺女,明白?”

    “明白。”

    阿檀听得牙齿发冷,缩成一团。

    很?快,屋门被人推开。

    第78章

    阿檀蹲在麻袋里, 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缩成一团不敢动。

    那人朝她?走近,然后蹲下拍了拍。

    “小丫头?, ”陈四解开麻袋, 瞧见阿檀穿得好看,皮肤也变得比以前白嫩了,更是欢喜:“你爹已经?把你抵给我了, 以后你就老实跟着我吧,我定会好好待你。”

    说着, 他肥厚的大手摸了摸阿檀的脸。

    阿檀吓得呜呜挣扎。

    陈四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 正欲将人抱起来,那厢外?头?匆匆有人进院子。

    “四爷?四爷可在这里?”

    “在。”被打?扰好事?,陈四不耐烦:“有什么事?快说。”

    “四爷,”那人走到门口, 看见麻袋里的小姑娘,顿时了然。他讪讪道:“四爷,码头?突然来了许多?官兵。”

    “官兵?”陈四一慌,连忙站起来:“什么官兵?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 他们到处搜查,也不知在搜查什么。”

    陈四踱步,问:“我让你装的那些货装好了没?”

    “好了, 等船补给好就可以走。”

    “不等了, ”陈四道:“现在就走, 咱们这趟买卖可不能让官府的人发现。”

    “那这小姑娘怎么弄?”

    陈四看了看阿檀, 吩咐道:“一起带走。”.

    此前沈栀栀去赌坊查问, 得知那人就叫陈四爷,去了陈四爷家中, 却听说人在码头?。

    是以,她?们又匆匆赶来码头?。

    尤冰倩与她?分头?行动。尤冰倩去官府报官,沈栀栀带侍卫先来寻人。

    可沈栀栀身边只有几个侍卫,码头?人多?,人来人往搬货,犹如大海捞针。

    没过多?久,尤冰倩带着官兵也来了。

    “怎么样?”她?问:“有阿檀的消息吗?”

    沈栀栀摇头?:“没找到陈四爷,问许多?人皆不清楚。”

    尤冰倩安抚:“别急,官兵来了,我们一处一处搜查,总能找到。”

    沈栀栀心急如焚,四下张望。

    茫茫江岸,人头?攒动,江上泊了无数艘货船。阿檀那么小个人也不知在何处,她?肯定怕极了。

    忽然,她?视线注意到不远处搬箱子的人,看见箱子上的图案时,她?愣了愣。

    狐疑片刻,抬脚朝那边跑过去。

    “哎,栀栀你去哪?”尤冰倩喊她?。

    但沈栀栀已经?跑远了。

    她?提着裙摆飞快跑近,问那个脚夫:“你搬的是什么?”

    那人不理会,只朝她?摆手,让她?别挡路。

    沈栀栀拦在前头?:“我问你,这里面是什么?”

    “嘿,你是哪家小娘子,这是四爷的货,赶着上船。快让开!”

    说完,他越过沈栀栀,径直扛着箱子上船。

    沈栀栀心跳如擂鼓。

    若是没看错,箱子上的那朵兰草图案应该是阿檀画的。她?养的那盆草只有五片叶子,箱子图案上也是五片。而且画技稚嫩,沈栀栀曾见阿檀在青石板上画过。

    眼看船就要开,她?来不及多?想?,立即跟上去.

    沈栀栀上船后,躲在船舱里,等人都走后她?才偷偷出来。

    船舱昏暗,只有木板缝隙穿进来几束熹微的光。

    她?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找,总算在最后面找到画有兰草图案的箱子。

    她?贴着箱子低声唤:“阿檀?”

    “唔唔唔”

    果然有人!

    沈栀栀大喜,忙去开盖。可箱子已经?被粗长的铁钉焊死,沈栀栀完全使不上力。

    她?急了会,小声对?阿檀道:“阿檀别怕,姐姐来救你了。但箱子焊住了打?不开,你在里头?先待着别出声。”

    沈栀栀四下寻了寻,看有没有撬箱子的工具,然而寻了会一无所获。

    此时,船舱外?有人说话。

    “还好我们走得快,后来那些船被官兵扣押了,谁都走不了。”

    “为什么扣押?”

    “你说为什么?在码头?做买卖的有几个干净?更何况我们运的这批货可见不得人。”

    “我们这些货要运去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随便问问,今早出门时我婆娘还嘱咐我早点家去。”

    那人笑了笑:“那你这趟早不了,我们得走上十天半个月,这些货是运去蜀州的。”

    “蜀州啊,那挺远啊。”

    “所以说你这趟早不了,估计得年后回来了。”

    沈栀栀心惊,蜀州她?听尤冰倩说过,不就是以前的南汌国吗?

    她?可不能去蜀州,得想?法子立即下船才行。

    沈栀栀又在船舱里找了会,工具没找着,倒是找到了一套粗布麻衣。许是以前船上做饭的婆子留下的,衣服上还有许多?烟灰油渍。

    沈栀栀想?了想?,利索地把衣服换上,又蹭了蹭锅灰将脸弄脏。

    到傍晚时,她?才走出门。

    有人看见她?,问:“你是谁?怎么在船上?”

    沈栀栀躬身驼背,压着声音:“我是烧火的。”

    “做饭不在这,去船尾。”

    “是是是,我这就过去。”沈栀栀忙离开。

    到了船尾,有一对?老夫妇在那架锅煮饭。这对?老夫妇是专门在码头?给人做饭的,见她?过来,疑惑了下。

    沈栀栀笑道:“我是他们带上船烧火的,过来帮忙。”

    两?人也没怀疑,老婆婆还主动让了个矮凳子给她?。

    沈栀栀边烧火,边跟他们闲聊:“我们这船得走好些天呢,赶不回过年了。”

    老婆婆点头?:“可不是?我们夫妻原本不想?接这趟生意,但他们给的钱多?,就来了。”

    沈栀栀问:“煮饭的就你们俩?”

    “还有我们大郎,”老婆婆说:“大朗去买菜了,但船走得急,他来不及上船。”

    “幸好你来帮忙,不然我们忙不过来。”

    沈栀栀心想?,难怪锅里只有粥,没有菜。

    “这船什么时候停下来补给?”她?小心问。

    “船老板说了,得明天早上,今天大家先凑合着喝粥。”

    “哦。”沈栀栀点头?。

    过了会,有人过来催:“粥好了吗?快点!”

    “好了好了!”

    沈栀栀躬身,头?上还包着块花花绿绿的布,身上的粗布破烂脏污。

    那人瞧了眼沈栀栀,嫌弃地站远了些。

    然后对?她?道:“你舀一碗粥跟我来。”

    “好。”

    沈栀栀忙拿瓷碗舀粥,然后跟着他进了船舱。

    这会儿船舱里有两?个人在检查货物,而最里头?的箱子已经?打?开,阿檀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

    见她?来,阿檀眼睛一亮,随后低下头?不敢说话。

    “小丫头?,吃饭了,你也真倒霉,被陈四爷碰着了。”

    另外?的人听见,训斥他:“麻子你不要命了,陈四爷就在楼上,你敢乱说话!”

    叫麻子的撇撇嘴。他也是有儿女的人,陈四爷的怪癖谁人都知道,心下自然是同情这小姑娘的。

    可同情归同情,他只是个老实干活的脚夫,整日在码头?搬货,得罪不起也不敢多?管闲事?。

    他吩咐沈栀栀道:“把粥给她?,回头?再找床棉被给她?。”

    “好。”沈栀栀忙点头?。

    等他们出去,阿檀扑进沈栀栀怀中,无声痛哭。

    “姐姐,我们该怎么办?”阿檀哭了会,问沈栀栀。

    沈栀栀安抚地拍她?的背:“不怕啊,我们在这先待一晚,明天早上船会停下来补给,到时候想?个法子偷偷离开。”

    “什么法子?”

    沈栀栀其实也没法子,脑子里一团乱。

    “你怎么单独跑出来也不跟姐姐说一声?”她?低声问。

    “我”阿檀怯怯道:“我想?回家看祖母,我不敢跟姐姐说。”

    “为何不敢?”

    “我我从厨房拿了块肉,想?给祖母过年,我怕姐姐知道了不高兴。”阿檀低声哭起来,怕沈栀栀生气,忙解释:“姐姐,我不是要偷,我想?好了等发月钱了就还姐姐,可我现在没钱,所以”

    见她?小心翼翼得像只猫崽似的,沈栀栀不忍责备,摸了摸她?的头?:“姐姐不怪你,先喝粥吧。”.

    萝县客栈。

    裴沅祯站在舆图前,研究追查路线。这些天,他已经?向?东、向?南各追了百里,皆无这些人的影踪。

    而北边有他的螭虎军,那些人定不会向?北逃。眼下看来,只有西边的方向?可行。

    但西边往北是军事?重镇,往南

    他手指缓缓在舆图上滑动,落在蜀州之?地。

    “南汌”

    这些人跟南汌到底是何关系?

    劫走裴胜一双儿女去南汌做什么?

    难道裴胜跟南汌也有勾结?

    随即,他又否定猜测。

    裴胜没这么大的能耐跟南汌勾结,定是背后之?人怕裴胜泄露秘密,以保全他一双儿女作条件,指使裴胜诬陷裴彦。而真正与南汌勾结的,恐怕还是背后这人。

    如此,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少顷,他咳了一阵。这些日为了追查刺客,他顾不上休养,此前病情断断续续未愈。

    裴沅祯看了看外?头?,夜色深沉。熬了半宿正欲回去歇息,侍卫领着隼鹰过来。

    “大人,有消息。”

    裴沅祯转身,从隼鹰上取下竹筒,将里头?的字条取出来。

    下一刻,他急声吩咐:“立即带人拦住南下船只。”.

    沈栀栀跟阿檀裹一床被褥挨着打?盹,也不敢睡熟,时不时睁眼瞧一瞧外?头?天色。

    据老婆婆说,船天不亮就会停下补给,所以她?不敢掉以轻心,生怕错过停船的时间。

    这么半睡半醒熬了许久。

    船总算停下来,只不过不是补给,而是发生了事?。

    外?头?有人问:“怎么回事??又有官府查?”

    “他们查什么?”

    “听说在查船上的货,一艘一艘查得仔细。四爷,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估计是冲我们来的。”

    陈四爷想?了想?,吩咐:“快去,给箱子做记号,然后扔进水中。”

    “扔水中?”

    “没别的法子了,所幸这些货不怕遇水,只要能应付完这些官兵,回头?再派人来捞。快去!”

    “是。”

    沈栀栀在里头?听了会,尽管心下紧张,但也知道此时是逃出去的最佳时机,不然可就没机会了。

    很?快,那些人进来搬货,有人看见她?们蹲在角落也没管。

    也不知箱子里装的什么,两?个壮汉抬得十分吃力。

    沈栀栀拉阿檀起身,趁这些人忙着搬货,她?带阿檀悄悄摸出去。

    却不想?,才出门就碰见走进来的陈四爷。

    “做什么?”他看见阿檀,沉声道:“老实点,不许乱跑。”

    阿檀瑟缩,不敢说话。

    陈四爷往里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视线狐疑地落在沈栀栀身上:“你是何人?”

    “我”沈栀栀说:“我是烧火的。”

    “烧火的?”

    陈四爷明显不信,他走近打?量,倏地抬手扯开沈栀栀头?上的布。

    当看清她?的模样时,骤然一惊:“是你?”

    沈栀栀比他更惊:“是我,你认得我?”

    陈四爷眯眼:“那天在赌场跟着方爷的女人,就是你。你怎么在这?”

    想?到什么?他大骇:“方爷已经?知道了?”

    方爷?

    知道什么?

    沈栀栀懵。

    有人走过来问:“四爷,这女的是何人?”

    陈四爷说:“是方爷的女人,之?前我在赌庄看见她?跟在方爷身边。”

    “”

    沈栀栀见他这么怕方爷,顿时有了底气,她?挺直腰杆:“既然你知道了,还不快快放我们离开?”

    陈四爷犹豫。

    “四爷,不能放。”另一人说:“方爷要是知道咱们绑走他的女人,岂会放过我们?”

    “你有什么主意?”

    那人给了个眼神,低声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陈四心头?一凛,额边青筋突突跳,缓缓看向?沈栀栀。

    沈栀栀被他看得心里发憷,也不知那人口中的“一不做二不休”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咽了咽喉咙,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

    “四爷,你不能杀我。”她?说:“我其实不是方爷的女人。”

    陈四爷愣了愣:“你不是方爷的女人?那是谁的女人?”

    “说出来你别吓着。”

    沈栀栀绞尽脑汁,暗自祈祷裴沅祯的名?号能有用。

    她?说:“你恐怕不知,那日方爷身边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京城来的首辅大人裴沅祯。”

    “裴沅祯?”

    “对?,他乔装在方爷身边查案,想?必此事?你们听说过。”

    陈四爷紧紧盯着她?,琢磨她?话中真假。

    沈栀栀继续道:“你更应该听过裴大人身边有个得宠的婢女。”

    陈四爷的额头?跳得更厉害了:“所以你是”

    “没错!我其实是裴沅祯的女人!”

    黑暗中,裴沅祯刚踏上这艘船,就听到这么句话。

    他脚步一顿。

    那厢,沈栀栀为了加大筹码,又说道:“而且,我肚子里还怀了裴沅祯的骨肉。你今日若是敢动手,那便是谋杀朝廷命官的血脉。四爷,你可得想?清楚了。”

    裴沅祯:“”

    第79章

    郝侍卫随后跟上来, 正欲说?话?,就被裴沅祯拦住。

    他不?明所以。

    那边,沈栀栀见陈四爷迟疑, 暗想自己的话?应该是唬住他了。

    陈四爷心里确实震惊。

    裴沅祯乔装来荆城查案的事?不?是秘密, 自从胜爷被抓,这些事?就像风一样吹过大街小巷,所有关于裴沅祯的消息, 包括他身边的婢女?如何得宠、又如何美?貌都听了满满一耳朵。

    他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子

    一身粗布麻衣,满身油渍, 脸上也不?知?蹭了什么脏污东西, 完全辨不?清姿色。

    “你口说?无凭,”陈四爷道?:“你要真是裴大人的女?人,怎么会在这?”

    “我来找阿檀,阿檀那天是裴大人让方爷救下的。”

    陈四爷心下信了几?分, 但随即又问:“那你为何穿成这样?你看着分明像逃难的,莫不?是想糊弄我?”

    沈栀栀停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可她堂堂裴沅祯的女?人, 要掩什么耳目?

    她支吾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看你是根本无话?可说?。”另一人说?:“她在撒谎!裴首辅是何等身份?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又岂会喜欢这种身材干瘪的女?人?”

    “”

    沈栀栀气闷,你才干瘪!

    “你懂什么?”沈栀栀说?:“天下美?人千千万,可裴大人就喜欢我这样的, 你管得着吗!”

    “”

    裴沅祯嘴角抽抽。

    “陈四爷, 做主的是你, 你何必听小人怂恿?你今天放我走, 我保准守口如瓶。但你若是杀了我, 你就是在跟裴大人作对,后果可想而知?。”

    “臭娘们, 还挺伶牙俐齿。”

    那人正要动手打她,倏地浑身一顿,面上表情惊恐而不?可思议。

    下一刻,整个人缓缓倒在地上。

    “怎么了?”陈四爷疑惑:“死老张,你这是”

    当看清老张额头汩汩冒血,而上头插了支飞镖时,猛地往后退。

    “是谁?谁在那?”他慌乱四顾。

    突然?死人,沈栀栀连忙抱过阿檀,捂住她的眼?睛。

    陈四爷转头,见有人已?经悄悄摸上船,顿时大骇。

    “你们是何人!”

    他下意识伸手,想拉沈栀栀当人质。可裴沅祯的速度比他更?快,在他动作时,沈栀栀就已?经被一把揽了过去。

    紧接着,陈四爷以及他身边的人皆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沈栀栀见裴沅祯突然?出现,懵了懵。

    傻愣愣地望着他:“大人,你怎么在这?”

    “你说?呢?”

    沈栀栀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掐了掐大腿,随后又摸了摸裴沅祯。

    活的!

    还热乎着!

    她高兴起来:“大人,真的是你!”

    “你是来救我们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呜呜呜大人总算来了,你不?知?道?我跟阿檀提心吊胆了一整晚,他们说?船要去蜀州半个月呢,我害怕这一去就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沈栀栀是真的后怕,此前因要护阿檀她没?敢示弱。可这会儿瞧见裴沅祯,心里那股依赖全表露出来,一时欢喜得哭起来。

    裴沅祯见她脸上脏污,哭得难看,还蓬头垢面,跟个难民似的。

    既心疼又嫌弃。

    “好了,”他柔声道?:“别怕,我来了。”

    “大人,”想起一事?,沈栀栀指着陈四爷说?:“他们船上有秘密,我听见了。他们一听有官府来查,就准备把箱子抛进水里,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闻言,陈四爷等人神色惊惧。

    裴沅祯示意郝侍卫:“你带人查一查。”

    “是。”郝侍卫领命。

    过了会,他拖了个箱子出来:“大人,您看,这里头果真可疑。”

    箱子打开,上面一层是瓷器,而下面一层用草盖着。扒开草,众人倒抽凉气——竟是满满当当的兵器。

    裴沅祯面色沉了沉。

    立即道?:“把人全部带回去审问。”

    “是。”.

    沈栀栀被裴沅祯带回客栈,一回来他吩咐人备热水热饭给她,然?后又不?见人影了,也不?知?是不?是去审问兵器的事?。

    沈栀栀担惊受怕了一夜,此时沐浴过后整个人放松下来,这一放松所有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

    等裴沅祯回来时,见她已?经趴在他的软榻上睡着了。

    他走过去,轻唤:“沈栀栀?”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默了默,蹲下去。

    沈栀栀侧趴着,臂弯里抱着只?软枕,几?乎整张脸陷进软枕中。

    裴沅祯怕她透不?过气,手掌轻轻压进软枕里,将她的脸捧住,然?后小心翼翼地翻过来。

    变成侧脸朝上的姿势。

    她睡得很熟,呼吸轻盈温热,洒在他的掌心痒痒的。

    裴沅祯不?舍得挪开,就着动作,指腹缓慢地摩挲她面颊。

    她皮肤白皙且细嫩。此前他捏过,手感极好,如玉如脂,滑腻似酥。只?需用点力?,上头就会压出点红晕。

    裴沅祯指腹沿着她小巧的鼻梁向上,落在她眉眼?间。素净的面庞此时毫无防备,睡得格外香甜。

    这时,一缕发丝落下,像柳絮一样搭在她眉梢,令她睫毛颤了颤。

    裴沅祯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的眼?睫。

    直到确定?她不?会苏醒,这才缓缓将那缕调皮的发丝拨开,别入她耳后。

    他望着她的睡颜,乖巧,柔静,眉眼?间一股憨态。

    裴沅祯莞尔。

    忽然?想起曾经在裴府的那个下午,他抱着阮乌坐在跨院的石榴树下晒太阳。

    而她悄悄闯进来,手里提着食盒,讨好地拿出她做了许久的桂花糕。

    彼时她自以为掩藏得极好,然?而向他讨钱的心思笨拙地表露在脸上,眉宇间便是这么副憨态。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大胆的婢女?,敢靠近他,敢讨好他,还敢顶撞他。

    也从未见过这么单纯有趣的灵魂。

    他原本只?是觉得生活寡淡,留她在身边打发无聊。却不?想,留着留着,越来越难以掌控自己的心。

    但可恶的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居然?敢喜欢别人。

    想到这,裴沅祯腾起抹愠怒。

    指腹转回她鼻尖,泄愤地捏了捏。

    “唔”沈栀栀呼吸不?畅,抬手就是一拍。

    “啪”的声,毫不?客气,十分用力?。

    沈栀栀懵了懵,缓缓掀眸,就见裴沅祯蹲在她面前。

    “大、大人?你回来了?”

    裴沅祯脸黑。

    沈栀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傻眼?:“我打大人了?”

    “你说?呢?”

    “嘤”沈栀栀想哭,赶紧坐起来:“我以为是狗大人来着。”

    “”

    “大人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喊你了,是你自己听不?见。”

    “哦。”沈栀栀挠了挠头,嘀咕:“我适才做梦有人摸我的脸”

    话?落,裴沅祯僵了僵,耳朵偷偷红起来。

    但沈栀栀全然?没?想到是真的,她以为是在做梦,继续道?:“那人真讨厌,摸来摸去的,手指粗得很一点也不?舒服。”

    裴沅祯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

    唔是有些茧子。

    “对了,”沈栀栀抬眼?看他:“大人怎么在这?是专门来找奴婢的吗?”

    “不?是。”裴沅祯不?自在说?:“我在萝县办案,本欲继续往西追踪刺客,却突然?收到你乘船南下的消息。”

    “哦。”沈栀栀心里感动又内疚:“多谢大人,那我是不?是耽误大人的事?了?”

    “无碍。”裴沅祯走到她对面坐下。

    一夜没?歇息,面色些许疲惫。

    他揉了揉额,说?:“也正因救你,误打误撞查到桩重要线索。”

    “是不?是那些兵器?”沈栀栀说?:“奴婢在船上的时候听他们说?要送去蜀州呢。”

    “嗯。”裴沅祯凝眉思索:“这些兵器乃朝廷所有,有人偷偷遣送蜀州,此事?重大,需好生查。”

    “跟那个陈四爷有关系吗?”

    “他只?是个走货的,负责运送,许多事?并不?知?情。不?过”他话?锋一转,冷声道?:“此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栀栀也点头:“这个陈四爷作恶多端,不?是好人,大人不?要放过他。”

    裴沅祯问:“你为何会在船上?”

    “我是来救阿檀的,阿檀被他爹爹卖给陈四爷,可这个陈四爷不?是好东西,他喜好娈童。”

    “救人也不?是你这样救的。”裴沅祯沉了沉脸:“你就没?想过万一把自己也搭上了该怎么办?”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眼?看船要开了,若是我不?上船,阿檀恐怕一辈子找不?回来了。”

    “你有我,寻人之事?何须担忧,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会帮你寻回来。”

    “可是”沈栀栀嗫嚅:“你不?是不?在荆城嘛,我听说?阿檀被卖给陈四爷,着急得不?行。”

    “那也不?必如此莽撞,往后凡事?要以自己安危为先,其他事?只?管与我说?就是。”

    “嗯,知?道?了。”

    “所幸我这次找到你,不?然?”

    不?然?,他也慌了。

    室内安静了会

    沈栀栀打了个哈欠,正欲告辞回去歇息,裴沅祯突然?喊住她。

    “沈栀栀。”

    “嗯?”

    他压着唇角,语气闲适而促狭:“你此前在船上说?的那些话?”

    轰地,沈栀栀面色涨红。

    “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奴婢”沈栀栀羞赧:“奴婢就是为了吓那人,随口胡诌的。”

    “是么?”

    裴沅祯似笑非笑。

    “裴沅祯的女?人?”

    “”

    “还怀了骨肉?”

    “”

    “唔”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沈栀栀腹部,懒懒地考虑了会,说?:“那我是不?是得负责?”

    第80章

    沈栀栀面色一窘。

    尤其他?还?看?了眼她腹部, 虽只是短暂一瞥,却令她头皮发麻。

    船上之言纯粹是她情急之下胡诌的,不想被他?听了个正着。

    “大人, ”沈栀栀难为情地低头:“您就别取笑奴婢了, 奴婢是没法子才这么说的。”

    裴沅祯唇角一松,莞尔。

    “你做得很好。”

    “啊?”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无论我是否在你身?边, 你依仗我便是。”

    他?声音平淡,却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也格外?有力。

    沈栀栀听了, 心底突然?涌起阵暖流,还?夹杂着些?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是感?动还?是愧疚或是别的什么的东西。

    “嗯?”他?逼问她。

    “嗯。”沈栀栀点头:“以后奴婢不会擅自行动了。”

    “不是这个。”

    “”

    沈栀栀抠了抠手指。

    她感?受得到他?的视线就落在她头上,强势而灼热。

    “那大人是指哪个?”沈栀栀装傻。

    裴沅祯长睫半掩,轻柔道:“你有我, 只管依仗我就是。在船上如此,往后亦可如此。”

    沈栀栀自然?听得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她继续低着头,没吭声。

    “沈栀栀,”裴沅祯不容她逃避:“地上有金子?”

    沈栀栀摇头。

    “没有金子为何看?得这么认真?”

    “抬起头来。”他?说。

    沈栀栀紧张, 仿佛周遭皆是他?的气息,令她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她抬起头,却不敢看?他?。

    “大人, ”她说:“奴婢很困了, 可否先回?去歇息?”

    裴沅祯顿了顿。

    沈栀栀起身?, 飞快福了福:“奴婢先退下了, 大人也好生歇息。”

    见她脚步慌乱地逃出门, 裴沅祯闷闷地叹了口气。

    有些?后悔。

    他?今日冲动了,不该逼她回?应.

    天色大亮, 又开始断断续续地飘起了雪。

    裴沅祯阖眼,静默地靠在椅子上,面色倦怠。

    过?了会,郝侍卫过?来,见他?如此,开口道:“大人,您昨夜一宿没歇了,可要去歇息?”

    裴沅祯摇头,没睁眼。

    “派人备马,我有事得离开一趟。”

    “是,”郝侍卫领命:“属下去准备行囊。”

    “你不必跟随。”裴沅祯拦住他?:“你留在客栈,保护她。”

    “大人,”郝侍卫蹙眉:“若属下没猜错,大人这趟定是去查兵器之事。”

    他?说:“前有刺客劫走裴胜一双儿女西逃,后有偷盗兵器送去蜀州,方向皆是往西,此事想来是同?一人所为。大人此去查探孤身?涉险,属下又岂能放心?”

    “大人,”郝靳说:“还?是让属下跟随吧,沈姑娘在客栈安全,若大人不放心,属下派人将沈姑娘送回?荆城。”

    “不必。”裴沅祯摇头:“你只猜对?了一半。那批刺客身?手皆出自紫星阁,而紫星阁乃南汌旧部建立,劫走裴胜一双儿女与?偷盗兵器确实是同?一人所为。可我更想知道的是,朝廷到底谁在勾结南汌旧部。我此去不是查兵器,而是要确定一件事。”

    他?总觉得,那背后之人定是紫星阁的主人,也是他?熟悉之人。

    “这趟行程不宜声张,我一人行动更方便。”

    “是。”郝靳领命.

    沈栀栀醒来时,就听说裴沅祯离开了。

    郝侍卫道:“沈姑娘不必担心,大人命属下在此守护。”

    “那他?去哪了?”

    “属下不知。”

    “哦。”沈栀栀继续跟阿檀用午膳。

    阿檀劫后余生犹如惊弓之鸟,一上午都紧紧挨着沈栀栀。

    沈栀栀帮她洗漱时,见衣服破了道口子。想了想,说:“阿檀,姐姐带你去买套衣裳吧。”

    阿檀摇头:“无碍的,我不能再花姐姐的钱了。”

    沈栀栀笑:“你这么小个人的衣裳能花多少钱?再说了,我也需要买换洗的衣物。”

    她这趟出门什么都没带,总不能一直穿身?上这套。

    郝侍卫得知她要出门逛街,当即领着几个护卫跟着去。

    一行人到了成?衣铺子挑挑拣拣半天,又去干果铺子买了些?零嘴。

    主要是买给?阿檀吃的。阿檀人小,昨日受惊过?度一直不敢说话,沈栀栀给?她买了几包零嘴后,她才渐渐放松下来。

    见天色还?早,沈栀栀索性拉阿檀去茶楼里听说书。

    箩县非富庶之地,茶楼也不大,生意却出奇地好。沈栀栀见店家把?桌椅都搬出了门外?,还?在外?头搭了个挡风的棚子,里头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说书,竟也来了几分兴致。

    她点了壶茶,又要了盘瓜子,喊郝侍卫们也一起坐下。

    几人专注地听说书,然?而听着听着,沈栀栀的思绪被旁桌的谈话吸引。

    那些?人讨论了会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发地激动。

    沈栀栀不想听,却陆陆续续听了半耳朵。当听到有人说昨夜查船的事时,她敛神认真。

    “昨晚很多船都被拦了,那些?人举着火把?站在江岸。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官兵查货,但后来觉得不对?劲,哪个官兵大半夜的查货?一看?那些?人,个个提刀肃杀,我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嘿,你尽会吊胃口,不是官兵,那你说说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敢这么大张旗鼓查船肯定身?份不简单。”

    “查的什么货?”

    “不清楚,说是查货,但我看?着不像。领头那人我瞧见了,他?在船上站了大半宿,还?一直咳嗽。看?起来有点焦急,不像查货,倒像是寻人。”

    沈栀栀嘴里慢吞吞嚼瓜子。

    也不知是瓜子的味变淡了还?是怎么着,她心里滋味难言.

    沈栀栀在客栈待了两天,第三天,裴沅祯总算回?来了。

    是半夜回?来的,彼时沈栀栀正在熟睡,夜里有人敲门。

    她翻了个身?,把?被褥拉高,盖住脑袋。

    “沈姑娘,大人回?来了。”

    “哦。”

    “沈姑娘?”

    “我知道了。”沈栀栀困倦地应了声。

    “沈姑娘,大人生病了,您去看?看?。”

    沈栀栀睡了会,突然?睁开眼。

    裴沅祯病了?

    大晚上怎么又病了?

    她忙起床,穿好衣服后去裴沅祯的屋子。

    然?而刚进去,又“哎呀”一声捂着脸跑出来。

    “大人,我不知道你在里头换衣服。”

    裴沅祯烧得迷糊,以为是小厮,听见动静才知道是沈栀栀。

    他?顿了顿,麻木地把?中衣系好,出声道:“可以了,进来。”

    沈栀栀这才又进去。

    “大人,你生病了?”

    她见裴沅祯面色微红,抬手去探他?额头。这一探,吓得大跳。

    “怎么这么烫?”

    裴沅祯呼吸难以抑制地粗重,整个人昏沉地在椅子坐下来。

    “无碍,小恙。”

    “大人怎么还?犟?你都烧成?这样了。”沈栀栀剜他?一眼,走去盆架边,想拧帕子给?他?敷一敷却发现水是冷的。

    沈栀栀转头瞧了眼旁边的水桶,走过?去探了探。

    好家伙,桶里也是冷水,敢情他?适才用的是冷水擦身?。

    沈栀栀忍了忍,不大客气地说:“大人自己生病了不知道,怎么还?用冷水擦洗?小厮呢?小厮就是这样服侍的?”

    “不怪小厮,是我自己如此。”

    “为何?”

    “等不及烧水。”

    “”

    沈栀栀气:“你生病了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敢洗冷水?你是嫌病得不够重?”

    她凶巴巴。

    裴沅祯低声道:“你也知道我生病了,怎么还?凶我?”

    “我这是凶你?”沈栀栀愕然?。

    这个裴奸臣病了这些?日倒把?自己病矫情了,如今竟是连说都说不得了。

    可她偏要说:“这都多久了?你自己算算,从月初开始到现在你拖拖拉拉病了快一个月。就你这样跟个病秧子似的,在我们村那是要被人嫌弃的。”

    “嫌弃什么?”

    “嫌弃阴盛阳衰中看?不中用。”

    “”

    裴沅祯也不生气,老老实实任她骂。

    沈栀栀继续叨叨,小厮烧好水,端着盆在外?头踟蹰不敢进。

    她瞧见了,立即出去把?盆接过?来,然?后问裴沅祯:“大人用过?晚膳了吗?”

    裴沅祯没说话。

    “知道了,”沈栀栀兀自点头:“肯定连晚膳也没吃。”

    她吩咐小厮:“让人做些?易克化的饭食,另外?再请个大夫来。”

    “是。”

    小厮见她凶巴巴的,也有些?发憷,连忙跑出门。

    “大人别坐这,你身?上还?穿着中衣呢,免得又受寒。”沈栀栀推裴沅祯:“快去榻上躺一会。”

    “嗯。”裴沅祯乖乖起身?,走去榻边躺下。

    沈栀栀把?盆放一旁,然?后帮他?盖被褥,又使劲掖了掖被角,确保他?密密实实不透风,这才拿帕子拧了把?热水,帮他?擦额头。

    裴沅祯睁着眼,看?她忙碌,唇角噙着点笑。

    沈栀栀没好气:“大人高兴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高兴?”

    “你就是高兴,我感?觉到了。”

    “是么?”裴沅祯幽幽地:“你如此聪明,为何在其他?事上愚笨?”

    他?的话意有所指,沈栀栀不想接。

    她躲开他?的视线,手上继续忙活。过?了会,见他?还?盯着她瞧,沈栀栀有些?恼。

    想也不想,一帕子捂上去。

    捂完,她傻眼了,又讪讪揭开:“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啊,奴婢只是手抖拿不稳。”

    裴沅祯脸黑,几分咬牙切齿:“你就是故意的,我感?觉到了。”

    “”

    沈栀栀不敢再凶他?,帮他?擦完脸,又给?他?敷额头。

    做完这些?,她搬了张椅子坐在榻边。

    安静下来后,这才发现裴沅祯脸色苍白憔悴,眼下一大圈乌青。

    她想起前天在茶楼听到的话——他?在船上站了大半宿,还?一直咳嗽,看?起来焦急

    莫名地,她心里泛起些?湿漉漉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别的什么。

    “大人,”她问:“这两天没歇息好吗?”

    “嗯。”

    “事情是不是很难办?”

    “你知道我去做什么?”

    “不知道,但大人不顾身?子有恙也要去做,想来事情很重要。”

    “嗯。”

    烛火跳跃,噼啪地炸了下,室内静谧。

    少顷,沈栀栀问:“我们何时回?京?”

    裴沅祯眸色暗了暗:“你想回?去了?”

    “嗯。”沈栀栀说:“自从大人出来后就一直忙不停,还?是在京城好些?,大人在京城的样子玉树临风,但来了岱梁,不是生病就是生病,还?病得极丑。”

    原本是大逆不道的话,但裴沅祯却并未生气,反而有些?愉悦。

    “沈栀栀,”他?哑声问:“你很关心我?”

    沈栀栀抬眼,理所当然?道:“大人这说的什么话,奴婢当然?关心你啊。大人是好官,也是好人,待奴婢还?好,我若是无动于衷还?是人吗。”

    裴沅祯堵了堵,心气不顺。

    索性闭上眼。

    在他?闭上眼睛时,沈栀栀脸上故作轻松的表情溃散,沉重低头。

    她当然?清楚裴沅祯的心思。

    可她不能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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