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万籁俱寂。
鹤城的居民们都陷入沉睡,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翻过窗棂,落在屋内。
天上的皎皎明月洒下月华,照亮了他那张熟悉的脸。
来人正是贺隽。
他转身关好窗户,再回头时,屋内已经点燃了如豆大小的火焰,只照亮了小小一片区域,若是有人经过窗前,也不会发现屋内人还醒着。
“施道长,深夜打扰,实在抱歉。”
贺隽面带歉意,和施慈打了个招呼。
施慈已经坐在了茶桌前,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交谈,如今你能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吗?”
贺隽在他对面坐下,旁边是消失了一整个晚上的季云舒。
他严肃道:“今夜你同族人们交流的时候我和季道长去探了探奉神大典现场,此次大典不同于以往,似乎掺杂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施慈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同?”
贺隽道:“施道长应当从他们口中了解过奉神大典,它是为了感恩神明、纪念搬来栖鹤谷的那天,一般来说,这种特殊的节日除却繁琐的祭祀流程,剩下的便是百姓们吃喝玩乐。”
“可是今晚等布置大典的人走了之后,我却看到地上画着繁琐的阵法。”
“这个阵法并非是胡乱涂写,它是祈求神明现身的阵法!”
贺隽语气带着不解,可更多的却是怀疑:“先前我在城里的时候,观察他们的态度,多是不想打扰神明,可是为什么却又在奉神大典这天想要请神明现身?”
“究竟是有求于祂,还是……确认祂是否还活着?”
此话一出,施慈顿时一惊:“什么意思?那位神明可能陨落了吗?”
贺隽摇摇头:“目前我所知道的消息,神明可能还活着,只是陷入了沉睡。可是祂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过,加上之前我曾经向他们提出了一些过分的建议,恐怕他们也会担心自己的神是否因为实现他们的愿望而陨落吧。”
施慈十分好奇贺隽口中“过分的建议”究竟是什么,可是现在似乎不是闲谈的时候。
他见贺隽眼神坚定,问道:“你已经有计划了吗?”
贺隽点头道:“今夜我和季道长商议了一番,想要解决此事,只能从神的那一边下手。若是在奉神大典上神明现身,我们自然能接触到祂,届时直接向他提出请求终结这一切。若是祂没有现身,我就假扮神明,让鹤城的居民主动放弃长生!”
施慈不免为他的计划感到心惊,想要假扮一位神明,贺隽当真胆子不小。
他可曾想过,若是城中居民们知道了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本就不待见他,若是发现他胆敢借神明的身份发号施令,肯定不会放过他吧?
况且哪怕他没有被发现,人们放弃长生,一切就能回到正轨吗?
造成这一切的是神明,只有祂能收回自己的力量,鹤城的人哪怕不想这么活下去,也得告知神明,由祂扭转一切吧?
施慈适当地提出疑问。
贺隽道:“施道长有所不知,神明维持他们长生的手段类似于一种契约,只要一方主动放弃,就能终止这一切。”
换句话说,只要所有的居民都放弃长生,那么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想要毁掉契约就得付出代价。
神明爱着祂的子民们,代价自然不会由鹤城的人付出,只会作用在神明身上。
不过这些,施慈就没必要知道了。
贺隽深深看看他一眼,又把视线落在季云舒身上:“季道长的法力特殊,几日后还请季道长助我一臂之力,才能假装神明。”
这些他们都已经商议过,如今不过是在施慈面前过一下明路,毕竟如今他们还是一伙的,自然不能抛弃同伴独自行动。
季云舒自然应下。
施慈见他们似乎铁了心要搞事情,也只好站在他们这边。
等商议完行动的细节,贺隽又从窗口翻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内只剩下施慈和季云舒一人,施慈应付了许久居民们,对他今晚的行动一无所知,要看他和贺隽似乎十分熟悉的模样,颇为惊奇。
“季兄性子冷淡,贺隽身上可有什么让你另眼相待的?”
按照季云舒的性格,和陌生人一起行动没什么,可是竟然会他一人先敲定了计划,再告诉施慈,这就不免叫人惊讶了。
季云舒有些迟疑:“不瞒施兄,我在贺隽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仅如此,贺隽给他的感觉十分亲切,这亲切感不知从何而来,却并不叫人起防备之心。
季云舒是被他师父从冰天雪地里捡回去的,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而面对贺隽,却好像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施慈也满头雾水,万万没想到这其中还牵扯到季云舒的身世问题:“……难道季兄你也是鹤城出去的?”
可是讲不通啊,鹤城的人时间像是在他们身上停留下来,可季云舒从小到大都是正常生长。
“你见到鹤城中其他人有这种感觉吗?”
季云舒摇摇头:“并无。”
施慈下意识皱眉,突然开始怀疑其贺隽的身份:“……贺隽到底是什么人?”
真的如他所说,他是鹤城中的人吗?他出现在鹤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要让鹤城人停滞的时间恢复正常,究竟是为了他们好,还是别有目的?
施慈像是陷入了更大的谜团,可是如今他和贺隽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无论他究竟想做什么,自己都只能奉陪到底。
一晚上的时间很快过去,果然如老李所说的那样,第一天清晨一早就有许多人前来找施慈。
这群人待在鹤城已经太久了,消息闭塞,好不容易有能接触到外界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施慈看起来就十分好说话,在奉神大典开始的前几天,一直被不同的人拉到家里面吃饭,被迫体验了一番《桃花源记》里捕鱼人的经历。
而季云舒则不同,他天生冷着一张脸,旁人不敢靠太近,哪怕鹤城中的人再热情好客,也下意识忽略了他,不敢上去同他打探消息。
如此一来,施慈的压力猛增,几乎没有时间出去探听什么,只有贺隽和季云舒一人在外奔波。
时间就在施慈客串说书先生中度过,很快来到了奉神大典的当天。
居民们穿上自己最新的衣服,一个个打扮的容光焕发,纷纷从家中走出来,前往大典开始的地方。
施慈和季云舒也被他们簇拥着前往城中的祭台前。
人群中有许多熟面孔,都是这几天施慈交谈过的人,他们神情庄严而肃穆,紧盯着台上城主模样的人念祝祷词。
大多数时候的祭祀都只是走个过场,主持祭祀的人根本没有沟通天地的能力,可是如今却不一样。
随着城主口中不停的诵读,施慈敏锐的感觉到天象变了。
原本在他眼中和普通人无异的鹤城人身上涌出不同的气息,一半是属于神明的光明正大的气息,而另一半,施慈再熟悉不过。
是怨气。
这些人身上一半是神明的法力,一半是怨气,它们互相制衡,维持在一个平衡点上,这才是让人们身上时间停滞的根本原因。
鹤城的神明,竟然是靠怨气来维持子民们不老不死!
神力护住他们的魂魄不受侵蚀,那怨气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害。
可是想要长时间维持怨气的运转,只能将神力喂给它,鹤城的神分明是在消耗自己的力量来维持一切。
难怪祂许久不曾出现,恐怕不是不想出现,而是不能出现。
饶是施慈见过不少骚操作,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鹤城中的人,到底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维持他们的长生?
恐怕是不知道的吧。
否则他们怎么会让自己的神因为力量被消耗而虚弱呢。
施慈已经逐渐肯定了贺隽的猜测,这位神明还活着,但已经陷入了沉睡。
而祭台上城主的祝祷词已经接近尾声,施慈回过神来时听到最后一句:“……恭请吾神现身。”
话音刚落,现场就只剩下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的看着天空,等待他们的神现身。
可是苍穹之上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落寞的垂下头,看来神明又一次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可是他们并不是为了许愿,只是想知道神明如今的现状罢了。
就在城主准备劝慰众人时,忽然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云层之上出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本来垂头丧气的人们突然打起精神:“神明!神明现身了!”
施慈一惊,往旁边一看,季云舒果然不见踪影。
而云上哪里有什么神明,分明是季云舒带着贺隽,驾着云躲在云后。
贺隽踩在云上,清了清嗓子,伪装之后的声音脱离了属于少年的稚气,变得成熟而威严:“今日吾亲至,有一事交代。”
听到他的声音,人们顿时更加激动:“您请吩咐。”
贺隽道:“吾沉睡千年,神游太虚,方知晓四季轮转、生死有常。诸位长生至今,有违伦常,吾欲收回特权,赐尔等回归正常,尔等可愿?”
人们有些迟疑,城主往前一步朗声道:“我等皆以您的意志为尊。只是敢问吾神,我等已经陪伴您数千年,如今您不愿再注视我们了吗?”
贺隽的声音一顿,再次开口时带了些复杂:“吾一直注视着你们。”
施慈眉头一挑,看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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