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过道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好像就是冲他们这个隔间来的,温书念也顾不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势,赶紧低头去扣门锁。
坏的?
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停下,眼看着就要推门而入,拉她进来的陆行屿终于有了点反应,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背靠着门板,用身体抵住。
“有人。”他懒洋洋提醒了句。
“兄弟,能不能快点啊?我快憋死了。”
“快不了。”
“靠,又是个便秘的。”
脚步声在抱怨中远去,温书念松了口气。
但是不到一秒,她整个人的神经又瞬间紧绷起来。
如果她听力没问题,对方也不会口技,刚才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也就是说,这是男厕所,可她是个女人啊!
她人生第一次这么蠢,不是,这么瞎,也不对,是又蠢又瞎!
悔恨和羞耻在内心翻江倒海。
再反观陆行屿,比她想象的淡定多了,没有被一点被人闯入的尴尬,手上拿着摘下的腕表,脖颈微低,不疾不徐地将胸前的扣子,又一粒粒扣上。
似乎没认出自己?
许是察觉到她的窥探,低垂的眼睫散漫地抬了抬。
温书念来不及别开眼,目光又撞了个正着。
“我——”下意识地想解释,可开口又怕隔门有耳,只能硬生生地把声音吞下去。
“转过去。”他抿了抿唇,吐出几个字,不知道是不是也怕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
“?”
“不然你想看我换衣服?”
“温书念,你现在胆子倒是挺大了。”
他一只手抵着那锁不上的门,朝她走近一步,弯下腰,半开玩笑半审视地看着她,似乎认定了她不轨的心思。
温书念之前还庆幸自己没被认出来,至少可以不用在熟人面前出丑,现在看来是异想天开。
“没有。”她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否认,“我只是喝多,不小心,走错了。”
“然后就走到我这里了。”他轻嗤着笑了声。
不难听出讽刺的意味,温书念张了张唇,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陆行屿也沉默下来。
狭小的隔间内,空气好像凝滞住。
“衣服帮我拿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
这回,没带什么情绪。
温书念却迟疑着,倒不是在报复先前的嘲讽,而是这句话耳熟到把她拉回很多年前。
高二,二中的篮球赛。
赛前场馆里坐满了人,少年一身红白相间的球衣,穿过沸鼎的人潮,朝她们班的观赛区跑来,眼角眉梢都是张扬的笑意,随手就将自己的外套丢给了她。
“温书念,衣服帮我拿着。”
“不许先走。”说着,少年撑着膝盖,弯下腰,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她,里面的光亮似乎要跑出来。
“温书念。”淡漠的声线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她掩饰慌张地“嗯”了一声,伸手拿下自己那侧挂钩上的干净衬衫,转头递给他。
目光一时忘了收回。
纪芙说的没错。
陆行屿这人确实有一副上天恩赐的好皮囊,这么多年不见,除了气质给人感觉更沉稳坚毅了些,脸上并没留下多少岁月侵染的痕迹,鼻梁依旧俊秀高挺,眉峰如剑。
唇形很优越,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唇珠。
五官属于俊美但因为面部线条分明得恰到好处,丝毫不会显女气,反而有种另类的恣意不羁。
从她这个角度,下颚线——
眼前突然一黑。
一件西装外套兜头罩了下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扯。
“别偷看。”
“......”
温书念收回手,也不是有多听话,主要厕所这种场合你来我往的,多少会有点味道,他衣服上不知道是喷了香水还是洗衣液残留,有一股清淡好闻的香味。
她分辨不出,但能遮臭。
黑暗中,时间失去流速,仿佛过去了很久,她稍稍抬了下站酸的脚:“你,好了吗?”
“没换完,你想看?”
她当然没那么变态,低头看着脚底下的一点光亮,默默地往墙边挪了挪。
突然,后脑勺撞上一股温热。
她吓了一跳,扯下衣服,侧头看了眼抵在自己后脑勺和挂钩之间的手,明白过来:“你没事吧?”
陆行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抄进裤子口袋:“你要报复我也不用这样。”
“没有。”
她当时光顾着看脚下了,真的没想撞上。
算了。
“对不起。”
“我没让你道歉。”
多年不见,温书念捉摸不透他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也不想捉摸,干脆不去看他脸色:“我们出去吗?”
“随便你。”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态度。
温书念又迟疑了。
隔壁的冲水声和进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这么出去好像确实不合适,被人撞见,肯定以为她们在里面行不轨之事。
“还是你先走吧。”她想了想,给出一个自认善解人意的提议。
但陆行屿似乎不太领情:“你打算在这里过夜?”
“等人少——”
“这里营业到天亮。”
现在的人可真能熬。
看来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一鼓作气,也就一分钟不到的功夫,她今天在讲台上二十分钟都扛下来了。
她推开一丝门缝。
“手机给我。”
“?”吓了一跳,门又弹回来。
陆行屿:“我的,外套口袋里。”
温书念这才发现他的外套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烫手山芋似的丢回去。
他摸出手机,又拎着外套,懒懒地靠回门板,压着声音打了个电话,温书念竖起耳朵,就听到“断电”什么的。
电话很快挂断。
他低头瞥她一眼:“等一下再走。”
他有办法了?
温书念点点头,刚想道谢,他又伸手将墙上那个挂钩一把拔下来,丢进垃圾桶,还不忘嫌弃的冷哼了声:“谁装的,装那么矮。”
“......”
算了,矮就矮吧。
温书念任他指桑骂槐。
头顶的光线突然抖了两下,“呲”的一声,陷入一片黑暗。
“卧槽,停电了吗?”
“什么情况!老子屎差点擦手上!”
周围一下骚动起来,隔间门乒乒乓乓,温书念终于明白他说的“断电”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的酒吧?
气质倒是挺像,都玩世不恭的。
“走吧,人都出去了。”
“哦,好。”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温书念推开门,他又把外套罩在了她头上。
不等她去扯,轻轻拍了下她脑袋:“万一有人没走,别看见不该看的。”
“可这样我看不见——”
他握住她手腕,算不上温柔,但掌心是干燥温热的:“跟着我走就行。”
_
“屿哥,你这手怎么了?”
回到吧台,于闽看着坐在高脚凳上擦碘伏的男人,关心问了句。
陆行屿嘴里咬着烟,没说话。
叶琼喝完最后一口果汁,替他回答:“我哥求爱失败,被人打的。”
“我去,真的假的?”
“真的啊,之前在大厅那边,他和色狼一样盯着那女生看,被发现了吓得起身就走,还撞倒了我的可乐。”少女言之凿凿,头上的小辫子嘚瑟地轻晃。
陆行屿摁了下她脑袋:“屁话少说。”
“你看,恼羞成怒了。”
陆行屿懒得和她计较,擦完药,从柜台下摸出一个打火机,清脆一声响,蓝色的火焰亮起,点燃咬在唇边的烟。
“刚才厕所那边没人受伤吧?”他问。
于闽:“没有,就是有个客人说手机掉马桶里了,蓝姐那边正在处理,客人要我们赔个新的给他,但他那手机,一看就用很多久了。”
“没事,赔给他。”
“行,那我去和蓝姐说。”
看着于闽走开,陆行屿摁灭香烟,一把将少女从高脚凳上拎起,揪着她那一头招摇的小辫子,将人揪出了酒吧。
“哥,痛痛痛~”
“陆行屿,我要告你殴打未成年!!”
少女一路鬼哭狼嚎。
走到停车场,陆行屿松开手:“你现在知道你未成年了?”
叶琼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进酒吧的事:“那又怎么了?今天还不是多亏了我进去,你来找我才能碰到你的艳遇对象。”
“别乱说。”
“哪里乱说,”叶琼很不服气,“我都看到你让蓝姐给那女的免单了。”
“没有,你看错了。”
陆行屿眸光闪了闪,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坐进去,“上车,回家了。”
“你就是对那女的有意思,转移话题说明你心虚——”
话没说完,发动机一声轰鸣,黑色迈巴赫“噌”一下倒出停车位。
“不回去的话,你今晚就睡这吧。”
“?”
叶琼相信她哥是真干得出这种事:“陆行屿,你大爷,神经病,你把我丢这,你开车车爆胎,追人被人甩。”
迈巴赫渐行渐远。
叶琼咬着牙追上去:“哥,我错了~”
_
温书念回到家,父母和弟弟已经睡下。
客厅灯还给她留着。
怕吵醒家人,她关了灯,脱了鞋,轻手轻脚地进房拿上干净的换洗衣物,飞快钻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已经将近十一点。
路过父母的房间,里面似乎有细碎的说话声。
温书念下意识停下脚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听到温若华和齐惠背着她聊天,总觉得是在聊她,明知道不该偷听,脚却像灌了铅,定在原地寸步难行。
起初,只是很模糊的。
后面齐惠的声音慢慢变得清晰:“老温,她总这么在家待着不出去工作也不行。”
温若华:“现在工作难找,给她点时间。”
“可她也毕业快一年了,你说我们当年是不是不应该支持她读研啊,也不是特别好的学校,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普通工作看不上,好的工作又够不上条件。”
“你别管了,她自己会有安排。”
“我是关心她,再说我也算是她妈,我是怕她万一像上次一样没考过,就这么把自己封闭在家里,小远也快上大学了......”
每个字都难掩惆怅,拉长了调子,悠悠穿过隔音效果并不好的房门,从左耳飘到右耳。
断断续续,回旋在她耳边,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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