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7日,下午4点半。


    辅助监督伊地知驱车驶出高专。


    虽说每天上班心情都像上坟,但伊地知今日的心情尤其沉重,因为……他旁边的副驾驶是赤泽弥夜,他背后的座位上是禅院直哉。


    总监部的长老会,今早向对赤泽弥夜下达了一个新任务——让她寻找泉本财团董事长的失踪的独生子。伊地知是她的新任务的辅助监督。


    伊地知回想着任务详情——八天前,名为泉本裕太的八岁男孩,晚上8点结束了马术课,从马场被司机接回家。中途那男孩口渴,让司机去买饮料,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便利店,他把车的门窗都锁死,只离开了5分钟,他在8点半左右回来,原本坐在车内的男孩却消失不见了。


    泉本裕太在锁死的轿车内消失,他不见时,没有目击证人。行车记录仪被破坏,停车点附近的监控摄像被毁掉。


    泉本先生有惊人财富,警方因此推测他的独生子陷入了绑架勒索案。泉本先生的相关人员都被仔细调查,却无人被查出有异常。更古怪的是,泉本裕太失踪后,其父亲没接到任何索要赎金的电话,完全不明白绑匪为何带走了那孩子。


    “泉本裕太失踪案”,诚然是个不太寻常的事件。


    伊地知一边驾车一边暗想。


    可截至目前,没有线索指明,该案和诅咒、咒灵、或诅咒师相关——这意味,此案只是一般事件。


    一般事件由一般人解决,绝不该落到咒术师身上。咒术师十分稀缺,大家祓除诅咒都忙不过来,哪儿有空管其他事?


    可咒术界高层,与普通社会的政界高官和商界富豪,双方之间有一张密切的利益网。


    ——所以,长老们做得出“命令咒术师为有权者和有钱人办事,为咒术界高层谋利”的劣行。不过由于这种劣行容易被戳脊梁骨,长老们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敢指使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术师。


    一个八岁男孩失踪了,而且他大概率是被普通人绑架。长老会让赤泽弥夜出动,实在是大材小用,就像命令一艘能灭世的超级军舰,去浅滩捞小螃蟹。长老们这样做,是为了维系自身和泉本财团的利益纽带,毕竟泉本裕太是财团董事长的独生子。


    伊地知想不通的是,赤泽弥夜竟接受了这个“捞小螃蟹”的任务,她本可以拒绝。


    五条悟和高层关系恶劣,相比之下,赤泽弥夜和高层显得平淡,至少表面上没有大矛盾。——唯有一次,去年,高专开学不久,她为了“咒术实践课自主权”,和长老会闹得剑拔弩张,最后却和解了。据说两边达成了秘密协议,伊地知暗忖着,或许是那份协议拿捏了她……


    常年和五条悟和赤泽弥夜打交道,伊地知有清晰的认知,这俩特级看似是正常人,实际上却是几乎超出人类的存在。


    ——前者不敛锋芒,耀眼炫目。后者不卸伪装,不可捉摸。长老会压根不知晓,赤泽弥夜的思谋与手段的真实水平,伊地知自然也看不穿她。


    但他明白……赤泽小姐,是不能惹的大魔王。


    听着后排的禅院少主,过几分钟就说一些尖刺话,好似一个没话找话、就想挨揍的皮痒小学生,伊地知听得心慌,生怕赤泽弥夜会微笑着,把禅院直哉揍到半死、从车天窗丢出去。


    她要真那么做,他必须叫她停手,因为调和矛盾是他的职责。赤泽小姐是温柔的魔鬼,她会听他的好言相劝。


    可如果被五条先生知道,赤泽小姐揍禅院直哉时,被他制止……伊地知绝望地设想着,自己绝对会被那个恶劣男人狂扁一顿。


    命运为何这样残酷?他只是普通打工人,却被特级术师与特级术师与渣滓的修罗场所波及……


    “你最近敢照镜子吗?绝对不敢吧!你会被镜中自己的粗糙皮肤吓疯哈哈哈!这就是女人违背侍奉男人的天职,成天往外跑的报应!”


    “赤泽,你没有女人最该具备的驯顺美德,再不维护你的脸,你拿什么去讨好男人啊。”


    “你年纪不小了,很快就要过期了啊。你毫无危机感吗?难道不知道女人这种东西,年老色衰后就只配进垃圾焚烧炉吗?”


    “喂,你聋了?你听不见我跟你讲话?”


    赤泽弥夜像是失聪了,只是垂着眼帘看手机。伊地知的余光看见她的手指在飞速打字,是在处理工作。


    ……她压根不在乎后排那个一直在狂刷存在感的家伙啊。伊地知默默想,能来个人教教禅院直哉正确追求心仪女性的方式吗?算了,这家伙已经被封建剧毒彻底侵蚀了,无法被改造。


    “我啊,最近听到了特别可笑的蠢事——那个没眼镜就看不见咒灵的废物女,下个月要晋升为三级咒术师,由九十九由基提供了推荐信。”


    “赤泽,是你拜托了九十九对吧?真希不愧是废物啊,十六岁了才从四级升到三级,还是靠老师的人际网,才得到了推荐信。她太丢禅院家的脸了,她真该退学嫁人,早点生出有术式的男孩,这样她父亲那没有儿子、只有弱小女儿的屈辱人生,才能得到一点慰藉。”


    在禅院直哉充满讥讽的声音中,伊地知脸上划过一丝极度的痛苦之色。


    禅院少主!你可太会作死了!赤泽小姐不在乎别人怎么讲她,但别人要是说她的同伴们和学生们,她是真的会生气……


    赤泽弥夜在手机上敲字的手,停下了。


    ——就在此时,抵达了目的地。


    伊地知停下车,心中庆幸,只要赤泽小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收拾禅院少主,他就不用劝架了……


    “伊地知先生,辛苦你了。”


    黑长发女子微微一笑,笑得明媚如晴好秋日,妍丽面庞像一幅鲜活的画印在视网膜。尽管伊地知满心憧憬着家入硝子,仍会被这个人的容貌惊艳到,真的是既有清爽的少女感,又有成熟的女人味……


    所以说……连那个最轻浮的男人,也难以抵抗这个人啊。


    “请你去忙吧,我有事再联系你。”她说完,拉开了车门。


    ———


    来到了横滨,是下午6点。


    这儿是一条没什么人的街道。


    黑长发女子下了车。蓄着一头黑金渐变染短发的男人紧随其后。


    “赤泽,你怎么一直不吭声啊?”禅院直哉满面嘲讽,扯起嘴角笑着,他的红宝石耳骨钉闪着光,“是被我说得正中痛处、哑口无言了吧?”


    他个子不低,一米八多,但她净身高一米七,并且穿高跟鞋,他在身高上无法压制她,在气势上更是被她狠狠压制——他输在面部表情过于丰富,而她始终从容微笑着,看他表演颜艺。


    但其实,赤泽弥夜十分不悦。


    她几乎从不动怒,因为她是实用主义者,她知道生气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有极强的包容心——一种强者独有的倨傲的包容,就像是天界的神明,不会跟爬到祂在人界庙宇中的神像的脚趾上的虫子计较。


    然而,她并非毫无脾气,她的雷区,是她在乎的人们。


    赤泽弥夜绝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给外界,哪怕她厌烦长老们到想把他们都折磨致死,她和他们打交道时,也保持着表面的客气。


    哪怕她很想让禅院少主趴在地上哭,她脸上还在笑呢。


    “泉本财团的董事长和禅院家交好,他早就委托了我帮他找失踪的儿子。鬼知道那个肥猪蠢货泉本发什么疯,竟然觉得只有我不够,又联系了总监部,拜托长老们再安排一个术师和我一起行动。”


    禅院直哉扬起下巴,眼尾飞挑的绿眸眯着睨她。


    “啧,如果我早知道那群老头子要派你,我会退出。我才不要和你组队。”


    两人对立。她那漂亮剔透的红茶色眼瞳,定定看着男人那双猫咪般的翠绿眸。


    四目对视了许多秒,他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恶声道:“你……你看什么看?!”


    ……这个人,只有痛哭着摇尾巴的时候,看起来才比较顺眼。他自认为掩饰得极好的模样,也挺有意思。赤泽弥夜的笑容加深了。必须让他为侮辱真希而付出代价才行呢。


    想把这颗封建毒瘤,打一顿、剥光了,挂到路灯上,感觉那个画面蛮令人愉悦。她想,但那样做,后续问题会很麻烦。


    总之,先调|教一下他。


    “直哉君,我听说你最近活动得相当活跃,祓除了许多诅咒,半个月前还在长崎的端岛,击败了一只特级咒灵,真是厉害呢。”


    赤泽弥夜的嗓音轻柔悦耳,她笑着,走向禅院直哉。他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怔。


    ……他近期确实做了很多任务。他是禅院家的少主,又是不属于总监部的自由咒术师,他压根不用活得又忙又累。只是看着某个未满20岁的女人,能完美做好超多任务,在本土和海外都大放异彩,他的好胜心就蓬勃了,想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只是,她怎么会关注他的行动?禅院直哉心想,她甚至清楚他半个月前的任务的详细地点,那个时间点她还在墨西哥。她在海外竟然也留心他的事……!


    ——赤泽弥夜走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从清晨起就期待下午见到她……明知会被她收拾,也要挑衅她……她一靠近,他就紧张……


    为什么他会因为这女人而犯蠢?禅院直哉对她感到恼火,对做出傻事的自己更恼火。


    “直哉君。”


    金发男人拧着眉,语气不善道:“我比你年长,你该叫我’禅院大人’!”


    她总是这样轻蔑地称呼他。最让他烦躁的,是她这样叫他,他还觉得蛮好听……


    双方离得很近。黑长发女子倏地扬手,伸向他,这玉琢般的纤手,似乎是要摸他的耳朵。


    他在迎面袭来的她的长发清香中僵住了。


    ——她并未触及他的耳朵,只是用指甲,碰了一下他耳尖上的红宝石耳骨钉。


    那红宝石的颜色颇像她的瞳色。


    不想被发现、又期望被发现的细节,终究被她戳中。禅院直哉觉得自己的心率乱了拍子。


    “新耳钉,真适合你呢。”赤泽弥夜收回手,低低笑了一声,“嗯……预计用3个小时,就能找到泉本裕太。在那之后,夜还很早。直哉君今晚有别的事吗?”


    “我的行程,你配知道?!”禅院直哉厉声道,蛮俊的一张脸表情很狰狞,“……我今晚倒也没其他事!”


    “那么……你要和我约会吗——”黑长发女子那令人头晕目眩的迷人笑容,似乎透着凉气,“——你不会以为,我要这么说吧?”


    禅院直哉感到自己的后颈一凉——有液体,钻进了他的皮肤!


    猛地抬手去摸,他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神不知鬼不觉释放的微量血液,已渗透他的肌肤,在他体内扩散开来……


    他成了她的“被寄生物”。


    她能操控他的躯体,对他的大脑下达指令,还能单向享用他的全部感官。他逃到天涯海角,她也能精准定位他。


    认识她五年,他清楚她的术式是什么——


    她是拥有“孽血操术”的“因業术师”。这千年难遇的诡奇术式,能寄生并控制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物,是究极的反人类的术式。


    根据目标物的体型大小和意志强弱的区别,对其注入血液的量也不同。0.5毫升的血,能操控一头大象。而6毫升的血,足以操控一个一级术师。


    她能随意决定,对于“被寄生物”的“操控程度”。假设她寄生了某个人——当操控度是0%,此人属于自我,能随意行动;升到70%,此人要遵循她的指令行事;升到100%,此人就是无意识的提线木偶。


    寄生是可逆的。禅院直哉暗自庆幸着,他还有救。赤泽弥夜能把她的血,从生物体内抽出,不会造成负面后遗症。


    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对你有兴趣。”


    赤泽弥夜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禅院直哉感到他的身体不属于他了——嘴巴张不开,身子站起了军姿。但她没操控他的大脑和眼球,他能在脑内骂她,用眼瞪她。


    “直哉君,从你我见面到目前,你一共对我说了46句有侮辱性的话,但我并不在乎。”


    赤泽弥夜的红棕眸弯如月牙,用略带遗憾的语气说道。


    “如果你没侮辱我可爱的学生,我也不会收拾你。”


    “我不曾拜托九十九小姐为真希写推荐信,那孩子是凭借自己的出色能力,赢得了她的认可。”


    “不过由于禅院家总是利用自己的人脉,让总监部以各种理由拒绝真希晋升,我也用了我的人脉,让总监部这次对真希说了yes。”


    “直哉君,如果你想从一级升到特级,我愿意调动我所有的关系帮你。”


    她笑着摇头,语气轻快,话语却令他感到被深深嘲笑羞辱。


    “可你太弱,永远,没法,晋级啊。”


    ——有那么一瞬,赤泽弥夜那温煦明朗,待人有礼的外表彻底破碎,她看向他的眼神尽是轻蔑,流溢出强者的冷漠与倨傲。


    ……她太像悟君了。他心情复杂地想。


    看见她右耳晃荡着的红翡翠耳坠,心中更加愤懑了。


    那耳饰,是五条悟送她的礼物,正如醒目的标记物,让旁人望之却步。


    为什么是悟君呢?他心情复杂地想着,如果是别人,他有自信与其竞争……悟君却是他打心底认可着的强大存在……


    猝然,一串“喵喵喵”的猫叫声,打断了禅院直哉的思绪。


    翠绿眼死死盯住赤泽弥夜。


    ——声源是她的挎包。她拿出手机,接听电话。


    禅院直哉听出来,那循环播放的“喵喵喵”,是五条悟的声音!


    这是多么邪恶、多么可恨的一个女人……不仅让他做出蠢事,还让最强之人学猫叫……


    赤泽弥夜背过他,讲电话。禅院直哉听不见手机另一端的人在说什么。


    只听见,她悦耳的嗓音轻缓了,语调柔和,盈满宠意,仿佛一双暖手抚平了心灵的褶皱,这是一种无人能抵御的温柔。


    “五条先生,您到北海道了?您刚下飞机啊。那先去旅店,休息一会儿吧。”


    “这个任务不紧迫,请您别太累、慢慢来。您的航班在明天下午,明早做完正事,还有时间,可别忘了观光呀。”


    “北海道的雪没融化完?那想必是很美。您希望我现在就过去看?可我有任务在身呢。嗯,等以后有空,大家一起去吧。”


    禅院直哉盯着她。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赤泽对他残酷无情,对悟君却永远那么好……


    悟君下飞机后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还跟她分享他看见的风景,没想到悟君居然会做这种事……看来任何心有所属的人,都会做出不符合自身一贯风格的举动……就像是他自己一样,他愤恨地想。


    赤泽弥夜挂断电话,扭头就看到金发男人的眼神古怪。


    她无法感知“被寄生物”的每一个想法,只能感知其总体心情。她察觉他的情绪糟糕,可她不care。


    “失踪的泉本裕太,由我来找到。”


    赤泽弥夜再次打了个响指,笑着说。


    “至于直哉君你……请你去街头,帮助20位女性,年龄不限,从婴儿到老者都可以。”


    “然后,你要去麦x劳,用你最大的音量对店员说:‘请给人家10份最卡哇伊的儿童套餐!’你要吃光10份儿童餐,再打包10份大人套餐,送给流浪汉们,还要倾听他们向你诉苦。你不准说一句难听话。——做完这一切,你才能回家。”


    一阵眩晕后,禅院直哉发现自己能动弹了,可他只能做她吩咐的事情,就像是一台内部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


    赤泽弥夜转身离去。


    他黑着脸,身不由心地去搜寻需要被帮助的女性,他听到她透着愉悦的声音从风中飘来——


    “直哉君,请你加油,我很期待有人送你‘东京好市民锦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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