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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民要术》,顾名思义:“齐民”指的是平民百姓,“要术”就是谋生的重要方法。
简而言之,它就是为百姓的生存总结出来的生产和生活的技术经验。
《齐民要术》的作者贾思勰本身就是杰出的农学家。
此书的历史跨度在秦汉至北魏,涵盖的地域在黄河流域。但这本书不仅仅包含农学,更是一部综合性的农学著作。
卫鞅的“兴趣”能有几分真?秦昭不敢妄自揣度。
他是个异常敏锐的人,怕是早在这部“农书”的标题上就察觉到到些许微妙……
《齐民要术》的目的在于指导劳动者生产,提高技艺,从而让他们的生活渐渐丰足。但卫鞅不是这样的人,他所有的强秦策略,都是在压缩秦国黔首生活幸福感上的。
某种意义上讲,卫鞅的确是一个成功的变法者,但他也是个过于苛刻的规则制定者,几千年来,他身上的谩骂与指责也未少过。
面前这个男人可不好糊弄,也无法推脱。
纵使秦昭非常不想承认,但她确确实实在被卫鞅“审查”——被一位法家审查成分,判定政治上的敌我关系,然后再确定应对策略。
虽说有偏差存在,但见过的黔首们大多质朴纯良,秦昭不认为她能放任未来的“商君”将一切切割得过绝。
人有七情六欲,不可能去除。秦国的黔首或许没有太多大智慧,但他们并非愚昧不通。
秦昭承认,乱世用重典或许没错。但华夏的历史一直就是一部人民的抗争史。作为享受了人民战争胜利果实的人,她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压迫人民的那一方。
不努力一下的话,她家那位暴脾气的外公可是真的会入梦来揍人的。
“卫鞅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你吗?那就去找国君吧……我想他也愿意听听看。”
“那鞅就先行谢过昭昭。这边请——”
卫鞅侧开身,伸手为秦昭开道引路。
见他这般熟练的模样,她知道这人已和嬴渠梁“相交匪浅”。但国君并非无心之人,现在秦国并非只有卫鞅一人……
或许“变法”,能有转机。
秦昭迈向主君宫殿的步子越发坚定。
但她似乎忘了,桑冉还在还在司空署等着她去造物。
……
“不行——”
“我反对。”
“不要让我质疑你的为人。”
“卫鞅身为法家,怎会如此天真?”
“今日所见所闻,实在令秦昭‘眼界大开’!”
听着座下两位大贤才来回斗法,不对,大多数情况是是卫鞅朗声陈述、秦昭坚决反对,然后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干瞪眼进入下一轮循环。
嬴渠梁难得头痛起来,他过早地体验到秦国有用之人多了之后的烦恼——以后要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他可能强国未成,先躺在床榻上了。
第三次会见卫鞅时,因他的“逆民”暴言,嬴渠梁是当场拔剑架在他脖子上,并展露过杀意的。但卫鞅命悬剑下,依旧不改颜色,甚至镇定展开,以“疆国之术”游说他,他才认同了这套理念。
或许强秦已经是嬴渠梁的执念了,他可以割舍忽略掉令他痛心的部分。但今次秦昭前来,与他略讲教导国民劳作富足的方法,他不可避免地又犹豫了起来。
卫鞅许是看出了他的摇摆,这才把还未完善的《垦草令》搬了出来,不想部分决策竟遭到了秦昭的强烈反对。
嬴渠梁也未想到,最拥戴“法治”的秦昭,竟然会成为卫鞅最大的阻碍。在他最激动表述制民策略时,她是真气到差点当场掀案的那个。
嬴渠梁暗自叹气:想必卫鞅也和他一样,认为秦昭是多么割裂矛盾的一个人。
她不遗余力地赞同新法,甚至愿意为此添砖加瓦。但她不像来自底层,却生生强硬站在他们面前,为与她毫无关系的秦国黔首发声……
身为国君,本该意志坚定,最忌朝令夕改。赢渠梁不得不承认,秦昭言语里的秦国未来,也令他心动。
“你要不信,就等来年开春,看看我游历的乡里粮食作物增收再做定论?”
“一隅之地,岂能代表全秦?开辟荒地慢一步,国便又要多贫一日。”
“哎你这倔驴脑袋,你下过地吗,种过田吗?‘不违农时’——就算国君现在能颁布《垦草令》,黔首们开出来的地能种啥?薄田荒着冻上一冬,还不如来年再说。”
“……”
“还有啊,卫鞅,‘因地制宜’——秦国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垦荒的。白壤地你要怎么开荒、怎么种地?”
“这不是有无所不知的秦昭公乘在吗?你手握‘要术’,想必不难。”
嬴渠梁抬头,这俩人的交锋已经向阴阳怪气方向发展了。
卫鞅也是,白壤泛盐,寸草不生的不毛地,怎么可能用来种植?
“确实有治的法子,只是你不改改你的臭脾气,我就不说——反正还早得很。”
嬴渠梁刷地站起,桌案都被他差点撞番。
座下俩人因响动回头时,发现国君正手忙脚乱地按着竹简扶住半倒的案几。
“秦昭,白壤真能治?秦贫亦有白壤苦害之因,真能治害归耕,亦不吝于开垦荒地。”
“……”
“昭昭啊,国君相求,你总不至于还藏着吧?”
“主君,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急于求成可不好。”
嬴渠梁见状,便知秦昭绝非藏私,或许真有不合时宜之处。他确实有些贪心了,但见过如此多的希望,心里怎会不焦急呢?
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他当即拍板,决定缓和下气氛,督促这俩人做完该做的任务。
“秦公乘此言甚善,是渠梁虚妄了,恳请昭与鞅与我工事……卫鞅可在此完善《垦草令》,秦昭先动笔写写《齐民要术》,可好?”
……
秦昭转转酸痛的手腕,抬头便见一位老内侍在她的案上放了盏油灯。
她恍然四处张望,室内早已昏黑。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很晚了。
默书真是件杀时间的好工作,至少写了小半本《齐民要术》,秦昭的心里平静了很多。
她甚至怀疑自己又进了国君和卫鞅的局,明明今天没有写书的活,她还吭哧地写了一堆竹简。
虽然从脑海中将这本书调了出来,但秦昭不能全文照着誊写。
不适宜秦国地质环境的要辨析,没有出现的作物要删去,当下不好实践的先暂缓做略提……如此一通下来,前后也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困倦突然涌了上来,秦昭伸伸懒腰。来到战国已大半年,期间一直有事可忙,她还不至于陷入精神空虚。
但秦昭还是不习惯没有桌椅的日子。这在席上坐了大半天,她的身体酸痛难耐。
看着天色,加班都应该加完了,是时候“下班”回去休息。
秦昭收好毛笔,等着国君或卫鞅发话就动身开撤。等啊等,案上油灯得火苗都跳动三十多下,这俩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依旧在勤勉工作。
秦昭瞪大双眼,瞳孔地震。
她突然记起,战国时代似乎是没有“沐休”这一概念的,祖龙大一统后的秦国也没有,还得要到汉朝才能做五休一。
秦昭拍拍胸口,呼吸顿时便不畅了。
想想祖龙每日勤勉批阅竹简的数量,再看看正一字字审阅的嬴渠梁,国君都没有休息,臣子们想要休息?大秦全年无休,除非病假告归。
——人还生龙活虎着哩,哪里有病生?就算生了病,除非病到不能站立,肯定要被叫起来上工的。
——才跟秦国签了人才引进条约,离职怎么可能做到?哪有人刚接工作就辞职的,怕不是要被追杀。
过早地体验到心梗的感觉,秦昭表示极度窒息。
照这样加班干下去,她还有命活到任职期满吗?不对,她只有爵位没有职位……这是跟秦国绑定,要卖一辈子命的节奏?
资本家的剥削都没这么狠啊,我的秦君!
许是秦昭的哀怨和悲痛太过具体,嬴渠梁和卫鞅都停下了笔,看着她的脸在油灯映照下,诡异又真实地崩溃着。
俩人对视一眼,君臣的默契,让卫鞅代替国君开口问话。
“昭昭啊,你这是?”
“卫鞅,请实话实说,你……累吗?”
“累?鞅正走在理想的路上,唯有使不完的气力。我只恨此灯不能再明亮些,不然鞅可与中天之月比长久。”
秦昭倒吸一口凉气。
她错了,她怎么能问这位古今一大卷王呢?或许只有李斯能卷败他了。
“国君,您不累吗?”
“渠梁得贤良相助,秦国兴盛在际,不敢有丝毫懈怠。况且一切为秦国,渠梁何累之有?”
秦昭恨不得打自已一掌。
奋六世之余烈!她怎么能去问这六世的第一世秦君,这位可是至死都在操心秦国,毕生精力全在让秦国这辆破败马车跑起来的人,他永远会嫌自身不够勤勉。
卫鞅试探着问:“昭昭……你可是,累了?”
是的,我累了,我想下班,我想睡觉。
可是老板和首席执行官都在干活,我有几个胆子敢休息?
嬴渠梁恍然大悟:“是渠梁之过,总因昭之大贤,而忘记秦公乘是女子之身,比不得男子粗糙——秦伯,给公乘送上寝具寝衣,灯调暗些,让她先休息吧。”
不是吧,不是吧?
虽然听闻华夏古代有臣子带被子入宫上班,晚上累了就在办公处一裹,日出后继续干活,直到大事办完才被放回家的“趣闻”……
但发生在自个儿身上,真的没办法用敬业和有趣洗脑唉!
秦昭裂开。
秦国是要开始变法了——她得豁出性命,先把休假写进卫鞅的秦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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