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骂骂叨叨从大门里进来，见抽烟的丈夫更没好气。
王桂花其实早就后悔了，她不应该当着孩子的面说重话，可话都说出去了，娘俩给她记仇，她一个长辈。
“二毛的韭菜长得真好，现在还青绿青绿的好看，‘九月的韭香破口’，要是十月还有韭菜，那可是以前地主老财们才有的享受——哎呀，你看着，让二毛好好留着韭菜，没准儿能换钱！”
王大河拿上烟袋慢悠悠往外走，王桂花瞪他背影一眼就会装好人。
范亚娟把二毛的鸡蛋卖到供销社，再托人从粮管所买玉米回来磨面，麸子喂猪喂鸡，这样一来就建立一个良性循环，要是好好养，家里明年肯定比今年好。
只这样想着，范亚娟背着一百多斤湿玉米也不觉得重。
“亚娟，你享福的还在后头呢，二毛这小子鸡蛋一个月能存二百个了吧，那猪早过了一百二。
你家房前那十几串红辣椒可真好看，还有地里睡着的南瓜都上霜了，你自己下地挣得工分也够一家人吃喝，这年底啊保不齐你家就是村里最富有的呢。”
“二毛三毛两个孩子能干。”
“亚娟，我听说二毛又从王婆手里换了5只母鸡，明年一下蛋，你数的过来吗？”
几个挑玉米的老婶子看范亚娟回来，七嘴八舌一阵夸。
“我们活了几十年，竟不如二毛一个小娃娃能干。”
“听二毛说，她也是从废报纸上看来的，养蚯蚓又不难，大家都能试试。”范亚娟倒了背篼里的玉米，擦一把汗，笑着说。
“说到底，还是亚娟你识字的好，教的孩子才好。今年扫盲班的学员明显多了，我也跟着识了几个字。”桂红奶奶笑呵呵道。
“二毛，你后院挖坑干什么？”李桂芝眼热二毛养鸡眼热了半年多了，见她挖后院墙边的坑就知道二毛也要在这里养蚯蚓了，后院本来就臭烘烘的，再一养蚯蚓还得了。
“我养蚯蚓，村里养鸡的人多了，我怕有人偷我的蚯蚓。”二毛放下锄头，从坑里爬上来。
“这我们上厕所掉到你坑里怎么办？”李桂芝扯着嗓子喊着，“你在这里养蚯蚓，这是大家的地方。”
“这话，你让三叔跟我说来。等坑挖好，我周围铺上玉米杆不会影响你上厕所。”二毛懒得跟她废话，没见大伯娘都没说她呢。
二毛本来只挖一个坑，既然她说了地方是大家的，偏偏给挖了两个大坑，等谁来跟她争这点地方。
没两天，二毛领着三毛将坑平好，将养在院外自留地的蚯蚓床搬了一半多到后院的两个坑床里，除了李桂芝碎碎念，家里大人都没说什么。
只不过大伯娘又抱了一窝鸡蛋，奶奶也跟着抱了一窝。
九月，北风一吹，天气冷了。
二毛割了最后一茬韭菜，指挥着三毛抱村里分到自家的玉米杆围着自留地边的韭菜厚厚的铺上两层，盖上厚厚的一层麦壳，再两边抹上厚厚的湿土皮就等着半个月后收韭黄。
见蚯蚓粪便种出来的韭菜涨势好，二毛从坡上挖了韭菜根又种了3行，这样一捆玉米杆铺开刚好盖住四行韭菜。
整好玉米杆，地里就大白菜和萝卜，睡在地里的几十个南瓜越发显眼。
天黑峻峻夜里三点左右，范亚娟就起了。
“二毛，我卖鸡蛋去了，早饭在锅里，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妈妈，你去吧，我要鸡蛋糕。”二毛揉着眯眯眼胡答应一声，抱着小被子又呼呼大睡了。
范亚娟见她一秒钟入睡，笑着打开手电筒，出了门。
这黑的天，她一个人实在害怕，好在有大弟在路边接应，家里鸡蛋多了以后，供销社又压价，父亲就介绍她跟着他们往远处大城市里卖，只是一来一去要一天两夜，小路崎岖又滑很不好走。
“姐，这次有多少？”到了约定的地方，范亚东伸手接住范亚娟的背篼，小声问。
“二百个。不过天气冷了，鸡蛋也要少了。”范亚娟坐下歇脚。
“二毛真能干。现在鸡蛋黑市5分一个，大家抢着要。还是城里人好，有白面白米手里头还有钱，鸡蛋现在抢手的很拿去就卖了。
让大毛好好读书，以后吃上了供应粮，你也就跟着享福了。可惜，我家菊花不爱读书，一天就爱放牛。”
“都一样的。大弟，我们快点走吧。”范亚娟笑笑，现在读书吃供应粮是农人最好的出路了，明年二毛七岁三毛六岁就一起送到村学读书。
走到县里，跟着大弟将鸡蛋5分一个卖给收鸡蛋的贩子，得了10块钱，范亚娟舍不得花一块钱买一斤雪白的大米，也舍不得花一块钱买一斤肥肥的五花肉。
两个人急匆匆从黑市出来，到供销社花一块钱买了半斤鸡蛋糕，这次买卖也就成了。
“给菊花和小花一人一个，等我空闲了再回去看爹娘。”
在分路口范亚娟小心翼翼取了两个拳头大的鸡蛋糕，递给范亚东说。
“姐，留着给孩子。”范亚东不接鸡蛋糕，推让着。
“背篼里还有呢。”
趁着天黑，姐弟俩一个往山里走，一个往山外走。
范亚娟到家已经2点多了，大毛给开的门，二毛三毛正呼呼大睡呢。
“妈妈，锅里有饭，妹做的酸菜面，炒的洋芋丝，你吃了赶紧睡。妹今天都在背南瓜，大家都说咱家的南瓜够吃一个冬天的——”
“你妹就稀罕鸡蛋糕，我买了半斤，你拿一个吃。”范亚娟轻手轻脚取了饭，回来指了指自己的大背篼。
大毛跳下炕一看，有十个，就捡起一个慢吞吞吃了，等范亚娟梳洗睡了，王家小院又恢复了平静。
正房里老两口睡不着了。
“亲家真是能干，有门路，路子广，今年卖核桃箱和扫把，挣了好一把钱。”
“那都是拿命拼的，羡慕不来。”王大河幽幽说道，“老二媳妇卖鸡蛋也没什么，这年头谁家还没有点出息，光靠地里那点东西，指不定都饿肚子。”
“老二家养鸡还是太打眼了。”王桂花有些担心的说，“村里那些人，要是都穷还好，老二又不在家，现在有我们看着没事，可时间长了不行。”
“二毛把养蚯蚓的办法都教给村里那些婆娘了，家家户户都养十几只鸡，明年你看着，一斤鸡蛋2分钱怕都没人收。”
“可别说这话，我也养了十几只母鸡呢，明年春天就都能下蛋了。”王桂花不愿意的说道，又开始担心真的鸡蛋有了价钱降了那就白忙。
“嘿嘿，骗你的呢，国家定的价，哪里那么容易就变了，2分钱就2分钱，粮食没降价鸡蛋就不会降价。”
“你个糟老头子，竟骗我！”王桂花笑着拍了丈夫胳膊上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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