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絮满城,s市最后的春寒,却没来由地料峭。
凌晨两点的柏公馆依旧灯火通明,伫立在一片暗色的街边分外显眼。柏家祖上是长江以南有名的中医世家,民国时期开始涉足新药业,在一众外商中生生闯出条血路。bi发展至今,早已成为当之无愧的药业巨鳄,在白道商界的地位斐然。
而柏公馆就是从民国时期传下来,内里陈设极为奢华考究,却不知何故,近些年来一直空着。
这一代柏家的掌门人原本是柏青梣的姐姐,四年前意外死在南美。柏青梣继承家业之后,再也没有踏足老宅一步,故而有人猜测,他或许是伤情柏青槿的死。
但实际上两件事并没有什么关联,公馆的供暖和煤气管道都是上世纪传下来,而柏青梣肺里有旧伤,实在是闻不得半点儿烟气。
然而出于一些原因,他还是在这半年里搬了回来。,
——
柏青梣下午飞机落地c国,片刻不歇地处理了一个大合同,回家时已经将近两点,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他早年在手术室落下了职业病,这会儿胃里早就闹腾起来,靠在后座恹恹地闭着眼睛。直到车子驶进公馆大门,才掀起眼帘往车窗外看了一眼。
那辆招摇至极的红色超跑还没有回来。
“等等,”他皱着眉让司机停车,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不由抿了抿干裂的薄唇。公馆的管家原本在门口等着,见状急忙迎上来,车窗后的那张面容苍白疲惫,柏青梣抬起头,神色难看至极:“这都几点了,他还没回来?”
管家犹豫着开口,“您不在家的这几天,陆少都没有回来过……”
柏青梣深吸一口气,扣着窗沿的手指气得发颤:“我三天没回来,他就在外面待了三天,是不是?”
“他在哪儿鬼混呢,”他冷笑着问,一边伸手去储物箱拿止疼片,用了好大力气才旋开药瓶瓶盖。却还是在倒药的时候手一抖,半瓶雪白的药片儿洒出来。他眸色阴骛地盯着满地的药,干脆砰啷一声把药瓶一摔:“把地址给我,我现在就去找他。”
管家担忧地看着自家先生惨白的脸色,小心地劝着,“您身体不舒服,应该早些休息,要是担心陆少的话,我这就让人去接。”
柏青梣冷冷地转眸看过来。
柏小公子曾经脾气是极好的,明朗又畅快,柏青槿死后却像变了个人,待谁都是冷淡疏离,支起一身的刺儿。管家不敢再劝,报上地址后匆忙对司机使眼色,让他一会儿多留些心。
……先生这一去,还不知道会和陆少闹成什么样子。
会所名字很熟悉,陆霁经常和朋友在那里玩,距离公馆很近。这也是柏青梣搬回老宅住的原因,起初他以为陆霁夜不归宿是因为回程太远,于是特意搬离了他住了十多年的市郊别墅,忍着肺疾搬回外滩老宅。
却不想会所离家近了,陆霁往外跑的次数反而更多了。
车里的止疼药只有一瓶,还被他一气之下摔了。柏青梣只能强忍着胃里的冷痛,侧头望着车窗外飞逝过的景色,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夜色太深,灯灭了大半,他看了一会就收回目光,手指抵在抽疼不止的胃部。
他曾经是医生,是哈佛医学院最高荣誉学位的获得者,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该如何善待自己的身体。
连着两天不吃饭是不对的,胃痛的时候只想着止疼药是不对的,没有止疼药就死死地掐着胃更是不对的。
但他只能明知故犯。
低调奢华的黑车缓缓驶停会所门口,四面灯灭,唯有此处仍旧亮如白昼。开车的司机跟了柏青梣很多年,名叫姚维,在后视镜里看见先生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转头说:“先生,您要不先给陆少打个电话?会所里面烟味太重,您受不住。”
柏青梣咬了咬嘴唇,他不太觉得陆霁会被一个电话喊出来,但也确实顾忌姚维说的,于是拿出电话给陆霁拨了过去。
……刚响了一声,就被对面毫不留情地按掉了。
柏青梣闭了闭眼睛,他又打了第二遍。陆霁又按掉了。他心道事不过三,又打了第三遍,没想到陆霁心更狠,直接把他从通讯录拉黑了。
姚维小声说:“您等我一会,我这就去里面找陆少。”
“不用。”柏青梣脸色阴沉,按灭了手机,拿起大衣开门下车。
——
上流圈子里,陆少的名头人尽皆知。
他是帝都陆老爷子的宝贝嫡孙,陆家毋庸置疑的继承人。他亲爹不太争气,和一个世家千金联姻后,第二年有了他。没几年夫人去世,他那不着调的爹就开始在外面乱搞,倒是想着把情人扶正,被陆老将军拎着家法打了一顿。
故而他爹只敢乱搞,却不敢把人领进家,陆霁也因此不必像别的世家子弟还需要担心兄弟阋墙。
老爷子溺爱孙儿,把他宠得没了边,引来圈子里的同辈人艳羡至极。而陆霁本人生得英俊潇洒,又继承了他爸的基因,这些年在情场从无敌手,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风流。他二十岁就封了少校,据说在一个国际组织常驻任务,在一众纨绔里也称得上事业有成。
若论起圈子里这一代的风头人物,非陆霁陆少莫属。
他这半年一直留在s市,把他帝都的风流名声成功打到长江以南。帝都大多是要员,s市则是商界的天下,这些富家子弟花样儿更多,日日夜夜聚在一起寻乐子。
柏青梣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包厢门,一股呛鼻的烟味儿扑面而来。他刚闻了一口就有些受不住,像是锋利的刀尖剐在肺叶,泛起针扎似的钝痛。包厢里已经有人转头看过来,他生生地忍住了涌上喉间的咳意,神色冰冷地走进去。
眼前阵阵黑雾,包厢灯光又暗,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看清里头的一片狼藉。
酒瓶横七竖八,地上好几堆玻璃碎片,几个贵少醉得东倒西歪,实在是糜烂到了极点。
柏青梣紧紧皱着眉,压抑着胃里的恶心,他伸手指着沙发中央的陆霁:“你给我滚出来。”
陆少倒是衣冠楚楚,高定衬衫连个褶儿都没有,手里拿着杯龙舌兰,闻声抬起头来。
他这几天连着有酒局,喝得脑袋昏昏沉沉,眼睛半眯着打量门边的人:身形颀长挺拔,衬衣领口缀着一枚金线绣的银杏叶,眉目清致淡漠,桃花面上秋水瞳。
若是忽略周身宛若实质的寒意,单论容貌来说,称得上勾魂摄魄。
但任谁恐怕都没法在这淬着冰的眼神里提起赏美的心思,陆少乃是出了名的爱美之人,也只是失了半刻神,就捂着胀痛的额头摇摇晃晃坐起来。
他一言不发,只顾着盯着门口的人看,旁边那群狐朋狗友以为陆少是气懵了,立刻有人替他出头,站起来走到柏青梣面前,手劲极重把人一推搡:“你什么人啊?怎么说话呢这是?”
柏青梣身量很高,虽然清瘦一些,但也不该就这么被推了个踉跄,后背撞过门框才堪堪立稳。陆霁不由坐起了身,下意识将酒杯握紧了些。
他看着那人蹙眉忍咳,一双秋水眸甚至忍出了水雾,仍是倔强地不肯露出半分虚弱。
于是陆少开口时也不再那么客气,冷冰冰地看向那个推人的:“你该问问你自己,怎么跟bi的柏先生说话呢?”
柏氏在民国时期就是望族,bi集团更是稳坐药业龙头的位置,毋庸置疑的商界泰斗。包厢这些子弟家里大多经商,自然知道面前这一位的分量,初时的惊愕过后,又不禁纷纷腹诽:
传言如今柏氏的掌门人脾气极差,倒是名不虚传。
柏青梣勉力用手扶着门框,他丝毫没有感念陆霁的解围,好不容易忍住了咳意,喉间已经满是血腥气。他抬起头,那双秋水眸饱含怒意地再瞪过去,冷笑道:“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不是柏先生专程过来找我吗?有话说的难道不是你?”
陆霁脾气一向很好,说话圆滑妥帖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偏偏他就对柏青梣耐性毫无,又被怼了一句后,他心底刚有的那点儿异样立刻烟消云散,毫不示弱地回敬过去:
“我早就对柏先生无话可说,毕竟说了你也装听不懂,有什么意思?”
柏青梣气得深吸一口气,实在没有心力去和他辩,冷冰冰地道:“现在跟我回家。”
他这句话说完,旁边装鹌鹑的几个子弟立刻目光怪异起来,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柏氏的柏先生年逾三十,满心扑在事业上,至今没有结婚的意思;帝都的陆少刚过完二十四岁生日,更是出了名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两人的年龄差了七八岁,何况又都是从未对谁付过真心的人……这会儿却说这种亲昵至极的话,不禁让人怀疑是自己还没酒醒。
陆霁站起来,他本就喝得有点多,带了三分酒气,当即口不择言:“柏青梣,你摆出这副架势给谁看?你是我爹还是我情人?有什么立场管我?”
殊不知他自以为这番话拎得清,实则越描越黑。
包厢的其他人都站起身来,不敢掺合这俩人的家事。一个是当今药业巨搫,一个是陆家的继承人,谁敢在其中多一句嘴。
却不料有人刚走到门口,就被柏青梣拦了下来,他放下了撑着门框的手,回身重重关上了包厢门。
“诸位记着,”他冷淡而骄矜地道:“日后再请陆少喝酒,给柏某人也递份请帖。”
陆霁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他全然无法理解地看着柏青梣,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窜,冷嘲热讽道:“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我还当您眼里只有股市和订单呢,为了项目倒是宁可喝得胃出血,那您跟我喝酒是图什么呢?”
他刚阴阳怪气了一半,柏青梣已经拿起桌子上剩了大半瓶的hennessy,抬眸冷冷看向陆霁:“图你现在给我滚回家。”
陆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柏青梣将余下的酒全部倒在酒杯里,他面无表情地对包厢里的人举了举:“今夜到此为止。”
整间包厢里的人都怔住了,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带人回家的法子。把剩的酒全部饮干净,这场聚会自然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这群贵少眼睁睁看着柏青梣喝酒如喝水,浅褐色的酒液滑流过喉结,秋水眸横乜过来,他不动声色喝完了半瓶酒,随手把杯子往旁边一丢,抬步走到陆霁面前。
……俯身拽起了陆少的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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