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乾清宫,这一晚皇上翻了宜妃的牌子。
国丧期间,也不方便做什么,宜妃服侍皇上喝了一碗安神汤,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吹灯歇下了。
谁知半夜天降星雨,宜妃睡眠浅被亮光惊醒,看了一会儿星星雨,她翻了个身想要重新合上眼,又听门外有人说话。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皇上休息的时候过来打扰?
宜妃竖起耳朵,听一个宫女低低哀求:“求大人垂怜,帮忙通禀一声,德妃娘娘难产了!”
什么?德妃要生了?
这深更半夜,大风大雪的,可真会挑时候!
宜妃勾起唇角,看向窗外,一颗流星划开浓黑的天幕,转瞬即逝。
流星虽美,可惜寓意不祥,这时候难产……德妃怕不是要生出个扫把星来。
外头梁九功的声音传进来:“娘娘,德妃难产,您看……”
老狐狸,这得罪人的巧宗儿倒是没忘了她。
宜妃装睡不理,可梁九功就是有这个本事,根本不用进来看便料定她醒着,凑近门板又问了一遍。
料定也没用,皇上这几日劳累过度,心火烧得旺,看谁都不顺眼,服了安神汤也睡不踏实,梁九功不敢打扰,她就敢了吗?
想着偏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熟睡时仍旧眉头紧锁的男人,宜妃还是不理梁九功。
皇上不是总在她面前夸德妃懂事吗,说自己被他宠坏了,只知道一味使小性儿,不如德妃会体恤圣心。
今夜她就跟德妃学学,看看永和宫的人都是怎么体恤圣心的?
比如深更半夜搅人清梦?
比如顶风冒雪把皇上叫去永和宫?
生孩子有什么打紧,这也不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也不是后宫女人第一次难产,皇上要是每次都巴巴地跑过去,还不得累死。
皇后生太子难产那会儿,皇上都没陪在身边,德妃比皇后还要金贵吗?
门外宫女再三哀求,梁九功赶紧呵斥,让她小点声,说惊扰了圣驾谁也吃罪不起。
宜妃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无声冷笑,恨不得让那宫女再嚷大声一点,直接把皇上吵醒了才好呢。
门外再次响起梁九功的声音:“皇上,德妃娘娘难产,太医们不敢做主,皇贵妃请皇上过去瞧瞧。”
原来是皇贵妃派人来送的信儿,宜妃越发气不打一出来。
自从德妃生下四阿哥被皇贵妃抱去抚养,德妃好像找到了一个大靠山,有事没事就往承乾宫跑。皇贵妃不让她见四阿哥,德妃就哭,皇贵妃心里有愧,虽然仍是不让德妃见儿子,却事事为德妃出头。
宜妃不给德妃面子,不给梁九功面子,却不敢不给皇贵妃面子,毕竟两人的位份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后宫没有皇后,皇贵妃位同副后,宫里大事小情都由皇贵妃做主,她还要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呢。
更何况佟家是皇上的外家,皇贵妃是皇上的亲表妹,佟“半朝”谁惹得起。
可宜妃不信德妃会难产。
德妃当年生四阿哥,从发动到生产,第一胎只用了两个多时辰,做完月子身体完全恢复,不到三个月便能侍寝了。
不像她生五阿哥,足足疼了一天一夜,坐足双月子身体都没好,半年之后才能侍寝。
之后德妃跟开了挂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生,怀孕比她快,生孩子比她快,恢复照样比她快,连太皇太后都说德妃是被送子观音开了光的。
都被菩萨开了光了,怎么可能难产?
借孩子邀宠,还敢再明显点吗?
“皇上喝了安神汤才睡下,这会儿怕是醒不过来。”
宜妃怕吵到皇上,披了衣裳,趿鞋下地,对屋外说:“这冬月寒天,大风大雪的,从暖被窝里出来容易着风寒。”
梁九功有些迟疑:“娘娘,德妃那边……”
宜妃不客气地打断他:“皇上又不会看病接生!才忙完太皇太后的丧仪,又赶上年节,皇上又是悲伤又是操劳,都没睡过一个整觉。若此时顶风冒雪地赶过去伤了龙体,谁能担待?”皇贵妃也担待不起吧。
行,有人做主就行,梁九功应是,好言好语把报信儿的宫女打发走了。
与此同时,流星再次划破浓黑的天幕,康熙倒吸一口凉气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少年将军一身戎装,带着大将军王的封号领兵西征,而他自己则缠绵病榻,身边只有四阿哥一个人照顾,连梁九功都不知去了哪里。
四阿哥的脸隐在阴影里,并看不清表情,他端着一碗汤药来到病榻前,低声说:“汗阿玛,该吃药了。”
康熙看见自己老态龙钟躺在床上,微微侧脸避开那碗汤药,沙哑着声音问四阿哥:“十四可回来了?”
四阿哥摇头,碗里的药汁随着摇头的动作轻晃:“汗阿玛为何总惦记着十四弟,是儿臣照顾得不好吗?”
身体很难受,好像大限将至,他推开再次递到面前的药碗,固执地问:“十四走到哪儿了?”
四阿哥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密旨没送出去,十四弟并不不知道您病了。”
“你!”他感觉被人戳穿了心事,听见自己用虚弱苍老的声音怒骂,“逆子啊!逆子!”
被人强行灌下汤药,差点呛死。
浑浑噩噩又过了几日,他终于熬不住,唤着十四的名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胤禵……胤禵……胤……”
然后憋醒了。
原来是梦。
可梦境如此真实,那种年老虚弱的感觉好像还没从身体抽离,康熙睁开眼,微微喘气。
等身体恢复过来,理智逐渐回笼,十四是谁?胤禵又是谁?
从这个“胤”字来看,应该是他的儿子。
可他只有十三个活着的儿子,康熙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没有叫胤禵的。
这时,屋外忽然乱起来,好像有人在喊走水了,康熙寻声朝窗外看去,只见东边的天空逐渐变红。
“怎么了?”康熙坐起来,问睡在身边的宜妃。
宜妃睡眠浅,自从送信的人被打发走,她一直没睡着,心里盼着德妃生产不顺利,最好求仁得仁,当真难产。
如今这宫里,皇贵妃身体不好,三天有两天是病着的,容妃和惠妃早已徐娘半老,四妃之中只有德妃和她还算年轻受宠。
若德妃没了,或因此损了身体,她就可以一家独大了。
至于妃位以下的那群小狐媚子,宜妃根本没瞧在眼中。
宜妃在心里虔诚祈祷,压根儿没注意外头发生了什么,骤然被康熙问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慌乱中决定继续装睡。
多年斗争经验告诉她,皇上的提问,要么答对,要么不答,答错的后果有时候比不答还严重。
伴君如伴虎,这招她之前用过很多次,屡试不爽,谁知今天翻车了:“别装了,朕知道你没睡。”
宜妃心里咯噔一下,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心里一慌,嘴上就没把门:“皇上怎知?”她没睡?
康熙本来不想揭宜妃的短,可谁让他今天心情格外不爽呢:“你睡觉打呼噜,经常吵到朕。”所以不打呼噜的时候,自然是醒着的。
宜妃:“……”
“梁九功?外头出了什么事?”康熙不想再看宜妃那张仿佛吃了馊饭的脸,扬声问外边。
梁九功也才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回皇上的话,永和宫那边走水了,水龙局的人已经赶到。”
永和宫?康熙想起什么似的,立刻吩咐更衣。
宜妃忙起身伺候,柔声劝道:“才过子夜,外头冷,皇上还是等天亮再过去吧,龙体要紧。”
康熙竟是一刻也等不得:“德妃这几日便要生产,朕怕走水吓着她,得过去瞧瞧。”
如果他算得不错,德妃这一胎若是个阿哥,便是他的第十四个儿子,他在梦里日夜思念的大将军王。
“皇上,宫里走水了,臣妾也怕呀。”
宜妃故意没说德妃难产的事,反而拉着康熙的袖子撒娇:“月黑风高,还有扫把星出没,臣妾害怕,皇上留下陪臣妾吧。”
平时康熙最爱宜妃娇憨的模样,对她的撒娇全无招架之力。可今夜他做了那样逼真的梦,恨不得立刻飞去永和宫,确定德妃肚子里的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哪儿有闲功夫陪宜妃磕牙。
“你要是害怕就回你的翊坤宫去。”康熙抽回被宜妃拉住的衣袖,“朕睡醒了,不想再听你打呼噜。”
宜妃:“……”呼噜这事还能翻篇不?
康熙穿好衣服,外头又是一阵嘈杂。这回不等他问,梁九功已然笑嘻嘻进来道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德妃娘娘刚刚生下一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梁九功道完喜静等领赏,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赏赐。他悄咪咪抬头看皇上,只见皇上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细看眼圈好像还有点发红。
哭了?不至于吧?
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皇上确实挺爱哭的,可因为女人生孩子哭,他只见过一回。
就是先皇后生太子血崩薨逝那回。
之后再有妃嫔生孩子,不管是大人没了,还是孩子没了,经历那么多回,也没见皇上红过一次眼圈。
今天是怎么了?
梁九功看出康熙神情有异,宜妃正忙着更衣,根本没主意,只听见梁九功迎风接屁给皇上道喜,说德妃生了一个小阿哥,皇上却连点表示都没有。
宜妃暗自勾唇,什么多了都不值钱,儿子也是一样。刚刚皇上还风风火火要去永和宫陪德妃呢,这会儿听说孩子生下来,倒是不着急了。
“皇上,德妃刚刚生产完,永和宫这会儿正乱呢,要不您明天再过去?”当初她生五阿哥和九阿哥,皇上都不在身边,凭什么德妃有这样的殊荣。
她偏不让皇上过去。
“啊!又是一个扫把星!”宜妃的眼睛被划过天幕的流星点亮,“皇上您看,好多扫把星啊,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不但要拦住皇上,还得想办法让皇上厌恶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看德妃以后还能不能受宠。
扫把星?
十四才出生,会不会害怕?
宜妃的话倒是提醒了康熙,他快步走出去,急声吩咐摆驾永和宫。
宜妃此时也已经穿戴好,闻言气得一阵头晕,连忙扶着贴身宫女的手急巴巴追了出去。
拦不住皇上,也不能让德妃那个贱人在皇上面前告她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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