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得了方昱择日请客的嘱咐,当下翻了翻黄历,决定就在三天后重阳节那天请徐牧。那日官员都放假得闲,不用赶时间,且节日宴请比较有氛围,不容易冷场。


    做了决定后方夫人就早早准备好请帖本子,等方昱从宫里回来,便让他写好帖子,当天就遣廖庆送到徐府。


    徐牧初回汴京,现下知道他回来的人可能不多,等过几天知道的人多了,各种请贴送到徐府,人就不容易请了。方昱思虑周全,在请帖上加了杜简融的名字,万一徐牧没空,他还可以让杜简融代以赴宴,如此足以让他尽谢意。


    徐牧第二天便回了帖,应下了方家的邀请。


    方夫人马上带着厨娘廖妈和婆子宋妈着手准备重阳宴席所需,施越英和方秉文也一起帮忙。


    首先是定席面的菜色,方家曾在鄞县时请过一回徐牧,那回是因为方秉文遭劫,徐牧出手搭救,也是谢宴。因是感激救命之恩,方夫人曾苦下了一番心思置办席面,研究过徐牧的偏好。如今再加上施越英与徐牧的厨娘共室一个多月,对他的口味喜好也算是很了解,于是菜单很快就定了下来。


    接着就是准备应节的小食和装饰。菊花酒早已酿好,重阳糕得当天做,只需备齐面粉还有豆沙、枣泥、栗黄等糕馅儿。


    至于装饰,重阳节时兴菊花和茱萸,女子流行佩戴茱萸囊,男子更有簪花的习俗,满城都是“戴花持酒祝东风”1的人。但方昱认为“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2,从来只是赏花而不簪花。方家的房东本就在院中种了不少菊花,方夫人便只买了几盆茱萸养着。


    重阳节当天飘了几滴小雨,随后便放晴了。


    出门前,杜简融拿着几支小桃为他准备的菊花犹豫了半天,不甚满意,便对徐牧说:“还是官家赐的缯綵茱菊好看。”


    所谓缯綵茱菊,是朝廷赐给大臣的两朵重阳节佩花,用上等丝绸捆成的茱萸和菊花,轻盈鲜亮,又比真花挺括,杜简融因而眼馋。


    徐牧坐在他房里等得快不耐烦,闻言剜他一眼,赶紧叫人把花取来给他。见他对着镜子一一试戴,嗤笑道:“两朵都戴着得了,方府两位小娘子呢,说不定各有各的喜好。”


    杜简融撇嘴道:“我主要是悦己,捎带悦人。”


    徐牧顺手拿起一旁的果子砸他:“快点吧,再磨蹭方府菜都凉了。”


    杜简融转过身看着徐牧道:“表叔你不簪花?”


    徐牧不屑道:“我还需要簪花吗?”


    杜简融心内忿忿,长得帅了不起啊。


    杜简融收拾妥当后,徐牧领着他前往方府,严林驾车随行。徐府坐落在皇宫西角楼附近,严林赶着车往南行,约两刻钟便到了方府。


    廖庆早就在门外候着了,一见严林驾着马车拐进巷子,便赶紧回去禀报。施越英随方家三口到门口迎客时,徐牧刚下车。


    徐牧今日身着牙色窄袖窄身圆领锦袍,显得整个人异常修长挺拔。


    方秉文眼睛盯着徐牧,手却轻轻拽了拽施越英的袖子,施越英没看她就猜她此刻准是一脸陶醉的表情。


    等杜简融跳下马车,施越英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只见他一身湖蓝长袍,头上插着一朵丝绸菊花,因他年少身量小,仍稚气未脱,显得花特别大,花瓣迎风飘曳,覆盖了他大半个脑袋,衬得他更唇红齿白,活像个小娘子。


    徐牧急趋上前向方昱拱手行礼:“方少卿,久违雅教。”


    方昱虚托徐牧作揖的双手笑道:“承蒙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应该叫你徐寺丞了吧。”


    徐牧昨日刚被授了太仆寺丞一职,协助掌管朝廷车马,方昱这么快就得知了消息,也足见其短短半年在汴京人际关系经营得很不错。


    双方相互见礼后,方昱便将客人迎进了院子。方夫人在院中安排了茶水果盘,众人先在院中赏菊。


    花圃中有各色菊花:蕊心若莲房的“万龄菊”,大朵纯白色的“喜容菊”,粉红色的“桃花菊”,白而檀心的“木香菊”,黄而圆的“金铃菊”,更有一丛淡紫色的“紫菀菊”,都竞相怒放,争奇斗妍。


    方昱看着那超然独立的紫菊,又环视一周几个年轻人,个个芳年花月,朝气蓬勃,便道:“某真真是白头翁入少年场啊。”


    徐牧道:“方少卿朗朗风姿,何来白头?”


    施越英也附和道:“老师风华正茂呢!”


    她难得赞同徐牧,方昱才刚四十出头,正当壮年,且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是个有魅力的大叔呢。


    方昱知是小辈恭维,却也受用,爽朗大笑。


    方昱和徐牧先叙了会儿旧,聊了彼此在明州和汴京几个共同朋友的近况。方昱很周到,并没有因杜简融小两辈而忽视他,主动问起了他在京适应情形。


    杜简融恭谨地回答:“有表叔照顾,一切都很顺利,不日将入太学。”


    本朝太学和国子学都是由国子监管理的官学,七品及以上的京、朝官员子弟入国子学,其余官员子弟可入太学。杜简融父亲杜均悦是衢州龙游县八品知县,又因着杜家的人脉,得以进入太学就读。


    方昱捋须道:“听闻太学近来新上任几位学正和学谕,颇有才名。”


    杜简融忙道:“能得有才之师教导,乃晚辈之幸。”


    方昱笑道:“杜府满门才俊,杜小郎君兰芝玉树,想必将来也能为太学增光。”


    杜简融羞道:“晚辈实是才疏学浅,方少卿谬赞了。”


    “某相信自己的眼光。”方昱鼓励道,又话锋一转,对徐牧道,“还未恭喜徐寺丞盟订秦晋之好,杜娘子才貌出众,某在明州时也有耳闻。”


    刚刚还听着几人相互吹捧觉得无趣的方秉文此刻精神一振,一副准备竖起耳朵专心听八卦的架势。


    施越英看着她哑然失笑。


    然而徐牧却没有多言,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方秉文一颗八卦心没有得到满足,一脸失望。


    施越英觉得徐牧这么桀骜的人,在婚姻上大约也不会像他表面说的这么老派,背后八成是有甜蜜的爱情故事,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方昱自然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不过接下来新的话题让施越英很头痛。


    重九佳节,秋高气爽,枫叶流丹,金菊盛开,向来是文人墨客吟佳句、申雅怀的大好时机,方昱作为诗词爱好者也不例外,他提议各人吟诗作词一首以叙怀尽兴。


    施越英受了两世教育,对很多学问有兴趣,杂学颇多,唯于诗词歌赋一道实在不通,遇到这种情况她能躲则躲,躲不过就凭借记忆甩几首后世的诗词充数。


    此刻忽闻老师命题,只得搜肠刮肚地搜索记忆中有关重阳的诗作。


    徐牧听到方昱的提议,便道:“想必方少卿已得了佳句。”


    方昱也没推辞,略一沉思,一首七言绝句脱口而出:“秋丛绕舍竞物华,清香盈庭争鸣嘉。细雨洒落檐前草,微风吹动酒上花。3”


    “好诗!工整精练,应时应景,尤数‘风吹酒上花’意境绝佳。”施越英作诗的本事没有,点评吹彩虹屁的功夫手到擒来。


    徐牧才思比较敏捷,也很快吟了一首:“红叶铁骨经霜老,菊花金心带雨新。飞鸟万丈碧空高,极目千里净天遥。”


    方昱抚掌赞道:“豪气干云,妙哉!”


    施越英也连忙叫好,诗如其人,徐牧此次得升迁,定是立志在汴京有一番作为,大展抱负。


    方秉文也不甘示弱,她自小受方昱熏陶,作诗功夫不浅。只见她环顾四周,思索片刻,抬头见一排大雁飞过,便双目一闪,缓缓吟道:“北雁南飞去,友人登门来。煮酒喜相遇,笑看黄花开。”


    施越英照例拼命夸赞捧场,然后故意看向杜简融。


    杜简融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晚辈实在不擅长吟咏,便背一首先人的诗助兴吧,也是跟大雁有关。”


    说罢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心逐南云逝,形随北雁来。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


    “南朝江总的诗!杜小郎君初初离乡入京,倒也应情。”方昱颇给杜简融面子,又见施越英刚还在信口吹捧,现下缩头缩脑地不吭声了,便没好气道,“该你啦!”


    被点了名,施越英只好硬着头皮上。


    有杜简融背诗的先例,她本也想背一首杜甫的诗敷衍一下,此刻恰好瞥见池里的鱼“啪”地往水上窜了一下,便灵机一动道:“鱼儿水中游,来去乐悠悠,吐泡打招呼,跳个佳节舞。”


    方昱气乐了,指着施越英对徐牧说:“我这个学生,聪明是有,文才却是了了。”


    施越英心道,老师你太给我面子了,在你们这些文豪眼里,我这打油诗,怕是连了了都算不上吧。


    谁知她刚这么想,徐牧就如同传音机一般,将她的心声道出:“非是了了,而是全无。”


    施越英差点吐血,这么直白地把心里话讲出来好吗?


    方昱一时尴尬地不知如何接话,方秉文也有点目瞪口呆,杜简融着急地想着怎么替他表叔找补。


    徐牧若无其事地看了施越英一眼,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又来了一句:“不过,趣味倒是十足。”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施越英心道,有什么话不能一气儿说完,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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