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轮椅上，戴着毛绒帽, 穿一身条纹病号服, 露出的部位中, 手腕、脚踝都能看到义体接口。
姜霓站起身, 走近了才能确认：“上官……学姐？”
源级机甲师上官琼曾是木兰军校的学生，姜霓还没正式入伍，叫她学姐是不会出错的称呼。
四大军校互相竞争，联系却也很紧密。
异兽当前，人类必须团结。
播种者一战后, 两人还没见过面。
没办法, 姜霓从播种者腹腔中捞出上官琼后就失去了意识，上官琼也一直在接受治疗。
上官琼面带笑容：“可以进去吗？”
姜霓让出路：“您随意。”
她床四周堆满了鲜花水果，随便挑了个果篮拆开, 准备削个苹果给客人。
上官琼把她拦下了：“医生说我现在还不能吃这些。而且最近药吃太多，嘴里发苦, 你怎么样？”
“我还好，就是每天要吃点精神力舒缓剂而已。”姜霓没有询问上官琼明显的人造义体是怎么回事, 拿起水壶，“热水、咖啡、果汁？”
上官琼摆摆手：“都不行。”
姜霓只好回到床边, 盘腿坐下。
两人并不熟悉，即便都不社恐, 初次见面也有点尴尬。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上官琼拍了下义体膝盖, 响起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我还给你带了东西。”
她在轮椅侧面挂着的帆布包里翻了翻，掏出一把钥匙, 有飞梭的，有房子的。
姜霓心想不会吧。
上官琼把钥匙硬塞进姜霓掌心：“车和房的地址都在内置芯片里，要用终端读取，密码是你名字。我这都要退休了，还攥在手里干嘛？平时偶尔想放松一下，或者放假了不想回家，或者就是单纯想一个人呆着，都有可去的地方了呀。”
她握住姜霓手，把她手掌合拢，金属义体没有人类的体温，仿生皮肤也还是能感觉得出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要不是你，我现在也没法在这坐着，估计都被播种者消化干净了。”
第一次被人送这么重的礼，姜霓只觉得烫手，更让她心生顾虑的是，上官琼为什么要把房和车都给她？
难道她觉得以后都用不上了吗？
曾经全联盟最强机甲师之一的她，能够接受无法再驾驶机甲的残酷事实吗？
会不会因此想不开？
仿佛看出了姜霓心中所想，上官琼摇头道：“我还有套乡下房子，以后就回去过田园生活啦，联盟给我的抚恤金，足够后半辈子无忧无虑养老。”
她收回手，靠在轮椅椅背上，翘着仿真皮肤包裹的金属小腿，脚上穿着袜子，露出的脚踝能看到义体关节缝隙：“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你们年轻人可能还很热血，追求刺激，喜欢战斗，我呢，不行了。早点退休不香吗？我最近的生活可比以前舒服多啦，躺在床上追追剧，看看书，也不用训练，也不用时刻提着一颗心，绷着神经。”
想了想，她又忙摇头：“你年纪轻轻，可不要想着养老，我们这些老家伙能不能过得舒服，可全靠你们年轻人啊。”
姜霓终于笑起来：“学姐一点也不老。”
“心态还是很年轻的嘛。”上官琼自卖自夸地说，“我跟那些刚毕业的机甲师走一块儿，从来没人认得出来，出去剪头发，人家都问我是不是大学生。”
姜霓点头：“我刚刚第一眼就没认出您，还以为是哪个同学来了。”
上官琼哈哈大笑。
姜霓放下心。
上官琼的心态还不错，应该没有轻生的念头。
“我能问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姜霓能从弹幕中知道这是异兽的一次实验，那么联盟呢？联盟知道吗？
上官琼：“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我被母巢用虫洞捕获，抓去投喂了异兽，让播种者短暂地获得了我的能力。”
“播种者被消灭，我也成了半个废人。”她陷入沉思，“但是母巢尝到了甜头，未来会不会抓更多机甲师？异兽本身就拥有过于强大的肉.体，再和人类的精神力结合，岂不是无敌？”
姜霓：“……”弹幕可不就是这么说的，最后人类直接全灭了。
上官琼神色凝重地思考了一会儿，松开眉头：“反正我都要退休了，操心那么多干嘛。”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以前她是个子高的那个，现在，都坐轮椅啦。上官琼看向姜霓：“退休早就是好啊。”
姜霓正要点头，门口传来护士的惊呼：“上官将军，总算找到您了。”
护士满脸无奈地走进来：“您是不是又想逃掉今天的复健？明明这比您以前的训练轻松多了。”
上官琼像个偷溜出门找小伙伴玩却被家长揪住的孩子：“哎呀，那能一样吗，我现在不是退休了吗？退休了还不能躺着呀？”
她嘟嘟哝哝地被护士推出了病房：“小姜，有空去我那玩啊，我病房号是3706。”
“好啊。”姜霓起身送她。
她仰着头，看了眼姜霓，还有几句话实在想说。
护士停下脚步，等她说完再走。
上官琼问道：“听说猎人跑出学校来看你？”
姜霓点了点头：“外面正在施工的路就是它踩坏的。”
上官琼声音很轻地说：“要是狴犴也在，它们会成为好朋友吧。”
姜霓一怔。
上官琼的机甲“狴犴”，保护着她穿过了虫洞，却被母巢拆解成了碎片，残骸留在了异星上，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有再回银河系的机会。
沉默了一会儿，上官琼拍了拍护士的手：“走吧，做复健去。”
护士把轮椅转了个方向，推着上官琼走出了病房。
姜霓想了想，追出去：“上官学姐。”
上官琼转头：“怎么了？”
“我会努力的。”姜霓说，我会努力打到异星，带回狴犴，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上官琼听懂了，却摇了摇头：“傻孩子，不要努力，要平安啊。”
心态非常年轻的她，终究还是说了句与年龄相称的话。
姜霓抿了抿唇，望着她被护士推向走廊尽头。
……
复健完的上官琼回到病房，在机器人护工的帮助下洗了个澡。
刚出浴室，就接到终端来电。
她按下接通，裴燚的面孔出现在面前：“上官，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在姜霓面前乐观豁达的上官琼，此刻却神色恹恹，像是受了伤在外面强装坚强、回到家却在家长面前撒娇的孩子，“反正已经是个废人了。”
裴燚道：“你要是愿意，可以来我身边，和林恩他们一起工作。”
“我才不要做文职。”上官琼道，“肯定会被楚骞他们笑死。”
“不会。”
“当着您的面肯定不会。”上官琼打起精神，“统帅，找我有什么事吗？源晶应该已经送到您手里了吧？”
裴燚“嗯”一声：“我听说姜霓和你一个医院？”
上官琼道：“我刚从她那过来，正想跟您汇报，这姑娘很有潜力，等她康复，我要力荐她接手源晶，接替我的位置。”
“不行。”裴燚言简意赅地拒绝了上官琼，“不仅不要再提这件事，以后也少和她接触。”
上官琼一怔：“是因为她的精神图景破损？我总觉得未必不能修复，她给我的感觉就是能创造奇迹……”
裴燚摇头：“她是姜堰的女儿。”
上官琼微惊，顿了顿后坚持道：“姜堰是姜堰，她是她……”
“血脉里的东西是抹不去的。”裴燚神色冷峻，“上官，这是命令。”
上官琼瞳孔微缩，她怎么也想不到，统帅竟然对姜霓如此忌讳。
她低头道：“是，遵从您的意志。”
通讯挂断，上官琼露出惋惜与遗憾的神色，但她看不到的是，遥远的太阳系中，联盟统帅办公室内的裴燚一瞬间神色疲惫到了极点。
她望着窗外的白鸽，轻轻道：“一定要成功啊，我的战友。”
……
姜霓心中一动，转头看向窗外，刚刚那个瞬间，隐约觉得有谁在喊她。
是错觉吗？
她走到窗边，扶着窗台往外望了一圈，没看到人。
是错觉吧。
她收回视线，突然感觉终端震了两下。
拿起终端，是纪临泽回了消息。
[我在学校，体测结果出来了，附件.pdf]
姜霓没想到他直接把体测报告发了过来，点开附件，扫过一行行数字，到某一行时突然停下。
精神力S、特质再生，后面跟着一行标红标粗的大字：[检测到精神力与异兽发生共鸣，建议植入监测芯片。]
姜霓搭在窗台边的手一瞬间收紧，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天。
短短一句话，透露的信息量太大了。
纪临泽其他指标没有任何问题，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类。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类，精神力竟然会和异兽共鸣。
难怪寄生水蛭会追着他跑……
但对姜霓来说，更可怕的是，纪临泽的精神力同样对她有极大的吸引力，她的精神图景甚至能吸收纪临泽的精神力。
难道那是共鸣的一种表现？
那她岂不是比异兽更可怕的怪物吗？
笃笃两声敲门声，姜霓下意识摁灭通讯器，藏进兜里。
治疗师的面孔出现在门后，又到了每天的例行检查时间。
姜霓回到病床坐下，看着治疗师戴上精神力增强帽。
由于姜霓精神图景波动异常，治疗师不允许她使用精神力，这些天的例行检查，两人都只进行浅层精神链接。
今天的结果显示，依然存在异常波动。
治疗师摇了摇头，输出精神力安抚，半小时后才结束。
她满头大汗地摘下精神力增强帽，刚想说什么，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今天怎么不说已经好了，要测试精神力，回学校开机甲了？”
她笑道：“听说上官将军刚来过，终于知道听话了？”
姜霓心思沉沉，脸上却没有带出一丝异样：“是，我现在觉得还是要从长远考虑。”
“这才对。”
治疗师站起身，一边写下今天的治疗记录，一边说：“明天我们换一种药试试，还是要多休息，可以适当看一些娱乐性质的频道，诗歌的作用还在研究，我们还是更倾向于是巧合，精神力应该不会对诗歌有特别的反应，但也说不准，现在的研究程度还不够深入……”
治疗师絮叨了半天，才带着精神力增强帽离开。
姜霓望着她背影没入拐角，转身走向走廊另一个方向，她走进电梯，下到一楼，打了辆飞梭，直奔拉普拉斯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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