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哪吒化形,这些香气从他身体里飘出，是让人忍不住凑过去嗅他的程度。
香到我想吃藕了。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哪吒的外形一般都是黑发黑眸红衣金饰一类的,就是经典影视剧里也该是莲花战衣，红红绿绿,热闹又喜庆。
这一身清冷扮相,着实像压住火山口的冰山。
和哪吒相处几十年，不敢说很了解他,也算是知晓基本脾气。只要他不开腔，说不定李天王来了，都要觉得儿子重生以后转性了。
一撩月白衣袍,哪吒以这副文雅模样，摆出了大马金刀的豪放坐姿。
“回魂了。”
伸手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晃过眼前的是修长手指,不再是带刺的莲梗,我还有点不习惯。
面对全新版本的哪吒,我新鲜感还挺足。
不能说不漂亮，只能说不太适应。思绪纷纷，腮帮子被他拧起，我睁圆眼睛瞧着他。
“哪吒太子？”
“我试试手,别大惊小怪的。”
“……”
这一捏就是几分钟,我觉得脸颊肉有点酸,委婉地提醒他,“太子爷,体验完毕了吗？”
“不好。”
“嗯？”
“我的手指不太灵活，撒不了手了。”
“……”
我的脸是强力胶怎么着？还能让你失灵了？脸上摆着这种质疑，却瞧不出哪吒的真假,他的确在努力地驯服自己的野生手指。
“唐小龟，真拿不下来了。”
“别急别急，你刚重生……喂！”
我还没安抚好，这暴躁的家伙已经自断手腕，咔的一声就很脆啊！
我惊得毫毛竖起，一股冷意直蹿头顶。
他的断手就捏在我脸上，沉甸甸的。居然没有流血，而是莲藕的内在，气孔很多，并且藕断丝连。
我看着这一幕，一开始被他美貌冲击的心跳，变成了面对恐惧地惊慌蹦跳。
哪吒不在意地对我嬉皮笑脸，“你忍忍，我马上把这手拿下来。”
“……”
脑子里已经进入真空状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手从我脸上拔开，一丝一缕的藕丝划过我的嘴巴，好像尝到了味道。
太香了。
那股清香越来越浓烈，是因为肢体断裂的关系吗？藕的清甜爽口，让我想起以前吃藕的美好记忆。
趁着哪吒还在捣鼓自己的手腕，我背过身小小地吸溜了一下口水。把口腔里刺激出来的唾液吞下，我顺便摸摸嘴角，确认没有丢脸。
对着本体流口水，还想吃他手腕，怎么看也过分了。
不知道我以后还能吃到哪吒生产的莲藕吗？或许我们要分道扬镳了，毕竟服役已经结束。
这个时候，我才产生出一种迟来的离别之意。除了解脱之外，可能还有一丝怅然。
这段孽缘应该是结束了。
“哪吒太子，你为什么内在还是藕？没有形成血肉吗？”
“我以莲藕脱胎，不是藕是什么，你真以为我还活着？”
“……”
这就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少年的话自然中带着几分轻狂，他本人好像并不在乎这些，我却听得有点点惆怅。
到底是重生，不是原来的身体，他不过是借用了曾经的外形，还改了发色与瞳色。
我低头不语，过得一会儿，下巴被他挑起，对上哪吒亮如星辰的金眸。
还是觉得不像哪吒，像雪妖。
“你怎么了，我让你吓着了？你这表情也不像受惊吓。”
“我还有藕吃吗。”下意识地讲出这句话，我和哪吒都是一愣。
哪吒凝重的脸色瞬间消散，松开我下巴，不屑地说：“你藕吃多了也腻，吃你的野果螃蟹去。”
“……”
好记仇一人。
我一时没了言语，哪吒还在适应自己的身体，看起来还是透着僵硬感。
“唐小龟，你看。”
又被他叫唤，我迟钝地给过视线。少年单膝跪我面前，手掌心划出一抹血痕，皮肤像凡人那样翻开，里面是血肉，而非藕肉。
只是那股清香还在，他一有伤口，莲花的香气就会格外浓郁。
不过伤口不深，慢慢地就愈合了。
我惊奇道：“先前还是藕的结构，怎么现在又是人了。”
“摸摸。”他说。
“那我就，试试？”
我先是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的确是人的触感，温热的，柔软的，细腻有弹性。
“我不会破，你不用这么小心。”
手指向内一挤，把哪吒的脸捧在掌心，指痕在他面皮上显现，看着还挺像易碎品的。
给他搓了个鬼脸，我不由得哈哈笑两声。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我收敛了笑意，松开双手。
“怎么不笑了。”
“我摸够了，的确是人的手感。”
“本体是莲藕，也可化人身，痛感都是存在的，不过我比较扛痛。当然，你想我伤口里流出藕粉是不可能的。”
“我也没这么好吃吧。”
“那你一脸惋惜是几个意思。”
“……”
“说起来，你从见到我以后，就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说着，他又抓着我下巴左右看了看，我脸上可没什么研究的。但心里的实话还是顺嘴说了出来，他不喜欢我在一些问题上撒谎。
“可能是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所以有些迷茫。也可能是因为没有见到你的经典皮肤，而感到不适应。”
“都不对，这不是你最关心的。”
“啊？”
被他一口否定，冰凉的手指从我的下颌骨划过，隔空指着我的心口。
少年轻飘飘地说，“你在想，我会不会饶了你，这决定了你今后又该怎么过。”
既然他自己看得这么透彻，也拿上台面谈了，我就不用再当忍者神龟。
“好的，我们直接点，哪吒太子你怎么想的。”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不过是争斗中的小小一口。”他云淡风轻地形容最初那惊天一咬。
我当场就死鱼眼，沉重地表示，“可如果不是这一口，我何苦和你纠缠这么久。我来这里遭到的所有苦难，你没有占十分，也有七分。”
“好你个白眼龟，你是只记了这些坏，我真没有对你好的时候？”少年的声音掺了几丝心虚，故而显得底气不足。
“有，我也记得的。你给我吃的，给我穿的，教我腾云术，给了我很多方便，帮我杀了犀牛精。可仔细想想，惹上犀牛精不也是因为你丢我龙鳞。”
这是我第一回把这件事的感想给说出来，以前都没和他提过。这次，不仅是声音，哪吒白玉似的脸上也有了尴尬。
气氛陷入微妙，他没有急着生气，我也没有急着认怂。
几十年来的相处，因为我的处处忍让，与自我定位清晰，我俩的关系始终维持在及格线附近，朋友是远远谈不上的。
不平等，何来朋友之情。
而那种深厚的主仆情，拿哮天犬和二郎神来比喻，也是完全不适合的。
要问我现在对哪吒是什么感想，那就是从讨厌，变成普通。希望他以后过得好，但也别再找我麻烦。
多少带了点莫挨边的意思，就连他的大腿，我也是不想抱的。毕竟还有个没出生的孙悟空不是，那可以从头培养好感。
眼看我一副老实固执又带点狡猾的样子，哪吒的面色一点点冷厉起来。
“我才不稀罕你的想法，管你对我什么态度！”
他的眼里冷光闪闪，进攻的凶悍之意显露出来，我就被摁倒在莲叶上，自己凝聚的云雾砰一声消失。
我有一瞬间的受惊，哪吒逞凶的时候，我总会吓一跳。
双手摁在我的肩头，他俯身压上，以掌控的姿态说道，像是在对我放狠话，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我根本无所谓你怎么想！”
“哦，应该的，毕竟我是杂役是宠物，你是主子，不需要体恤考虑我的想法。”
“我没让你走，你就不准走，饶不饶你，都得听我的。”
“是是是。”
我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好像也不意外。
看我还是这么淡定，哪吒气得面色涨红。牢牢抓在我肩头的双手一寸寸地收紧，在我吃痛皱眉时，他收了手。
可是他人气得像是在颤抖，双拳渐渐捏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下一瞬，他身上的法力从内而外地爆发，哪吒立即抑制这股力。就像拉到极致的琴弦，终于抵挡不住源源不断地施压，耳边响起“咔”的脆响。
白衣少年在我面前失去了服饰的修饰，以藕体的样子四分五裂，像极了被无形拳头打散的积木。
脑袋部分在我面前掉落，我惊骇不已，下意识坐起身接着他的头颅，这次是真地吓着了。
“哪吒太子！”
“……”
“哪吒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活着吗？”
“……”
一下子六神无主，我应该抱着这堆本体去找佛祖试试。连忙用莲叶打包他的肢体，突然，离我最近的脑袋开口了。
“你急什么，不过是被你气散架了而已。”
“……”
“做什么表现得那么着急。”
“……”
与这颗顶着莲叶的脑袋对视，我嘴角抽搐。可听他这讥讽的口吻，拧起的担忧又平复。
“真的没事吗？”
“我死我活你又不在意，你估计盼着我死，最好不能重生。”
“我哪有这么坏，我希望你活过来，好好的。”
“你就有这么坏，坏乌龟。”
“……”
我委屈地捧起这颗头，“我也是会关心你的。虽然你让我壳子缺了口子，给我那么久噩梦，让我睡不好担惊受怕，让我被犀牛精惦记上，不高兴就抽我，时不时又捉弄我……”
“闭嘴吧你！”哪吒羞恼地出声。
我收声了。
“真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我还抱着他的头，他又闷闷地开口了。
“我先不去天宫，你再陪陪我。”
奇了怪，这次居然是哪吒先有了低头的意思。既然他有意避开我俩之间的问题，我也顺遂他的意。
“不去的话，是先在天池待着？需要我做什么呢？”
“没什么，就像以前那样。”
平静的话语说完，他的身体长出根须嫩芽，藕块之间互相重新连接。我谨慎地把脑袋放回去，关节合拢，骨缝愈合，筋脉血肉再次构筑。
这一次是红发红眸的哪吒，我仿佛开盲盒那样，看着眼前惊艳到我的少年。
他披着微卷的红色长发，玛瑙似的眼眸将我凝望着。
“哇——”我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哪吒挑起一侧眉梢，等着我下一句话，然而并没有别的话了。
大约半分钟后，我从神颜中清醒，该怎样就怎样。
我俩互相看着，谁也没有继续深入聊下去。气氛是不太自然，平时小鲜都会过来溜达，今晚竟是没出来。
“哪吒太子，小鲜不会被你化形时挤死了吧。”
“被挤成肉泥了。”
“谁成肉泥了！”
几乎是他一说完，小鲜就跳出水面打脸。
若无其事的哪吒并不为自己开的玩笑感到歉意，眨眨眼，无辜地看着我。
有了第三位地介入，现场的氛围快活了点。小鲜绕着下面的莲叶绕圈圈，还唱着大花轿。
在这喜庆的歌声里，哪吒轻轻开口。
“等我适应身体，我就放你走。”
“哦……嗯？”
情绪经历了一个飞快地转变，我不可置信地瞧着他，确认道：“哪吒太子，你说放我走？”
“不然呢，我才不说第二遍。”
“真的吗？不是开我玩笑？不会放我走出一百米，然后又把我捉回来吧。”
“我有那么无聊么。”他不耐烦地蹙眉。
兜兜转转一圈，他先前都还说不让我离开，这会儿又松口了，这心情的阴晴圆缺比天上月亮的节奏还快。
“唐小龟，以后你不是我的杂役了。”
“嗯！谢谢三太子高抬贵手。”
“能做朋友吗？”
“……”
对于我的迟疑，哪吒明显不爽，却忍耐着没有爆发。他压着脾气，攥着拳头，重重问道：“为何，我就不行！”
我心里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只是因为惧怕才变为了沉默。但也被他揣测出了真实心意。
向内探索自己的内心，我诚恳地，没有一丝虚伪地解释。
“我不愿意，我没有准备好与哪吒太子做朋友。虽然我已经不讨厌你，也没有当初那样惧怕你。但心底里，觉得和你做朋友还是会处于紧张的状态。我想更舒适地过日子，不想要这么大的负担，我想开开心心地，发自心底地去做事去交友。”
“如果没有什么必要，我和三太子应该不会有交际了。”
哪吒眼里微弱的光芒黯淡，猩红的眼眸转向远处，像是两簇即将熄灭的火焰。
我竟是从他的面庞中，看出了失落之意。那是比怒意来得更明显的情绪，他没有掩饰，所以我看得分明。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流露出的感情，哪吒皱起眉峰，眸光重新锐利起来。
他绝不想被瞧出失落。
“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威胁你，毕竟你不愿意，我强求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找不到朋友，随便你，是你不识好歹。”
我原本是有些担心拒绝的下场，可听他这番话，心头就彻底落定了。
他能接受被拒绝，很好，这一点值得表扬，有阳光男孩那种豁达了。
“嗯，谢谢哪吒太子体谅。”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