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不能扩大,若是消息传到前线,让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怎么想呢?
哦,我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命杀敌呢,结果我大周的储君殿下为了一己私欲,准备活活把我们饿死!是个人都不能忍。
这不得引起兵变嘛!
所以就算真相已经很明显了,可朝廷不能认,皇家不能认,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罪责止于偷换粮食的那个叫陈升的官员就可以了。
对此事的处决可谓快刀斩乱麻,皇帝几乎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乾纲独断,当场下了命令,一副谁敢说一个不字就让谁一并陪葬的架势:
“陈升等涉案人员不必等秋后,三日后处斩。太子监察不利,责令将功补过,速速调集粮草运往丘城,不得有误!”
也不管朝廷一时根本就调集不出那么多粮草,反正谁惹出来的祸谁自己想办法解决。
颇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架势,就连陪伴他几十年的皇后都被吓住了,没敢多说一个字。
三皇子母亲贤妃娘娘觉得自家儿子这回受了大委屈,结果陛下不说惩罚元凶,还包庇元凶,叫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还想说什么,但抬头时对上陛下那双绿油油随时都能暴起杀人的眼睛时,冲动的脑子瞬间清醒,冷汗密密爬上脊背,好半晌,僵硬的低下头,低低说了声:
“谨遵陛下吩咐。”
心里却是彻底将皇后和太子给恨上了。
虽然明面上太子跟此事没关系,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心知肚明,经此一事也得重新考虑继续支持太子究竟能不能得善终。
一个为了自己利益可以损害国家利益的储君,连自己即将继承的江山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是他不能舍的?
所以,太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件事对他的影响长远且不可估量,对三皇子一党来说也不算没有收获。
事情发生的太快,结束的太突然,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人心里都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无处发泄。
旁人当着皇帝的面儿不敢发泄,但作为皇帝这时候就没有忍着的必要了,他得找个出气筒。
当下盯上了早就安排好死路的秋东,语气沉沉的问:
“保山伯还不肯认罪吗?”
这话什么意思?事到如今,此事和人家保山伯有什么关系?最冤枉的就是保山伯了好嘛,你不说放人家出来,婉转的赏人家点东西安抚就罢了,怎么听这语气,是一门心思想叫人家认罪呢?
认哪门子的罪?监管不力?
是,要真照之前明面上的判决而言,保山伯确实监管不力,但这玩意儿保山伯敢认,陛下你也得好意思吧?
结果他们这位陛下脸皮大约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走过一来回的,还真好意思,见无人回话,又问了一遍:
“保山伯还没认罪吗?刑部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得,连刑部官员一并迁怒了。
刑部侍郎心里暗道一声苦,正准备出列请罪,谁知此时外头小黄门急匆匆进来禀报:
“陛下,丘城八百里加急!”
皇帝蹭一下站起来,身子跟着晃了两下,抚开紧张搀扶的大太监,大声道:
“宣!快宣!”
太和殿内众人的神经瞬间被提起来,丘城,又是这个敏感的地方,就怕又是一个噩耗,心里一瞬间至少想了不下十种可怕的结果。
心都被揪起来了,可等来的却是皇帝看完急报后的哈哈大笑。
众人心下一松,看来是个好消息。
结果皇帝笑着笑着,就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让人将加急折子传下去,叫在场诸位大人都瞧瞧。
最先看的是太子,折子内容非常简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丘城粮草危机已解,感谢朝廷及时补送粮草。
可朝廷有没有补送粮草,他能不清楚吗!
掐指一算,与上封八百里加急的时间不过间隔两日功夫而已。
太子眼前一黑,他这回行事不谨,被老三的人抓住了把柄,事已至此,和老三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自然希望老三直接死在战场上最好,要是能按照他一开始的算计那般,因为缺粮战败才妙呢。
现在谁来告诉他,那么多粮草,究竟是谁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筹集,且秘密送到丘城去的?还神不知鬼不觉,且以朝廷的名义!
放眼望去,满朝有这个能力不超过一巴掌,却都没这个动机!
脑子里想了很多,也不过瞬间的事,咬牙将折子递到旁边人手里,垂眸不语。
折子内容很简单,所有人都看完不过片刻,此时在场诸人心思简直太复杂了。
究竟是哪位大人有如此厉害的手段?若说这人提前没有丝毫准备那就是糊弄傻子,先隔空让三殿下和太子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再把太子的名声搞臭。
说到底不过是晚送了两日粮草而已,又算得了什么?行军在外,晚送十天半个月都是常事。
此时他们已然认定了后补送过去的那批粮草,就是之前被换成沙土的那批。
要说这事没有猫腻谁信啊,脑子转得快的都看出来了,太子这回是被人给螳螂捕蝉了,背后那人才是黄雀,包括陛下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人家耍的团团转呢!
就听陛下压着怒气问:
“谁来给朕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谁能说的清啊?这要是说清楚了,还不得被陛下打成那人的同谋呀,就陛下这会儿的心情,不说凌迟处死,那也得抄家灭族,谁没事儿抖这个机灵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呢!
见没人讲话,陛下冷哼一声,身影从殿内消失:
“兵部户部内阁一刻钟后在御书房议事!”
偏还有那不长眼的追着问了一句:
“敢问陛下,保山伯该如何处置?”
“让他滚回家反省,你也给朕滚回去反省!”陛下愠怒的声音远远从殿外传来。
粮草都运去丘城了,还硬扒拉着治保山伯监管不力的罪,满朝大臣不会答应的。一个能无缘无故就给大臣网罗罪名的皇帝,哪个臣子心里能安稳呢?
鸡飞蛋打,皇帝心里能不气,不迁怒嘛!
他明显是气狠了,但问这话的刑部侍郎全没当回事,甚至心里隐隐松了口气。事情明面上看着是解决了,后续就不用查了吗?
大错特错!
究竟是谁指使人把粮草运去丘城这一点,就得大查特查,敢耍着皇帝和太子玩儿的人,让他去查?他还怕有去无回呢。
此时他脑子里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个疑点:
“三殿下外家发现陈升的身份,过□□速且巧合了,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和丘城粮草案背后是不是同一人?”
聪明人不止刑部侍郎一个,沉默着从太和殿退出的所有人此刻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们在心底将所有可能的嫌疑人一一排查了个遍,又一一否认,始终没有答案,这京里藏着个如此胆大包天又有能力的,始终让人不能安心。
这一夜,京中很多府邸书房灯火彻夜未熄。
任是他们智计百出,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此次事件唯一的倒霉蛋,保山伯顾秋东身上。
于是秋东被老管家带人大摇大摆的从刑部大牢接回家,美滋滋的泡了个澡,换了干净的新衣,正好赶上吃香喷喷的午饭。
还获得了一大波知情者的同情,以及好多“老臣”的上门探访。
老管家按照他的吩咐,对外一律说:
“诸位的心意我家老爷都明白,还是那句话,稍安勿躁。”
在秋东看来,这些老臣还没到真正被逼急的时候,有得磨。
吃罢饭在家里消食,两孩子还真以为他外出访友去了,顾长安眼下满是乌青,纳闷儿的问他爹:
“好不容易能出去一趟,您怎的不多玩儿几日,家里有我呢!”
秋东嘴上说:“下次一定。”
心里想:“完犊子玩意儿,你爹要是真多玩儿几天,怕是真的要玩儿完。”
转头出了书房就吩咐老管家:
“让他每日再多读两时辰,顺道儿找机会将近日发生的事透露给他知道。”
老管家善意提醒他:
“少爷在读书上没有您这般的天赋。”
秋东理所当然道:“所以才要以勤补拙。”
转头到了闺女这儿,这没心眼儿的傻姑娘为了不让她爹检查她的功课,熟练的转移话题,亲热的拉着她爹胳膊往菜园子走:
“您瞧瞧,您不在家在这几日,我将您的菜园子照料的多好!”
她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儿,一点儿都不吃力呢!
秋东肯定了闺女的劳动成果:
“很好,不是买了鸽子嘛,让厨房煮了给你补补。”
要是能补补心眼儿就更好了。
这闺女的未来夫婿,他可真得睁大眼睛好好找,又要能抗打,又要长的好,又要脾气好,得能和她玩儿到一起去,还不能太无能,得扛的起事养的起家,还得有能力将来给子女做倚仗。
不好找啊!
秋东惆怅的躺在菜地边的茅草屋下,摆摆手打发闺女一边儿玩去,望着人蹦蹦跳跳的走了,呢喃一句:
“这日子还不如蹲大牢呢!”
好歹蹲大牢只有一件事可愁,就是愁怎么出来。但一出来吧,哪哪儿都是事。
老管家眼角抽搐,心说您进去是啥都不操心了,操心的可不就成我这老家伙了嘛!
嘴上不走心的安慰道:
“老爷,外边儿的消息宫里出手干预了,明面上确实不传了,但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总免不得同情您一二。”
秋东在躺椅上斜眼看这老家伙:
“你这也算安慰?我看你最近是想上天。”
老管家也不在意被主人恐吓了,真情实感的反问:
“没人怀疑一切都是您主使的,更没人能想到您一早洞察了太子的算计,将计就计,在太子和三皇子互相攀咬后,又安排咱们的人悄悄把粮草送过去。
那些聪明人现在指不定怎么互相怀疑呢,这还不值得您欣慰吗?”
秋东抬手往下压了压:
“事情还没结束。”
老管家神色一肃:“是,照您的吩咐,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算时间,明晚该动手了吧?”
“是,那边一收到消息就会动手,运粮队伍里全是咱们的人,人还在丘城没离开,到时候里应外合……”
“可真期待啊。”
对有些人而言是急切的期待,对有些人而言,那就是打死都想不到的结果。
半月后,丘城再次传来八百里加急,深夜疾行兵策马进宫,惊动了半个京城。
丘城粮草被劫,三殿下连夜追击,至今下落不明!
这要失踪的是个普通将领,丘城那边自然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可失踪的是个皇子,眼看消息瞒不住了,那边的将领自知担不了如此责任,自然得快马加鞭把事情跟朝廷说了。
随后进宫的还有丘城守将的请罪折子,里面将调查出来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皇帝议事:
“前头到底是谁暗中命人将粮草运去丘城的还没弄清楚呢,后脚运粮队伍里就出现了魏国奸细,在我军的大营里,和人家里应外合将粮草劫走了!
朝廷对此一无所知,丘城将领事先毫无察觉,敌人都骑在朕的脖子上耀武扬威了,朕这脸被打的啪啪响啊,朕的皇儿至今生死不知,诸位爱卿,朕要你们何用哪?”
几位上了年纪,大半夜被从被窝挖起来的老臣,呼啦啦跪了一地,只能先请罪:
“臣等万死!”
“万死?朕要你们死有何用?你们得想想此事该如何处理才是正经!”
朝堂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天子脚下百姓的嗅觉最是敏感,茶楼书肆这些地方也不自觉安静下来,街上生意人的吆喝声都比往日低了三分。
倒是太子听闻三皇子下落不明的消息后,面上不显,心里很是开心,和冯少平幽会是感慨:
“也算是阴差阳错,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
倒是冯少平,与太子一番云雨后,抚摸着肚子,忽然脑内有什么一闪,手便僵硬的顿在半空——
前世三皇子曾在战场上以手下将士血肉为食,该不会说的就是这次吧?那他回京后处处和太子作对,陛下也跟着和稀泥,确实说得过去?
冯少平有些心虚的撇开眼睛,不敢对上太子探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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