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反击!反击!(三)
贾环仿佛没有感受到花厅里的气氛,朗声道:“回祖母,孙儿举报赖大管家贪污公中的银子。请祖母派人彻查。”
厅中的众人一阵哗然。贾环甚至连原因也不说。简单、粗暴的直接举报赖大。
贾宝玉依偎在王夫人怀里,暗自松口气:环老三不是说他就好。
王夫人眼皮子抬一抬,喝着茶,琢磨着情况。环哥儿告赖家的状,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他就是这个性格。
邢夫人一脸的错愕。她没想到贾环竟然要整赖大。这有点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赖嬷嬷“反扑”的事情,年前谁不知道?
贾母哭笑不得,“你这个哥儿!”贾环竟然在她面前给赖大上眼药。这是报复之前赖嬷嬷告状的事情吧?
人群中的赖大家的刚才还在担心,立即,在片刻后担心就变成现实。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以为贾环看破赖家挑唆宝玉拉他垫背的事情。
但这其实是把贾环神化了。贾环此时掉转矛头,直接对准赖家的原因很简单:他本来就是计划要清除赖家这个贾府身上的寄生虫。正好趁着这个计划刷一波攻击。
再者,他要以影响力的方式主导贾府的权力,首先就与赖大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赖大二月初在族学银子上故意刁难他,就是将这个根本矛盾再次挑明。
贾环当面说起来,贾母也不能当没听到,啼笑皆非的道:“环哥儿,他到底什么事情得罪你了?”
上位者的思维,看问题的角度与众不同。贾母第一反应就是赖大得罪贾环了。至于什么贪污公中的银子,听听就好。这只是个由头。
贾母这话说出来,厅中的丫鬟、婆子们都是笑,“三爷必定在赖管家哪里受了气啊。所以请老太太做主。”
剩下有不少都看向赖大家的:她得庆幸她今天在这里。阖府上下谁不知道环三爷手是很黑的!
贾环义正言辞的道:“祖母,并非是赖管家得罪我。而是孙儿近来发现管银库的林管家(林之孝),管库房的吴管家(吴兴登)都听他的吩咐。权力过大。他绝对会监守自盗。这一点,从东府的都总管赖升身上就可以看他。他当初贪了东府的不下五千两银子。这还是老太太开恩,蓉哥年轻没有彻查的缘故。”
贾环把“血统论”都给抛出来。
你兄弟是贪污犯,你怕也好不了多少吧?在中国,血统论是很有市场的。比如当初陈群的九品中正制,隋唐的贵族、门阀。比如国朝现在的家族名声等。
贾环说的话,细想下来很有道理。但更多的人是将他这番话视为对赖家不满的发泄。毕竟,前有赖嬷嬷攻击族学,后有赖大刁难环三爷。
薛姨妈就是听的一脸笑意喝茶。这个哥儿哟。
贾母笑着摇头,道:“你们听听,又是一箩筐的道理。”四处看一看,找到椅子后排人群中赖大家的,笑道:“你替你当家的给环哥儿赔个罪吧。让他消消气。”
赖家是她支持的。不可能因为贾环一句话就去查。
赖大家的是名四五十岁的仆妇,穿着体面衣衫,是管事娘子。贾府中人称“赖大娘”,忙走出来,向贾环弯腰行礼,“我当家的得罪了三爷,请三爷恕罪。”
赖大家的话说的很客气,但态度是很倨傲的。第一,她没有跪下来赔罪。赖家是贾家的家生奴仆。跪着是应该的。站着是主子给的体面。第二,说赔罪,没说如何补偿。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赖大家的心中确实对贾环有点忌惮。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名声,威望,一大半是斗争出来的。她几乎场场不落的看了。刚才贾环开口时也有点畏惧、害怕。人的名,树的影。那不是开玩笑的。
但,老太太的表态一出,她心中的畏惧就消失。很明显,老太太护着赖家。
贾环当然不卖帐,冷笑一声,“道歉有用,要法律干什么?赖大娘真要想道歉,回去叫赖管家把这些年吞了我贾家公中的银子退回来。”这是不依不饶的态度。
贾环说的就像一副“真理在我手,我代表正义”的模样,但此时花厅中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成了精的人。当然,不谙斗争技巧的丫鬟、小主们要除外。
赖大家的对贾环此时近乎训斥的态度极其不满,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罢了!有老太太护着赖家她怕什么?当即不理贾环,对贾母解释道:“老太太,月初的时候因族学做皮蛋卖亏损了,三爷想要将族学的供养银子一次性提走。我当家的便请环三爷去议事房中面对面说了一声。想是三爷心里不痛快。”
贾母顿时有点恍然,原来症结在这里。同时微微有些好奇,扭头问身边的鸳鸯:“有这么回事?”
鸳鸯现在心里其实也有点哭笑不得。三爷今天顺利过关,该早点出去办自己的事,偏他在这里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的往外丢。几下把宝二爷给坑了,给压住。现在更是把矛头指向赖家。这明显是在搞事的节奏。但,三爷,这样真的好吗?
鸳鸯心里知道贾环今天是无妄之灾,但她也是贾母的秘书,不偏不倚的道:“嗯。”说着将贾环组织管事培训班的家生子少年们卖松花皮蛋亏损、赖大刁难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自是知道老太太心里不待见三爷。这件事在月初府里传遍的时候,她并没有给老太太说。其他人,除了赖嬷嬷,谁没事敢在老太太面前说三爷的坏话?
贾母听完,点点头,好笑的看着贾环,“环哥儿,赖大也是一番好意。怕你把族学的银子都亏掉,给你提个醒。”
赖大家的就笑一笑。有些得意。
贾环向贾母拱拱手,道:“老祖宗又所不知,孙儿只是让族学的少年练练手。早期有所亏损,只是个必须要经历的阶段。都是些少年。现在松花皮蛋已经盈利。我回头把账本送过来给老太太看看。”
“啊!”厅中一阵惊呼。不独独是宝玉、宝钗、迎春、惜春露出惊讶的表情。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亦是如此。丫鬟、婆子们都是惊呼出声。谁不知道皮蛋是亏损的啊?账本是不需要看的。以三爷的招牌,不可能说谎。至于探春、黛玉则是平常,那天贾环和探春说过,黛玉旁听着。
胜利者不需要受到指责。
贾母一时无语。都盈利了,自是贾环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环再道:“祖母,孙儿当年在东庄镇救灾,手里过的都是一两万的银子。现在东庄镇如何?是京西有数的繁华小镇。区区几百两银子的亏损算什么?赖管家不是不知道。他是巧借名目刁难我。”
区区几百两银子的亏损算什么?这话说的是很霸气!很傲然!但,贾府内宅里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贾环没有说谎。东庄镇的事实摆在眼前。东庄镇在京城中很有名气。
“手里过的都是一两万的银子”这句话更是刷新贾府内宅一众人的三观。所有的人公认贾环读书科举是一把好手。毕竟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没想到他有操控一两万银子的本事!
东庄镇救灾的银两的数量,在没有报纸的年头,知道的人并不多。
众人在确定这又是一个事实的同时,想起一位今天不在场的人:琏二奶奶。大家想听听她的感想。以琏二奶奶那张利嘴,怕是能将大家此时的感受表达出来。
诸如此上种种想法外,还有同时确定的事情:赖管家确实是在刁难贾环。对于一个能以数万两银子经营的人,亏损两三百两银子难道不是小事情?
赖大家的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将心底对卖皮蛋赚到钱的惊讶压下去,忐忑的看向贾母。所有的种种,都要取决于老太太怎么看?
贾母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仿佛守护地盘的猛虎看到挑衅者时的反应,沉吟着道:“账目我就不看了。你既然举报赖大贪污,那你就去查查吧。”
贾环点一点头,领命道:“祖母放心,我一定将府里的硕鼠给揪出来。”心中哂笑一声。
贾母宣布的这个结果,差点没让赖大家的瘫软在地上。心里不但的问,怎么会这样?
探春的丫鬟翠墨就站在对面,将赖大家的神情变化从头看到尾。心里笑道:看你能的,还得意不?领教到三爷的手段了吧?咯咯。
贾环把事情说完,昂首挺胸的带着心情复杂的晴雯出了花厅中,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贾母神色淡淡的道:“大家都散了吧!”带着鸳鸯离开花厅。鸳鸯心里叹口气。三爷啊,过犹不及!
王夫人嘴角翘起来,老太太心里有想法啊。带着宝玉、丫鬟和薛姨妈、宝钗一起离开。
黛玉闷闷不乐的带着紫鹃独自回房里。身影多少有点孤苦伶仃。宝玉看看黛玉的倩影,想要去安慰、道歉,最终自得跟着母亲走。
三春则是同行,往东跨院后的抱厦厅而去。身边的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笑,兴高采烈。宝二爷今天摔玉闹出的风波,三爷被卷进来,但三爷真是厉害啊!连着反击,连着拿到好牌。
探春嘴角带笑,回头明眸一扫,嗔道:“好了,你们这些小蹄子,一个个少说两句吧!二哥哥往日对你们都不错的吧?”
迎春的大司棋笑着道:“二爷虽则细心、妥帖,但到底不如三爷给力。”
一众丫鬟们都是爆笑起来。给力,这个词是三爷嘴里的新词。司棋用的恰到好处。宝二爷细心、平易近人,可有什么用啊!三爷说一句话,那些婆子、奶妈现在谁敢放肆的对姑娘们?一个个老实的不得了。
探春笑着摇头。
三弟弟压住二哥哥之后,这一局矛头指向赖家的又赢了。反击的非常成功。接下来府里的局面确实让人期待。三弟弟要执行他的改造计划了!
第222章 夕阳、夜晚
夕阳微微斜照在贾府内的甬道上,春天的气息已经是随处可见。
贾环回头看看身边苦恼的晴雯,笑着道:“晴雯,你担心赖嬷嬷啊?”
晴雯很老实的点点头。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啊,觉得我一定能赢下来?”赖家是贾母照着的。
晴雯有点紧张的看着贾环,担忧的道:“三爷,会很危险吗?别又要去东庄镇住着。”她也担心三爷失败后会给发配到东庄镇住。
贾环就笑起来,看着天边金色的晚霞。
晴雯很聪明,立即知道贾环在逗她,娇嗔道:“三爷,你又吓我。”俏丽的容颜在明媚的晚霞中,仿佛有一层美丽的光辉,妩媚无端。
贾环笑呵呵的道:“你反应不慢啊。”
晴雯看着贾环,明眸娇嗔,抿嘴一笑。纠结的情绪变淡,心里变得好受些。她终究是三爷的大丫鬟啊!
……
……
邢夫人离了花厅,兴冲冲的去东边见贾赦。环哥儿手里拿着查赖大的许可,这可不是小事。阖府上下,谁不知道环哥儿是个手黑的。
消息正如旋风一般的从贾母上房出往外传。
王夫人、薛姨妈一行人从花厅里出来。
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
王夫人微微一笑。环哥儿有意思的很,应该是她哥哥和他谈了什么吧!现在是略过她,直接去挑战老太太的威严。那么,她应该是看好戏,还是推波助澜呢?
薛姨妈则是苦笑一声。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想把女儿嫁给环哥儿的。不过,这哥儿却是个能闹事的。她旁观,都觉得有些心惊的感觉。
薛姨妈在此时有点之前李纨看贾环的感觉。
到东跨院门口,王夫人略坐邀请,请妹妹进去坐一坐,薛姨妈推辞的道:“太太,我早上吩咐着丫鬟们糟着鹌鹑,怕她们偷懒。改日再领。”
王夫人就笑一笑,并不强求,带着耸拉着脑袋的贾宝玉回自己院子里。金钏儿、袭人、彩霞、媚人等大丫鬟跟着。
片刻后,东跨院里就传来王夫人训宝玉的声音。宝玉今天的表现真是太糟糕!
……
……
薛姨妈一行出了中路的角门,往梨香院而去。晚霞将几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年纪渐长的香菱穿着褐色的褂子,身姿窈窕,温柔安静,异常出众的美人儿。不过,她这时也忍不住小声的跟着莺儿说着话。今天的场面实在变幻的太快,太精彩。她看的目不暇接。
本来是宝二爷摔玉闹的大家够赶过去劝。宝二爷把环三爷拉着垫背。老太太找环三爷进来训话,看样子不能善了,结果却是环三爷大获全胜。
更有另外一件事让她心中的冲击很大,不吐不快。
等进了梨香院,香菱感叹道:“都说宝二爷亲近不得,果然是这样。林姑娘和他多亲近,三天两头的闹。姑娘们稍微和他疏远些,他还是要闹,不敢直说姑娘们,反倒怪环三爷不待见他。”
莺儿梳着丫鬟双环,灵巧可爱,此时和香菱两人走在薛姨妈和宝钗的身后,笑嘻嘻的道:“你想哪些干嘛?快想你自己的事情。大爷和太太说要收你呢。”
香菱俏脸涨的通红,低下头。有点认命的意思。
莺儿吐吐舌头,也知道说错话了。这也就是香菱,换个人估计要和她生分了。
宝钗将身后莺儿和香菱的对话听的清楚,心里摇摇头。
香菱的话,概括起来:近之则逊,远之则怨。宝兄弟今天事情办的差了。自此后,家里的姐妹们对他,怕是要留一份心。这种隔阂,短时间内不会消除。
不过,她心里到底是思考贾环的处境多一些。这一路上推敲着。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老太太不应该让环兄弟去查赖管家的,这里面怕是有点说道。
三丫头没管过事,只怕还没觉察到。她得找个机会提醒下她。而环兄弟呢?
宝钗正想着,过了西厢房,到正厅中。薛姨妈招呼宝钗:“我的儿,你跟我来。”
她要和女儿宝钗商量下今天的事情。环哥儿这个宝,不能压的太重啊!
……
……
贾母上房处,黛玉的房中,浅淡的暮色渐渐的沉下来。仲春之际,夜晚起了些风。
紫鹃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劝着已经默默流泪许久的黛玉,“姑娘,你不去吃饭,我去厨房里给你要点汤来?多少吃一点罢。”
姑娘今天是把心给伤透了。第一,是宝二爷说,让着姑娘了。意思是:姑娘还要闹。今天闹的责任都在姑娘身上。
第二,府里那些婆子七嘴八舌附和老太太的话,给姑娘很大的压力,这么多人,越发的让姑娘心里觉得势单力薄,凄苦难言。
黛玉转过身去,不理紫鹃。
紫鹃劝道:“何苦委屈自己呢。为宝二爷不值当。”她一想着宝二爷抱着一个男人亲嘴,就恶心的想吐。当然,说为宝二爷不值得,只是劝慰姑娘的话。
黛玉怒道:“你别在我面前提他!我是我,他是他……”
紫鹃给黛玉迁怒,叹口气。并不驳斥、生气,心里理解黛玉心里的痛苦,尽心的服侍着黛玉。
……
……
至夜里晚饭时分,贾环在花厅中“反击”的一幕已经传遍贾府所在的宁荣街。这种消息向来是传递的飞快,更别说里面夹杂着三爷要查赖大管家的消息。
环三爷反击,招招见血。
宁国府中,精雅的客厅中,秦可卿招呼着弟弟秦钟吃晚饭,宝珠等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着。
秦可卿国色天资的容颜在蜡烛的映照下,更添几分丽色,美丽无比。她蹙着眉头,在心里反复的想了一回,问道:“兄弟,你和宝叔还有联系?”
今天贾环对贾宝玉、秦钟的“指控”,她当然是全部都知道。她兄弟是个兔子这种事,想着心里就膈应的很。
秦钟还是老样子,说话之前,脸先红了,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柔弱的道:“姐姐,环叔在族学里那么严厉的规定,我哪里敢犯?”
秦可卿心里放松下来,笑道:“你呀,知道就好。环叔做事情,一板一眼,赏罚分明。你要是犯错,他是不会看我的脸面。你在族学里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也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
秦钟点点头。他和宝玉的关系其实还是很好的,并没有闹翻,心中也渴望和他一起玩。只是族学规定太严。现在族学里面很多眼睛盯着他。
吃过饭后,秦可卿派宝珠送一点谢礼去望月居,感谢贾环。她可不希望弟弟走到歪路上。
……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华灯高照。
贾琏再次夜不归属,凤姐亦不在意,她已经收买了贾琏的心腹小厮昭儿。心理上占着上风。就等着贾琏犯错。
还没到夜间休息时间。凤姐在客厅里和平儿、丰儿两人聊着天。丰儿将下午老太太屋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平儿目标太大,凤姐把丰儿派过去打听消息。这时,凤姐笑吟吟的对平儿道:“如何?我就知道环哥儿肯定没事。他难缠的很。我何苦去趟那趟浑水。”
宝玉那水平,聪明是聪明,但是要看和谁比。和贾环一比,弱成渣。
平儿微笑着道:“到底是奶奶看的明白。我是想错了。三爷的皮蛋能买的好,倒是出人意外。”她下午建议凤姐去一趟老太太那里,可以调和下气氛。
王熙凤矜持的笑一笑,道:“这算什么?环哥儿的人脉,打个招呼,几百两银子的皮蛋有什么卖不动的?”这件事,她看的分明。所以,前些日子起流言时,她根本没说什么。
赖大稳居贾府里的管事这么多年,肯定不可能只这点本事。他怕是想做个与贾环敌对的表态,然后好与宝玉勾搭上。但可惜啊,贾环今天猛烈的反击,让他的算盘落空。
以她对宝玉的了解,宝玉最近肯定不敢再惹贾环。宝玉是很怕读书的。而且,宝玉现在怕是要去哄黛玉。嘿,这两个小人儿。有意思的很。
王熙凤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妩媚多姿的丹凤眼看着蜡烛的火苗,突然间抓住点什么,微微沉吟着,半晌后,咯咯娇笑:“环哥儿麻烦大咯。”她不敢惹贾环是真的,但很乐意看他完蛋。谁乐意头上多一座大山?
平儿和丰儿一头雾水。
……
……
间隔不远处的李纨院中,李纨正教导着贾兰读书,翻阅从贾环那里抄来的四书五经的笔记。
大丫鬟素云早来说过今天老太太那里的事情。她是推脱身体不舒服没去的。
李纨苦笑着摇一摇头。她说是个大善人,与人为善,但是管家的事情,她如何不懂?她嫁的可是贾府二房的嫡长子。要不是她丈夫早逝,二房的管家大权迟早要交到她手上。
环兄弟真是个能闹腾的人啊。希望,他这一次能平安度过吧。
……
……
与此同时,赖府中。赖嬷嬷、赖大、赖升、赖大家的、赖尚荣五人聚在后院的主厅中说话。
气氛有点诡异。是一种尴尬,还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美好未来推测的期待。
赖升看了哥哥赖大一眼,心里叹口气。他要再说:大哥,你真高明!那就是打他哥的脸了。因为贾环完全打破了他哥哥的布置。
赖大很有点尴尬。他定下的与宝二爷合作的计划,方向是没错的,但宝二爷的水平太次。和环三爷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偏偏他们兄弟交锋,赖家作为奴才是插不上话的。
赖大家的心中是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下午在花厅里听老太太亲口说让贾环查赖大,她都觉得天下要塌下来。
赖嬷嬷此时则是一脸微笑。很简单,贾环反击的太过了,已经引起老太太的警惕,贾环只要敢对赖家动手,那么老太太心中就会认为他有夺权的企图。
那么,她那日在老太太面前的指控就是对的。行动,永远胜过语言。
现在就等着后面两三天,贾环对赖家的调查结果。
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们赖家咯。
第223章 谎言与真理(一)
春季的夜晚,繁星点点。浓郁的夜色浸染着京城。荣国府中灯火点点。今天下午,贾环在贾母上房处的反击,如同一颗小当量的炸弹爆炸,冲击着贾府各人的心灵。种种矛盾、想法浮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贾环和赖家之间的矛盾在不断的激化。而贾环和赖家的矛盾,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是贾环对贾母权威的挑战。那么,身处在贾府这个棋盘中的人们就将要如何选择,确定自己的立场呢?
在这个主要矛盾下,还有一些细微的冲突、想法:宝玉和黛玉之间的怄气;宝玉和宝钗、迎、探、惜几人的隔阂;王熙凤和贾琏夫妻感情不睦;贾赦、邢夫人对贾母偏心的不满;政老爹万事不管的清闲;王夫人内心最深处渴望得到贾府大权;薛姨妈此时的举棋不定,犹豫不决;李纨暗中的担忧;晴雯心里向贾环倾斜等等。
以这些或明或暗的矛盾、冲突、想法为经纬,勾勒出贾府内一副巨大的原生态画卷,如同人生百态的浮世绘。毫无疑问,此时这幅画卷中引入注目的一笔就是贾环与赖家的冲突。
贾府众人都在关注这件事的进展、结果……
寂静的夜色中,贾环刚刚打发走来给他送谢礼的宝珠,在书房中奋笔疾书,准备预案。
当前和赖家的冲突,不过是他庞大的“自救计划”中的一个极其细小的环节。是他,改造贾府的第一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今年年中,族学管事培训班一期完成后,才有可能干预贾府的管理事务。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建立管事培训班第一个意义:是给贾府内外管事一个投靠他的渠道。
贾环自年后开始甄别培训班里的学生父母的人际关系,此时已经接近完成。
月色的清辉落在少年稚嫩、沉静、坚毅的脸庞上。毛笔书写声,轻轻作响。
……
……
第二天上午十点许,贾环刚派了钱槐去东庄镇上送信,贾赦派了小厮鸿儿请贾环到贾府东路的一处偏厅中见面。
偏厅中,陈列精致。面东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贾赦坐在画下的主位中,悠闲的喝着茶,心思难猜。
贾环进门后,从容的行礼,“见过大伯。”以前都是他来找贾赦商量事情。这是贾赦第一次主动找他来商量。商量什么,他心知肚明。
贾赦露出笑容,“环哥儿来了。坐吧。”吩咐小厮上了茶,问道:“听说,老太太许你查赖大?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说着话,眼睛盯着贾环,眼神有些渴望、急躁。
他早听贾环提过:赖家很富裕。他预估绝对有不下五万两银子的家底。他虽说在雍治9年收过赖大的保证金,在雍治十年责罚过赖升。但,赖家家底的大头,他还没有吃到。现在机会来了。
贾环微笑着坐下来,道:“当然要和大伯合作。清除我们贾家的硕鼠,怎么能少了大伯?”他要扳倒贾母照着的赖家,确实必须要贾赦的配合。
贾赦欢喜的拍着桌子,道:“好!环哥儿,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一次我们三七分账!”
贾环看着利欲熏心、一脸贪婪的贾赦,心中颇有点无语。大伯,貌似我才是占着主动的一方吧!
扳倒赖家,获取贾府部分管理权限是主要目标。搜刮赖家的家底是附带目标。贾环在贾母面前说的是要将贪污款充公,但这并不表明他对赖家的家产没想法。他没那么高尚。辛苦一场,就为了让贾家公库中的银子多起来。但吃相不会像贾赦那么难看。
贾环对贾赦的分配方式有异议。将他做晚整理出来的预案递给贾赦,“大伯,我们先看一看合作方案。”这是迂回的策略。
贾赦接过贾环手中一叠文本,带起老花镜慢慢的看起来。
时间流逝。贾环在贾赦这里吃了午饭才离开。
……
……
三月初三下午,天晴微风。贾环拿到贾母查赖大许可的第三天。贾环带着两名小厮钱槐、胡小四,江兴生等族学管事培训班里最出色的十名少年,外加贾琮、贾蔷、贾芸等五名贾府子弟,一行十八人从族学出发,从东角门进到贾府内。
管事处位于东角门北面,是由几间宽敞、明亮的屋舍组成的院落。屋舍俱是青砖琉璃瓦,飞檐廊柱,展现着贾府百年世族的底蕴、富贵风流。
贾琏早早的带着小厮等在管事处里,正和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张才一起喝茶。
管事处这里的管家、管事、头目等人在昨天全部都接到通知:今天下午环三爷要过来查账。这样的场合,谁敢不在场?一个黑锅推过来,想不背上都难。
贾琏一身锦袍,富贵公子装束,坐在正厅中喝着茶。
底下几名交好的管事、头目纷纷求道:“二爷,我等往日尽心尽力的为府里做事,不敢怠慢。今天三爷查账,还望二爷帮忙说几句好话。”
贾琏安抚道:“能有你们什么事?我知道。”
管事、头目们道:“二爷高义。”
贾琏笑一笑,看了好整以暇的赖大一眼。心里摇头。他前天在外面鬼混,回来才知道府里出了事:贾环要查赖大。这是矛盾激化的表现。其实,就他心里来说,他现在才懒的管这事。与他何干?
贾环得叔父王子腾看中,要拿走贾府外事上的部分权力,他能有什么办法?压不住的。至于查赖大,不过是要杀鸡儆猴,免得日后“政令”不通。但他父亲让他今天过来看看。
而他从凤姐儿口中得知,老太太怕是对贾环有想法。因为,老太太对贾环的策略是:好吃好喝的待遇,但不让他过问府里的事情。如果贾环这次要把事情搞大,想把赖大整下去,老太太怕是要用手段压贾环。毕竟,赖家是她的嫡系。她不会允许赖家倒下。
这怕就是赖大现在有恃无恐的原因。
贾琏心中一笑。他今天看戏就好,回头去给他父亲汇报。
赖大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蓝衫,脸上皱褶很多,从容的喝着茶。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外面一名小厮快步进来,“三爷来了。”
“哗哗”的一阵椅子拉到的声音,所有人都站起来,准备迎着来查账的贾环。
赖大看了看四周,心里叹口气,这就是十一岁举人的威慑力。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贾琏也没坐着,缓缓的站起来。他说是贾环的琏二哥,但现在而言,已经处在下风。他并不愿意为一点小事,给贾环留给不好的印象。
“三爷下午好。”
“见过三爷。”
“三爷来了。”
一连串带着各种心情,但依旧是讨好、急切的问安声中,贾环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管事处的门口、接着是庭院,再就是大厅。贾环迈过门槛,走进来。身影给下午的阳光拖的很长。
他还是标准的读书人打扮: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一身蓝色直裰,神情沉静、从容。
贾琏主动的先开口,笑着道:“环兄弟来了。”
贾环拱手一礼,微笑道:“见过琏二哥。有许久没见琏二哥了。”
贾琏招呼着贾环落座,笑道:“你正月十五之后就忙着族学里的事情,我那好打扰你?倒是听冯紫英说你卖皮蛋的事情了。哈哈。”
贾环笑着点点头。
接着,便是贾琮、贾蔷、贾芸几人和贾琏打招呼。最后才是管实处的奴仆们和贾环说话。气氛微微有些凝滞。三爷今天是带着“尚方宝剑”来查大管家。大管家都可以查,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米不能查?谁不担心,谁敢不敬着?
贾环伸手示意,“都坐吧!”
只有五个大管家敢坐,其他人都站在,见贾环看过来,都是赔笑着。
贾环不以为意,开门见山的道:“我在老太太面前举报赖大贪污公中的银子,诸位有线索,现在就可以当众交给我,一条线索一百两银子。”
厅中一阵安静。
坐在贾琏、贾环下首的赖大再无法维持平静,贾环一上来就说他贪污,简直是蛮不讲理,压着怒气道:“三爷,没有证据的话,请你不要乱说。我赖大为贾家效力的时候,那时还没有你。”
贾环眼睛平静的看着赖大,哂笑道:“工作时间越长。贪的银子越多。”
赖大拍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怒道:“三爷,你不要血口喷人!老太太让你来调查,我给你查,但是你要查不出什么来,我看你怎么给老太太交待。”
贾环鼓掌,“啪!啪!啪!”。厅中众多管事、头目噤若寒蝉。只听得到贾环的鼓掌声。
贾环冷笑道:“只许你赖大作威作福,不许我说你两句?只许你拿府里的规矩来刁难我,不许我拿老太太的令箭来为难你?你赖爷爷的脸好大啊!钱诚,你出来说。”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青衣小帽,白白胖胖的模样。与钱槐相似。正是钱槐的父亲钱诚,现在贾家银库上做事。归二管家林之孝管。
厅中的管事、头目都是倒吸了口凉气:钱诚怎么在这里?这可是内部人员,很多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然而,现在在管事处这里的基本都是管事、头目这个级别。比如吴兴登手下的管事戴良等。钱诚只是干活的奴仆,级别进不了厅中。
其实原因很简单,钱诚刚刚在院落门口等着,跟着贾环一行人进来的。
钱诚跪在地上,大声道:“回三爷,东府珍大爷前年在棋盘街和隔壁汝阳侯的竞争,买了几见绸缎铺子,总计花费3000两。今年春节前,蓉大爷卖这几间铺子只得了1200两银子。就我所知,前年原主林家只叫卖2000两银子。赖大和他兄弟赖升,在珍大爷手里贪了1000两银子。”
“啊……”厅中一片哗然。这是猛料。
赖大一脸的懵逼。他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但这么隐蔽的陈年旧事,钱诚怎么知道的?
贾蔷已经红了眼,看着赖大。枉他一口一句赖爷爷。这狗日的。连他大伯的钱都敢骗。
第224章 谎言与真理(二)
赖大的表情让厅中许多人都浮想联翩。站在赖大身后的赖升手心里开始冒冷汗。钱诚说的事实!
贾琏慢悠悠的喝着茶。很显然,贾环有备而来。一击命中。
投靠贾赦的五管家张才眼中幽幽。嘿,赖大这些年贪的太多了,很多事情都遮掩不住。
赖大只恍惚了几秒,立即反驳道:“三爷让长随的父亲来作证,未免让人心里不服吧?”赖大的几名心腹在人群中点头。赖升心神微微定了定。
贾环讥笑道:“赖管家心理素质很好啊。不愧是贪了这么多年的老手。棋盘街那几间绸缎铺子的主人姓林。家中巨富。因原户部邱侍郎倒台,被牵连,出售家产。他有一个儿子叫林心远,是我的同学。赖大,还要我接着说下去吗?”
赖大等人的脸色陡然一变。赖升心里一声苦笑:完了。这回没跑了。
“啊!”花厅中响起一阵骚动。不少人都看向赖大、赖升兄弟两个,这是人证物证俱全。这1千两银子被贪污的事情跑不了。
贾蔷气愤的从贾环身后走到厅中,向贾环行礼,道:“侄儿请环叔允许我去把蓉哥叫来旁听。赖家兄弟太可恨。”
贾琏今天是旁观者,看得分明,心中一笑。蔷哥儿现在开窍了,越发的会演戏。蔷哥儿叫赖大“赖爷爷”,可不是因为尊敬,而是因为赖大在宁、荣二府里势力很大。现在表现的义愤填膺,只是帮贾环把事情搞大。那天贾环说要保贾蔷一个秀才,看来贾蔷有选择了。
然而,事情搞大了,贾环能脱得了身?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老太太裁决。贾环,他、他父亲可没权力任免府中的管家职位。
贾环摆摆手,“今天只查赖大。”让贾蔷退回去,然后对赖大道:“怎么?你还有脸坐着。贪污犯!按照大周律,贪污一百两银子要剥皮充草,你自己算算你要被剥几次?”
赖大见抵赖不过,冷着脸站起来,“我是贾家的奴仆,不是朝廷的官员。既然三爷都查的明白。我等着三爷的处罚就是。”说着,甩着袖子就要离开。
贾环冷声道:“拿下!”
随着贾环的吩咐,钱槐和胡小四两人迅猛的从贾环身边扑出去,很快就将赖大给拖回来按在地上跪下。
站在空荡荡的椅子身后的赖升打个冷颤。这不就是他当天被拿下的场面重演吗?
厅中的贾家奴仆都是轻轻的吸气,随即鸦雀无声。环三爷果然是脸冷手黑,真不是说着玩的!说动手就动手。赖大脸上还有他长随胡小四的鞋印子。
贾芸看得有点目眩神迷:一声令下,高高在上的赖大管家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有这一天!
“哼!”赖大给按着跪在地上,昂着头冷眼看着贾环,并不屈服。他和他兄弟的处境不同。贾环可以轻易影响到贾蓉的决定,但很难影响到老太太的决定。
贾环居高临下的俯视赖大。他知道赖大在想什么。但他怎么会犯那个错误?贾府这些人真以为他不知道贾母现在脑海里想的是什么吗?多看点历史书就知道年老的皇帝最担心什么。贾府这边,道理是相同的。
贾环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扭头对林之孝道:“把赖大关起来。等我回明老太太再做处置。”
林之孝苦笑一声,“是,三爷!”看看被打脸的赖大,这回赖大管家什么脸面都给三爷弄没了。今天贾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头目都在这里。不管结果如何,赖大日后想要服众,怕是有点难!
林之孝叫了两名仆人将说了句“我自己能走”,似乎很有范儿的赖大带下去。
然而,在贾府众多管家、管事、头目中,这不是范儿,而是一种凄凉、干净利落的脆败!
贾琏心里一叹,今天这出戏结束了。赖大底子太黑了。贾环一抓一个准。再扫一眼人群中的赖升等人,一个个大难临头的模样。心中摇摇头。
接下来,就看贾环怎么和老太太“交锋”了。
……
……
贾环留了江兴生、贾蔷、贾芸等人在管事处这边调查赖大的贪污情况。主要任务是对管事、头目单独问话。整理、记录、归纳。基本问题是贾环设计好的。
随后,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几人离开管事处回族学。他现在的精力基本在族学这边。
贾琏跟着贾环出了管事处,顺着长长的甬道往东角门走,甬道两侧树木参天。几名小厮跟在两人身后。
贾琏笑着道:“环兄弟,好手段啊!赖大不堪一击!”
贾环微微一笑。倒是突然想起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面的一个章节回目: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胜之不武。内容是乔峰用降龙十八掌在少林寺大展神威。
以他的地位、手段、资源,对付赖大,确实是有点欺负人啊。当然,以贾环的性格,不存在有“胜之不武”这种念头。他是个很务实的人。
贾琏提醒道:“赖大的母亲赖嬷嬷在老太太面前很有面子。”
贾环笑着点头,“谢琏二哥提醒,我有分寸。”
贾琏笑一笑,和贾环在路口分别。去见贾赦,报告今天的所见所闻。
看着贾琏的背影,贾环笑着摇摇头。贾琏这个人很有意思。在一些事情上做人还是很厚道的。做个普通朋友其实也过得去。当然,在大事上,他还是秉承了富贵公子的性情:靠不住!
其实,贾琏多半不知道他和贾赦的协议。否则,绝不会这么说。因为,他已经告诉贾赦对付赖嬷嬷的方案。
要对付赖家,就要先磨灭贾母对赖嬷嬷的信任。
臭名昭著的戈培尔有一句名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何况,他并没有冤枉赖大。赖大的的确确贪污了贾家的银子,而且数目不小。
……
……
三月初三的下午,贾环在管事处里利索的拿下赖大的一幕,很快就传遍贾府。
贾府上下众人议论纷纷。东府的贾蓉、李华、尤氏、秦可卿都知道。除了议论赖大倒霉之外,更添了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威势。赖大曾经刁难三爷,结果如何?
赖大现在被关在贾府管事处左近的一处房间里。看守并不严格,但赖大并不会逃跑。逃跑是给贾环口实。
在两天的时间内,事情进一步的发酵。管事处中,十几名族学的学生在询问情况。不断的有人在问话中透漏赖大贪污公款的痕迹、线索、事例。真假难辨。但据说其贪污的数额已经涨到了一万两。声势浩大。
这让贾府内呈现出两个极端。一则如赖嬷嬷等人,她们知道,贾环的问题要大了。比如,王熙凤就曾偷笑。第二,则是关心、支持贾环的人变得很担忧。
三月初六的上午,宝钗探望黛玉回来,进来和贾环闲聊了一会儿,在花厅中,委婉的劝说:“环兄弟,赖嬷嬷毕竟是老太太信任的人。”
贾环禁不住轻笑,“宝姐姐相信我吗?”
宝钗明眸看着贾环的脸庞,气质沉静,无奈的一笑,轻轻的点头。
……
……
探春的规劝要直接的多。当天下午时分,探春来见贾环,当面问道:“三弟弟,你闹的这么大,老太太心里怕是会对你有意见的。见好就收吧。你不大可能一次性把赖家清除。”
贾环微微一笑,他的改造计划,和三姐姐探春讨论过。
……
……
三月七日中午,族学里放学吃午饭时,贾环要回望月居吃饭,贾兰陪贾环走了一段路,道:“三叔,我娘要我带句话给你:柔不可守,刚不可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贾环微怔,随即失笑,“嗯。我知道了。谢谢大嫂关心。”他有点明白李纨此时进退维谷的心情。
……
……
三月七日傍晚,贾环正在书房里写字时,来找晴雯说话的鸳鸯进来给他打个招呼。贾环从书桌后出来,招呼着鸳鸯落座。
鸳鸯笑着贾环说了几句话,轻声问道:“三爷,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啊?老太太都生气呢?”
贾环微笑着仰视着鸳鸯的容颜,鸭蛋脸儿,肌肤雪腻,腮边有着几点雀斑。当然,这无损她的俏丽。“累鸳鸯姐姐费心了。我明天就要去给老太太汇报情况。”
鸳鸯不是代表贾母的立场来的,而是她心中的那杆秤在向他偏移。至于找晴雯说话自是托词。
鸳鸯就笑了下,“三爷什么都懂,怎么就是不肯在老太太面前服个软呢。”
贾环笑一笑。这怎么回答呢?因为,他内心里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
……
……
在贾府里所有人都在关注贾环处理赖大贪污的时刻,贾环明天要去见贾母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
第二天上午,贾环在族学中汇总了连日来的证词,从西角门进了贾府内,往贾母上房而去。晴雯和如意两个小姑娘紧张的等在贾母上房的院子门口,跟着贾环进去。
贾母今天上午在一处偏厅中听戏曲。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整整齐齐的都来陪着。连赖嬷嬷、赖大家的等人在。贾母心里知道怎么回事。
屋檐外,听着丫鬟给贾环行礼的声音,“三爷来了呢。”
“嗯。”
贾环带着晴雯、如意进来。戏台上,戏班子还在唱戏。贾母看了贾环一眼,眼神有点淡。
贾环挨着末席的惜春坐下来。惜春年纪虽小,人性情也冷,但知道厉害、冷暖。三哥哥对她是很不错的。悄悄的给了贾环一个眼色,让他小心。
贾环微微点头。要小心的不应该是他啊。
约半个时辰后,一曲戏唱完。趁着休息的间隙,贾母问道:“环哥儿,你来我这儿有事?”
贾环站起来,“是的,祖母。孙儿来汇报查赖大的事宜。”
偏厅中的气氛陡然一紧。所有人都在猜测,贾环是打算把事情搞大,还是搞小。
第225章 谎言与真理(三)
贾母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从鸳鸯手里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温茶。这是示意贾环可以说了。
一道道的目光落在贾环的身上。贾环早就习惯在贾府内焦点人物的待遇,淡定的道:“经过查证,赖大一共贪污公中1万5千两银子,涉案二十三件。孙儿目前将赖大关押在府内,如何处置,请祖母示下。”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从偏厅中众人的心里升起。谁都不相信赖大贪了1万5千两银子。府里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两三万两银子呢?
赖嬷嬷一头银发,坐在矮凳上,身边跟着个丫鬟,冷眼看着贾环,嘴角带着微笑。
赖大家的则是嗤之以鼻的看着贾环。三爷,你想要把事情搞大,这种手段真的是太低劣,你以为老太太会上当吗?
王熙凤妩媚多姿的丹凤眼瞟了贾环一眼,笑孜孜的喝茶。虽然心里希望贾环给老太太整治、打压,但她并不开口。
宝玉身穿锦袍,坐在林黛玉身边,一脸讥讽的表情看着贾环。环老三,你当大家都是傻子么?
贾母笑了下,笑得身旁的鸳鸯心都提起来。贾母反问道:“环哥儿,你想怎么处置?”
贾环恭敬的道:“孙儿的处理意见有两条。第一,勒令赖大归还贪污我贾家公中的银子。但赖大多年来为府里做事,这一次念在初犯,可继续担任府中的大管家。希望他以后做事更加用心。第二,涉事的管事、头目有二十多人。从重处理三人。革职,从去金陵的庄子里种地。其余人等,以批评、教育为主。如此,方显出我贾家仁厚治家。”
“啊?”偏厅中响起一阵难以置信的低呼声。
环三爷的处理意见竟然是:罚款就完事,再处理两三个小鱼小虾米。这实在是太难以让人置信。这哪里是要搞事?明明是平息事态的态度!
贾母明显的愣了下。她也没想到贾环竟然是这么个处理意见。
赖嬷嬷脸上的冷笑还僵硬在脸上。这是鱼儿脱钩了吧?而赖大家的心里难过几乎要吐血。贾环不按套路来啊!赖家要是损失1万5千两银子,她会心疼死。
王熙凤嘴角抽了下。心里忽而有点庆幸她刚才没开口说话。不然又要把贾环给得罪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夫人有些意外,看了贾环一眼,再看看薛姨妈,喝着茶。老太太还没说话,她也不会说什么。她这个庶子还是很聪明的。
其余邢夫人、李纨、宝钗、黛玉、探春、宝玉等人的想法各自不一。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随着贾环说出他的处罚方案,以及众人的低声惊呼,偏厅中紧张的气氛已经消失。
贾母再次深深的看贾环一眼,拿手指指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你这个哥儿啊!好话歹话全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厅中的众人都是附和的笑起来。
贾府三管家单大良的妻子单大娘凑趣道:“三爷是知道老太太待下宽厚。所以才给出这个处罚意见。我们这些奴才跟着老太太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贾母就笑起来。
王熙凤伶俐的开口,笑吟吟的道:“环兄弟心里未必对赖管家没意见。想跟赖管家要银子呢。不过,他这孙猴子能闹事,到底是逃不脱老太太的佛掌。”
王熙凤的话说的是非常犀利的,把贾环的心思给点出来。最让贾母受用的是:贾环有想法,但还是得按她的想法来。拍马屁于无形之中。
“哈哈!”厅中的众人都是笑起来,“二奶奶这张嘴哟。我们拍马不及。”
贾母乐呵呵的笑着,问着贾环,“环哥儿,是这样吧?”
贾环无奈的笑一笑,算是默认。厅中又是一片欢乐的笑声。贾环心道:王凤姐这个“助攻”,起码可以给90分。
压服王熙凤,好处还是蛮多的啊。起码,在贾府内宅中,收尾的时候,能将战果、收益最大化。今天,贾母心中那根刺,王熙凤帮他抹平了大半。
赖大家的看着事情三言两语间就要定下来,看了婆婆赖嬷嬷一眼,见赖嬷嬷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连忙出列,跪在地上,哀求道:“求老太太明察。我当家的纵然敢贪,也不可能贪一万五千两银子。”
贾母笑了笑。贪没贪这个问题是不用想了。肯定贪了公中的银子,不然环哥儿敢来见她?当然,贪多少就是这个问题。赖大在府里做大管家有一二十年了吧?
贾母笑着问贾环,“环哥儿,你的意见呢?”
贾环一听就知道贾母的心思,道:“我的意见是:一两银子都不能少。不过,我听祖母的吩咐。”
韩非子有言:恩自上出。贾母要施恩给赖家,他没必要抢一手。做个姿态就好。
贾母开怀大笑,笑骂道:“你这个小滑头。还惦记着赖大刁难你的事。把那些噱头都去掉,查实的有多少?”
贾环道:“不下六千两。”
贾母轻拍着椅子的扶手,决定下来,“那就六千两吧。”
跪在地上的赖大家的千恩万谢。赖嬷嬷则是皱眉沉思。她老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站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对贾环轻轻的一笑。三爷,这一步走的真是好。既消除老太太的戒备,也敲打了赖家。六千两银子呢!就算赖家有钱,也要心疼。
薛姨妈压着心里的惊讶,笑眯眯的打量着贾环。她这是重新认识贾环一次啊。这其中的分寸把握的真是好。
宝钗明丽的美眸轻轻的一扫退出去的贾环的身影,心中怡然一笑。
探春、迎春、惜春三人交头接耳,低声说笑。这一局,三弟(哥)弟(哥)获胜。
贾宝玉撇撇嘴,凑头想要和黛玉说话,“妹妹……环哥儿一贯是表里不一,看他闹出多大的声势,现在又乖巧的很,真是阴险、可笑。”
林黛玉鼻子里哼一声,并不理会宝玉,而是去和宝钗说话,“宝姐姐,我中午去你那里顽。”
贾宝玉一脸的尴尬。
此时,戏班又重新开始唱戏,一副热闹的胜景。消息,已经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往外头传去。
……
……
贾环带着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出了贾母上房,顺着贾府内的甬道往望月居而去。园林、院落中飘荡着仲春的气息。对赖家的计划,第一阶段顺利完成。
晴雯拍着胸口,笑兮兮的道:“三爷,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呢。我可是怕我们又得到东庄镇去住。”
贾环就笑,“这有什么可吓的啊?哦,谁给你分析过?”伸手想要摸下晴雯的脑袋,却是发现他还没晴雯高,心里无语的一笑。年龄是硬伤啊。
晴雯咯咯娇笑,“鸳鸯姐姐给我说的。”三爷没给她们说过他的计划、想法。是鸳鸯姐姐叫她劝下三爷。
贾环看右手边的如意。
清秀的小姑娘老实的点点头,道:“我是听晴雯姐姐说的。说三爷,今天要惹怒老太太。我都快吓哭起来。”
贾环笑着摇头,“你们啊。草木皆兵。其实,住在东庄镇,比住在府里轻松多了。”他最近准备去一趟东庄镇。为第二阶段的计划实施,避嫌。
贾环回头看了眼远处隐约的贾母上房的院落。
如果,你们以为,这就是结束,那实在太天真。我的改造计划,不是过家家,也不是宅斗、撕逼这个范畴。
改造不是请客吃饭!
……
……
消息在午饭前后就传遍贾府。
林之孝,赖升带着几名小厮到管事处后面的一处厢房中将赖大放出来。
厢房中生活用具一应俱全。铺盖、用度都是从赖家拿来的。还有一名小厮服侍着赖大,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林之孝、单大良等几名管家对此视而不见。
林之孝将门口看守的一名小厮打发走,进来和赖大说了一声,道:“赖管事,你和赖大哥聊一聊。”说着,到厢房外等候。
赖大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问兄弟赖升情况。听赖升说完之后,诧异的道:“这就完了?”
赖升笑道:“大哥,他环三爷能翻到天上去不成?还有老太太看着。大嫂跪着求了老太太一句。赎金就变成了六千两。嘿,进了公中的银库,和在咱们家里有多大区别?”
赖大笑了笑,“别瞎说。”随即,眯着眼睛。贾环他是动不的,但投靠贾环的钱诚,他这个贾府大管家还是有办法的。
……
……
午饭前,正好宝钗、黛玉顺路过来说话,贾环留两人吃午饭。她们俩本来是要在梨香院吃饭的。宝钗想一想,轻声答应下来。若是没有黛玉在,她断不会答应。
晴雯、如意带着丫鬟正去厨房里提饭。贾环和宝钗、黛玉两人在厅中说着话。莺儿、紫鹃两人陪着。
喝着茶,黛玉含蓄的笑着道:“环哥儿,你惩治那些人,手段很高明!”
宝钗娴雅的轻笑,打趣道:“颦儿这话怎么听都不大对劲。那些人是指谁呢?”
黛玉反击道:“总之不是宝姐姐的某个人。”她是极其聪明、敏感的人,对宝姐姐和环哥儿之间的默契,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贾环笑着摇头。他理解黛玉是在说宝玉。预估着,今天到梨香院玩耍,是冷落宝玉。这才几天的功夫,林妹妹的气肯定没消。至于,赖大这些人在她眼里,八成和路人甲没什么区别。
正说笑间,贾政派了小厮来请贾环,小丫鬟进来传话,“三爷,老爷叫你过去。”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贾政找他干什么?起身道:“宝姐姐,林姐姐,你们稍坐。我去外头一趟就回来。”
第226章 谎言与真理(四)
贾政独坐在小书房梦坡斋中,独自沉思着。
他的庶子贾环最近在整大管家赖大的事情,他刚听说了。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皆因有老太太在把关、裁决。然而,贾府内的些许小事相对于整个朝堂、整个天下的风云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
自雍治十一年以来,原左副都御史严繁龙下狱,大量的关于南书房大臣、文渊阁大学士、东林党党魁李高澹的黑材料被挖出来,朝堂震动,御史纷纷上书。
恰逢今天二月有礼部会试,天下瞩目。李高澹的案子暂缓了月余。但,会试、殿试结束后。此案持续发酵,罢黜之事,即在眼前。今天上午,与他贾家交好的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派人来和他说了一声:请贾世兄务必看好子玉,不要让他卷入最近的朝堂漩涡,有举子联络读书人,准备前往承天门请命。
梦坡斋中,陈列精雅。贾环从外面进来,见贾政正在沉思,行礼道:“见过父亲。不知道父亲叫儿子前来有什么事情?”
贾政看了进来的贾环一眼,一身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标准的读书人装束,脸庞青稚,气质沉静,英姿勃发。禁不住叹口气。他这个当父亲的倒是羡慕起儿子的功名。
贾政缓缓的道:“最近可有同年找你联署上书请命?”
贾环这段时间虽然在教授族学的学童,但消息并不闭塞。他的老师张安博现在可是朝廷的左副都御使。庞泽、卫阳、许英朗他们时不时来坐一坐。
再加上,他还与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几人有交往,对勋贵圈中的小道消息亦是灵通的很。比如:郑贵妃的弟弟郑国舅在教坊司有个相好,给其夫人打上门,打的毁容;雍治皇帝的亲信光禄寺少卿袁壕迷恋名妓成琪儿。
贾环对最近朝堂的风向有所耳闻,道:“同年保定府唐县举子、经魁邢正曾在年前找我联署上书请求今上不要裁撤南书房,我并未同意。”
贾政诧异的“咦”了一声。贾环怎么知道这些事?贾府这边的政治力量,可不会越过他和贾环联系。随即又恍然。他这个庶子是正牌子的读书人出身。同年,座师、房师、老师、同学一堆,早编织成一张人情网,根本无需借助贾府的力量。身在京城,知道朝堂的动向不足为奇。
贾政道:“你知道厉害就好,去吧。”
贾环什么人,自是听的出来贾政是在提醒他。不管原因是什么,政老爹总归是一番好意。拱手道:“谢父亲提醒。父亲可尽快请舅舅谋划通政司右参政、鸿胪寺尚宝司卿等职。”
这两个职位都是正五品的职位。此次李大学士要垮台,势必会是一场朝堂风波。以王子腾的能量,运作一个正五品的官职给贾政问题不大。关键是贾政自己要去提。
贾环对贾政的心思还是很清楚的。政老爹一心做官,好光大贾家门楣。就是做官水平太次,多少年都没升上去。这一次的朝堂乱局是一个好机会。
贾环能这么快就说出两个职位,自是因为他研究过贾政如何升职的路线。当然,贾政升职最关键的还是红楼十五年时学政三年任满回京的那一步。
贾政愣了下,正要训斥贾环“跑官要官”搞歪门邪道时,贾环已经说完,转身往书房外走。
贾政琢磨了许久,心里想起门生李平的话:听闻环世兄是张佥宪的弟子,此时正在遵化,果然是足智多谋,才华横溢。
世兄如此才华,老师何不将他招至身边参赞大事呢?
看着窗外的阳光、雅致的庭院,贾政长长的叹口气,将长随喊进来,“去舅老爷府上下个帖子。”
……
……
贾环和贾政的见面只是个小插曲。朝堂上的事情,贾环现在也就看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他还没到庙堂之中的地步。至于幕僚一事,随着庞泽、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等人的到来,亦是很轻松。
贾环回到望月居,和宝钗、黛玉一起吃了午饭,说笑一回,约下午三点许,送走两个容貌、气质各擅胜场的大美人:黛玉去望月居和宝钗顽。她上午话都说出口,自是要去一趟。
贾环在书房里提笔给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许英朗三人写信,约定两天后回闻道书院小住。
会试后,大师兄、罗君子两人都是落榜,闻道书院的另一位同年纪鸣也是落榜。大师兄、罗君子两人这些天在京城中交游。结识天下读书人。因为天下文宗方望在京城中,文坛瞩目。读书人的活动特别多。
三月十一日,贾环安排好族学的事宜,带着柳逸尘、张四水问候同学、先生们的口信,坐马车离开贾府,准备在内城南面的宣武门和大师兄、罗君子汇合。他们俩住在山长位于大时雍坊的家中,谈文论道,日子逍遥。
而贾府这边,贾环外出的理由也随着晴雯、如意、探春、宝钗、黛玉的口传开:他带着经过沙提学修改过的四书五经的笔记,前往闻道书院,准备交给林先生校订,然后印书作为闻道书院的教材。
贾环并不担心贾府的事情会慢下来。因为,他外出本来就是避嫌。和赖家斗争的第二阶段,将会由贾赦发起。
上午十点许,贾环和大师兄、罗君子、许英朗三人在宣武门里街上的一处茶铺门口汇合。正说笑时,就见西长安街上约四五百名读书人群情汹涌的喊着口号走过,声势浩大。围观者众多。
“南书房乃祖制,岂可轻易裁撤?”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是前前前东林党党魁顾宪成的名句。一听就知道这些读书人都是东林党一脉。罗君子轻轻的摇头,“东林党徒徒劳无功。有些同年脑子一热,只怕前途堪忧。”
大师兄、许英朗都是摇头。他们私下里讨论过这件事。有左副都御史的消息渠道,很清楚朝廷裁撤南书房是必然。胳膊扭不过大腿。
贾环问道:“估计很多是首善书院的秀才、国子监监生。举人多不多?”
公孙亮道:“贾师弟,今科会试约2千人参加,录取220人。你说举人有多少?最近京城的文会极多,我估摸着邢正至少串联了30人。啧啧,看不出来。”
贾环笑着摇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们走吧!”
一行人四人,分乘两辆马车缓缓的前往闻道书院。身后,是京城的风云。
……
……
贾府中,夜色深深。贾琏给王熙凤捉住在外面鬼混的痛脚,在凤姐儿、平儿的压力下,赔礼道歉正忙的时候,给他父亲派人叫走。贾琏是第一次觉得,大晚上给父亲叫过去训话也是一种幸福。
贾府东路,贾赦的正房客厅中,贾赦正独自一人在八仙桌边慢悠悠的喝着人参茶提神,见贾琏进来,道:“坐吧。”
贾琏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貌似自贾环崛起回府后,他在他父亲面前待遇高了不少。
“父亲这么晚找儿子来有什么事情?”
贾赦不满的看贾琏一眼,训斥道:“你成什么样子?二十好几的人,整天就知道喝酒搞女人。一点正事都不做。”
贾琏一阵无语。父亲,貌似这话用在你身上是最合适的吧?他父亲贪婪、暴力、好色是贾府内出了名的。
贾赦敲敲桌子,加重语气道:“环哥儿已经离开贾府,接下来对付赖家的事情,由我来主导。”
贾琏一脸的懵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父亲,还要整赖家?不是结束了吗?而且赖家是老太太的嫡系。赖大又在府里做了一二十年的大总管。”
贾赦有贾环提供的方案打底,信心十足,不屑的道:“那有如何?赖家的家底预估不少于五万两银子,我和环哥儿四六分账。我六他四。”
贾琏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六成就是三万两白银啊!“父亲,能行吗?”
贾赦自信的点点头。
……
……
三月十四日,重新恢复荣国府大管家职位的赖大和心腹策划着,怎么对付钱槐的父亲钱诚。
赖大已经向贾府公库中缴纳了六千两白银。同时,库房里的管事戴良等三人被发配到金陵的庄子里去种地。前面享受这个待遇的是:来旺一家。
按照隐约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环三爷说:这叫劳动改造。
钱诚被赖大提拔,顶替的就是戴良的职位。赖大的想法是:先将钱诚提拔起来,安贾环的心,同时将其调离原岗位,方便查事。你环三爷不是要查贪污吗?好,你长随的父亲犯了事,你查不查?
不得不说,如果赖大的计划实现,贾环是有点坐蜡。
赖大将事情安排好后,正准备处理贾府的事务时,贾赦的心腹小厮鸿儿过来道:“赖大管家,大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赖大笑笑,跟着鸿儿去了贾府东路的外书房。
当天晚上,贾府中就流传开一则消息。大老爷贾赦因赖大贪污贾府公中六千两银子暴怒:在外书房中将赖大骂的狗血淋头,足足骂了一个时辰。赖大跪地磕头,保证不会再犯,才勉强过关。
这件事异常的诡异。因为,环三爷查赖大总管的时间不是一天两天就完成了,有好几天呢。大老爷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偏偏大老爷却在赖总管教纳了银子之后才发飙。怎么看都有点赖总管给环三爷坑了的感觉。
你银子都交了,敢说自己没贪?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第二天上午,贾琏在管事处当着贾府上下人等的面,大发雷霆。
起因是东府的贾蓉派贾琼带人过来取几个羊角大灯之类的大物件,叫了赖大一句“赖爷爷”。赖大应了一声。这本是见很平常的事情。贾珍活着的时候,贾蓉、贾蔷也不是没叫过。但贾琏当即火冒三丈,拍着桌子痛骂道:“赖爷爷,你是谁家的爷爷?姓赖的什么时候成了贾家子弟的爷爷!”
这话是相当重的。赖家可是贾家的奴仆,生杀夺予,俱有贾家的主子心意。赖大当即起身辩解。过程的细节没有流传,但赖大在琏二爷面前跪下来磕头,才算平息了琏二爷的怒气。
流言就像病毒般在荣宁街传播开。所有的贾府奴仆、贾家子弟都从这些流言中读懂了一个信号:贾赦、贾环、贾琏三人都不待见赖大。至于政老爷,他一贯是不管外事的。
简而言之,赖大失去所有贾家男主人的支持。纵然,有老太太庇护赖家,但外头的事情不是爷们在料理?如此这般,他的大管家职位还能坐的稳吗?
与此同时,另有一则半真半假的消息在贾府中流传。大老爷贾赦不信赖大只贪污了公中六千两银子,准备查一查账目,正在寻找线索。底下的管事、头目心中蠢蠢欲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贯和贾琏交好的林之孝早两天前就在深夜里去见过贾赦。
网,已经张开了。
第227章 罢黜、获胜
荣国府大总管的职位,就像是一棵诱人的胡萝卜吊在贾府的管事、头目面前。不管是不是能吃到,谁都想尝试着去吃一口。两三天的时间内,贾府内的各级管事、头目都在寻找各种各样机会与贾府大老爷贾赦接触、闲聊、送上赖大的黑材料。
根据贾府内的小道消息,据传赖大有上百份贪污的罪证落入大老爷手中。
赖家在贾家奴仆中经营数十年的根基,以可以感知的速度崩塌。在贾赦、贾环、贾琏都对赖大表示出不满后,贾家的奴仆谁还会和赖大站在一起呢?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
笼罩在赖家头顶上的网正在以收紧。身处在网中的赖家在家中秘密商议后,亦开始自救。
而此时,贾环正在闻道书院中,悠闲、轻松的拜会老师、同学,在新建的藏书馆中看书、学习。
他的长随钱槐留在贾府中。然而,没有人会相信贾环对贾府内的事情一无所知。
三月十九日晚。宁荣街,宁国府中。贾蓉在后花园会芳园中宴请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四人喝酒。暮春之际,繁星点点。会芳园中,树木葱郁、环境幽静。
贾蓉搂着身边的歌姬,举杯和众人饮了一杯,笑道:“你们说可笑不可笑?赖大竟然让他兄弟赖升来求我,请我帮忙说句话。嘿。这个老东西。”
“哈哈。”贾琼,贾琛,贾璘三人都是大笑。前些天贾琼带人过去借东西,其实是和琏二爷商量好的。
贾蔷笑着喝酒。“赖爷爷”这个称呼,这个人已是昨日黄花。
……
……
东跨院中,灯火通明。贾琏自上次给王熙凤捉住痛脚后,这两天晚上都老老实实的在家睡觉。
王熙凤洗过澡换了身家居的衣裳出来:上身是粉白色的襦衫,下面穿着浅色宽松长裤。越发的显得她身姿窈窕又丰满。巨乳丰臀。容颜妩媚无端。
贾琏坐在椅中喝茶,禁不住咳嗽一声,眼睛瞄着凤姐儿。
王熙凤笑盈盈的嗔贾琏一眼,坐在床榻上。平儿过来奉茶。王熙凤挑着茶盖,道:“琏二爷前儿好大脾气,把赖大管家都吓的跪在地上。赖大娘今天求到我这里来了。你们外头的爷们是怎么想的?”
王熙凤口中的赖大娘自不是赖大家的,而是赖嬷嬷。
贾琏就笑,“她给你多少银子了?”凤姐儿的性情,他是很了解的:拿银子办事。
王熙凤也不瞒贾琏,娇笑道:“这可是我的银子,你就别想了。赖大娘给了我1000两银子。请我说和。让琏二爷高抬贵手。”
贾琏笑着摇头,肯定不止这个数,道:“环兄弟和大老爷的意思,是联手把赖家给抄了。”他跟在后面喝点汤。
这杀气外溢的话让王熙凤、平儿两人都惊讶的沉默几秒。好一会,王熙凤回过神来,迟疑着道:“这不可能吧?老太太能让?”
这怎么可能?老太太怎么可能让赖家被抄,那不是落老太太的脸面吗?她认为最多只是把赖家以下大管家的职位。老太太会护着赖家。所以,还不如收点银子把目前的风波给糊弄过去,大家面子上过得去。环哥儿报复赖大,上次不是了结了吗?
贾琏哂笑一声,他知道妻子心里的想法,他当时见他父亲时也这个想法,鄙夷道:“天真!幼稚!凤姐儿,你赶紧把银子退给赖大娘吧。这事已成定局。大老爷明天就会去回老太太。你们俩等着瞧。”
其实,贾琏也不知道他父亲和贾环的具体计划是什么样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娇妻美妾面前装个逼。看着凤姐儿和平儿两人震惊的模样,当真是神清气爽!一扫他这几天给打压的颓势。
他对贾环的手段有信心。
王熙凤怕贾环,可不怕贾琏,给贾琏嘲讽一句,讥讽道:“嗳哟,二爷傲着呢!”说着话,和平儿对视一眼。心中疑窦重重,同时夹着惊诧的情绪。如果“抄家”是贾环的意图,那她明天可不会开口帮赖家说话。她没兴趣触怒贾环。
平儿用力的点头。她其实信她家这位爷的话。因为,三爷曾经给她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以三爷那么硬的性格,既然要对付赖家,绝不会半途而废。而以三爷的手段,也绝不会无功而返!
……
……
三月二十日上午,春和日丽。微风徐徐的拂过树梢。
贾赦从贾府东路他的外书房里出来,进了二门来,往贾母的住处而去。
消息不胫而走。不断的有人进入贾府内宅,赶往贾母所在的偏厅中。所有人都明白,大老爷亲自上场,近日的风波,到了掀牌的时刻。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上午的,老太太正在和两个儿媳妇、薛姨妈、王熙凤、尤氏、秦可卿说笑。偏厅中布置的奢华,光线明亮,空气中有着暮春的柔和、闲适。全然没有感知到外界的风暴。宝玉、宝钗、黛玉等人则是在隔壁的小厅中由李纨带着做针线活、顽笑。
贾母刚说王熙凤说了个京城里措大穷酸的笑话,笑道:“好你个凤哥儿,这嘴伶俐着。传出去得罪读书人,我可不管你。”
厅中的众人都笑起来。
正说话时,就听到外头的候着的丫鬟、婆子们的声音,“给大老爷问安。”
贾赦点点头,慢悠悠的进了偏厅中。心中情绪微微激荡。
贾赦进来后,坐着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人都是站起来。认真算起来,贾赦才是荣国府的主人。只是,他这一房因各种原因给二房压着。
随着贾赦的到来,厅中的气氛骤然绷紧。不少丫鬟、婆子的心跳微微加速,屏住呼吸。
贾赦先给贾母请安,“儿子见过母亲。”再和其他人寒暄几句。众人纷纷落座。
贾母微微皱眉,府外的事情,鸳鸯都给她说了,对长子的来意,她心知肚明,淡淡的道:“坐吧。”
“谢母亲。”贾赦在邢夫人的上首坐下。有小丫鬟上来奉茶。贾赦喝了一口,从袖子里拿出一叠供状,道:“儿子有事来回母亲。近来我听说赖大贪了公中六千两银子。这个数字我是不信的。我查了查,赖大这一二十年来总计贪污了我贾家近五万两银子。这些都是证据。简直是岂有此理!”
贾赦语气严厉,杀气腾腾。
人群中的赖大家的,心里一磕碜,腿有点发软。主子家里打死奴仆都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她心中明白,赖家贪污府里公中的钱的事情是有的。
贾母看了这个不被她喜欢的长子一眼,缓缓的道:“那你想要怎么办?”
贾赦厉声道:“我贾家虽然宽厚待人,但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能任有下面的奴才肆意妄为。赖家吞下去的银子,都要吐出来。银子不够,拿赖家的资产抵押。”
贾母不满的冷哼一声,批评道:“你什么时候对公中的事情这么上心?不都是你父亲,你爷爷留下来的老人在管?怎么,见环哥儿压了赖大一回,你也准备欺负他们家?蹭鼻子上脸!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觉得我老糊涂了?”
贾赦毫不犹豫的起身,“噗通”跪在地上,“儿子不敢。证据确凿,儿子不敢不管!否则我贾家公中的银库都成了别人家的,想拿就拿。那成何体统。这是一百多人的证词,请母亲过目。”
贾赦跪下来时,厅中的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都是微微动容。丫鬟、仆妇们都是轻轻的吸着凉气,“嘶——!”大老爷这是来真的,要下狠手。
赖大家的浑身轻颤。
试想,是贾赦的脸面重要,还是贾家的奴仆赖家的脸面重要?贾母即便再不喜欢长子贾赦,也要考虑这一点。她偏心,那是在贾赦和贾政两个儿子之间偏心。
贾母脸色微变,一百多人的证词,这只怕不是假的。吩咐鸳鸯拿了过来。轻轻的翻着。客厅中气氛沉默着。
刚才一直很活跃,说着笑话的王熙凤此时沉默着。她有点明白贾环的套路:疏不间亲!她公公再怎么的,也是老太太的儿子。赖家再劳苦功高,只是奴仆,而且是理亏的一方。
赖嬷嬷就是在这样一片沉默着氛围中拄着拐杖进来,见贾赦跪在地上,她亦是无法,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也不辩解,哭泣道:“求老太太开恩!”
赖大家的也从仆妇中走出来,跪在婆婆身边,用力的磕头,砰砰砰,“求老太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开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厅中的众人一个个看得不忍。赖家贪归贪,但终究是给府里做了一辈子的事,到头来落的要追缴五万两银子,这是要倾家荡产的架势,让一干仆妇、内管事不免心中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贾母伸手虚扶赖嬷嬷,“快起来,快起来。你也是七八十的人了,还跪在地上。”
鸳鸯、琥珀两人上前将赖嬷嬷扶起来。贾母又给了座。
赖嬷嬷坐在矮凳上,老泪纵横,道:“我那个不孝子监守自盗,我原是没有脸面来见老太太。只是想着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难忍,腆着脸来求老太太开恩:放过他这一遭。”
贾母感慨的抹下眼睛,她想起她的小女儿贾敏。点点头,对跪在地上的大儿子贾赦道:“你起来吧。你这些证据我都看了。让赖家补上1万4千两,和环哥儿上次查的,凑足2万两。这件事就此为止吧。日后不许再提。”
厅中的仆妇、内管事们纷纷道:“老太太仁厚。”这是减免了一大半的银子。
赖嬷嬷和赖大家的两人再次跪在地上谢贾母。心里松口气,只再缴1万4千两,赖家还是凑的出来。
贾赦态度极好,道:“是,母亲。”又道:“赖大如今做了这样没脸的事情。儿子建议让他回家休养。大管家的人选,还请母亲尽快任命下来。”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没有人觉得贾赦将赖大踢回家这个提议过份。都贪了那么多,位置肯定不保。
贾母深深的看贾赦一眼,将问题踢给贾赦,“你觉得谁合适担任大管家的职位。”
这个问题让邢夫人的心都快跳的嗓子眼。她是激动、兴奋的。提拔一个大管家,她丈夫在府内的权力要大增啊。
王夫人瞥了一眼,心道:白痴。
王熙凤眼睛眯了眯,环哥儿的算盘打的好,但赖嬷嬷跪地相求,老太太到底是心软。还是和她预料的结果一样。只是把赖家以下大管家的职位。
老太太这时候是在测试大老爷是否有夺权的意图。不然,费这么大力气将赖大弄下去,白忙活一场吗?大老爷要是应对不好,赖家可是会翻盘的。
比如,老太太可以把原东府的大管家赖升扶上去。赖升被整下来的理由是他在珍大哥丧事期间喝酒,对主家不敬。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贾赦差点说出“林之孝”三个字,但想起贾环的方案,话到嘴边压下去,貌似温驯的道:“儿子听母亲吩咐。只要不是赖大、赖升就行。”
薛姨妈、尤氏、秦可卿三人在一旁看热闹。看到贾赦的说辞,心里都是摇头。这有着强烈的贾环的风格。前些天贾环就是在老太太面前说:孙儿听祖母吩咐。
王夫人微微诧异的挑挑眉头,随意释然。她那个庶子的本事,她是领教过的。她不说话都能被坑。
贾母一句话给贾赦堵住,愣了两三秒。她儿子什么水平,她不知道?她也看出来,今天这事背后少不了贾环搅合。想了想,道:“让单大良先管着。”
林之孝家的在内宅当着排名第一的内管事,她再把林之孝扶上去,不是很妥。
贾赦应了一声,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贾母并不挽留。而是好言好语的安抚了赖嬷嬷一会儿。
偏厅中的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都明白,这场风波算是尘埃落定。赖家给贾环整的惨了。足足陪了两万两银子。还搭上赖大的大管家职位。即便赖嬷嬷在老太太面前还有脸面,但赖家至此在贾府中失势已成定局。
而王熙凤心中在衡量贾环的目标到底算不算达成?看似大获全胜。好像和琏二爷说的有差别啊!不过,即便是这样,这手段也很了不起。
厅中的丫鬟、仆妇们各自的心情不相同。疾风骤雨消散,一场贾府奴仆界的洗牌就此终结。除了增加了谈资之外,更甚的是大老爷、环三爷的威名。
……
……
此时,贾赦哼着小曲到外书房找贾琏。
约上午十一点许,春日融融。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回首看着贾府轩峻壮丽的屋舍,心情复杂。轻轻的一叹,又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而此刻,在妙峰山下东庄镇的一处民居中,贾环正在拿着茶杯和林芝韵下棋。
林芝韵带着面纱,执白。贾环执黑。
贾环伸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微微一笑。真的结束了吗?
第228章 劳动改造
因东府的尤氏、秦可卿过来,贾母留饭。至午饭后,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才逐渐的散去。
汇聚在贾母处的林之孝家的、单大娘、吴兴登家的等仆妇亦是各自散去。赖大被免掉大管家的职位,这在贾府的奴仆中影响很大。这则消息的余波需要好些天才会消化。
李纨步履轻松的带着素云、碧月往她的住处走。心中愉快:环兄弟到底是厉害,又胜一局!若是他能熟悉、把握到老太太的心思,在府里有什么事做不成呢?
宝玉带着袭人,跟在黛玉身后追着去她的房间。但黛玉还是不大理他。心里气还没消呢。紫鹃摇摇头,三爷的地位越来越高,都是外头话事的爷们。而宝二爷还是个孩子。
袭人柔顺的帮着紫鹃倒茶,轻轻的叹口气。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你惹环三爷干什么?
宝钗并没有和薛姨妈一起去王夫人的东跨院小坐,而是带着莺儿去探春屋里说话。迎春和惜春到了东跨院后的抱厦厅各自回屋里。
午后幽静。宝钗和探春坐在窗前。侍书上了茶。窗外,银杏、香樟、紫薇、水杉、桃树、桂花、玉兰顺着甬道延伸,郁郁葱葱。眨眼的功夫又是暮春了!
宝钗问道:“三妹妹,环兄弟和府里应该有联络吧?我看他将长随都留在府里。”
探春美眸顾盼,抿嘴轻笑。黛玉看得出来的问题,她哪会看不出来?宝姐姐是有点着紧她弟弟。她是乐见其成。“嗯,族学那边有两个他的同学,走咸亨商行的渠道。”
探春一笑,宝钗就觉察到,丰莹白腻的俏脸上微微浮起一抹轻红。不过,她也没给探春解释什么。环兄弟是十一岁的少年郎呢,她只是有好感,又不是爱慕。倒是她妈心急要把她嫁出去。
想到这里,宝钗嘴角浮起一抹明丽的笑容。她妈担心环兄弟触怒老太太。看这情况,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心里相信他。
宝钗道:“环兄弟这次和大老爷联手,将赖大管家罢黜。三妹妹,你觉得会不会犯了老太太的忌讳?”
探春笑道:“所以,三弟弟去书院避嫌了。”
宝钗微微摇头,“只怕是掩耳盗铃。”她心中其实还有点担忧的。谁都看得出来,环兄弟肯定和大老爷联手了。老太太对他未必就没有想法。
探春轻轻的一笑,道:“三弟弟说这叫认认真真走形式。连形式都不走的话,问题就大了。宝姐姐,别担心,他有分寸。”
宝钗就笑了笑。明丽娴雅的少女。
……
……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贾母的卧室中。贾母并没有午休,而是坐在塌椅上,脚踏杌凳,微微沉思着。
鸳鸯端着茶杯,在一旁安静的候着。身姿高挑,容貌俏丽。有一股温柔的韵味。
她其实知道老太太在心里想什么。因为三爷连续的查赖大管家,这让老太太心中很不满。明明之前罚了六千两,有到此为止的意思。偏偏今天又联合大老爷再查。这犯了老太太的忌讳。老太太不得不深思他到底怎么想的,有何企图?
贾母沉思了许久,问道:“鸳鸯,你举得环哥儿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鸳鸯跟着贾母身边,一应事情都要她提醒着贾母,对老太太的心思很了解,宽慰道:“老祖宗,要我说呢,还是三爷不满赖大管家之前得罪过他。三爷少年得志,那受得了这个气。”
贾母轻轻的点头,“也是。”又笑道:“还是你这看的明白。”
鸳鸯帮贾母捏着肩膀,道:“我听说三爷去了东庄镇上,怕也有避嫌的意思。毕竟,他连长随都没带。而大老爷要是找他商量,有些话,他肯定得说。”
贾母有些奇怪,“哦?这话怎么说的。”
鸳鸯道:“我听外头说,前儿大老爷找三爷去谈了一回。再者,三爷去东庄镇上,他三个长随都留在府里的。只带了一个胡小四赶马车。与府里的通信应该是不流畅。”
鸳鸯说的是她的推测,恰恰是贾环希望别人看的东西。谁也不会信环三爷没关注府内的信息,但消息不实时是肯定的。东庄镇距离京城一趟40里路呢。
而探春知道贾环在用咸亨商行的渠道保持对贾府的实时关注,这是隐蔽的消息。
贾母心里的疙瘩消了些。只要两人的合作不是贾环主动的,这就还可以接受。至于权力,管家人选的决定权始终在她手中。这就行。
鸳鸯心里松口气,她知道老太太的戒心差不多放下。从她的角度来说,她是不希望老太太和三爷闹翻的。
……
……
贾环并不知道在金鸳鸯帮他消弭一处风波,其实他在东庄镇中已经做好给贾母召回去询问的准备。他准备的说辞,与鸳鸯的说法差不多。
孔夫子说君子有三戒: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贾环熟读论语,对贾母的心思还是能了解几分的。史老太君在权力方面的敏感程度,贾环做预案肯定是会考虑进去的。
真以为,贾母荣养之后就退休了吗?贾母和王夫人关于贾府内宅的主导权之争,一直就没停过。最终延伸到贾宝玉房里袭人和晴雯之争,宝玉的婚事之争。
贾环没有等到贾府内的召回消息,便还在东庄镇中小住。接下来,还有对付赖家的“杀招”。贾赦愿意兴冲冲的当恶人、先锋,自己也没必要这么早回去坏自己的名声。
当天下午,赖大就在贾府东角门左近的管事处向原三管家,新晋的大管家单大良移交了大管家的权力。这些权力的具体象征是一把把的钥匙、一本本的账本、几枚印签。
五天后,赖家以外头的六处店铺产业折银计六千两。计有药铺两间、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三间、当铺一间。京城外城宅院五处折银四千两。再缴纳了现银四千两,算是弥补上贾府公中的亏空。
单大良和林之孝两人并没有为难赖大,产业折银都是按照市价。当然,让利也不可能。大老爷派了琏二爷盯着的。
贾琏连着几天坐镇在贾府管事处中。他心里其实还有些疑惑。因为,他父亲给他说要把赖家给抄了。家底预估有五万两。而这才榨出2万两来。
当然,给钱也可以算是换一种形式的抄家。赖大从贾府公中拿银子叫贪污。他父亲支取银子叫“使用”,只要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就行。政老爷不会因为这种俗务和父亲争论什么。但,这离预期目标还是有差距啊。
贾琏的疑惑,只持续了半天。
三月二十六日,贾家库房的一名采办钱华出面证实赖大长期在贾府的米面采购上坐手脚,指定赖家关联的一家米行负责此事。贾赦当即命人去赖家把已经“荣养”的赖大给提溜到贾府内,关押起来。罪名不是贪污公中的银子,而是吃回扣,涉嫌高价购买米面,损害贾府利益。
私下里,贾赦派晋升为四管家的心腹张才去赖家劝话,不想赖大吃板子炒肉的话,拿钱来。
赖嬷嬷不服,去贾母面前求情。贾母把贾赦叫进去训斥了一顿,将赖大给放了。
次日,东府大管家李华带头举报原都总管赖升在采购府里的丫鬟时玩猫腻,将好的侍女先挑给赖家使用,剩下的再给府里,赖大涉案。贾赦、贾蓉两人一起将赖大、赖升给扣到贾府里。这一次罪名,当然依旧不是贪污。
这一次,赖嬷嬷认栽。给贾赦、贾蓉合计两千两银子,将这件事给揭过。
但贾府内所有的奴仆都看出来,赦老爷将赖家当做一块肥肉。因老太太曾经发话,两万两银子将贪污公中银子的事情揭过,接下来的罪名,花样翻新,和贪污不沾边。现在很多人都相信,贾赦曾经接到上百份赖大的黑材料。
第二天,三月二十八日,贾赦以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在外面打着贾府的旗号欺男霸女,人证物证都在贾府里,将赖尚荣给扣过来。再派张才过去要钱。这一次开价五千两。
赖嬷嬷再次不服,去找贾母求情。贾母多问了几句,责令贾赦放人。不过,这一次却没有把贾赦叫进来骂。
赖嬷嬷已经感受到贾母态度的细微变化。
……
……
四月初,已经是初夏之际。夜间时分,小雨淅沥。
凤姐院中,贾琏从外面吃酒回来,王熙凤拿热毛巾给他敷着脸,服侍着。平儿给贾琏解着外袍。
贾琏好奇的道:“凤姐儿,你最近有点变化啊!”
王熙凤没好气的道:“姑奶奶是给吓的。环哥儿还不回府?他真真是好手段。可怜赖家,这来来回回给折腾的。昨天赖大家的因事给开出去了。我看老太太已经厌烦了。”
大老爷贾赦这段时间以各种罪名把赖家折腾的够呛。不知道榨了多少银子出来。而赖嬷嬷因为老找老太太求情,她的人情、脸面已经用的七七八八。
贾环要是把这种手段用在她身上。她也吃不消。这种思路闻所未闻。竟然是用大老爷作为儿子的身份,在老太太面前硬磨,生生的将赖嬷嬷的人情都抵消掉。
她立身的根本是丈夫贾琏,最近自然是温柔不少。
贾琏哈哈笑道:“赖家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王熙凤在水盆里拧着毛巾,不解的道:“到底有多少人告密?赖大的屁股也太不干净了。怎么有那么多隐蔽的事情给抖出来?”
贾琏神秘地笑道:“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单大良、林之孝说的。”
王熙凤和平儿两人听得都是愣住。这……尔虞我诈、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等等词语可以用在这里了。
……
……
赖大约了张才在四时坊中的一家酒楼雅座中喝酒。大半个月不见,赖大人完全的衰老下来,满脸皱纹,人仿佛老了十岁。
上了酒菜后,赖大给张才敬了酒,封了一封银子递过去,道:“张兄弟,你给小弟交个底,大老爷打算怎么处置赖家?”
张才利索的收了银子,看着赖大,笑道:“大老爷只要银子。赖老哥应该要问三爷打算怎么处置你。就我知道的,三爷喜欢将人发配到金陵那边的庄子里去种地。叫做‘劳动改造’。”
赖大沉默一会,长叹口气,“我明白了。”心中,苦涩难言。
脑海里浮起那个少年的脸庞。他,赖家,是怎么走到那少年的对立面的呢?如今,悔之莫及。
第229章 胜利果实
四月上旬,十几辆马车从宁荣街赖家出发,出四时坊、崇文门,顺着官道往南前往通州。
立夏之时,官道上人流密集,车水马龙。因为,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汇聚天下的货物先是抵达通州,卸货后再发往京城。赖家上下六十多口人也将由通州经京杭大运河至金陵。
趁着在官道边茶铺中休息的时候,一路上精神萎靡的赖大、赖升兄弟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回首远望着官道尽头巍峨的京城。三十多岁的赖尚荣在一旁服侍着。
赖升一脸纠结,道:“大哥……”就这样结束了?赖家一门两个都总管,在京城的荣华富贵,七八万两银子的家底,数代人在贾府的经营,就这样结束了!
赖尚荣不甘心去金陵当个庄头蹉跎一生,喊道:“父亲……”
赖大摆摆手,叹了口气,“去问问到通州还要多久。”
赖尚荣无奈的离开。
赖大看着京城的城墙,久久的沉默不语。这辈子,大概没有再也回不来了。
四月五日,赖嬷嬷求见贾母,请求准许赖家去金陵贾府的庄子上当个庄头。贾母应允。至此,赖家从贾府的权力架构中剔除。
赖家自贾环开始查赖大以来,合计损失2万两银子。再经过贾赦各种花样的逼迫,榨取了约3万两银子。临走离开贾府时,又给贾赦奉上3千两银子,免除日后追究。
此外,居住多年,修缮精美的府邸被贾家收回。地基、木料、石料、砖瓦、树木、花草等,加起来折银损失近万两。
带不走的丫鬟、婆子、仆人约一百多人全部并入贾府中。赖家的家底还有些剩余,但大部分都成了贾府的养料。苦心经营,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许久之后,赖大长长的叹口气,“走吧!”
车队启行。
……
……
赖家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京城之时,贾环正在距离他位于东庄镇北前坊不远处的林家做客。庭院里树木幽静。初夏的气息伴随着午后炽烈的阳光而来。
雅致的偏厅中,字画阵列。新来的丫鬟雨儿约十三四岁,娇小玲珑,容貌精致,抿嘴笑着上茶,打趣道:“小贾老爷请用茶。”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他和林姑娘很谈的来,最近在东庄镇这里小住时常来坐一坐。和她的丫鬟自是熟识。林姑娘原来的丫鬟舒儿已经嫁给林心远为妾室,帮他操持内务,以及茶楼的财务。
林芝韵一袭青衫,清丽动人,惯例带着白色的面纱,遮住她的容颜,讶然问道:“这么快就要回去?”
贾环抿口茶,笑着解释道:“回去发一笔横财。”赖家离开贾府去金陵,至少给贾家贡献了五万两的资产,他能分两万两。确实算是一笔横财。
不过,走之前,当然要和书院的师长、同学,东庄镇这里的朋友道别。大师兄、罗君子、许英朗三人都在书院任职讲师,并不和他一起返回京城。来见林姑娘之前,他刚在闻道书院新校区的教师区的一处小院中和第二任山长叶鸿文辞别。
闻道书院现在对先生们的薪资、住宅待遇开的非常高。再加上咸亨商行给的年终分红,讲师一年足有100两银子。叶先生作为山长,待遇更好,都纳了一名美妾照顾起居,养两名书童传信。
当然,以贾环在闻道书院的威信,开口说要给族学找一名代课老师,还是没有问题。从家乡保定府新安县回来的乔如松答应帮贾环暂代几个月的课程。下一科的乡试在两年后。他时间充裕。
林芝韵禁不住轻笑,明眸流波。明丽的美人风情流泻,美丽无端。她并不信这话。贾环私下里说话很随和,偶尔会开开玩笑。
过年的时候,贾环过来拜年,她和二哥回京城家里,不在这边。这有些失礼。她前些时候将她家在京城中的地址给了贾环。
贾环心里暗叹口气。这神韵,当真是美丽动人到极点。这姑娘要不是毁容,他预估他对宝姐姐产生好感前,随着接触的深入,会追求她。
见林芝韵不信,贾环就笑起来,换了一个话题,“林姑娘,我看见你经营的食档和书生食府里都有卖松花皮蛋。你们自己日常要少吃些。吃多了容易铅中毒。”
这年头制作的皮蛋有这样的缺陷。无铅皮蛋要等到化学工业进步才有。当然,只要不是吃太多就没事。
他早前派钱槐来东庄镇送信,就是获取林心远、林芝韵的帮助,拿住赖大、赖升贪污买卖棋盘街绸缎铺的证据。此时,林家已经将店铺从贾蓉手中买回来。
就他所知,林芝韵将东庄镇这边的住宅投资卖个精光,就留了这一套小院,算是凑齐1200两银子。
林芝韵轻轻点头,“嗯。”
雨儿插一句嘴,“贾公子,你明知道皮蛋有问题还派人到处推广啊。我家姑娘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采购信丰号的皮蛋哟。”
“雨儿……别瞎说。”林芝韵嗔了侍女一眼。
贾环笑一笑,道:“你家姑娘是我的朋友,照顾下我的生意是题中应有之意啊。改天我请她喝茶就是。”
雨儿很无语的看着贾环。竟然不领情呢。
林芝韵笑着摇头。其实贾环照顾她的生意的时候居多。只是,雨儿说的口气有点不对味。
说说笑笑,贾环坐了两个小时后,告辞离开。心中略有些感慨。他想起东府的秦可卿。
他和秦可卿的关系其实很不错的。但随着他在贾府内的地位的提高,想见秦大美人不难,要单独喝杯茶闲聊,就基本不可能。条条框框太多。
而东庄镇这里,他过来找林芝韵说话很容易。希望,以后,不要也变成秦可卿那样的情况。
……
……
四月初七中午,贾环与乔如松抵达贾府。安排乔如松住下后,在望月居宴请乔如松、柳逸尘、张四水、庞泽、卫阳喝酒。
晚间时分,贾环到贾府东路贾赦的内书房中和他见面。贾赦的书房布置的很奢华。书本反倒只是像装点门面的东西。当然,贾环对此表示理解。
烛光明亮。书房如同白昼。贾赦带着老花镜,笑眯眯的将一纸张清单给贾环看,“环哥儿,你自己看看如何?”
这是他榨压完赖家之后,分润给贾环的好处。他儿子贾琏的部分,他另外给。
贾环一看,表情很精彩。因为清单上列着:药铺两间、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三间、当铺一间。折银计六千两。京城外城宅院五处,折银四千两。赖府,折银一万两。
贾赦够可以啊!全是不动产。问题是,他吃住在贾府,又没有结婚,现在京城又不是后世的帝都,房价飞上天。他要不动产干什么?折现很麻烦的。
贾赦笑的有点假,问贾环,“怎么样,环哥儿?可还满意?这些铺子地契都归在公中,但都可以给你管着。每年你给公中一些银子就行,剩下的都归你得。赖府,我可以做主,给你住着。”
贾环一听,差点气的笑起来。比他想象的还糟糕,竟然只有使用权。贾赦果然不负他贪婪的名声。心里沉思着,脸上不动声色的道:“大伯,你这个分配方案不厚道啊!”
之前的几次合作,贾环其实并没有从贾赦手中分银子。都是贾赦自己敲出多少算多少。只有去年端午节,帮贾蓉打击赖升时,收了2千两银子的中介费。
赖家出局后,他和贾赦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贾赦笑了笑,有点阴沉的感觉,“哦?那你想怎么分?”
第230章 读书人、话事人
赖家的资产有多少,贾环不清楚,但这次将赖家踢出局有多少收获,他是清楚的。
除开贾赦列给他的价值2万两银子的不动产,贾赦另外收了白银近2万5千两。还有以字画、古物、瓷器、黄金、珠宝等物,折银约1.8万两。
贾环心中推敲了下贾赦的底线,道:“药铺、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这归公中经营。当铺算我的那份。赖家的大宅院我收了。但京城外城中的五处住宅我不要。所以,大伯还要另外补给我7千两银子。不过,大伯若是能以字画折算,我也愿意。”
“哈哈!”贾赦阴测测的笑了一声,盯着贾环,“环哥儿,假设我不给呢?”
贾环脸色平静的开口道:“大伯,你这几年发的横财都和我有关吧?银子总有用完的一天。而发财的机会我手中还有不少。若是这次合作破裂,那我们就没有下一次合作的基础。”
贾赦看了贾环一会,呵呵笑起来,“环哥儿,你很有胆子啊!”
贾环说的是事实。他这两三年发了不少横财,都是和贾环有关。贾家有头脸的奴仆并不是想查就能查的,需要得到老太太的同意。而他,靠的是贾环的谋划。
贾环没说话,安静的喝了口茶。他在水灾中连生与死的考验都经历过,贾赦想要吓唬他?贾赦此时的表现,概括起来是:得寸进尺,色厉内荏。
他退一步,贾赦就会进一步。而实际上呢,两人还没有到要摊牌、翻脸的地步。
其实,贾赦的底线,应该是要把赖家的大宅院以一万两的银子甩给他。而其他的好商量。
赖府位于在宁荣街内,属于贾家的资产。地契什么的且不先提。谁没事会花一万两银子买下来,搬到贾府的奴仆中间居住?这栋大宅只能在贾府内部消化。而对于贾赦来说,居住在荣国府内就足够了,并不需要一个近在咫尺的大宅。
贾赦见贾环不为所动,眼神闪了闪。和贾环谈判,“给你7千两银子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书房中的气氛缓和下来。贾环和贾赦两人讨价还价之后: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三间归贾府公中,管事由贾环指定。两间药铺照例,但经营所得划归贾家族学使用。
当铺合并在信丰号名下,这两间当铺的所有权,归贾环私人所有。封建大家族,同居共产。理论上没有私人财产。但操作手法很简单:贾府将当铺所有权转给贾环信任的张四水代为持有即可。买卖银子自是走贾赦的账目。
赖府,折银一万两。地契在贾府。使用权在贾环。贾环其实已经在考虑把赖府里面的建筑材料拆出来卖掉。
他在后世曾经听闻一个真实的案例。某官员建了三间瓦屋,价值数百万。因为,屋顶上用的是名贵的金丝楠木,一根就是数十万。家具用的是酸梨木,价值不菲。还有砖石、灯饰等。诸如此类。总之,建筑行业,门道也相当多。
贾府的奴仆中不需要另外的一个赖家出现。他准备将赖府推到重建。只是时机还要考虑。
京城外城的宅院五间,折银四千两。贾环不要。贾赦打算甩给贾琏当报酬。
另外,贾赦给贾环两副明代唐伯虎的真迹,外加三千两白银。
从贾赦的书房出来,夜色渐深。夏季的清凉感从幽静、雅致的园林从传来。贾环回首看去。贾府内灯火点点。
瓜分赖家资产的红利:贾环真正到手的是两间当铺、三千两白银、两副唐伯虎的画。折银约7千两。赖府、南北货商铺、药铺这些,他只有经营权、支配权。
贾环心情平静的往望月居而去。他反击的目标实际上已经达成:第一,干掉赖家这个贾府中的硕鼠、身上的吸血虫。
红楼原书第一百八十回中,贾家落魄之后,贾政派人找当知县的赖尚荣借500两银子,给赖尚荣羞辱,只给50两。更绝的是,赖尚荣写信叫赖大离开贾府。一家忘恩负义之辈。
现在,这种剧情是不会有了。
第二,他以举人的身份,攫取贾家部分权力。赖家离开的权力真空,将会提拔一批人填补。这里面会有他通过族学甄选出来的人。可以确保他的意志得以执行。
另外,他干掉赖家的威望、震慑力,都足以扩充、增加他在贾府的话语权。
而拿到几个铺子的经营权,将他的影响力渗透到贾府的商业中,反倒是不值得一提。
目标达成之外,还有附属“产品”。将赖家剔除掉,收获一笔横财,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但贾赦耍手段,算下来,他的收益没有到预期的两万两,这将他收获的喜悦冲淡了不少。
毫无疑问,他和贾赦之间的裂痕已经出现。
而他和贾赦刚才没有翻脸的原因很简单:当前而言,虽说赖家出局,但贾母依旧掌控着贾府。将其影响力通过单大良、林之孝、吴兴登三个管家从贾府的内宅辐射到贾府中。
贾赦需要借助于他的智力。
而他现在暂时也没有和贾赦翻脸的资本。事实上,等他日后取得贾府的主导权后,要压制的人的名单中,第一个就是贾赦。
……
……
贾环步行离开贾府东路,从东边的角门出了贾府。从角门街绕到荣国府北街,进了望月居。
回到家中,贾环在书房中沉思。俏丽的大丫鬟晴雯进来上茶后,悄悄的离开。
书房中,贾环从书桌的抽屉中拿出一份名单,上面写着二十几个贾府管事、头目的名字。这是贾环通过建立族学筛选出来投靠的、值得培养的名单。
这份名单,他不会公开。
贾环提笔,在竹纸上写下:贾母、王夫人、贾赦三个人的名字。他在思考贾府当前的局势,和这三人的关系。贾府权力格局中的贾政、王熙凤、贾琏是被他排除的。
沉思了许久,晴雯和如意两人分别进来看了两次,给贾环披件外衫。夏夜清凉。贾环只是笑笑,并没有去休息。
他心里明白,在干掉赖家后,他在贾府内的上升势头、地位已经到达一个天花板了。
接下来,不管怎么运作、斗争,其实都是在宅斗的范畴了。他的地位、权力都不会又所提升。除非他的身份变成进士。而他是相当厌恶宅斗的。今天你落我的面子,明天我让你心情不好,这种撕逼有什么意义?所有的斗争,都必须要有明确的目标、利益。
通俗点说: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那么,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贾环在纸面上写下两个字:商业。在国朝,始终要明白一个道理:这是个官本位社会,资本要屈从于权力。
所以,贾环在决定留在贾府之后,第一件事是夺权,将他身为举人的权力最大化。没有拿到权力,他贸然去经商,生意越大,赚钱越多,就越是作死。
现在自然不同。他手里的银票都可以拿出去投资,甚至可以打着贾府的旗号出去经商。也不用担心生意被划归到贾府的公中。
贾环微微沉吟着。做什么生意倒是需要好好思考下。不过,第一步,他可以先从贾琏的煤炭生意、王熙凤的胭脂生意中小试牛刀。
夏夜的月光,落在贾环坚毅的脸庞上。
……
……
凤姐院中,灯火熹微。
贾琏老实了几天后,又出去鬼混。王熙凤和平儿在床榻上卧着闲聊。长夜漫漫。
王熙凤一身贴身的小衣,娇躯丰盈,问道:“听说环哥儿今天回来了?”
平儿道:“嗯。今天中午左近回的府。分别去老太太、太太屋里露了面。回去后宴请他的同学。据说又给族学招了个秀才先生。啧,奶奶,他那天还真不是唬宝玉。”
王熙凤笑道:“废话!他可是正牌子的读书人。认识秀才不是很正常。哦,老太太怎么说他的?”
平儿笑着道:“能怎么说?鸳鸯姐姐早帮他在老太太面前解释过。老太太只问了他两句就算完。再说,磨老太太的人是大老爷。老太太怎么会迁怒他人?”
老太太固然不喜三爷,但同样也不喜欢大老爷。
王熙凤沉默了一回,感慨道:“读书人的套路就是深啊。”贾环这坑不小。
平儿抿嘴轻笑。
王熙凤道:“这府里外头的事,再也绕不过环哥儿去。可我们那位爷还整天的在外面喝酒,鬼混。睡吧!这府里的事,将来还不知道谁说了算。”
……
……
宁荣街南,单大良家中。单大良和单大娘两口子吃过饭,一起往贾府里去。
单大娘悄悄地问道:“当家的,赖府那大宅子空着挺可惜的。你打听下主子们准备指给谁住。”
单大良苦笑着道:“你快收了这心。三爷如今能话事。府里已经不需要下一个赖家出现。谁要是想当那样的大管家,估计最后就得去金陵种地。”
单大娘给吓的一跳。但是她却无法反驳。其实,府里的主子都不怎么管事的。但三爷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到了管事处,单大良和林之孝、吴兴登、张才三人碰了头。赖家离开贾府后,跟着赖大身后的管事、头目都要清洗一遍。贾赦、贾琏都已经吩咐过,占了几个位置。
单大良拿了一份名单,去望月居请示贾环。望月居前堂的一处偏厅中,贾环见着贾府新任的大管家单大良。四五十岁左右,圆脸,人长的很和气。
单大良恭敬的道:“三爷,府里的管事空了些位置出来,小的来请三爷示下。”
第231章 有点忙
初夏之时,庭院中知了鸣叫。微风徐来。斑驳的光影就落在偏厅中。
长随钱槐进来上了茶,悄然的退出去。心中感慨无比:三爷如今在府里已经有实权。他这个长随的风光可以想象。
当年,他大伯(赵国基)推荐他来当长随时,又哪里能想到有这一天?或许,赵家、钱家梦里想过三爷有成为正经主子的一天吧。
看着眼前恭敬的贾府大管家,贾环态度温和,问道:“哦?大致有多少个位置?”
单大良心里苦笑一声,三爷不会想都占了吧?老老实实地答道:“预计会空出十几个管事职位、二十来个头目的职位。大老爷和琏二爷安排了三个管事,四个头目的职位。”
贾环一听心里就有数,点点头,“嗯。单管家稍微等我一会。”贾环起身去了他的内书房,拟定一个六个管事、十个头目的名单,然后回来给单大良,“剩下的位置,你作为大管家自己斟酌。”
单大良一扫名单,顿时放下心来,三爷还是很有分寸的,道:“谢三爷。”
贾环就笑了笑,拿起茶杯喝茶。他长期担任高管,怎么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其实这份名单中,他的人只有十个。一个团队内,提拔干部,不能全上自己人。要提拔一些能干事情的人。
任人唯亲是错误的。真出了问题,还得靠人才去解决。当然,任人唯贤也是错的!要保证自己的意志能执行,团队里必须要有几个忠心的人。
单大良见贾环处事有规矩,心里一动,笑道:“三爷,赖家离开京城时,送了一百多个丫鬟、婆子、奴仆到府里。三爷这里要不要添两个使唤人?”
这是讨好的意思。
贾环并没有拒绝,道:“我屋里的丫鬟就不用了。其他的人选,你看着安排吧。”
单大良就笑着点头,“行嘞。”三爷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以说话嘛!他心里盘算着要给望月居这边添一个专门赶车的马夫,免得每次都是胡小四赶车。再添几个粗使的婆子,干些重活、洗晒等事。
贾环笑一笑,吩咐道:“单管家,回头我让族学里派两个贾家子弟到管事处。府里的大事,由他们每日汇总后,以文书的形势抄送我这里。我有意见会派人通知你们。”
贾府里的事情,他要有知情权。至于,是不是行使监督权,那要看他的心情和需要。
单大良沉吟了下,没有拒绝,“三爷是府里的主子,要了解情况也是正理。”
单大良告辞离开后,贾环出了偏厅,去客房里约了乔如松,一起去族学。今天是乔如松到贾家族学坐馆的日子。
……
……
赖家离开京城后,其追随者、心腹被清洗的非常快。主要是贾府的结构导致:全是荣国府的家生子,要解除职位,只需要一句话即可。闹也闹不起风浪。
连着几天,贾环的望月居门庭若市。不少管事都过来拜谢。吃酒什么的,贾环一律退却,礼物也全数退回。不过,却要留人坐一坐,说说话。
四月十一日的中午,贾环就收到贾赦派人送来的画册、银票、地契。他派了长随蒋兴跟着张四水一起跑了一趟宛平县县衙,将当铺信丰号给收下来。
接下来则是接收两间药铺、三间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的经营权。下午时分,单大良带着两名管事,亲自将这几间铺子的账本给送过来。贾环让这几件铺子先照旧经营。他回头会安排人去看看。
管事处那边,贾环安排贾蔷、贾芸两人先充当文书,十天一轮换。最近,贾府更换大管家,清洗管事、头目,忙的不可开交,没有什么大事。
其实,贾环心里有件大事,但现在不适合提出来。他想要整顿贾府内外的纪律。实行编户保甲制度。
原书三十三回,贾宝玉勾搭琪官致其离开王府,忠顺亲王派长史到贾府来讨要,连贾宝玉系在腰间的汗巾都知道。可见是将贾府渗透的和筛子一样。
贾环很难容忍被监视的感觉。被皇帝派锦衣卫监视就算了。他又没打算造反。锦衣卫惯例是要向大臣府中派人监视。这是明面上的潜规则。贾府里面肯定有探子。但给一个敌对的亲王派人渗透成筛子,这实在不可饶恕。
所以说,骂贾府的几个主子是猪队友都是轻的。但他现在初步掌握一定的权力,还不能搞大动作。免得别人说他心急、权欲熏心。还要等一段时间。
单大良离开后,贾环回府这几天才稍微得了个空,想了想,带着晴雯去贾母上房处找鸳鸯送礼物。
他从东庄镇上回来,给府里的众人都带了礼物。前两天,宝钗、探春、迎春、惜春等人的礼物都已经送过去。鸳鸯这里,他打算亲自去一趟。
他确实得谢谢鸳鸯帮他在贾母面前说了话。否则,几天前他回府时,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当然,走到他现在这个位置,和贾母的大秘书鸳鸯交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鸳鸯很受贾母的信任,贾母平常倚之为左右手。若是能有她的支持,实际上是等于有半个贾母的支持。当然,鸳鸯对贾母很忠心。收买是不可能的。
贾母上房处,贾环三人得了小丫鬟的话,往偏厅而来。还没到时,就听到鼓声、锣声交汇。显然贾母等人正在听戏。
正好鸳鸯在偏厅外头的侧面小厅中和袭人说私房话。贾环带着晴雯进来。
小厅中陈设简单。有几张椅子、矮凳、高几、条凳。另有一张圆桌、柜子、花樽等。是丫鬟们日常休息的地方。
鸳鸯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里面是淡蓝色的长衫,腰间洗着黑色的汗巾,身姿高挑。见贾环进来,白腻的鹅蛋脸上露出笑容,道:“三爷怎么来?”
一旁细长身姿,容貌姣好的袭人行礼,轻声道:“见过三爷。”她现在还是挺畏惧贾环的。宝二爷前不久给他“教训”了一回。
贾环对袭人摆摆手,对她在鸳鸯这里并不奇怪。对鸳鸯道:“前些天从东庄镇回来带了几色糕点和一盒胭脂送给鸳鸯姐姐。今天才有空过来。谢谢鸳鸯姐姐帮我在老太太面前回缓了几句。”
晴雯笑兮兮的将礼物递过来。
都是些吃食和胭脂,并不贵重。鸳鸯笑着收下来,道:“这么多小吃,倒是我要谢三爷。前儿的事,我只是照实的说罢了。三爷在老太太这里和和气气,我们做丫鬟的也轻省。”
这话说的很直接。
贾环就笑起来。这姑娘是个锦口绣心的人儿。
……
……
宁国府中,贾蔷从管事处回来,给贾蓉拉去喝酒,苦笑道:“蓉哥,我如今身兼两职,要当文书,还要学习。没功夫喝酒啊。”
贾蓉道:“好兄弟,且陪我喝几杯。环叔最近把赖家干掉,在西府里很威风啊!”
贾蔷性情聪明,知道贾蓉想什么,“蓉哥,你还念着环叔说给你指门生意的事情?先缓一缓吧。赖大一家子给清掉,现在西府里有点乱。环叔最近很忙。族学那边的课都没带。”
贾蓉无奈的点点头。他手头有点紧。
……
……
秦钟放学后,兴冲冲的到宁国府内宅中见他姐姐,顺便吃晚饭。最近族学来了位新先生,他的功课受到表扬。
秦可卿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带着耳坠、头钗,丽色天成,正在正房的客厅中听宝珠说着这两天贾环的事情。嘴角带着娇柔的微笑,抿着茶,偶尔点一点头。
秦钟进来,高兴的道:“姐姐,我来了。今天先生考校功课。我得了一个优良。”
秦可卿顿时笑起来,拉着她弟弟的手,“嗳哟,这倒是要庆祝一回。宝珠,今天让厨房里加个菜。”
一旁的大丫鬟宝珠笑着应下来。她知道奶奶为什么高兴。是看着她兄弟走上读书正途。
说笑一回,秦钟道:“姐姐,我听说环叔准备将族学里年过二十的学生都开除。”
秦可卿压根没思考,温声道:“环叔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搞得秦钟一阵愕然。他姐姐这是太信任环叔了吧?
……
……
夜色逐步的笼罩在贾府中。
东跨院中,王夫人手里把玩着佛珠,明亮的灯光驱散着黑夜。淡淡的香料驱散着蚊虫。
长期跟着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钏儿知道太太的心里蕴藏着怒火。
突然,王夫人道:“老爷今天还在赵姨娘屋里安歇?”
金钏儿低着头,看着脚尖,小声答道:“回太太,是的。老爷让绣凤来说了一声。”
王夫人不满的冷哼一声。
……
……
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中,赵姨娘正服侍贾政喝酒。四道小菜,一壶美酒。
贾政惬意的喝着酒,脑子里想着大舅子前天给他的准信:通政司右参政。心情正好时,耳边传来赵姨娘数落贾环的话语。
“环哥儿,脾气坏的很。前些天回府,到我这里就坐了一会儿。我气的骂了他一顿……”赵姨娘还记得贾环教她的招数:在贾政面前骂他。
贾政轻轻的拍拍赵姨娘的手,劝道:“你骂他干什么?以后不要骂他。他到底是你的儿子。”
赵姨娘一下子给愣住。老爷怎么会帮环哥儿说话?这……
赵姨娘自是不知道贾环出主意推了贾政的仕途一把。贾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触的。不然,他怎么会连续几天留宿在赵姨娘这里?
第232章 鉴赏(上)
四月十三日,天晴无风。夏日绵绵。
上午时分,贾环在望月居的前院厅中招待前来拜访他的贾代儒。
贾代儒七老八十的年纪,特意换了一件干净的儒衫,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贾环笑一笑,并不催促。他昨天和贾琏见面,碰头聊了聊蜂窝煤的事情。贾琏没有能力将蜂窝煤卖到皇宫里面去,他认为可以试一试。贾家并非没有宫中的途径。
至于贾代儒今天来访的缘由,他很清楚。他昨天将贾瑞安排到贾府里的门房中当个小头目。这算是个不错的差事。
贾环对贾瑞的印象不怎么好。不过,鉴于贾瑞在族学这段时间里比较老实,他还是给贾瑞安排了一个去处,做退学处理。都二十岁了,读书也没有什么前途。
贾代儒深深的吸口气,拱拱手,“三爷日后但有差遣,老朽绝不推辞。”
贾环做个手势,“太爷言重了。”点点头,送了贾代儒出门。
其实,贾代儒能帮他的,大约也就是在族老层面,帮他支撑一下。比如:族祭时,他的排位可能会比较靠前了。
……
……
回府之后,连着忙了好几天,落实权力边界。将影响力渗透到贾府外头的方方面面。这几天来,贾环确实绷的有点紧。正准备回后院休息,和两个大丫鬟说话时,长随蒋兴进来,“三爷,老爷叫你过去。”
贾环有点奇怪的出门,绕路到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中。这个时间点,贾政怎么在家?政老爹一贯是不迟到、不早退的官僚。
梦坡斋中,布置冰块,在初夏之时,清凉舒适。贾政一身便服,神态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喝茶。另外有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陪着闲聊。
贾环道:“见过父亲。”
贾政点点头,伸手介绍道:“这是顺天府通判傅试。”
傅试起身,向贾环行礼,笑着道:“早就听闻世兄的大名,今日得见,实在不胜欣喜。”
贾环客套了几句,打量着傅试。这位老兄就是贾政最得意的门生啊。他那位名叫傅秋芳的妹妹,据说,在某种程度是映射宝钗。
寒暄了一阵子后,贾政道:“过两天,北静郡王府上的老封君寿宴,你和你琏二哥一起走一趟。”
贾环一听就懂,道:“恭喜父亲。”
贾府关系最好、地位最高的勋贵就是北静王。贾政今天将他最得意的门生傅试引见,又安排自己去北静王府上参加寿宴,显然是官职有着落。
贾政惊奇的看贾环一眼,他这个儿子的反应很快啊。见贾环恭喜的语气有点淡。摇摇头,懒的和贾环计较,道:“你去吧。”
他知道一个正五品的官位,引不起他这个儿子的情绪波动。但对他而言,却是一大步。自此之后,他可以上朝。
贾环离开后,傅试笑道:“老师,世兄如此聪颖,将来必定可大有作为。”他不知道贾政要升官的消息,但是并不妨碍他恭维政老爹几句。
贾政捻须而笑,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还要看他三年后的春闱大比成绩。”
傅试就是一笑。老师这是口是心非吧!
……
……
贾环从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里离开,直穿贾府,从内宅里回到望月居。刚吩咐如意去把那两副唐伯虎的画拿来鉴赏一番。
一名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三爷,你的同学快马到府里来送信。说有急事。”
贾环无语的叹口气,放下晴雯的小手。他刚骗小姑娘说看相来着。放松下就这么难?
晴雯咯咯娇笑,明眸娇嗔,轻推一下贾环的肩膀,“三爷你快去吧!说不定真有事呢。”
贾环摇摇头,起身到望月居的前院。客厅中,庞泽正在喝茶,额头上还有着汗珠。贾环和庞泽打了招呼,陪着坐下来,问道:“士元,有什么急事?”
庞泽刚刚快马从大时雍坊过来,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道:“子玉,出大事了……”
庞泽是来给贾环通报朝廷最新的信息。三月中旬,东林党组织首善书院的生员、国子监的监生、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闹事。今上震怒。经过这段时间的博弈,处罚结果已经下来:
二十二名举人被礼部发文革除功名。国子监监生下狱152人,御史正在调查问罪,视情况剥夺功名,还是贬为小吏。东林党首善书院被查封,师生计121人全部下狱。
东林党党魁李大学士正式下狱。东林党党人吏科给事中黄大中、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柳安宜被贬出朝廷。南书房裁撤。朝政大权尽归军机处。
“最关键的是,山长被圣上指派负责审查国子监的生员,以及首善书院的师生罪行。”
贾环眼角跳了下,沉吟着道:“这是得罪人的差事,怎么又轮到山长来做?”他很自然的想起听到的传闻:雍治皇帝心中对山长昔日的弹劾有芥蒂。
庞泽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啊。据说是圣上在武英殿里当场指派的。唉……山长心胸坦荡,光明磊落。但我们这些幕僚,还有张世兄可都是有点担心。据说,刘国山、骆讲郎都给关在刑部的监狱中。”
他们都知道那个传言。因为,山长的起复之路尤其的艰难。
贾环手指轻轻的在桌几上敲着。他虽然对朝堂上的事情初窥门径,但要他设定方案摆脱目前的困境,那真是高看他了。用一句游戏术语解释:他技能的熟练度还不够。
贾环琢磨了一回,道:“就我的想法,尽量为这些读书人开脱。少定罪。”
这年头没有报纸、广播、电视。舆论全靠读书人和名妓两张嘴。得罪了读书人,山长的大儒名声就算是毁了。读书人向来是乐意骂人、挑战权威。皇帝都可以骂,还有谁不能骂?
庞泽点头道:“真要痛下杀手,士林风议对山长也不利。”这是他们的共识。关键在于,怎么样为这些热血游行的士子开脱。
贾环建议道:“试试以士林舆论倒逼朝廷……”
贾环和庞泽谈了许久,留他吃了晚饭,才送他离开。贾环一路返回卧室,心事重重。
他现在在贾府中形势一片大好。从奴仆,到丫鬟,到姑娘,到贾府的掌权者,他都能影响到。借着赖家被踢出局的混乱,他在贾府内的权力得到扩充、固定。
然而,这时突然山长那边传来危机,有点晴空霹雳的感觉。贾环始终觉得让山长负责审查这些士子,属于别有用心的范畴。希望,不是他多想了!
还有于他有师长情谊的骆讲郎身陷囹圄。不过,以山长宽厚的长者性情,只要骆讲郎不是带头的首犯,预估山长会徇私放过他。
贾环一路回到卧室中,在卧室门口碰到如意。十二岁的小姑娘瞬间满脸绯红,娇嗔道:“三爷,你怎么能要那种下流的东西……”说着话,娇羞的逃走。
贾环一脸迷茫的眨眨眼睛。看着如意娇俏的背影,长裙下的小臀微微丰翘。干嘛?小姑娘情犊初开啊?话说,如意这姑娘虽说没晴雯漂亮,但这娇羞的模样,清秀中带着柔美,很有几分青涩的小美女风情。
贾环给如意这么闹一出,心情好了些,笑一笑,进到卧室里。卧室中间有圆桌,座椅。桌上放着两幅画轴。他下午出去见庞泽前,吩咐如意把贾赦拿来抵银子的画拿出来鉴赏。
贾环将画卷打开,顿时明白如意这么说他的原因。唐伯虎的山水画很有水准。而他的人物画更是被誉为三百年内无人可及。但,伯虎兄还有一种画更出名:春宫画。贾赦拿来抵银子的画卷,一副是山水画,一副是春宫画。
贾环有点哭笑不得,但不能指责贾赦坑他。唐伯虎的春宫画确实是价值千两银子以上。而且,有价无市,属于精品。
贾环首先鉴赏的当然是……春宫画。虽然经历过男女的事情,他还是很有些好奇,将画卷铺开在桌面上。夜间时分,贾环的卧室中烛光明亮。
“三爷,你还看那幅画啊?”晴雯提着半桶热水,从门外进来,见贾环在看画卷,俏脸染上轻红,眼眸有些妩媚。
贾环转过身来,笑道:“看一看又不犯法啊。”对于一个经历现代社会资讯和电影轰炸的人来说,这种含蓄的古代人物画其实太朴实。还没有某些漫画的级别高。
晴雯将水桶放下来,美丽的大眼睛娇俏的斜贾环一眼,“三爷,哪有你这样的啊?”
贾环笑一笑,这不好争论的,转移话题道:“接着给你看看手相。”
晴雯“噗嗤”娇笑,青春的活力绽放开来,嗔道:“三爷,你以为我傻啊!”她很聪明的。当然知道下午的时候贾环给她看手相不是好事。只是她乐意。现在可不合适呢!
话是这么说,到底是站到贾环身边,倚在桌子边,陪着贾环说话。
晴雯今天穿着淡粉色的掐牙背心,梳着挽髻,发髻上插着一支银钗,明眸俏脸。容颜标致。灵秀中带着妩媚的风姿,在夜色的烛光下,如同一朵娇艳的鲜花,俏丽多姿。
贾环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笑着问道:“赖嬷嬷的事,现在心里好受些没有?”赖家主动退让,到金陵去当庄头,其实结果并不算太差。
晴雯点点头,明眸落在贾环脸上,轻声道:“嗯。”她专门打听过了,赖家还有些家底。去金陵的话,赖嬷嬷不至于受苦。恩情,她有机会还是要还上。
见一贯要强、性子燥,嘴巴利索的晴雯突然间有些娇柔、伤感,贾环终究是没忍住,在她俏丽的脸蛋上轻吻了一记。
半晌后,晴雯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啊……三爷你占我便宜。”说着话,落荒而逃。
贾环无语的揉揉眉心。这反应太夸张了吧!
第233章 鉴赏(下)
贾环可以很负责的说一句:他是怀着一种很美好的情感亲了晴雯一口。
但十几分钟后,进来服侍贾环洗澡的小姑娘如意还是一脸的娇羞。将浴桶里的水温调好后,清秀的小脸上带着揶揄的浅笑,语气柔柔的道:“三爷,你欺负晴雯姐姐啊。”
贾环失笑道:“哪有!”说着话,一视同仁,轻轻的在如意滑腻的脸蛋上亲了一记。
小姑娘这会儿是什么心思,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并非什么道学先生。陪着他于雍治7年从那间小院里走出来的清秀小姑娘,这辈子的归属,在他这里。
如意柔媚的低头,心中娇柔,轻声娇笑着,服侍贾环脱衣服、坐进浴桶里泡澡。
……
……
第二天上午,贾环去了一趟族学,主持召开族学培训班的学生总结售卖松花皮蛋的经验、错误。
关于松花皮蛋是否扩产的争论已经结束。答案是维持现状。并将管事培训班的约三十人派去专程负责这件事,当一门生意来做。作坊就在族学后面的一间小院里。
同时,贾环宣布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将要把剩余的三十二名学生派出去实习。一个月后,派出实习的学生再回来,汇报,总结各自的实习心得、体会。
实习地点包括东庄镇的咸亨商行、书生食府;崇文门外的南北货店铺、京城外城里的两家药店;荣国府、宁国府的管事处、银库、库房等地。
皮蛋项目淘汰了三十人。剩下的这三十二人,贾环要继续通过实践来淘汰,直到选拔出精干的人才。
到目前为止,贾环办族学,通过族学来拉拢、挑选贾府内奴仆、管事中的自己人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是第一个目的。
第二个目的,族学的人才作为他日后席卷贾府权利的基本盘,这个还需要继续努力。不过,人才的培养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时间。
安排实习的具体事宜由张四水和柳逸尘负责,贾环略坐了一会,便回到望月居。他上午派如意去请宝姐姐过来一同鉴赏唐伯虎的名画。
贾环现在是一边等山长那里的消息,一边在家休息。
雍治皇帝龙颜大怒,要严惩闹事士子。而把山长推出来当这把刀,局势于闻道书院的众人来说有些危险。但国朝的朝廷处理事情的节奏很慢。一件事三五天,十几天才有结果都很正常。
这是社会通讯手段、社会生活节奏的原因。贾环现在除了派人打听消息外,只能等。连带着,和贾琏一起坐煤炭生意的动力也不是很足。北静郡王府的寿宴在五天后。这段时间他都是空闲着的。
贾环回到望月居时,晴雯正和如意两人在屋里做针线活,说话。两个小姑娘挨着坐着,一个穿着浅绿色的掐牙背心,一个穿着淡青色的褂子。两个小美人。
见贾环进来,晴雯俏脸微红,明眸娇嗔,“三爷,你回来啦。”昨晚给三爷亲了一口,她心情很复杂。有些介意,也有些难言的感触,仿佛心里有根琴弦给拨动,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贾环昨晚之后就没见着晴雯,笑道:“晴雯,别光坐着和我打招呼啊。给我倒杯温茶去。”
晴雯就笑着白贾环一眼,坐着没动,微微撅嘴道:“你让如意给你倒呢。”
贾环微微一笑,并不生气。小姑娘脸嫩着呢。原书中,她跟着宝玉五六年,关系亲近,贾宝玉都乐意撕扇子哄她。但亲密些的举动都没有。
在临死前,她对宝玉说:“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段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她的性情还是很正派的。并无别人诽谤她的那些丑行。
第二,“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这大抵还是少女心性。心里喜欢宝玉是有的,但并没有私情。指着和宝玉一辈子在一起,日后的名分、关系自然会有。
但,晴雯自是没想到宝玉是个怂货。
贾环心里的念头一闪即过。坐在晴雯身边的如意抿嘴偷笑,手肘捅捅晴雯的腋下,“好姐姐,三爷喊你呢。帮我也倒一杯。”
晴雯没好气的将手里的针线丢在桌几上,笑道:“你个小蹄子,等你当上姨奶奶再使唤我。”话是这么说,起身去外头细心的倒了两杯温茶进来。
上了茶,三人坐在一起随意的说着话。时光慢慢的流走,屋檐下燕子唧唧。晴雯心里那点介意,在寂静的夏季上午时光中流走,剩下的是一些旖旎、朦胧的情绪。
……
……
正说话间,宝钗带着香菱、莺儿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望月居里的小丫鬟簇拥着。
宝钗今天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裙衫,肌肤白腻。容颜精致绝美。有着若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般的气质,娴雅的轻笑,“环兄弟忙完族学的事情了?”
贾环就笑,“半年的培训期还剩两个月,该教的东西都教了。剩下的要靠自己琢磨。我前些日子得了副唐伯虎的画,请宝姐姐一起来鉴赏。”
很显然,宝姐姐是矜持着等他回到望月居后,得了信才过来。没有提前在他屋里等候。
贾环对此表示理解。宝姐姐是大家闺秀嘛!真要按照现代谈恋爱的标准,以他现在和宝姐姐之间的默契,大约牵个手,约会、吃饭是没问题。
宝钗轻笑道:“我听如意说了。上午时还想着会是什么类型的画。”
贾环拿了画卷,邀请宝钗到书房里,将画卷铺开在书桌上。晴雯、如意、香菱、莺儿跟着。
画卷展开,是一副精美的……山水画。他自是不会脑残到请宝姐姐鉴赏春宫画。
贾环微笑着看宝钗认真的鉴赏这幅画。他是半吊子水准。但宝钗是有鉴赏能力的。她是皇商之女,自小读书识字,对文学、艺术、历史、医学以至诸子百家、佛学经典,都有广泛的涉猎。
宝钗微微弯腰,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笑道:“真假我是辨不出来的。倒是看出点心得。环兄弟,你看这里,山势雄峻,真实生动、墨色淋漓。技巧是使用皴法斧劈……”
贾环不懂装懂,走近两步,和宝钗站在一起,看着她雪白的玉指一处处的指着画卷中的技法。清晰的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幽香,清雅秀丽的名门闺秀气质怡人而来。
贾环微微沉醉于她的美丽、气质、才情。
宝钗说了几处,见贾环只是附和,扭头看贾环一眼,好笑的抿一抿嘴,心里知道贾环不懂绘画技法。不过,以她的性子,她也不会当面说破让贾环难堪。轻声问道:“环兄弟在想什么呢?”
贾环就笑一笑,道:“说出来宝姐姐会生气的!”他在想:他是不是应该考虑娶宝姐姐的事情了。
此时,他心中对她的爱慕之情,如同清泉在叮咚的流淌。
而按照封建礼法,他和宝姐姐相处的亲密程度,大约也只能到这样。最多目视,彼此的好感心照不宣。再想更亲近她的话,只有娶她,才可以。
因为,宝姐姐端庄娴雅,是大家闺秀,且是一个冷美人。红楼原书中写道: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或许,保持现状,他和宝姐姐的感情会随着相处的时间日久而深厚。但预估难以到山盟海誓的程度。除非,他和宝姐姐的感情经历波折,情绪激荡之下,推动感情前进。
就像宝玉和黛玉那样,隔几天吵一回,感情慢慢的增进。但他又怎么会愿意和宝姐姐闹?
贾环产生这个念头还有个原因:趁着现在薛姨妈愿意,他和王夫人关系处在平稳期,和贾政的关系趋于缓和,将他和宝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不然再过两年,王夫人说不定会起意让宝玉娶宝姐姐。
贾环怕倒是不怕王夫人。但早点落实这件事,也省得日后麻烦。谁不愿意轻松点呢?
宝钗婉婉一笑,走到书桌的一侧,从香菱手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额前的刘海,倍添她秀雅的气质。有些好奇的道:“你说说看。”她本来只是转移话题,给贾环这么一说,倒真有点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贾环当然不会照直的说,托辞道:“我在想宝姐姐的金锁是什么模样。”
宝钗白腻圆润的脸蛋上飞起一抹红霞,金锁是她贴身佩戴的物件,贾环要看,她有些羞意,微嗔道:“这又什么可看的。不过平常的富贵样式。”
一旁的莺儿笑嘻嘻的道:“三爷,我家姑娘的金锁和旁人不一样,还有位大师送了两句吉祥话。”
贾环就笑起来。拿起书桌上的茶杯喝茶,他一般不会让如意、晴雯托着茶杯。
什么大师?肯定是原书中写的那个癞头和尚。红楼原书中有些仙侠元素。但就他的了解,这个世界可没有神仙。大概是和什么江湖奇人类似,开了一剂冷香丸,能治宝钗的热毒,所以得到薛家的信任。
真正的大师,应该是妙峰山上潭柘寺的智尘和尚那样:脸厚心黑会忽悠。
如意笑着插话道:“我听说,宝二爷的玉上也有两句话:莫失莫忘,仙寿永昌。不知道宝姑娘的是那两句。”
晴雯拉了拉如意的衣角。这小蹄子傻了,这时候乱说话。如今,宝姑娘和三爷彼此有意。可府里之前传过“金玉良缘”的风声。这不是让宝姑娘难堪吗?
第234章 落难的朋友们
莺儿一听如意这话可不敢接口了,看向宝钗。
晴雯能想到的事情,宝钗自然也想到。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意明显是无心之失,不是环兄弟授意的。但她心中担忧:环兄弟是否会因这句话产生联想,从而对她产生误会。
她有些着紧。
宝钗想了想,接着如意的话,化解道:“也不过是人给了两句吉祥话,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说着话,解开两粒扣子,从裙衫中掏出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
贾环忙上前接着金锁,但并不着急去鉴赏金锁,温声道:“宝姐姐,我现在想写两个字,请你点评下。”
他刚才说起金锁的话题其实是托辞。宝钗微嗔一句,他自不会缠着要看。
他曾经想过,如果提出来看看宝姐姐带着的金锁行不行?现在这个愿望因如意一句无心的话而实现。但,他并不兴奋。而是能体会到宝姐姐心中微微泛起的委屈之意。
因为,宝钗必须给他看金锁,才能化解这个无意中可能会引起误会的局面。但对于一个少女来说,主动将贴身的物件给他看,会有一点难堪。
晴雯将书桌上的画卷收起来,铺开白纸,用镇纸压着。
贾环一手拿着金锁,右手提笔舔墨,流畅的写下一句文言:山有木兮木有枝。语出春秋时期的民歌《越人歌》。
宝钗走到书桌边看着贾环工整、俊逸的柳体,俏脸微红,清澈明亮的眼眸看着贾环,仿佛闪着晨露般晶莹的光华。情绪内敛、含蓄。她心底有温暖、甜蜜的感觉涌起。
贾环对着眼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轻轻的点头,并不掩饰他眼神中的爱慕之情以及他的信任。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宝玉除了一副好皮囊,好家世,还有什么?
贾环和宝钗两人目光交流时,四个大丫鬟:晴雯、如意、香菱、莺儿看着纸面上的一句话,都是莫名其妙。看不懂。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这不怪她们。《越人歌》里“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一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以女子的口吻来表达对男子的爱意。而贾环只写上半句,看似要宝钗点评下她的字写的怎么样。其实,重点在没有写出来这一句。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这首《越人歌》被誉为楚辞的源头之一。贾环相信以宝钗的文学素养自是看过。因为红楼原书第八十七回,宝钗给黛玉写了一封书信并诗歌四章,抒发她面对自家的衰败无能为力,忧伤、悲观的心情。
其一: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
这是很明显的骚体。文学上通常将模仿屈原的离骚、楚辞的文体称为:骚体、楚辞体。
宝钗嘴角轻快灵动的扬起来,明丽的少女。避开贾环的目光,道:“字写的挺好的!”
贾环莞尔一笑,“谢宝姐姐的夸奖。”
这时,书房的气氛恢复正常。香菱是温柔、安静的站着。莺儿、晴雯悄悄的松口气。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娇俏的吐下舌头。她也知道说错话了。
贾环这才开始鉴赏着宝钗随身佩戴的金锁:珠宝晶莹、黄金灿烂。上面刻着两句话: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晴雯和如意两人凑在贾环身边看着。
贾环就是一笑,这倒是两句好话。“芳龄永继”按白话文的说法不就是:祝你青春常在。这对女孩子而言,是一句好语。
宝钗喝着茶,看着贾环鉴赏她的金锁。心里的娇羞,一阵阵的泛起来。
贾环反复的看了一会儿,将带着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女儿幽香的金锁还给宝钗,看着她戴着脖子上,那里的肌肤白皙晶莹如玉。再接着收进裙衫里。
贾环心里不可抑制的冒出个念头:他什么时候能帮宝姐姐带上金锁呢?
和宝姐姐的婚事,他得考虑了。
……
……
四月中这几天,贾环闲着等消息。一边和宝钗、府里的姐姐妹妹、自己的丫鬟们顽笑,一边琢磨着让谁帮他做媒比较合适。然而,他的清闲日子并没有过几天。
四月十七日上午,贾环得到通知,和乔如松两人到大时雍坊张府,与山长张安博见面。汇齐众人后,跟着山长一起前往城北的国子监查案。
整个雍治十一年四月,大周的朝堂、士林都将目光聚集在国子监、刑部的监狱两处。这两处分别关押着今上要严惩的国子监监生152人、东林党首善书院师生计121人。
今上无情的革除二十二名举人的功名,强力的清扫东林党,将军政大权尽归军机处,完成酝酿已久的政治布局。尽显高超的政治手腕。然而,强势的雍治皇帝对被审查的监生、首善书院的生员们来说,不是好事。
这位强势的皇帝已经表露出冷酷的态度,杀气腾腾。不知道接下来有多少人会被流放、被贬,或者革除功名、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刀锋,便是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正三品),京城名儒张安博。
约上午十时许,张安博带着贾环、乔如松、庞泽、张承剑等九名幕僚在国子监正中的彝伦堂与参与查案的官员汇合。
计有: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华墨(正三品)等人。
三法司: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副手们齐聚。国子监祭酒胡意(从四品)、王司业在一旁作陪、喝茶。
此时,国子监中掌管纪律专门惩罚监生的绳愆厅中已经关满了待罪的监生。三法司的吏员忙忙碌碌的审讯,做着登记。这些工作自然不需要官员们来做。
由于人数太多,派来协助办案的锦衣卫分了几名小校,在号舍中看押着数十名监生。
贾环、庞泽、乔如松三人并没有参与官员之间的交际、博弈。而是以幕僚的身份,进入绳愆厅查阅这些天的审讯的宗卷。其实,有锦衣卫盯着,估计没人瞒的过皇帝。但该说的观点,还是会说出来。
左副都御史张安博、国子监胡祭酒希望能从轻处罚监生。将被“蒙骗”的监生给放出来。只追究带头的监生。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的意见中立,刑部左侍郎华墨希望按照上意严惩。
……
……
国子监绳愆厅的一间监牢中,京城狂士韩秀才韩谨和好友徐监生在监牢的铁栏门边坐着闲聊。
上午的阳光从通道的入口处透进来。监牢中处处透透着令人压抑的气息。黑暗、漠然、求生、出卖、诬陷等等戏码在这段时间内上演。仿佛人性的黑暗在这里集中爆发。
这里不是地狱。但关了100多名监生,用刑审讯后,距离地狱不远。
徐监生依靠在墙壁上,“子桓,你说我们这次能活着出去吗?听说审查我们的张左副都御史是你的老熟人。”
韩谨摇摇头,“不知道。”
这次国子监的游行是他组织的。他是首犯。
……
……
同一时间,刑部的监狱某间牢房中有类似的对话。对话的两人是刘国山和骆宏。
“先生觉得我们这次有希望出去吗?”因骆宏在闻道书院担任过讲郎。刘国山曾经是闻道书院的学生,称呼他为先生。
骆宏鼻子里哼了一声,“大部分人都有可能,我们就没希望了。”
当天游行,他是站在好友韩秀才身边的。而刘国山为这次游行出了近1千两银子。他们俩肯定在锦衣卫挂了号。
生命没有危险,但前途就很难说。
第235章 钓鱼贴(上)
周朝的国子监有两所。位于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北监,位于南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南监。俱是天下最高学府。
国子监在太宗最鼎盛时期,北监曾有监生约一万人,南监有监生八千人。然而,随着天下承平日久,读书人越来越多,国子监生入仕变难,国子监日渐没落。
至雍治十一年,北监中有监生约2000人。此时,被关押152人。占比不大,却足以影响监中的氛围。
傍晚时分,血红的残阳浸染着天空。
贾环、庞泽、乔如松三人从国子监出来,到成贤街上的一家酒肆里吃饭。
山长张安博带着张承剑、何幕僚与赵鸿云、华墨等人到安定门大街官办的酒楼太和楼聚宴,顺便商讨审查的结果。罗、左两位师爷各有交际圈,和三法司的吏员们吃酒。
在周朝,酒店业大致分为酒楼、酒肆(酒家)、食档三个等级。大酒楼分为官办和民办。官办的大酒楼中有官妓数十人,有不准私酿的美酒。民办的大酒楼吃食、酒水亦是不差,属于一流的水准。
在第一档的大酒楼之下,还有第二档的中等规模酒楼。再往下就是第二等级的酒肆、酒家、酒店。这些酒肆有的是酒楼的分店、有的是零售兼卖菜肴果品食饮的酒店、有的是各种特色酒店,满足京城各地人士的需求。如淮扬菜、江南菜等。
再往下就是第三等级的食档了。
贾环三人选择的这家酒肆在成贤街的末端,只有一层,摆设着二十几张桌子。面积颇大。傍晚时分,生意略显冷清。
叫了酒水、羊肉、鸡鸭、时蔬、冷盘,三人坐下来边吃边聊。他们三人等会还要回国子监看宗卷。
庞泽身材中等,鼻子很大,容貌丑陋,笑着问道:“子玉,你和友若两人都过来,你那个族学怎么办?”
贾环就笑,“先让他们先自学。卫神童答应帮我顶几天。明天就到。”
乔如松性格厚道,喝着酒,问道:“子玉,你不去见见韩秀才?”这句话让酒桌上的气氛微微沉默起来。
名闻京城的韩秀才韩谨,就读于国子监,他是江南选拔来的生贡。这次参与游行的监生就是他组织的。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再看看情况吧。”
去年中举之后,沙提学就提醒他不要和韩秀才见面。东林党的事件到今天终于全部爆发出来。
沙提学此时已经去江南赴任。任职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从三品),分守淮扬道。
现在摆在第一位的任务,其实不是救不救韩秀才的事情,而是山长能不能在这次风波中脱身?
雍治皇帝要“大开杀戒”,选择山长作为“屠刀”。如果完全按照今上的意思执行,毫无疑问,山长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就毁了。这是一个讲究名声的年代。
而不按今上的意思执行,就要面对皇帝的压力,罢官、下狱都是有可能的。
对于山长的想法,贾环他们都是认同的:惩处首犯,余者不问,缩小打击面。
为避免和皇帝硬顶,并能达成目的,贾环提出利用士林的舆论倒逼皇帝的办法。目前来说,效果不佳。
虽说天下闻名的文学大宗师方望在京城,文会很多,但没人会在这件事上公开发表评论。舆论氛围还没有形成。
贾环、庞泽、乔如松讨论了一会,对此也是一筹莫展。三人吃过饭,回到国子监中继续查阅宗卷,收集、甄别信息。这是幕僚的工作。
绳愆厅中灯光明亮,几名吏员正在忙碌。这时,陪着吏员出去吃饭的左师爷兴冲冲的进来,将贾环请到厅外的走廊中,压着心里的兴奋,说道:“子玉,好消息。我刚听到可靠的消息,令尊即将担任通政司右参议。”
贾环不明所以。政老爹要官升一级,升到正五品的事情,他早两三天前在贾政的书房中就猜到。当然,他不知道政老爹的具体职位。他当时推荐了两个位置。但这值得左师爷这样兴奋吗?
贾环客气的笑了笑,道:“谢左师爷告知。”
左师爷一看贾环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明白。贾环虽说是少年神童,但对朝堂的事情还是没有他这积年老吏精通。解释道:“子玉,通政司收受、检查内外奏章、申诉文书。简而言之,朝廷所有的奏章都要过一遍通政司的手。”
贾环沉吟着点点头。他隐隐有点思路。通政司的职能他知道。他在遵化是和左师爷、田师爷等官场老手一起,对这些衙门的职能搞得清清楚楚。
左师爷压低声音道:“过两日让东翁先让一道折子,只说要从轻处罚的态度。科道言官必然会上书驳斥、或者支持。这些都是制造舆论的材料。”
贾环懂了。心里只想说两个字:我日!
如果把朝廷比作一个论坛,可以自由的喷口水。那么,版主就是皇帝。军机大臣、大学士,可以算副版主。而发帖子的地方就是通政司。
左师爷的意思是让山长发个“钓鱼贴”,把言官们给钓出来,然后再有由他通过政老爹去拿到言官们的“帖子”内容,向士林泄露。鼓动舆论,倒逼皇帝。
读书人,和官场没有牵扯,是看不到官员们的奏章的。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有证据支持和没有证据支持的观点,传播力度是截然不同的。有料的新闻,当然传播的更快一些。
这是将贾环的思路具体化,变得可操作。
左师爷一脸期待的看着贾环。
贾环苦笑一声,点点头,“我这就回家。”毫无疑问,父子关系,在任何时代的官场上都是最牢靠的关系。没有“之一”这种说法。
然而,左师爷不知道他和贾政的真实关系啊!
……
……
贾环在夜色中离开国子监往西回四时坊。
庞泽、乔如松两人在一间空下来的号舍中听左师爷说了缘故、思路,都是沉思着。他们多少都知道点贾环的情况:荣国府的庶子,和家里关系不佳。
子玉,能说服他父亲吗?
……
……
四月中旬,夏天的炎热还在。约晚间七八点时分,暑气与夜色丝丝缕缕的混在一起,弥漫在京城中。万家灯火点点。
贾环坐在马车中往荣国府而去。他在思考如何说服贾政帮忙。太和楼中,张安博、华墨、赵鸿云等人一边喝酒一边商议,试图说服对方。锦衣卫北镇抚司中,关于国子监、刑部的情报流水般的送来,其中就有三法司各自查案负责人的表态。
小时雍坊的某大学士府中,一阵阵的窃语声。郑国舅的府上,主人和宾客详谈甚欢,隐隐的有关于监生不知死活的评论。王子腾与河南道掌道御史在密谈。
一幕幕的画卷在夜色中徐徐的展开,构成的是一个个漩涡,其中有阴谋、算计、评价、鄙视、监察、个人的抱负等等因素,如同所有的名利场上:弱肉强食、云橘波诡。形成的是一个围绕着处罚国子监监生、首善书院师生的巨大风暴。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咕噜咕噜的车轴声中,贾环进荣国府的角门,前往贾政的外书房见贾政。
书房一片漆黑,一名小厮道:“三爷,老爷进去了。”
贾环点点头,到二门之内,在东跨院里问过彩霞,到赵姨娘屋里见贾政。赵姨娘正服侍着贾政在屋里喝茶。小鹊进去通报了一声。贾环随后进来。
“娘!”贾环这两天有空闲,每天都会来赵姨娘这里略坐一会儿。
赵姨娘穿着妍丽的水仙花色长衫,头戴金钗。气质且不论,容貌确实要甩王夫人几条街。不愧是贾政的宠妾。看着儿子进来,笑着问道:“环哥儿,这么晚还来找老爷?”
前些天老爷叫她别骂环哥儿了。她就知道事情有变化。不过环哥儿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倒不担心什么。
贾环笑道:“找父亲有点事。”说着话,对一身白色儒衫,气质儒雅的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贾政四十多岁的年纪,在暗红色的圆桌边坐着,喝着清茶,淡淡的道:“嗯。你有什么事情?”
他和这个庶子的关系有所缓和,但面子上还是淡淡的。
贾环道:“儿子今天跟着老师去国子监审查监生,计有152人下狱。以老师的意思,只问罪为首的6人,余者不问。儿子知道父亲即将上任通政司右参议,特来问问父亲的看法。”
政老爹为人是很糊涂的。贾环其实可以骗他来达成目的。不过,请人帮忙,反而欺骗对方这种事,贾环还做不出来。照直的和贾政说。当然,如何达成目的,还是要讲究点技巧。
贾政看了贾环一眼,知道他消息灵通,并不否认,道:“我今天上午已经去吏部领了告身。大约五日后便会去上任。”
一个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在朝廷的话题性很弱。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波折。
贾政停顿了下,他为人方正,私下里说话并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道:“国子监监生不思读书,反倒受人蛊惑,前往承天门闹事,若只处罚6人,如何以儆效尤?”
贾环心里颇有点无语,政老爹就是忠君爱国的典范。这从贾元春回府探亲,他与云春的对话可以看的出来。可惜,回头皇帝抄家的时候,不会念你这一点。
政治动物,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贾环拱手道:“监生们被革除功名,一辈子就毁了。”看看沉默的贾政,道:“儿子这段时间想跟着父亲去通政司办事。请父亲恩准。”
第236章 钓鱼贴(下)
贾政诧异的看着贾环。他的门生李平早就建议他将贾环调到身边来当幕僚,为他参赞谋划。但他估摸着贾环不肯,倒没想到贾环今天主动提出来。
贾政糊涂归糊涂,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贾环前面一段话,知道必有缘故,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贾环沉稳地答道:“我要做的事情并不会影响到父亲。”
贾政想了想,点了点头。他嘴上不说,还是很期待贾环帮他谋划。贾环那天只是提醒他一句,他现在就官升一级。
事情谈完,贾环识趣的立即告辞离开。
……
……
四月十九日,天晴无风。
炙热的夏日落在四时坊的坊口。贾琏焦燥的等到贾环从城外回来,苦笑连连,道:“环兄弟,这可是急死我了。”今天是北静王的母亲的寿宴,他和贾环代表贾府去赴宴。结果,他一大早去望月居,却被告知贾环昨天去了外城还没回来。
贾环歉意的笑着作揖,“让琏二哥久等了。我们这就走吧!”
他去城外安排从书院过来的同学去了。全在咸亨商行买下的一处院子中。北静王府老封君寿宴的事,他脑子里早忘了。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朝堂的风波上。今天上午得了贾琏心腹小厮昭儿报信,才记起来,连忙赶回来。
见贾环客气的很,贾琏心中舒服了些,点点头,带着贾环一起到城西的北静王府中。
是日,北静王府中极其热闹。
当年周朝开国封的一批勋贵,四王八公之中,以北静王功高。水溶的辈分与贾环、贾琏一辈,传了四代,依旧还是袭王位。而贾赦、贾珍等都是降等袭爵。在勋贵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贾琏出面安排贺礼,和贾环一起去拜会主人的北静王水溶。再与前来的勋贵子弟们结交。
皇周历经一百五十年,目前有六十多家还有爵位的勋贵。贾府在其中属于中等。而北静王就属于一流的勋贵势力。
寿宴开始后,持续到下午两三点。贾环喝了两杯酒开始装醉。他并无结交这些勋贵子弟的意图。性情不和:射猎、赌博、烂饮、玩女人的糜烂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另外对他扭转将来“抄家杀头”的局势也并无帮助。
在周朝的体系中,因为没有明朝那样的土木堡之变。文武并立。但承平日久,掌握着行政权力的文官集团威势日重。
于勋贵而言,爵位只能保证家族的荣华富贵,并不能保证权势、话语权。只有得了实缺,如王子腾、缮国公之孙世袭三等伯石光珠等人,或者有皇帝的青睐,这才有权势。
酒宴快结束时,北静王府的一名管家带着贾琏、贾环到一处明轩中和北静王水溶见面说话。
明轩陈设精雅,富贵之气浸润。微风徐来。树叶飘动。园林幽静。
水溶年未及弱冠,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坐在软榻上,笑着道:“今日要谢贤昆仲来贺。方才事忙,不及多叙。”
说着话,让人给贾环、贾琏看座、上茶。
贾琏笑着客套两句。
贾环并不说话。沉默的观察着。北静王水溶在红楼原书中出场不多。性情谦和,人物秀丽,风流潇洒。北静王府与贾府是世交。未来的政治斗争中,是不是盟友不一定,但北静王的立场肯定会偏向贾府。
北静王和贾琏说了几句,对贾环笑道:“早就听闻京城贾青松大名,诗才天授。今日可有佳作?”
贾环婉拒道:“近日琐事缠身,无兴致裁诗。请王爷见谅。”
水溶笑着点点头,“也是。我去岁在宁国府的丧事上见到令兄,果真是如宝似玉、龙驹凤雏。令兄近日可好?”
贾琏一脸的古怪。贾珍的死,贾环脱不了干系。宝玉前段时间还给贾环整的不要不要。北静王现在问贾环,宝玉可好?这从何说起。
贾环平静的道:“谢王爷挂念。二哥在家中很好。”
水溶笑一笑,对贾琏道:“你前日问我蜂窝煤供应宫中的事情。我想了想,你应该和光禄寺少卿袁壕谈一谈。”说着,笑指着贾环,“袁壕亦是两榜进士出身,后来进了科道。子玉是读书人,想必和袁壕见面不难。”
贾琏心中兴奋,笑着称谢。再聊了两句,贾环、贾琏两人告辞。
回去的路上,贾琏带着酒意,对贾环道:“环兄弟,接下来看你的。北静王既然这么说,显然供应宫中蜂窝煤一事,由袁壕一言可决。”
贾环无语的一笑。贾琏还没搞清楚情况啊。他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帮山长张安博审查监生。赚钱的事,要往后排。
这果然是两个世界啊!
……
……
夏季时分,夜色如水。本司胡同中正是营业高峰期。
胡同里东段的一间精美的绣楼中,京城名妓成琪儿招待着当朝红人、光禄寺少卿袁壕吃酒。
成琪儿约十七八岁,穿着薄薄的红衣,酥胸饱满。杏眼桃腮,巧笑嫣然的给袁壕添酒,道:“袁大人,我有个姐妹托我问件事呢?她有个相好的士子,给关在国子监里。还有没有希望出来?”
袁壕是一名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容貌平平,揽着成琪儿的细腰,向下轻轻的摩挲,笑呵呵的道:“哪个姐妹?国子监那帮酸监生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刑部盯着的。”
作为今上面前的红人。今上的心思,他还是知道些的。明面上由左副都御使张安博审查。张伯玉是京城名儒,在士林中颇有声望。要的就是他的声望。而实际上刑部左侍郎华墨深悉上意。
成琪儿娇笑道:“五凤馆的水仙。”
袁壕听过水仙和韩秀才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道:“原来是她。你跟他说,韩秀才是首犯。趁早死了心。想都不要想。韩秀才能捞一条命出来就算命硬。”
成琪儿点头。
……
……
同一时间,小时雍坊,当朝揆首谢大学士的府中。
书房里布置的简单。谢旋六十多岁,微笑着喝茶,笑容平淡。身为当朝首辅,他的见惯朝堂风浪。此次审查东林党一案,在他眼里,看起来是另一种风景。
王子腾笑着道:“这一次,何新泰有麻烦了。张伯玉是他那边的重量级人物。”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谢旋就笑了下,缓缓的道:“听说你的外甥贾子玉是张伯玉的学生?”
王子腾有些诧异,“谢相亦知我那位外甥?”贾环的名声竟然传到当朝。
谢旋笑道:“安世何必惊讶?天下文宗方凤九力推的弟子、门生,天下有几个人不知道他的诗名?那首青松诗颇有风骨。只是不知道他小小年纪,那些精品咏花词是如何作出的?”
王子腾语塞。他也不知道贾环是不是小小年纪就常逛青楼。听说贾环和京城里的富贵闲人龙江先生交好。赏花之事,怕是常有。
谢旋笑一笑,将这件事揭过,淡淡的道:“你做好准备。”
王子腾心中一跳,仿佛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他以从一品的九省统制在军机当差,兼职军机章京。具备成为军机大臣的资格。而领班军机大臣是有资格推荐军机大臣。
当朝现在有四位大学士为军机大臣,是为枢臣。按照国朝惯例。军机大臣少则三人,多可至十一人。悉由上断。
若是何大学士因张伯玉一事受到牵连,他是有机会进入枢臣之列。
……
……
四月二十五日,经过快十天的审查,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安博上书朝廷为国子监监生求情。奏折上说:大部分监生是受到为首的监生鼓动,因而跟随至承天门。其动机、意图不过是参与政治,发出声音,并有法不责众的心理。
因而,奏请朝廷处置以韩谨、徐秀才为首的六名监生,而对其余一百多名监生网开一面,交由国子监内部惩处即可。
而首善书院的师生暂时还没有审查,没有在这份奏折中提起。但很明显,若是有国子监的案例在先,势必回头也是只追究领头的人。
奏章经由通政司,送到军机处,再呈给皇帝。雍治皇帝将奏章明发。这份奏章仿佛搅动了朝廷中的风云。科道言官纷纷上书。有的驳斥,有的支持。场面混乱。
第二天,朝廷百官纷纷加入“论坛战场”。其中以当朝红人,皇帝心腹光禄寺少卿袁壕喷的最卖力:张安博为朝廷左副都御史,奉旨查案,不思严惩,以正人心,警示后者。反为监生开脱。其用心险恶,沽名卖直,枉为人臣,枉为人师……
以下省略数百字。袁少卿的意思大致是由事件扩展到人身攻击,攻击张安博的人品、道德,从上到下,痛骂了一顿。
而袁少卿在科道言官眼中是非常有份量的人物,类似于风向标。第三天,通政司就收到几十份奏章,都是痛骂张安博的奏折。
第四天,通政司再次收到近百份奏章,还是痛骂张安博为监生求情,是别有用心。必须要说一句,朝廷这个“论坛”是没有发帖数目限制的,可以连续发帖。写完往通政司一发就行。
第五天,骂张安博的奏章堆起来已经可以把他埋没。
此时,是贾环跟着通政司右参议贾政进入通政司的第七天!
反击的闪电,即将穿透黑压压的云层。
第237章 三期小报
在周朝,通常有一句俗语,叫做:朝廷自有公论。这个公论多半就是出自名臣、御史、六科给事中,形成的舆论叫做公论。
这是庙堂之高。
在江湖之远,也有一种说法,叫做“士林自有公论”。这种公论多半是出自学校。如县学、州学、府学、国子监。而近二三十年来,书院盛行。还要加上在各自地区有影响力的“书院”。
当前的情况,朝廷上的公论,要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给骂死,名声骂臭。骂声一片,浪潮汹涌。
五月初一,清晨时分,京城中的宛平县县学、大兴县县学、顺天府府学、国子监中、金台书院的士子们发现,同学中流传着一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小报。
小报上,深刻的剖析近来在京城中瞩目的监生审查案。各种观点交织。其中不乏精彩的言论。难能可贵的是,刊登了不少御史、朝臣的奏章节选。比如:袁壕袁少卿的奏章。
后面有一个编者按:盖因事而罪人,国朝之陋习。袁少卿者,帝之心腹。此奏章一出,科道言官闻风而动。揣测上意无过此辈等。
任何一个看到这个编者按的读书人都会对袁壕、跟风的科道言官产生反感。不过是一群谄媚上意的官员,毫无读书人的风骨。
另有,“本报消息:刑部左侍郎华墨意欲严惩国子监监生。其奏章曰:彼等虽受蒙蔽,心中未必无怨。此风不可涨!此等监生可开革出学校,流三千里。”
评论说:华侍郎酷吏风范可见一斑。
“本报快讯:朝中名臣右都御史齐驰私下与幕僚称,朝廷待读书人何其苛也。”
“本报消息:今次秉持严惩国子监监生、首善书院师生的人有: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顺天府府尹孙嘉、翰林院编修梅和歌……请求朝廷对监生、士子们从轻发落的有: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国子监祭酒胡意……”
登录上叙文章、消息后,两开的小报上再有社评两篇,分别从严惩和不严惩的角度来分析利弊。
持不严惩的社评中写道:严惩闹事监生,看似海内一清,京师无事。然而,只要国子监还存在,只要有为首者去鼓动,不明真相的热血监生依旧会跟随。这年头又不关心国家大事的读书人吗?
故而,严惩领头者为治病之根源。闹事监生给予小惩即可。读一场书,千辛万苦冷暖人情只有自知。朝廷宜取治病救人之态度。
这份小报一出,顿时风靡京城。士子们都倾向于惩罚为首者,余者小惩。谁没有热血上头的时候啊!最关键的是,这份小报中指出了谁支持,谁反对,还有奏章节选为证据。
褒贬人物,历来是文人的最爱。何况,素材、靶子就在当前,话题性十足。
当然,“节选”这两个字往往藏着猫腻。断章取义,这种事对读书人来说毫无难度。特别是刊发小报的主编某举人是经历过无节操媒体资讯轰炸,不要事实只要眼球的网络时代。
在这个没有娱乐新闻的时代,小报上的评论、看法、证据,以不可抵挡的浪潮般迅猛的扩散开。
下午时分,县衙、府衙的教谕、吏员就都知道。当天晚上就扩散到教坊司、京城中的几座知名妓馆,如五凤馆、雪妃阁等。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当晚就得到消息,立即暗中着手调查。
第二天,小报制造出来的士林公论开始顺着吏员、学生、青楼的渠道向官员阶层迅速蔓延。九品、八品、七品、六品、四品、三品……
所谓的朝堂公论,营造出的,厚厚的如乌云般的舆论氛围,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
……
夜色如水。望月居的外书房中,灯火通明,贾环在书桌边奋笔疾书。庞泽、乔如松两人各自运笔。三人手边各自有贾环从通政司抄录出来的最新关于审查监生案的奏本。
提神的茶汤早就温凉。全新的评论文章陆续出炉。
一夜过去,天将拂晓。鱼白的晨光在天际边浮现。黎明要来了。
……
……
在突然间风靡京城的小报出了第二期,没有意外的继续席卷整个京城的士林。
通政司中的一名吏员做过一个统计。自小报第一期出来,连日来骂左副都御史张安博的奏章就少了一成,到第二期出来后,骂张安博的奏章再少了三成。
端午节后,五月六日,张安博上了一份自辨的奏折,陈述要求轻罚监生的考虑。今上再次明发天下。
科道言官,朝中大臣,地方大员再一次纷纷上书。展开激辩。话题已经从是否严惩监生上,歪到了朝廷对读书人的态度、政策,包括监生、书院制度的反思。
端午节前,还是四品大臣、三品侍郎这个级别的人物在表态,等到端午节后,从二品的布政使、六部尚书,都察院的都御史都开始亮出态度。
有经验的朝臣都明白,摊牌的时候快要到了。因为,再往上就是大学士们的表态了。
傍晚时分,光禄寺少卿袁壕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官署中出来。在轿子中换下官服,前往教坊司的本司胡同见他的相好,京城名妓成琪儿。
绣楼门口的王八迎着袁壕,带他进门,“袁先生来了。我家姑娘这几日望眼欲穿。”
袁壕让长随赏了几钱银子,熟门熟路的上楼,穿过走廊、小阁,到精美的厅中。
成琪儿装扮一新,命丫鬟上了酒菜,和袁壕小酌,笑吟吟的道:“袁大人今日是有心事?”
袁壕笑着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先伺候老爷吃酒罢。”他端午节前后连着上书六封,要求严惩国子监监生。但在朝堂中没有激起任何反应。这让他这个当朝红人,皇帝心腹,很有点失落,有点蛋疼。
都是那份该死的小报闹的。甚至有御史根据奏章上的文字,捕风捉影的弹劾他,妄自揣摩上意,理当问罪。
锦衣卫都他妈吃干饭的,还没有查到小报的来源。
成琪儿咯咯娇笑。声若银铃。夏季之时,她穿的单薄。薄衫之内,青色抹胸下的雪白颤巍巍的摇着,“我的袁大人,是不是在犯愁小报上骂你是奸佞的事啊。”
袁壕奇怪的道:“你这是从哪里说起?”
成琪儿笑盈盈的去里屋里拿了一份两开的小报出来,“你看看。”
袁壕一扫小报的开头,就知道这是第三期,再看看上面加粗的大标题写着:论奸臣袁壕的自我修养。文章中骂道:奸佞小人,逢迎献媚,迎合溜须,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自私自利。
袁壕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最近三年来,只有他骂别人的份,哪有人敢骂他?谁不知道他是今上的心腹之人?怒气勃发的拍着桌子,“放屁。无耻小儿,血口喷人……”
看着一个个脏词从一贯讲究官员体面的袁壕嘴中骂出来,成琪儿倒是有点后悔拿出这份小报来。
袁壕红着眼睛问道:“琪儿,你从哪里的拿到这份小报的?”
成琪儿赔着小心,轻声道:“今日龙江先生在家中宴饮,召集姐妹们前去献舞。我在他府中拿的。”
袁壕将小报揉成一团,咬牙切齿,一字字的道:“宁龙江……”
……
……
小时雍坊,谢府中。领班军机大臣谢旋在家中召见王子腾、詹事府左中允(正六品)许澄。
斗室之中,谢旋六十多岁,穿着玉色的便服,神态闲适。将一份两开的小报递给两人传阅。品着茶。时间缓缓的流逝。
见两人都看完,谢旋问道:“承渊,这份小报的文笔如何?”
贾环同学许英朗的父亲许澄在晚辈面前并非是一个古板的人,谈笑风生、挥洒自如。然而在上司面前,许澄沉默寡言,办事得力。许澄道:“中下。”
谢旋就笑起来,“比你这翰林的辞藻、文理自是差了一大截。”
王子腾见谢旋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将心里的焦虑压下去。其实,他对这份小报非常的重视,它已经成功的让京城中的言论影响到官场的官员。最近,赞同张安博从轻处罚的监生的人数越来越多。
王子腾道:“谢相,这是何新泰、张伯玉的反击?”
谢旋微笑道:“脱不了干系。”京城中的流言每年都有好几百起。大部分都是流言止于智者。这本身就是朝廷博弈的一部分。不过,能用区区流言,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力,何新泰、张伯玉手下有能人啊!
王子腾点点头,“那谢相的意思是?”
许澄表情不变,心中一动。严惩还是不严惩,明天或者后天就要摊牌。谢相作为领班军机大臣,肯定是要表态,来平息这场席卷整个朝堂的风波。
谢旋轻笑着叹道:“安世,大势不可违啊!袁少卿在士林的名声都快毁了。”
王子腾沉默了一会,轻轻的叹口气。
……
……
五月九日,军机处四位大学士与皇帝在武英殿奏对的内容在极短的时间传遍朝廷内外。
今上同意张安博的奏请:严惩以韩谨、徐秀才为首的六名监生,其余监生,交由国子监内部惩处。
第238章 忧愁与欢喜
雍治皇帝的批复,让满朝官员纷纷上书的巨大浪潮迅速的平息,就像是一曲琵琶曲,走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时候,戛然而止。余韵悠长。
国子监监生案落幕。平静下来,转向国事的朝堂的水面下,余波震荡。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忧愁者,有光禄寺少卿袁壕,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变的不好听。
很多人都明白,国子监监生审查的处理结果,关系到首善书院的处理结果。而首善书院里关押的121人中,有生员83人。众所周知,东林党党人的籍贯大部分都是江南人士。江南的南直隶、浙江从来都是科举强区。为官者人数众多。
虽说东林党在朝廷的势力被清扫一空。这些生员也都算是东林党徒,但他们的同年、同乡、座师、世交,这些交际圈里的人并非都是东林党。这些人,汇聚在一起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而国子监监生中,不乏有实力的监生。
袁壕高举“严惩”的大旗,被士林骂成狗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还有,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他是官场声望受损。
与王子腾、贾政交往过密的宇文锐升为掌道御史的时间不长。御史的声望,靠的就是弹劾。能把朝廷大员弹劾下去,就有声望,立即声名鹊起。在科道言官这个圈子能一呼百应。
准确的表示是:有舆论上的话语权。有点类似于“论坛”里的资深、知名人士。一发帖,就有人跟着聊这个话题。
而这一次,宇文锐打头冲锋陷阵,弹劾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但却没能将他弹劾下去。新鲜出炉的宇文御史的“战斗力”不被同僚们看好、信任。
还有其他人:刑部左侍郎华墨坐实酷吏之名。对掌管司法的刑部侍郎而言,这不算坏事。但这会影响他的升迁。大臣们又不傻,会让酷吏升到高位?
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被批:毫无主见。翰林院编修梅和歌被认为是政治投机分子,看着朝廷风向上书。顺天府府尹孙嘉有严峻、刻薄之名。
另有在这场朝堂风波中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利益的人等。
下午时分,郑国舅从宫中探望姐姐郑贵妃出来,出了西苑,带着随从到西市楼三楼的包间中。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已经笑吟吟的在座。身边跟着几名锦衣卫小校。
寒暄着打过招呼后,毛鲲让小校到包间外候着,笑着道:“郑大人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
国朝的外戚,不像汉朝、明朝,鲜有封侯者。郑国舅现在挂着是虚职:正三品的左散骑常侍。
郑国舅不满的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递给毛鲲。毛指挥使死要钱的名声,京城皆知。此人侦办案件、大臣很得力,很受皇帝信赖。而锦衣卫在他的治下,并不扰民,却喜欢勒索富商。
他早前在家中和宾客说,国子监的监生不知死活。结果,监生们又给放了。这让他很没面子,因而拜托毛鲲帮他查查,到底怎么回事。这口气他咽不下。
毛鲲知道郑国舅让他查小报源头的真实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出气的问题,道:“据我查到的消息,京城里流传的那些小报之所以能迅速的派发到各学校、妓馆和宁龙江脱不了干系。源头,与何大学士、张伯玉有关。”
郑国舅微怔,随即嘿的笑一声,“宁龙江还敢涉足朝政,他倒是不怕死!嘿嘿!”
毛鲲不以为然的道:“帮忙发个小报能有多大的事情。他怎么说都算是皇亲。”
这件事他早报给圣上。毫无波澜。
原因就在于,政治斗争默许散播流言的存在。只要知道是何大学士、张安博的手笔,圣上就没有心思彻查。
……
……
五月九日,关于监生案的处理结果出来。一直紧绷着的贾环、乔如松、庞泽等人都松了口气。
贾环当晚好好的休息了一晚,这些天,他和庞泽、乔如松两人编撰小报,根本就没怎么睡觉。
第二天上午,天下着小雨,带来夏季难得清凉。荣国府精美的屋舍在雨帘中,带着历史沧桑的沉淀,浸润着富贵、繁华。
贾环到望月居前院的客房中和庞泽、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汇合,打发长随钱槐去族学通知一声,今天放假。四人一起坐马车前往大时雍坊张府。
贾环四人抵达张府后,熟络的进了府内。今天两进的小院中处处都透着喜气。
张承剑笑着来迎众人,“子玉,今天来的迟了。等会要罚酒。卫元皓早就来了。”今天来的都是父亲的幕僚、学生。这算是一次不公开的庆祝。庆祝父亲摆脱了官场上的困境,得以脱身。
当然,最大的功劳要归眼前的这位少年,那三期小报办的真是犀利。文采不见得好,和他的诗词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鼓动舆论的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他现在再想着听过的雍治九年夏秋时救灾的事情,听起来,感觉令人心驰神往。可以想象,当时贾环是怎么控制书院里的言论、思想。
卫元皓就是卫神童。
贾环昨天就给他说过,今天一起过来吃酒。卫家虽说是和刘大学士走的近,但山长这位坐稳位置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绝对是卫家要交结的对象。
贾环几人跟着四十多岁、胖乎乎的、笑的春风满面的张承剑一起往两进的小院中走,“世兄你就别想着罚我的酒啊。山长不会让我多喝。”
众人都是大笑。
到了里面的偏厅中,山长,卫阳、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都在。众人一番说笑,张承剑到后面去吩咐厨房上菜。很快,酒菜就上来。几个冷拼盘:皮蛋,花生米,酱香牛肉,羊肉。再炒几个小菜。沽两坛好酒。
酒桌上,大家尽兴的喝酒。很多话,都不用说的太明白。比如小报的事情,庞泽曾问过贾环叫什么名字:贾环当时很恶趣味的说了一句:真理报。当然,因为是小报,并没有印刷报名。
这一次,皇帝意欲用山长当“屠刀”,一方面达成他的目的:对监生、首善书院的师生秋后算账。另一方面,对山长不怀好意,要毁掉山长在士林的名声。
这一点,并不难猜。只需要关注皇帝的心腹袁壕在这场风波中的所作所为,就可以揣测皇帝的态度。
而山长抗命,没有当这把“屠刀”,通过士林舆论倒逼当朝的几位大学士,从而形成力量,让皇帝同意只查“首恶”,不问余者。成功之后,山长从皇帝的算计中脱身。
当然,这在某种程度上,得罪了皇帝。同时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大臣,只要不是软骨头,谁能不得罪皇帝几次呢?
喝着酒,乔如松脸上有些酒意,感慨的道:“朝廷经过这次的调整,裁撤南书房,朝政格局要稳上几年。对山长而言是好事。”他曾经担任在遵化担任过山长的幕僚。
张安博今年六十七岁,在家中换了便服,峨冠博带,形象宛若道士,洒脱的一笑,“友若说的有道理。不过,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官还当几年,做点事情,就可以离开了。”
众人加上几名幕僚都是称赞山长的气度。
贾环听得苦笑。按理说,山长现在要安静点。给一个强势的皇帝盯着不是好事。但山长的位置哟……!
左副都御史在都察院排名第三。御史干的就是监察(喷人、找茬)的事情。以山长儒者的性格,上书言事是必然。不过,山长有干几年就退的念头倒是可以。退休了,皇帝总不会还盯着吧?
乔如松点点头,说道:“这一次国子监监生中为首的有六人,与子玉关系深厚的韩子桓是领头人。首善书院中,我去刑部查过宗卷,为首的有书院的院长,教习三人,学生七人。骆讲郎和刘国山与我们书院关系匪浅,全在其中。”
乔如松的意思很清楚:这三人的处境有点不妙,我们管不管?要管的话,要趁早。
这为首的读书人的结局大致有两个:第一,贬为边远地区的小吏。第二,剥夺功名,流三千里。
张安博微微沉吟。
张承剑道:“友若,如今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圣上同意只问首恶,如果再救人,有点得寸进尺,恐怕会适得其反。”
左、田两个师爷都是赞同,“东翁,不可节外生枝。将案子结尾,是最佳的选择。处罚自有朝廷来衡量。”
乔如松、何幕僚、庞泽、卫阳、柳逸尘、张四水都是有些沉默。他们和骆讲郎、刘国山、韩秀才都是熟识的。
张安博看向思索着的贾环,问道:“子玉,你的意见呢?”
贾环苦笑一声,“骆先生教授过我诗经,我是希望能把他救出来。但这件事,无论如何,山长是不能出面。”言外之意,另外两位就看情况了。
骆讲郎教授过他诗经。这是他如今经学的主要根基。要真看着骆讲郎“流放三千里”,有点说不过去。
而他和刘国山不熟,只见几面,对刘国山印象不错。能救则救,救不出来也没辙。
至于韩秀才,他是韩秀才的“老师”、对韩秀才有落水救命的恩情,也是水灾中共患难的朋友。简而言之,韩秀才欠他人情。他并不欠韩秀才人情。
当然,两人是朋友。能拉他一把,贾环自是要拉。但要贾环拼了命去救他。这不现实。这不是做朋友的道理。交情没到那份上。所以,那天乔如松问他要不要去见见韩秀才,贾环说再看看。当时的第一要务是帮山长摆脱困境。
众人都是点头,“也是,子玉说的是正理。唉……”
酒宴之后,张安博道:“子玉,你跟我到书房中来一趟。”他有些事要和贾环谈一谈。
贾环名义上不是山长的弟子,但实际上和弟子无异。乔如松、庞泽、卫阳都是习惯。
张承剑扶着老父回到书房中,上了茶,然后退出去。
张安博喝口茶,缓缓的开口道:“子玉,你怎么看韩谨这个人?”
贾环迷惑的“啊”了一声,不知道山长为什么提这个话题,想想他和韩秀才的交往。
第一次见韩秀才是和大师兄一起去县衙报名的时候。而后是在龙江先生的逸兴山庄中。水灾的事情,就是因为上任的顺天府尹贪污,导致河堤工程没修好。韩秀才一直在奔走。
贾环道:“韩子桓人品正直,忧国忧民,人很不错。”
他对韩秀才还是很赞赏的。当然,欣赏归欣赏,要他现在拼命去捞韩秀才不现实。
张安博摇摇头,叹口气,“子玉,人都是会变的。韩谨协助东林党党魁李高澹将章大学士拉下马后,就是东林党的干将。去年十二月,朝廷召我回京,问询和沙叔治的关系。关于科举舞弊案,你可有收到韩秀才的书信?”
贾环一下子愣住,“……”他当然知道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科举舞弊案是东林党“攻击”山长、沙提学。连他的名字都在奏章被提起过。而韩秀才有很大的可能是知情,却没有向他示警。
这……
贾环心中,瞬间五味杂陈。我日!
第239章 余波、将离
贾环沉默的坐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两世为人,他似乎还要接着修炼啊。
从政治角度而言,贾环理解韩秀才的立场。毕竟立场不同。韩秀才身处在东林党的阵营中,只有本阵营获利,他才能获益。
但从个人感情的角度,贾环有些难以接受。倒不是有施恩图报这种心理,而是从朋友的角度,韩秀才理该和他通个气。
张安博看到他的得意弟子揉着眉心,平静的喝着茶。这种事情,需要自己走出来。
他宦海多年,在官场上的信任与背叛,并非没有经历过。前明的首辅李东阳、张居正甚至都给自己的学生背叛过。政治,是一项很复杂的活动。
时间在炎热的夏季午后缓缓的流走。阳光从屋檐落下来,让原本开心、明亮的心情,笼罩上一抹淡淡的阴影。
沉默了许久后,贾环长叹口气,神情郁郁的道:“山长,我知道了。”
他以前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一流的人才从政,二流的人才经商。他以为这是官本位社会产生的导向,嗤之以鼻。商业精英未必就比政治精英差。
然而,现在看来,政治,确实是一项需要高智商的权力游戏。人心的衡量,各种两难局面的处理,都需要高超的技巧和人生智慧。比如:他如果处在韩秀才的位置,又如何选择呢?
理解归理解。但,和韩秀才的友谊在贾环心中淡去。
他从来都是一个理智的人。
张安博轻轻的点头,安慰道:“子玉,这些,都是你将来要经历的。我昨天与何新泰见面时,和他提起过你。我离归隐泉林之日不远,你比文约更适合走仕途。你在两年后的会试,一定要取得好名次。”
文约就是大师兄公孙亮。张安博的想法,是由公孙亮接手闻道书院。由贾环接手他在官场的人脉、资源。
贾环心里有些暖意升起,山长这是在给他铺路,郑重的道:“山长,我会的。”
今年是雍治十一年,二月份时,春闺大比。下一次的大比,在雍治十四年二月。
大约此次皇帝表露出来的“恶意”让山长有些心冷,萌生退意。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反之,当然是挂冠而去。
儒家亚圣孟子说的还激进一些: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张安博宽厚的笑一笑,如长者般。温暖着少年的心。
……
……
傍晚时分,贾环在梨香院和宝钗、探春、史湘云一起闲聊。
他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心理按摩,来舒缓给心里的情绪。
梨香院精美的偏厅中,三人间隔着半米左右成一排坐在朱红色的木椅中。各自的丫鬟们在身后端着茶杯、荷包等物品,侍候着。
国色天香、娴雅端庄的宝姐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三姐姐,肌肤雪白,性格开朗的云妹妹。她们说笑的日常场景,美丽如画。
贾环品着茶,心情逐渐的好起来。
宝钗一袭浅黄色的长衫,明丽无端,问道:“环兄弟,听晴雯说,你前几日天天忙通宵。可曾忙完?”
贾环点点头,“谢宝姐姐关心。差不多了。”国子监监生案已经落幕。现在,还有一点手尾,就是要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骆讲郎给救出来。他现在还没头绪。
就贾环熬夜的事情,众人聊了一会,然后换到下一个话题,探春轻笑着问道:“云妹妹,你住在林姐姐那里。林姐姐和二哥哥和好没有?”
林姐姐好像又和宝二哥闹翻了。
史湘云穿着淡色的裙衫,笑道:“哪里和好?闹着呢。”又好奇的问贾环,“环哥儿,上次我回去时在北街遇到你和你的朋友。那位容颜俊美的士子是谁?”
贾环答道:“户部员外郎卫康的儿子,卫阳。”
要是换个人问,贾环、宝钗、探春或许要多想一想,这是什么意思。但史湘云问,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只是好奇而已。说笑几句,又将话题岔开。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进来,道:“三爷,老爷派人请你过去。”
贾环就站起来。他最近给贾政当幕僚。贾政找他有什么事情倒不好说。
恰巧这时薛姨妈进来,笑吟吟的道:“哟,环哥儿这是要走。看你们兄弟姐妹们来顽笑,我也高兴。今儿都在我这里留饭。我回头打发人去给老太太,太太说一声。”
贾环解释道:“请姨妈见谅。老爷派人来找我。不知道什么事情。要是快的话,我还来姨妈这里蹭饭。”
薛姨妈就笑起来。这哥儿越看越是顺眼。
……
……
贾环从梨香院出来,从贾府内宅直走,出二门后,抵达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
天色将晚,梦坡斋中,贾政一身白色儒衫,正独自沉吟。他近来见贾环都是私下里见。外书房里有清客,不适合谈事情。
见贾环进来,贾政沉吟着问道:“现在监生案结束了,你这几日是不是不再跟着我去通政司?”
贾政听舅兄王子腾说过,这次监生案里大放异彩的那三期小报,是由何大学士、张安博搞出来的。他很清楚小报上的奏章字句,肯定是贾环带出去的。
作为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他当时也上书要求严惩国子监监生。当然,他的奏章只是当时几百份奏章中的一份,没什么影响力。
贾环此刻心情已经恢复大半,头脑清醒。一听贾政的问题就知道政老爹在想什么。政老爹是想上进,要他帮忙参赞事务,不要过河拆桥。但通政司右参议是个闲职!而且政老爹的水平也只适合闲职。
贾环道:“父亲,通政司于朝廷不可或缺,但本身却没有实权。父亲每日照例和工部坐衙时一样即可。该喝酒就喝酒。该清谈就清谈。而以我贾府的家世,估计也没人找父亲帮忙买卖消息。等过度一两年,有合适的职位,儿子自会给父亲谋划。”
贾政仕途的下一步是等今年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皇帝钦点,升任外省的学政。这是正四品的职位。他到时候帮贾政谋一个好点的省份即可。
贾环说的有点直接,意思是叫贾政该干嘛干嘛。别管事,别折腾。到点后,他会帮忙谋划。
贾政老脸有点挂不住,他这是给这个庶子鄙视了吧?忍不住怒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岂是尸位素餐之人?”
贾环心里无语。你不是谁是啊?
贾政不满的道:“你接下里这段时间有什么打算?跟着你的左副都御史的老师奔走?”
张安博顺利从风波中脱身,按理是要酬功的。他敢肯定贾环此次功劳不小。然而,天地君亲师。“亲”是排在“师”之前的。他很有点不满贾环不管他这个父亲,反倒是去给老师当幕僚的做派。
贾环道:“山长地位日渐稳固,并不需要我参谋。等监生案的手尾处理完,我打算在家里闭门读书。”心里补了一句,顺带着赚钱。
不过,他在小报上将光禄寺的袁少卿骂成狗,回头还要去找袁少卿办事,这风险有点高。他不知道袁少卿知不知道小报是他搞的。
贾政脸色稍微好看了点,无奈的挥手道:“你去吧。”
……
……
雍治皇帝下了批示,五月十一日,军机处将批复后的奏章转给三法司。国子监监生案开始结案。顺带着首善书院关押在刑部的师生也陆续结案。
当天下午,监生放出50人,首善书院的士子放出有30人。只惩处国子监为首6人,首善书院为首10人的消息,迅速的传递到京城各处。再通过邸报传向天下。
京城内城西,咸宜坊,郑国舅府中,郑国舅正在偏厅中和一名中年人说话。
中年人道:“国舅大人,如今监生马上就要放出来,那几个庄子、店铺就没法了。所以……”中年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郑国舅点点头,脸上狠戾的神情一闪而过。
……
……
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荣国府北街。一名国字脸的英俊士子从马车上下来。
约盏茶的功夫后,贾环从望月居的后院出来,到前厅中招待来访的同年上官昶。
初夏的阳光落在庭院中,带着丝丝的酷热。
寒暄几句后,贾环微笑着道:“子旭,今日为何而来?”
上官昶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杯,道:“子玉这段时间并不参加大总裁的文会啊。所以不知道消息。我特意来通知子玉,方师过两天准备返回金陵。我们这些弟子要准备礼物送一送方师。今科状元许东崖也回来。文约和长文那里就由你通知。”
雍治十年,北直隶乡试解元是三十六岁的许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在雍治十一年二月的春闱大比中,连中会元、状元。行情迅速被看好。
方师就是天下文宗方望。录取贾环为举人的主考官。贾环和上官昶这些同年都是方望的门生。
贾环点点头,有点好奇的道:“方师本为南京礼部尚书,此次没有想法任职礼部尚书?”
对于文坛大宗师而言,一生做官做到礼部尚书,算是抵达人生的最高点。
上官昶就笑,“子玉应该去方师府上问方师。以方师对子玉的看重,应该会有答案。”方师对贾环的看中,天下皆知。数次文会,都在推荐贾环的诗词。
贾环就笑着摇头,琢磨下,问道:“倒是要请教子旭,不知道送方师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上官昶笑道:“当然是子玉的精品诗词最好。哈哈。礼轻情意重。方师久在金陵,喜好字画。”
贾环懂了,笑起来。聊了一会,客气的送上官昶到门口。
约上午十点半许,阳光正烈。贾环心中对悬而不决,营救骆讲郎的事情,有了眉目。
第240章 救出
贾环的书信很快就抵达闻道书院,邀请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来京城,准备给大总裁送行。
同时,贾环和住在京城扬州会同馆的纪鸣联系上。纪鸣原是闻道书院的内舍生,雍治九年的水灾他亦有出力。不过,他中秀才后便如卫神童一样,离开了书院。同年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一起中举,又重新恢复联系。
……
……
约中午时分,张府中,庞泽宿醉醒来,和何幕僚在厢房中喝茶、闲聊。
如今山长作为左副都御史的地位稳固下来。他们这些幕僚也轻松许多。
山长自雍治九年冬重新出仕,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身份担任顺天巡抚,十年升右副都御史,十一年升左副都御史。
三年不到升两级,升官速度在国朝之中,还算不上飞快。但在三年一考的背景下,速度也是颇为可观。所以,地位稳固是关键。
何幕僚道:“士元,你觉得骆讲郎这回能出来吗?”
骆宏在书院里嘴巴很毒,为人极其傲气。所以在山长将书院交给叶鸿云负责后,愤而前往首善书院。但要说看着骆宏倒霉,他们这些书院的人还是有些伤感。
庞泽摇摇头,“难。他当日和韩谨一起站在队伍前头。能争取贬为边缘地区的小吏就算是不错的结果。”
从古至今,被贬为小吏的士子很多。比如:前明名气很大的唐伯虎,就是因为科举舞弊案,被贬为小吏,不过,唐伯虎是辞官不做。
提起韩谨,庞泽脸上有点鄙视,这小子做事不厚道!他可是很清楚:贾环、罗君子、张四水他们那日是救了韩谨的命的。向上走没有错,但是不能没底线吧?
何幕僚点点头。
……
……
中午时分,贾环招待乔如松、卫阳、张四水、柳逸尘一起吃过午饭。饭后返回后院。他打算出去一趟。
卫神童帮忙在族学里顶了一段时间,现在乔如松空闲下来,他也就要回家读书。
“子玉,你也要赶紧招聘一位塾师坐馆才是。这样功课有连续性。对你家族中的子弟也好。”
脑海中想着卫神童喝酒时说的话,贾环笑一笑。招募塾师的事情,他一直没有去做。书院的同学们都是少年、青年,昂扬向上,各有前程、目标。来代课都是给他面子,属于暂时的。
要找一个长期坐馆的塾师,他还得认真的去贴个告示才行。
回到里屋,如意正在做针线活,嘴里的小白牙咬着线头,见贾环进来,先是吸着鼻子闻一闻,随即欢快的笑起来,模样清秀、柔美,“三爷,你没喝酒哦。”
贾环轻轻的捏捏她白净的脸蛋,笑道:“都是我书院的同学,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下午还要办事呢。晴雯呢?”
如意娇柔的一笑,道:“晴雯姐姐去串门去了。”
贾环点点头,和如意说笑几句,让如意帮他把那副唐伯虎的山水画取出来。
正准备出门时,外头来通知,龙江先生的徐管家来访。贾环见了徐管家才知道是龙江先生请他去勾栏胡同吃酒。
本司胡同、勾栏胡同、演乐胡同都是教坊司的地界。龙江先生是京城里青楼行当的翘楚人物,出现在教坊司里很正常。但不同寻常的是,下午在教坊司喝酒是很有点诡异的。
不纯洁的人都明白:时间点不对。
贾环琢磨了下,将要去面见方宗师的事情先放一放,跟着徐管家一起到勾栏胡同名妓晓雪的楼馆中,和龙江先生见面。
傍晚时分,贾环一脸沉静的从勾栏胡同里出来,坐马车转向去方望的府上。
精雅小院屋中,四十出头的老帅哥龙江先生拥着娇小的美女晓雪喝酒。美人在怀里,但他仍旧是心思不属。
心中想着刚才和贾环的密谈。
“子玉,你若是肯帮忙,算我欠子玉一个大人情。”
“我试试吧。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
……
……
贾环作为方望的得意门生,抵达方府之后,径直入内。夜晚时分,依旧在门房中等候着主人召见的士子、文人都是有些好奇。至于,不满,当然是压在心中。
“这少年是谁?怎么可以直接入内。”
“可能是方宗师的后辈子弟吧!唉,我都等了快3个时辰了。”
“这算什么?我有一次去谢相家里,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拜访的机会。”
“嘿,别瞎猜了。刚才那位就是天下闻名的神童,贾环。他是方宗师的门生。”
“难怪。”一群人恍然。
贾环在方府管家的带领下,在一处偏厅里等了约半个时辰。他虽说是可以进方府。但是要见方望,还要就对方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贾环给带到一处明厅中。厅外幕僚、仆人侍候着。贾环跟着管家进入厅内,就见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在喝茶,容貌清瘦,衣着简素。
方望和蔼的笑着道:“子玉来了。坐。”
贾环行礼道:“见过老师。”坐下来,和方望闲聊几句,说明来意,“我听闻老师不日即将离开京城返回金陵。前日收罗到一副唐伯虎的山水画,特来送给老师品鉴。”
方望久居金陵,江南的人文荟萃之地,喜好字画,顿时来了兴致,“哦?画带来了吗?拿给老夫看看。”
贾环让人取来他作为礼物带来的画轴,铺开在明厅的桌子上。
方望立即上前鉴赏字画,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口中呢喃的称赞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畅快地笑道:“子玉有心了!”
贾环笑着谦虚了几句。见送礼到位,气氛合适,这才提出自己的真正来意,“这次国子监监生和首善书院的士子游行请命,上谕是只处罚为首的士子。教授我诗经的骆先生如今身陷囹圄。弟子有心帮他谋个好一些的结局。朝廷处罚士子,不外乎严肃纲纪,震慑宵小。若是能给这些年轻的士子一个改正的机会,不是更体现圣心仁厚?我想,他们应该愿意写一封认错书给君父。”
贾环说话有点绕。主要是要把理由、说服皇帝的方法说清楚。方望在离开京城时,以他的“江湖地位”,肯定有资格面见皇帝辞别。贾环希望方老师能帮忙说句话。
方望是文坛大宗师,贾环说话再绕,他也是听得懂的。想了想,笑道:“子玉果然是尊师重道的人。我会帮你在圣上面前提一提,但是结果如何就要看圣断。”
尊敬师长的学生,他自然很喜欢。那位骆先生只教授了贾环诗经,如今落难。贾环都会帮忙,而他是贾环的座师,这层关系可是更牢固的。
贾环忙起身谢道:“谢老师。”
方望笑着摆摆手,“于我并无大碍。我即将离开京城。政局风云与我无关。”又提醒道:“若是写了认错书,在士林名声就不大好听。预计仕途艰难。”
今上御极十一年,时年41岁。年富力强,正当盛年。这些人,在雍治朝肯定是升不了官的。甚至科举之路也格外艰难。不要以为乡试糊名,主考官就没法黜落某士子的卷子。
贾环叹口气,道:“比客死他乡要好。”
方望微微点头。
……
……
五月十三日,文坛宗师方望在西苑陛辞。稍后就有消息流传出来,圣上为体现宽待士子之心,允许待罪的16人上书认错,以此来减轻罪行。
五月十四日上午,军机处的4位大学士、16名军机章京就看到了六封认错书。
文华殿大学士,资历第三的刘飞白翻了翻,看看名单,笑着摇摇头,“枉费了方凤九在圣上面前的一番苦心啊。”
建极殿大学士,资历第二的何朔平静喝着茶。他是很看不起这六封写了认错书的士子。士可杀,不可辱!
武英殿大学士,资历第四的韩润笑一笑,看向领班军机大臣,中极殿大学士谢旋,“谢相以为呢?”
谢旋淡淡的道:“圣上仁厚,肯认错的士子罪减三等。其余,交由有司查处。”
当朝首揆谢旋一锤定音。军机章京们立即忙碌起来,书写处理方案。至下午时分,认错的士子的处罚出来:杖八十,无罪释放。
而剩下的十人,或剥夺功名,流放三千里;或被贬为边远地区的小吏,终身不得回中原。
……
……
浅淡的夕阳中,刑部堂前,被杖责了八十的骆宏、刘国山两人当场释放。刘国山的家人、老仆早就得了信,派了马车来迎接。
而另一边的骆宏情况要凄凉的多,就一辆马车,一名老仆来接。
刘国山让两名小厮抬着骆宏,在滑竿上对骆宏拱手,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神情:“骆先生,后会有期。”
骆宏点点头,有点沉默的坐进前来接他的马车中。马车径直到了大时雍坊的张府。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纪鸣、卫阳、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都等在客厅中。
骆宏被打的趴下只是表象。贾环早就请左师爷带着银子疏通了关系。
抵达山长的府邸,骆宏心中就明白过来,走进来后,一脸的愧色。他有一点没脸见人。因为他对山长将书院交给叶鸿云不满,愤然出走,到首善书院。
山长张安博坐在正中的位置,宽厚的道:“出来就好。你先跟着伯苗去洗漱一番。我们为你接风洗尘。”
骆宏低下头,突然的有点想哭,“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这段时间在刑部的监狱中吃了很多苦。能重新被山长接纳,令他心中感激。
看着骆讲郎的背影,庞泽心里有点感慨。骆讲郎这傲气的性子怕是会改一改了。毒舌改不改的了就不知道了。
想着,佩服的看向贾环。贾环正在和大师兄公孙亮说话。大师兄、罗君子、许英朗三人是前些天到的,一起送走座师,文坛大宗师方望。
他前两天还和何幕僚说,营救骆讲郎这件事非常困难,倒没想到贾环走方望的路线,结合一套说辞,将皇帝说动。今上夺位登基,待臣下极其的严苛,但却喜欢展示仁厚。
贾环现在在官场权谋上越发的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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