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派个丫鬟
夜色深深。黛玉房中,不时的传来黛玉低声的抽泣声。贾宝玉在一旁陪着劝解。
林黛玉满心苦楚,对贾宝玉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紫鹃和雪雁两人带着几个小丫鬟在装箱黛玉的行李、用具。媚人、袭人两个在一旁帮着忙。明天就要走启程,时间紧迫。
紫鹃看看黛玉,宝二爷,对雪雁道:“你在姑娘这里侍候着,我出去一趟。”
雪雁点点头。
紫鹃一路出贾母上房,往望月居而去。姑娘陡逢大难,她心里也是惶惶的。宝二爷那里絮絮叨叨的劝解、软话儿能顶什么用?她想要问问三爷的主意。
月色散落在贾府的园林中。紫鹃到望月居中,贾环正在洗澡,准备睡觉。晴雯进去通报了一声。紫鹃在客厅里略等了一会,才见贾环穿着白色的便服出来。
紫鹃来访,令贾环略微有些惊讶,“紫鹃,你这会不应该是在帮林姐姐整理东西吗?”
紫鹃容貌普通,梳着两个小辫,穿着浅紫色的掐牙背心,有些伤感的道:“三爷,我家姑娘陡逢大难,这可怎么办啊?”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的看着紫鹃,让她先坐下。晴雯过来上了茶,留下旁听。
贾环知道紫鹃和晴雯的关系不错。那年春节前,贾宝玉要把晴雯要到他屋里去做丫鬟,就是因为晴雯去找紫鹃说话,和贾宝玉碰上。但贾环没有想到,紫鹃会信赖他的判断。
想也是,他作为贾府内能够在外头做事的男子,地位与贾赦、贾政相当。紫鹃来问他的意见也正常。总不可能去问贾宝玉那小屁孩吧?
贾环沉吟了片刻,道:“林姐姐肯定还是要回贾府里来住的。她家在苏州那些亲戚,都是远亲,不顶用。所以,有两点,林姐姐是要把握的。第一,林姑爷的家产,要留一部分通兑的银票给林姐姐私下里收好。第二,林姐姐的终身大事,要让林姑爷尽早定下来。否则日后就很不好办。”
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的情况,贾府里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比如:贾环、紫鹃。
只是两人年纪都还小。贾宝玉十二岁多,养的还是个小正太模样,常常在贾母、王夫人怀里撒娇。而黛玉才十一岁。没人往婚嫁的方向去想。而两人毕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比别的姐妹亲近也正常。
紫鹃听得懂贾环的暗示:如果姑娘和宝二爷有意,那就要趁着林姑爷在的时候,把事情定下来。
紫鹃向贾环行礼,“谢三爷。”到底是三爷,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让她心里静下来。宝二爷说一大通,听着让人心里还是没底。
贾环点点头,和晴雯一起送紫鹃到屋檐下。星辉之中,这个聪慧的女孩脚步匆匆的远去。倩影消失在夜色中。
贾环叹口气,轻轻的抚了下晴雯的秀发。晴雯眉眼间和黛玉有点像。离丧之音啊!原书之中,晴雯的遭遇是悲惨的。现在晴雯在他身边,自然不会夭折。
而黛玉的遭遇同样是悲惨的。幼年丧母,现在丧父;回到贾府之中,爱情无法如愿,最终焚掉诗稿,吐血而亡。
贾环此时内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
晴雯俏脸上微微有些羞涩的神情,妩媚无端。只是在夜色之中看得并不分明。扭头看向贾环,迷惑的轻声道:“三爷?”
贾环从思绪中回过神,笑道:“想起件事来。晴雯,你去宝二哥房里给袭人说一声,让她做好准备。我明天早上会给老太太、太太禀明,调她到林姐姐身边,一路照顾林姐姐起居。”
贾府中上千人。几百个大小丫鬟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此时站在他身边的晴雯。而第二位的就是袭人。是不是心机婊且不说。似桂如兰,温柔和顺。照料人的话,应该比紫鹃还要细心三分。
贾环当然不会高尚到让晴雯到林黛玉身边照顾她。但是将现在在宝玉房里的袭人派去照顾林黛玉,他还是很乐意去推动的。现在这个情形,宝玉不会拒绝。
“三爷,你又让我去得罪人呢!”晴雯大眼睛娇嗔着贾环,娇俏的笑一笑,走进夜色中。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三爷的意思: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林姑娘。
林姑娘挺可怜的啊!
……
……
凌晨中,清凉的露珠在草叶上滚动。贾母上房,宝玉的院落中,袭人在暖阁里醒着。
晴雯的话已经传到。她怎么都没想到三爷会想出这么个主意。她和鸳鸯说没心思在宝玉房里熬出头。可心里其实也清楚,贾母其实是将她给宝玉了。
她在宝玉房里,虽说是首席大丫鬟。只是,种种事件,她甚至被赶走一次,这让她和宝玉心中有些隔阂。媚人又和宝玉有亲近的关系。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去服侍林姑娘:前途不定、地位不定。可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办法。
“袭人!袭人!”
屋里传来宝玉的喊声。袭人叹口气,披衣起床,去里屋问宝玉要什么。
……
……
第二天清晨,贾环带着晴雯、如意到贾母的住处,正厅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宝玉、林黛玉都在。
林黛玉早早的就起来,婆子们正在将她的箱子搬到外面的马车上。鸳鸯、王熙凤、李纨三人指挥着。
贾琏等在外头。
贾环见时间差不多,走出来道:“老太太,孙儿以为林姐姐身边只带紫鹃、雪雁略少了些。可再派一个大丫鬟跟着,一路照料起居。我听说宝二哥房里的袭人很会照顾人,可跟着林姐姐。宝二哥这里短的人使唤,可以再挑一个。”
贾母点点头。袭人这孩子她是知道的。就是因看她可靠,才派到宝玉房里。不过,她并不打算把袭人给黛玉。在她屋里可以再挑一个好的大丫鬟。
贾母还没表态。
宝玉看贾环一眼,道:“老祖宗,就派袭人跟着照顾林妹妹。”宝玉连心都恨不得给林妹妹,把首席丫鬟派过去,当然心甘情愿。
宝玉说了话,贾母也不再坚持,叮嘱着袭人。
王夫人感觉贾环好像是在给她儿子下套。袭人“贤惠”的名声,她亦是有所耳闻。确实是个好的。但一个丫鬟也不是什么大事,想一想就没反对。小姑子的女儿要回去见她父亲最后一面。她当众反对,格调太低。
片刻之后,贾琏进来回道:“老太太、太太,行礼已经装好,请林妹妹出发。”
贾母当即眼泪就下来了。正厅中,哭泣声重,“呜……”
黛玉与贾府众人洒泪而别,带着紫鹃、袭人、雪雁三个小丫鬟跟着贾琏前往扬州奔丧。
贾环在一旁看着,目送林黛玉几人的身影消失。他很难融入这个场景中。他送山长时,才会洒泪。
……
……
贾琏带着林黛玉出京城,带着七八个小厮,奴仆,并林家来报信的仆人,往南行至通州。在通州租下一条船,顺水放舟,从京杭大运河前往扬州。
夜色深沉,大船缓行。林黛玉有些晕船,袭人和紫鹃两人尽心的服侍着。
林黛玉睡在床榻上,紫鹃帮她盖了被子,低声道:“姑娘,真是要谢三爷想的周到。”
她一个人,再加上雪雁,照顾姑娘确实有些不周全。加上袭人就时时有人照看着姑娘。
林黛玉轻轻的点头。
……
……
林黛玉离开贾府后,宝玉的担心自是不必说。府中的姐妹们略微有些不大习惯。
贾环心里固然感叹黛玉南下的遭遇。但要说他为黛玉牵肠挂肚就太扯了。他和黛玉其实是关系一般。不亲近,亦不疏远。黛玉是和宝玉吵架之后,会来他这里躲清静。
七月初一,立秋。林黛玉已经出发好几天。晚间时分,贾环给龙江先生派人请到他府中喝酒。
府中灯火辉煌,一干人等分席而坐。除龙江先生外,还有冯紫英、卫若兰是贾环的熟识。其余三人,贾环只有几面之缘。用个现代化的词语来形容,都是京城里的“顽主”。
龙江先生家中美丽的侍女、歌姬在厅中跳舞。为首的是京城第一名妓苏诗诗。
她尤其的擅长歌舞。容貌清丽,身姿曼妙。白衣翩迁,若仙鹤起舞。歌喉亦是清冽动人。
“好!”高居首位的龙江先生鼓掌叫好,与众人举杯共饮。
苏诗诗跳完一支舞曲后,换了一身衣服进来,笑吟吟的坐到贾环身边。一身白色的薄纱长裙,裹着她一米六五的身姿,凸凹有致。窈窕修长。贾环没记错的话,这位京城第一名妓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正是魅力四射之时。
苏诗诗给贾环斟酒,清香萦绕着贾环,轻笑着道:“贾先生,好久不见呢!”
看着苏诗诗清丽至极的容颜,尤其是一双清澈醉人的明眸,贾环笑着摇头,举杯给龙江先生示意。
大美人啊!光看着就觉得舒服。他和苏诗诗的关系还不错。去年的时候还请她帮忙将《送别》谱曲。
龙江先生很狂放的喝了一杯酒,笑着解释道:“子玉,诗诗姑娘要去金陵游玩、会友。你的座师望溪先生在南京任礼部尚书。我想请你写一封信请方宗师代为照顾诗诗姑娘。”
贾环道:“这是风雅韵事,我想老师应该不会拒绝。”
冯紫英、卫若兰等人都是大笑。
苏诗诗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敬了贾环三杯酒。南京礼部尚书啊,差不多是管着金陵所有的名妓们。她若是有贾环的书信,此行自是一切顺利。
看着苏诗诗清丽的容颜上掠过的绯红,贾环轻轻的笑一笑。
……
……
酒宴之后,宾客各自拥美高乐。贾环和龙江先生在一处小厅中喝茶醒酒,此时已经是中夜时分。
龙江先生倚在软榻上,道:“今天之事,谢谢子玉了。”
贾环就笑,“宁前辈不着急谢我。我正好有一事相求,把上回那个人情一并用掉。”韩秀才的事情上,龙江先生欠他一个人情。他准备用掉。
龙江先生笑着指指贾环,“你啊……”贾环做事情还是让人很愉快的。“说吧,什么事?”
“我打算趁着入秋还热着的时候,卖一种甜甜的冰块,消暑之物,到时候请龙江先生帮我推销推销。”
龙江先生一口答应下来,“这没有问题。”
贾环笑着点头。冰激凌,他打算走高端路线。
说笑了一会儿,贾环准备告辞,龙江先生压低声音道:“子玉,宫中贵妃之位空悬。吴贵人很有希望。”
贾环愣了下,随即道:“谢前辈提醒。”
第262章 贵妃之位(上)
贾环和龙江先生聊了几句,便告辞出来,到府中安排的住处休息。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他不可能现在回贾府。
一弯新月挂在空中。
贾环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浴后,换了衣服躺在客房的床塌中。贵妃啊,他现在是不敢想的。
贵妃的地位是相当的高的。皇宫之中,妃嫔的等级,自皇后之下便是: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等。
贾环和王子腾有共识。首要目标是让贾元春能够脱离女史的身份。至于现在空出来的贵妃之位,谁愿意争,就争吧!
当然,贾环还是要谢龙江先生这个人情。龙江先生作为皇室远亲,还是有些消息渠道的。
……
……
贾环遐思之时,龙江先生正喝着茶,与徐管家说话。他准备回后面去休息了,将徐管家叫过来交代下贾环请他帮忙的事情,帮忙推销什么的,还是徐管家在行。
龙江先生将事情交代下去,笑道:“贾子玉这个人处事挺有意思的。韩子桓的事情,我欠他一个人情。他却只要商业上的回报。我过意不去,将宫里的事情提前透漏给他知道。”
提前下注的话,应该能有所收获。
徐管家就笑,这个人情是还了,道:“大爷,说不定贾孝廉就是只要银子。”
龙江先生大笑,“哈哈!”老徐还是不懂。银子虽好,哪有权势重要?
……
……
贾环在得到龙江先生的消息第二天傍晚就前往王府,求见王子腾,一路畅通无阻。而贾环和王子腾见面说了什么,自是没有人知道。在旁人看来,这是王统制在展示他的大度。
雍治皇帝的皇后之位空悬经年。后宫中只有一名贵妃、八名妃嫔,另有贵人十几名。按制,需有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妃子四人,嫔六人。贵人及以下品级不限数量。
郑贵妃下台,自是空了一个位置出来。这就像金字塔的上层有了空缺,下面的人都往上拥挤。
接下来的几天,皇宫中暗潮涌动,各种势力在看不见的阴影中冲突、较量,角逐空缺的贵妃之位。
但这对京城中的官府、不相干的大臣、中下层的民众并没有什么影响。这毕竟只是皇帝的家事。看过宫斗剧的人都明白,后宫的撕逼,无时无刻都在上演。流传出来的段子,就听个乐子,没流传出来的事情谁会关注呢?
这天下午,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府中,汝阳侯之子赵星辰招待一帮朋友吃酒。这些朋友之中,有富商、有士子,有勋贵子弟。都是谈的来的人。
在东庄镇里经营着茶叶、香料、药材生意的晋商吕承基就在座中,笑眯眯的参加胖乎乎的赵星辰的酒宴。听说,汝阳侯与荣、宁二府不大对付。而他和贾家的贾环是熟识。原来被称呼贾副使的少年,现在已经名满天下。据说京城中又流传着他新作的十首诗词。
但,令他心中迟疑的是,贾环与林家兄妹的关系。正在东庄镇的茶楼中说书的《射雕英雄传》就是出自贾环的手。而他和林家的仇结大了。
当然,这并不足以成为在京城的晋商支持汝阳侯的关键。只是一个考虑的因素吧!
就在明轩中,众人喝酒、说笑,气氛热烈之时。距离五百米开外的汝阳侯书房中,汝阳侯赵豫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说笑,意态闲适。
汝阳侯赵豫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略显肥胖,白白净净,穿着宽松的锦袍,笑起来有些阴柔,“路指挥,此次宫中之事,我有八分的把握。”
他和宫中的赵贵人沾亲带故。准备接着这个机会,将赵贵人推上贵妃之位。这需要大量的银子来交好宫中的太监们。
路指挥本名路庸,晋中豪商,捐了一个正三品的卫所指挥使在身上。四十岁的年纪,一副儒商打扮,笑道:“侯爷有如此信心!路某愿捐两万两白银,助侯爷成事。”
赵豫呵呵一笑。
送走路庸之后,赵豫在书房中眺望着对门的荣国府,以及不远处的宁国府,嘴角掠一丝冷笑。
他和贾珍不对付。贾珍和宫中大明宫的掌宫内相戴权交好,他则是与李大学士交好。
但如今贾珍已经死了。李大学士也被罢官回乡。受到东林党的牵连,他的日子极不好过。所以才想着从赵贵人身上入手,改善处境。
若是他能将赵贵人推上位。嘿嘿,他早想将这三府的地方连成一片,修建一座精美的花园,广置天下美女。
听说贾家也有个女儿在宫中,预估着也会有所动作。但这一回,想都不要想了。贵妃之位,我提前预定了。
……
……
汝阳侯的“野望”,贾环是不知道的。他还在抓紧时间搞他的冰激凌生意,初秋的气息在京城里弥漫开。要卖冰激凌,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了。顺便等待着王子腾的通知。
贾环个人是无法调动贾府的人脉资源的,要等王子腾“发令”。而时机,自是由王子腾来把握。
贾府在皇宫之中交好的人脉基本东府贾珍留下来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这是在宫中极有权势的大太监。
国朝的太监没有前明那样的权势,司礼监什么的自是没有。最大的太监是跟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宫殿监督领侍,正四品。戴权是从四品的宫殿监正侍。
七月五日,京城名妓苏诗诗启程前往金陵,准备刷名声,斗艳,坐实她天下第一名妓的名头。
七月十日,新任的北直隶提学大宗师燕荣公布了雍治十一年的北直隶院试时间。
此时要争贵妃之位的人选开始慢慢的浮出水面。
……
……
京城内城西,襄阳候侯府中,一名老者捻须轻叹。一名中年人正在汇报,“父亲,放心吧,我已经打点好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
……
……
庆国公府。一名中年男子在案几边喝着酒,他给六宫都太夏守忠送足了银子。
……
……
京城外城北,一座府邸中,一名中年文士在夜色中赏月,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姓吴。
……
……
京城外城的永昌驸马府内,几名皇亲国戚笑谈着。居中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一副豪商打扮。
永昌驸马神秘地笑道:“贺老丈不必心急,我等与圣上身边的许总管交好。”
……
……
夜色之中,一辆马车从小时雍坊的王府中出来抵达贾府。王府和贾府是姻亲,素有来往,并不引人注目。
贾环招待着前来交任务的刘国山喝酒。刘国山是通州人,家资巨富。和骆讲郎一起放出来后,回乡躲了一段时间。七月初来拜谢贾环。贾环正好要定制一批装冰激凌的陶瓷茶盏。交给刘国山处理。此时茶盏已经全部运送到位。
贾环在内城中买了一处院落,由江兴生负责,专门制作冰激凌。
正喝着酒时,钱槐带着一名小厮进来,“三爷,老爷派人请你去荣禧堂议事。”
荣禧堂是贾府正中的五间开正房。门匾是皇帝亲书的“书赐荣国公贾源”。对联是东安郡王穆莳写的“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这里是贾府进行政务活动和政治性社交的场所。
贾环一听就明白过来。发令枪响了!
第263章 贵妃之位(中)
刘国山二十出头,容貌俊朗,见状,便笑道:“子玉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改日再来和你好好的喝一杯。”
他很感激贾环将他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所以,言语有亲近之意。至于,他之前想的,等贾环考上秀才再和他结交,那是扯淡了。贾环现在是举人,而他是秀才。
明面上,救他的这件事,在朝堂上是文坛大宗师望溪先生的提议:给年轻的士子们一个改正的机会。他和骆先生都写了认错书,所以现在出来了。
但他出身于闻道书院,知道情况的,是贾环拿了一副唐伯虎的画去请望溪先生说话。
贾环就笑,“天色渐晚,刘兄就留在我这里休息。”
刘国山笑呵呵的道:“还是不了。我准备去五凤馆。”
五凤馆是京城中有数的青楼。贾环笑起来,送刘国山出门,再折往贾府正中的荣禧堂。
……
……
红楼原书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时,书中对荣禧堂做了一个很详细的描写: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
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贾环带着小厮抵达东跨院旁边的荣禧堂时,贾赦的小厮鸿儿、贾政的小厮李十儿、贾蓉的小厮寿儿,外加大管家单大良、二管家林之孝等人都已经等候在外面。
“见过三爷!”
贾环点点头,进了堂屋。正面是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筚彝,一边是玻璃台皿。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上首坐着贾赦、贾政,下首坐着贾蓉。
贾环行礼,“见过父亲!见过大伯。”
贾赦、贾政两人都是点点头。贾蓉起身道:“环叔好!”贾政微微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这就是如今贾环在贾府内的地位。
贾环轻轻的点头,落在贾政的下首的椅子上。空荡荡的荣禧堂中,就坐着四人。这是荣、宁二府在外面主事的四名男主人。烛光明亮,驱散着夜色。
贾环在贾府里的第一次议事就此开始。他已经登上贾府这个最高的舞台!
贾政道:“舅老爷派人来送信,如今宫中纷乱,要我们打通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关节。”
打通关节干什么?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贾元春在宫中为女史。
贾赦是一等将军,对皇宫中的事情有了解,缓缓的道:“二弟,贵妃之位,看中的人家太多。我们家大姑娘想要得封贵妃不容易。舅老爷那边怎么说的?”
贾政叹口气,道:“至少要一个贵人之位。再低,一年就见不到圣上几次。”
贾蓉喝着茶。他虽说是族长,但是是小字辈。这个场合不好发言。贵人之位是最低的底线。再低,见不到皇上,就对家族没什么帮助了。
贾环安静的听着。
其实,雍治皇帝后宫里的事情基本是他说了算。太上皇、皇太后都是摆设人物。皇后之位空悬。从雍治皇帝毫无阻碍的废除郑贵妃,就可以知道皇帝对宫廷的掌控力度。
贾赦和贾政两人讨论了几句。贾赦道:“蓉哥儿,你和大明宫的戴权还有来往吧?”
“有来往。一年三节两寿我都是亲自上门送礼。呃……要打通关节要个准话,我想环叔跟我一起去。”
贾政看向贾环。他信任是很信任贾环的能力。但还是担心贾环搞砸了,“你有没有把握?”
贾环点点头,“没问题。我要公中批2万两银子出来。”送礼、谈判,他都没问题,关键在于钱。
贾赦和贾政两人都点了点头。贾府现在还是有些家底的。
……
……
七月十二日,一场秋雨不经意间落下来。下午时分,贾蓉带着小厮到望月居找贾环。两人一起前往位于京城内城东的大太监戴权的府上。
周朝虽说汲取明朝的教训,不允许太监干涉朝政,将太监的地位压的很低。但因为太监时常服侍着皇帝、皇后、太后等人。他们亦是声势显赫,炙手可热,腰缠万贯,富可敌国。这有点类似于领导的司机、保姆的地位。
因为国朝的后宫体制之下,注定了高位的太监们不是出自明朝的司礼监、御马监、膳食房等处。而是主要出自帝后等人身边的总管太监,掌管各宫的总管太监。
如今雍治朝最有名的几个太监便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宫殿监督领侍许彦,其下有四个总管太监宫殿监正侍: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等。
像戴权这样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们,惯例在皇宫之外有住处,同时可以结婚,过继儿子继承香火、宗祠。
贾环听贾蓉介绍着情况。一路到城东的戴权府上。门口聚集了不少马车。都是打听到戴权今天要出宫回府的消息过来拜访。贾蓉派人上前递了名帖,随后给门房引到里面的一处单独的小厅中落座。
等了约两个时辰,贾环和贾蓉两个饿的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给一名中年的仆人引到一处明轩中和戴权见面。
明轩中灯火通明,位置不大,布置的精雅、奢华。轩外,秋雨滴滴。带着清爽。
戴权是一名四五十岁的老太监,面白无须,穿着暗青色的袍服,坐在塌椅上。身边一名小太监服侍着。他笑呵呵的道:“蓉小子,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吗?要不是小李子提醒着,我都差点错过。”
贾蓉赔笑道:“没什么事,因许久不见,打听到老内相今日回府,特意过来见老内相一面。”
戴权哈哈一笑,声音有点尖锐,“你小子给咱家打马虎眼啊!这位是……”
贾蓉忙道:“这是我三叔贾环。”
贾环拱手行礼,“给老内相问好。”
戴权笑眯眯的看着贾环,“咱家听说过你的名字。国朝最年轻的举人。前些时候闹的挺大的那个案子,你举报你舅舅的事儿。嘿,读书人就是忘恩负义的多!”
贾蓉顿时有点懵逼,这话的意思不对啊。他现在才想起环叔是读书人的身份。而太监都是比较讨厌读书人的。
贾环心里有点无语。自己有没有得罪这个死太监。上来就先给他喷一句。当即,义正言辞的朗声道:“国法、亲情,二者选其一,我选维护国法。况且,我举报舅舅的事情,对他损害只是一时的名声。”
贾环的意思是:他对王子腾的损害,只是暂时的。王子腾事后可以通过其他办法恢复名声。后果实际上没那么严重,那为什么不能举报呢?
戴权忍不住一笑,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有意思的少年了,将心中的偏见收起来,淡淡地问道:“你今天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贾环道:“我家的大姐姐贾元春在宫中当女史。值此非常之时,我想请老内相照顾一二。”
说着话,贾环从衣袖中拿出两万的银票,上前几步,径直的奉上。
戴权作为收礼的高手,只扫了一眼案几上厚厚的一叠银票,就知道价值几何,脸上的笑容更甚几分,微微点头。一旁的小李子吞口唾沫,将银票收起来。
戴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贾环、贾蓉两人识趣的告退。
离开戴府坐进马车中,贾蓉此时还没回过味来,不禁担忧地问道:“环叔,就这样?”
贾环笑着道:“就这样就可以了。”一切都在不言中。他说了:值此非常之时。戴太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贾蓉微微一愣。
……
……
七月十四日,雍治皇帝驾临大明宫。
大明宫位于京城西郊,地处在外城之外。是国朝世祖时开始修建的皇家园林。占地广阔,约5千亩,景色幽雅秀丽。亭台楼榭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
大明宫的正中为含元殿,园林环绕在四周。有150多处园林。美景怡人。设有军机处、六部诸值房。
皇帝时常驾临大明宫休憩和处理政事。而随驾的妃嫔、宫女,在当前的形势下,就成了各方争夺的重中之重。
下午时分,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勾勒了一份名单,派出跟着皇帝到大明宫中。出身凤藻宫的女史贾元春赫然在列。这边的关节,是王子腾打通的。
而吴贵人的父亲吴天祐、襄阳候意欲推上的庄妃、庆国公中意的丽嫔、汝阳侯的亲戚赵贵人、永昌驸马等人走通许大总管门路推荐的贺贵人。都各显神通,一一过关,跟随者当前后宫地位最高的妃子周贵妃一起前往大明宫中。
是夜时分,龙江先生宁儒求见皇帝,献上冰激凌,品名碧雪膏。
雍治皇帝在偏殿中召见宁儒。身边许彦、戴权等太监陪着。这显然是一场很随意的私人召见。
第264章 贵妃之位(下)
富丽堂皇的偏殿中,两排长架上点着小儿臂粗的蜡烛,灯光明亮。沉木架梁,水晶玉壁,白玉铺地,华丽的宫殿中无一处不彰显着皇家富有天下的财力。
雍治皇帝今年四十一岁,身居至尊之位,身材白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便服。坐在椅子上,品了一口冰凉的碧雪膏,甜丝丝的味道沁入口中。
雍治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脸上浮起笑容,将青花白瓷碗装的碧雪膏搁在太监手捧的托盘上,对宁儒道:“龙江有心了。”
宁儒,字伟长,号龙江。京城人称龙江先生。翰林出身。他在太上皇执政时期和皇室连了亲。是皇室远亲。其父为太上皇时的宰辅。因雍治皇帝政变上台,逼太上皇退位。他作为太上皇的亲信,自是不受待见。因而主动辞官。在京城之中放浪形骸,寻花问柳,当一个富贵闲人。
雍治皇帝此时称呼宁儒的号,是一种略显亲近的表现。否则,他可以称呼龙江先生身上的散官:宣议郎(正七品)。或者直呼其名。君上称呼臣子的姓名是常事。
相比于这份精美可口的碧雪膏,他更看重的是宁龙江此时臣服的表现。历时十一年,在太上皇时期发挥重要作用的南书房已经被他废除。至此,大周已经步入他执政的成熟期。宁龙江这样的前朝臣子,他现在自是掌控的游刃有余,愿意接纳。
宁儒从座位上起身,躬身道:“谢圣上夸奖。臣心中惶恐。”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还是低头了啊!愧对太上皇。
他此时来向皇帝献上贾环搞出来的碧雪膏。其一,是还贾环的人情,帮他打开市场,再没有比皇帝称赞的冰品更有格调了。其二,他借此机会向皇帝表示臣服。
第二点理由才是他今天来大明宫的重点。在目睹了贾环通过天下文宗方望说服皇帝的手段之后,他心里明白过来:皇帝再怎么“英明神”武,他也是人。
其次,他的好友韩子桓落难之时,他想要营救却无能为力。这生生的刺痛了他的心。所谓的富贵闲人在朝政上没有说话的份。他想要恢复宁家曾经的荣耀。他家是宰辅门第,他是两榜进士,榜眼出身。
当然,也有他看出来皇帝在清除掉李大学士后,已经完成整体的朝政布局有关,清理了前朝的痕迹。
因而,他决定出仕。才有今天的大明宫之行。
雍治皇帝笑着摆摆手,道:“私下里说话,龙江不用如此多礼!”说着,对身边的大太监许彦道:“你将龙江今天送来这碧雪膏给周贵妃她们送一份。”
宁儒忙劝阻道:“圣上,碧雪膏是甜品,又是冰冷之物。近日已是初秋时节,深夜食用,恐有碍贵人之体。”
雍治皇帝想一想也是,女子身体娇弱,秋天夜里吃冷食不符合养生之道,便摆摆手。
宁儒道:“碧雪膏是臣的一位好友所做,想要在京城里售卖,因而臣想请圣上品评一二,给他用作宣传。”
雍治皇帝就笑起来,这种小事亦是逸事。他心情不错,便点评了几句,再问道:“这是谁给制作出来的?”
宁儒道:“贾环贾子玉。”
侍候在一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咦”了一声,表情夸张。
雍治皇帝好奇的看了戴权一眼,笑道:“你这老货,又做什么怪?”语气亲近。
宁儒心中暗叹。难怪戴权在宫外那么权势煊赫。连勋贵、大臣中都有很多人巴结。
戴权自己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弯腰请罪道:“老奴在万岁爷面前失礼了。因想起件事来。”顿了下,见皇帝兴致勃勃,就接着说下去,“老奴昨日出宫回府。贾家的两个哥儿到我府上送礼。一个叫贾环,一个贾蓉。要我照看下他在宫中的大姐姐。言道是在凤藻宫中当女史。我看贾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没想到他还会制作些吃食,还要做生意。”
君子远庖厨。在加上读书人经商,这确实是有点非主流的。
但真实的原因,都懂的。
其实,除了贾家走了他的门路外,还有襄阳候。襄阳候想要力推庄妃。但是贾环出手大方,一次就是两万两白银。他自然将“扣扣索索”的只给一万两银子的襄阳候给忘掉。正巧借着宁儒的话把贾家的女史点出来。
雍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许彦心中暗骂戴权无耻。这老货绝对是收了贾家的银子!值此后妃竞争的关键时候,这老货在帮贾家说话。
雍治皇帝就笑起来,“哈哈!那个贾环朕有印象。方先生力主要录取的士子。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那可是神童。会制作这碧雪膏有什么稀奇?”
说着,问宁儒,“朕记得他是荣国公贾源之后?”
宁儒点点头,“是的,圣上。荣国公之孙,今通政司右参议贾政庶子。”
雍治皇帝微微沉吟。
许彦一看,心道不好。估摸着万岁爷心中在想荣国公家里送到宫中来的女史。这可能会涉及宫内外的局势。
想了想,许彦看似凑趣的道:“万岁爷,老奴记得贺贵人亦是国朝定鼎时太祖亲封的国公。”只是贺家现在没落了。
戴权低眉顺眼,心中冷哼。他早就知道贺贵人和永昌驸马等人走得近。看来,永昌驸马是走了许总管的门路。
宁儒心里暗叹一口气。他家学渊源,一看现在的架势就知道两个大太监正在为贵妃之位“斗法”。其实,谁能成为贵妃,这两个大太监心里肯定有数。现在只是为了银子说话。
他提前给贾环透漏吴贵人深得圣心,可能上位。但没想到贾环家里还有嫡亲的姐姐在宫中。看来,贾环并没有押宝吴贵人,而是转而运作其姐上位。
然而,看这架势,似乎给搅局了。
听到许彦的话,雍治皇帝停止了思考,笑着摆摆手。他并非没有觉察到两个老太监之间在别苗头。但他作为皇帝,天下至尊,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来向他提供消息。如何决断是他的事情。
许彦隐蔽的看戴权一眼,目光难掩得意。
戴权心里不爽。
这时,宫外一名老太监进来。来的是周贵妃身边的太监总管,严飞志。和戴权是同一个品级,从四品的宫殿监正侍。躬身行礼,“老奴见过万岁爷。贵妃娘娘担忧夜里转凉,让老奴送了披风过来。”
许彦,戴权两人心里同时暗骂:来了一个竞争者。这是提醒万岁爷就寝。周贵妃手里也有要推荐的人。据说是赵贵人。赵贵人和汝阳侯家有关系。
雍治皇帝心中微微一暖,温和的笑着道:“朕知道了。”看了宁儒一眼。
宁儒连忙起身告退,离开偏殿,出了大明宫。此时夜深已深。秋意流转在华美的皇家园林间。楼台殿宇,水波飘渺。
宁儒轻轻的叹口气。贾环的谋划怕是要落空啊。不知道他多少银子换了今天戴太监一句话!
……
……
雍治皇帝带着身边的太监前往后面的园林,走在走廊中,清凉的夜风袭人。
雍治皇帝在一处回廊出左转。周贵妃身边的严飞志一愣,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因为雍治皇帝去的不是周贵妃所在的“长春仙馆”,而是吴贵人所在的“西峰秀色”。
夜色之中,许彦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傻货,当万岁爷糊涂了吗?一个周贵妃,再添一个同心同德的贵妃?这是想要为燕王争太子的位置吗?
许彦又隐蔽的看看跟在身后的戴权。这老货本事很大,但是如今朝局稳定,万岁爷不大可能在此时提拔一个有勋贵背景的妃子。免得生出事端。
戴权心里对许彦略有不满。他的推荐失败了。凤藻宫那边的女史都住在“水木明瑟”处。
雍治皇帝进了吴贵人所在的“西峰秀色”、这里是仿照庐山改建。有山有水,胜景如画。轩堂在山水画中。
雍治皇帝进了中堂,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正在夜色中读书的吴贵人连忙起身相迎,行着礼,语气娇柔的道:“见过万岁爷。”
吴贵人约双十年华,穿着一袭浅紫色纱留仙裙,对襟边刻丝着牡丹。迎面就是一股雅致的书卷气。容颜如玉,五官精致的如同雕刻。眼眸清澈,又不失明媚。
风华出众的大美人!
雍治皇帝笑着拥着吴贵人说话,问看什么书,来大明宫住着是否舒服等等。
许彦、戴权几个太监在堂下候着。心里暗叹。吴贵人深得圣眷,果然是有原因的。这种书卷气,对圣上的吸引力很大。
雍治皇帝和吴贵人两人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一个什么话题,忽而来了兴致要写字。
吴贵人便唤了一个宫女上前来书案边磨墨。雍治皇帝微微有些奇怪,一般都是吴贵人来磨墨。便打量了上前来的宫女:约十八九岁的年纪,杏目桃腮,光采照人。素手调墨,娴熟自如。有一股娴雅沉静的气质。端的是花容月貌。
雍治皇帝好奇地问道:“此女是何人?”
吴贵人掩嘴轻笑,妙目流波,娇语道:“臣妾闲着无事在宫中闲走,偶遇贾女史。见她谈吐不俗,便留下来说话。正要求万岁爷将她调到我身边来。有个人儿谈论诗词歌赋。”
这话说的很对身份,吴贵人出身文臣之家,文学素养很高。
雍治皇帝却是没有关注眼前美丽女史的才华,而是关注她的姓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史行礼,轻声答道:“贾元春!”
……
……
守在堂下的许彦恨恨的瞪了戴权一眼,“老戴,算你狠!”原来是在这里等着的。这位叫贾元春的女史定然就是贾源的后人,贾环的姐姐。
走的是老戴的门路。
戴权呵呵笑着。享受着得意的感觉,以及许总管的嫉妒、不爽。将前面的憋屈都给释放出来。大有说两句“承让”的意思。当然,很多事情心照不宣。
享受快意之余,他心中同时还在大骂贾环:黄口小儿!你怎么办事的?
送礼的规矩:一事不烦二主。那小子竟然还留有后手。吴贵人怎么可能是突然碰到贾元春?
不过,戴权这倒是冤枉贾环了。
运作这件事的是王子腾。贾环在得到龙江先生的消息后,第二天晚上就给王子腾说了这个消息。
戴权心里骂归骂,但也知道事情不可逆转。
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三春争及初春景啊!
以贾迎春的腮凝新荔,温柔可亲,以贾探春的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以贾惜春的容颜精致、气质清冷,都不及贾元春。
贾元春的容貌、气质、谈吐、才华,俱是一流。她与书卷气的吴贵人相比,除了相同的是美丽,另有百年世族的女子浸润出来雍容华贵、娴雅端庄。
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是可以吸引到落在她身上的男人的目光的!
第265章 原因、派系
自七月十四日,皇帝驾临大明宫。大周的朝政都转移到大明宫中。后宫以燕王生母周贵妃为首随行不可胜计。
宫闱内幕向来是比较隐晦。但架不住竞逐贵妃之位的六方之人银弹开道,很快一些零散的信息就泄露出来:吴贵人深得圣眷,贵妃之位,迟早非她莫属。
这个消息传出来,竞逐的六方都是偃旗息鼓。宫中的风云趋于平静。
吴贵人的父亲左议谏大夫吴天祐在家中大喜。
永昌驸马等皇亲国戚则是一叹。许总管推荐了贺贵人但没有效果。
襄阳候父子两人在家里大骂大明宫内相戴权:死太监,拿钱不办事。竟然帮贾家的人说话。
庆国公府上,庆国公苦笑着摇摇头。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皇上会在初秋时节入住大明宫。大明宫往往是避暑之用。他白贿赂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夏太监在皇宫内权力很大。但出了皇宫,就鞭长莫及。大明宫是戴权的地头。
七月十八日中午,自东庄镇返回贾府的贾环和贾政一起前往王子腾府上。
淡淡的秋日落在精美院落的梧桐树叶上,泛着点点白光。秋高气爽。贾环、贾政在仆人的带领下进了王子腾的书房。
书房中布置的精美,书橱一排排,香炉、字画、木椅、案几陈列。红木的大案书桌上摆着一叠叠书本。
今天是沐休之日。王子腾还在外头见客。贾环、贾政两人等了约大半个时辰,王子腾带着酒气,穿着一身轻便的白底便服从外面进来。
“舅兄!”
“舅舅。”
王子腾五十多岁的年纪,微圆的脸型,常年身居高位,气度不凡。此时脸上挂着笑容,“存周,不用多礼。坐,都坐。”伸手示意,邀请贾政、贾环两人在椅子上落座。
漂亮的侍女送上清茶。
王子腾笑给贾政、贾环说起叫他们来的用意,“圣上身边之事,按理我们做臣子的是不应过问。只是大姑娘在宫中当女史,不闻不问自是不行。此次吴贵人进位贵妃之事十有八九。大姑娘现在以女史的身份跟在吴贵人身边,已经入了圣上的眼……”
贾政一脸感慨、感恩的神情听着。
王子腾叙述着从大明宫里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来描绘整个事件的情况。语气欣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大局已定。贾环也是现在才知道王子腾和吴贵人搭上线。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写道皇帝允许妃嫔出来探亲,除了贾元春之外,还额外提到两位:现今周贵妃(程本,此处为周贵妃。)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显然,雍治十一年十一月,贾政生日当天,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此前,吴贵人应该是已经升为贵妃。
贾环心里松口气。眼角余光一看政老爹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贾家早在雍治7年就将贾元春送到宫中做女史。而今四年,终于有成功的希望。
国朝虽说压制外戚,没有外戚干预朝政的风险,但是外戚的荣华富贵比混的一般的勋贵要强得多。贾家现在头面人物,贾政只是个正五品的官儿。贾赦是个空头的一等将军,贾蓉就更不用提了。爵位,至少要是“伯”,才有说话的份。而且还要是实权的。很多空牌子的侯爷,也只剩下表面的风光。如贾家的亲戚史家。
贾家就是个中等人家。在成为外戚这个“战略目标”上,贾赦和贾政的态度早就统一。
所以,贾政有些感慨。感恩,则是因为政老爹是个忠臣。看他在贾元春省亲时和元春的对话就知道: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贾环倒没有鄙视政老爹的想法。不过,感恩这种感触、情怀,他绝对是没有的!
从贾环的角度来说,将家族的兴衰寄托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这是不符合他的想法、意志。男儿,要取荣华富贵,怎么能靠女子的付出?贾元春用她最美好的青春为贾府换来了五六年烈火烹油般的富贵、荣耀。然后,她死于宫闱斗争时,四大家族轰然倒塌。
然而,贾元春早就进宫当女史。入了这个宫门,就是有进无退的局面。贾环也不会矫情的到说去把贾元春从皇宫里拉出来。这会牵扯到很多东西。
他能做的是,待他“扶摇九万里”之时,不让这个庇护家族的女子陨落。元春的判词有一句:虎兕相逢大梦归。但管它是虎、还是兕,挡路者,杀!
贾环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王子腾此时也说将当晚的情况说到尾声。
首先是王子腾买通了皇宫的总管太监: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贾元春才得以出现在大明宫。然后,贾环代表贾家出面,买通大明宫内相戴权。
戴权确实帮着说话了。但竞争者尤其的激烈。许太监和戴太监两人交锋。这件事本来会是:贾家的运作要落空。然而,王子腾私下里和吴贵人达成协议。贾元春出现在吴贵人的“西峰秀色”。
局面再次反转,变化。到现在的定局。
最后反转的原因就在于,贾元春非常出色!红楼原书中,贾元春在红楼十一年冬,贾政的生日当天才选凤藻宫,封贤德妃,等到红楼十二年十月,大观园修建好时,贾元春已经是贵妃。
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皇宫众多对手之中,从贤德妃到贵妃。这只能说明一点,贾元春太出色。
有红学观点认为:贾元春能封贤德妃、贵妃,原因在于她向皇帝告密。告密废太子之女秦可卿藏匿在贾府中。所以,皇帝赐死秦可卿。贾元春高升。
秦可卿的身份、死亡且不论。关于贾元春的这种观点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所谓。翻开二十四史,有通过告密自己家里人上位的妃子?简直是荒谬至极!毫无政治逻辑、合理性。
贾元春的上位,在贾环看来,原因是贾府、王子腾的运作,在恰当的时机,推出贾元春。根基则是,贾元春的出色。
……
……
中午时分,王子腾留贾环、贾政吃饭。美酒佳肴。歌姬舞蹈助兴。丝竹管弦隔着湖面飘来。
而在小时雍坊王府之中一片春风和熙,闲适欢乐之时,四时坊,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府中,汝阳侯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久久的沉思不语。周贵妃的帮助,反而适得其反。他的棋下错了。
这一招错,让他无法摆脱受郑国舅牵连所带来的困境。汝阳侯,现在声势下落啊!
他怎么对得起先人、祖宗!
此时,汝阳侯再也没有被晋商资助2万两白银的意气风发。那时,他还想着把宁国府、荣国府的宅子给占下来。广纳天下美女。
但,现在,这自然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
……
京城内城东,大名鼎鼎的晋商会馆中,一处精美的园林中,两名中年男子在鹅暖石道中缓步而行。林荫遮挡着午后秋日的阳光。
园林之中雅致、幽静。
四十岁的路庸是京城中晋商的领袖,此时穿着一身锦袍,叹道:“汝阳侯徒具其表,枉费我两万两白银。”
在这个中等庄户人家一年只要二十两银子的年代,路庸轻描淡写的说着2万两白银的生意、投资,尽显豪商气派。
吕承基是京城中新近崛起的晋商,颇有人脉,势头很猛,笑着道:“路指挥,这到不怪汝阳侯,谁想到周贵妃会失手?我们还可以试试投资襄阳侯。如今徽商盛行,压着我们晋商。”
这次暴露出来的六方勋贵、王侯派系。以贾家为基点,汝阳侯、襄阳侯这些在太宗时期分封第二批勋贵与贾府所属的四王八公敌对。永昌驸马等皇亲国戚,属于中立派。庆国公一系则是与贾府交好。
他还是要避着点贾环。
路庸轻轻的摆手,“我们是商人,不谈政治。”
吕承基心中哂笑一声:虚伪。脸上却是挂着赞同的笑容,轻轻的点头。
……
……
王府之中,酒宴过后,王子腾在内书房里招待贾环、贾政喝着消食茶。随意的聊着天。这些天紧绷着的弦可以防松了。
王子腾倚在软榻上,赞赏的道:“子玉,你这次事情办的不错!戴太监那儿,你还得去跑一趟,让他消消火。”
贾环苦笑着点点头。一事不烦二主啊!这是送礼、求人办事的规矩。否则会得罪人的。比如,此时戴权会想,怎么,看不起爷们?那你当初给我送礼干什么?
但这件事主导的是王子腾。他算是被王子腾“小坑”一回。
想一想,贾环果断的起身行礼道:“舅舅,既然宫中之事定下来,趁着我父亲在此,我有一事相求:我愿娶薛姨妈之女为妻,请父亲、舅舅成全!”
王子腾要他去消弭戴权的心结,他还不提条件,什么时候提?
第266章 定下来
看着站在书房正中的贾环,贾政微微愣了下,他没想到贾环会在这里提出他的婚事。贾环的婚事,他已经交给老太太、太太把关。顿时,有些不满的道:“胡闹!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说话的份?”
贾环对贾政的话不以为然。
按照自己想法来的人多了去!他已经表现出自己的价值,那么,就需要一些人尊重他的意愿:他想娶宝姐姐为妻!
其实,贾政也知道婚事人选要看贾环的想法。之前中举回府时不是问过他的意见吗?只是贾政为人方正、儒家门徒,在王子腾面前,作出批评儿子的姿态。
“哦?”王子腾看贾环一眼,就戏虐的笑起来,“子玉年方十一,就急着成亲?”
四大家族内部相互联姻早就是惯例。但薛家已经没落,他并不愿意四大家族内最有前途的子弟娶薛家女。
贾环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脸皮还是很厚的,这个时候不争什么时候争?当即道:“我久慕宝姐姐芳姿。可以先交换婚书,定亲。等我金榜题名时再完婚。”
王子腾哈哈大笑!他算是明白过来。贾环肯定与薛宝钗在贾府里时常见面。这倒也正常。
贾政先瞪贾环一眼,帮贾环把情况说了说。自张安博脱困的事件后,贾环的婚姻之事,确实已经提上贾府的日程。
王子腾笑一笑,“我王家有一女,子玉有没有意愿?”
贾环直白的道:“娶妻当娶蔡文姬、卓文君!”这两位都是才女。贾环的意思很清楚:嫌王家的女子没有才华。这从王熙凤身上就可以看出来。王凤姐是王家的嫡女,却竟然不识字。
王子腾大笑。所以说,和读书人说话也挺有意思的。明明是反对的意思,说的这么文雅。
贾政训斥道:“你怎么和你舅舅说话的?”
贾环办事得力。他心里还是很满意这个庶子的。特别是贾环最近没有顶的他下不了台。至于,贾环的婚事。他没有特别要贾环娶,或者特别不想要贾环娶的人选。薛姨妈的女儿确实很不错。贾环这个意愿,算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贾政这会训斥贾环,是维护贾环。因为在贾政的心里,贾环前些时候举报了王子腾。还是因为王子腾大度不追究,算了结这事。贾环这样说话显得太放肆。
你不能将一个从一品高官的大度当做软弱。
但政老爹不知道贾环和王子腾其实是演双簧。
王子腾摆摆手,示意妹夫不要训斥贾环,微微沉吟着。
以贾环庶子的地位,娶皇商之女,算高攀。但算上贾环举人的身份,未来的前途,表现出来的权谋、能力,以及薛家的没落。实则是贾环占着优势。再者,四大家族相互联姻百年之久。这门亲也算般配。薛家毕竟是嫡女。
他原本是想着贾环在勋贵或者文臣之中选择一位合适的人选。但见贾环如此坚决,他也就放弃。因为,他对妹妹王夫人承诺过,要保证贾宝玉的地位。
贾环的妻族太强,回头给他造成的麻烦也大。太弱,那是拿贾环做四大家族联姻的筹码,在贾环表现出如此的优秀的前提,没有这个必要。他要笼络贾环。而不是通过贾环去笼络其他的人、家族。
当然,也和现在王子腾让贾环在戴权那里去“背锅”,有点补偿的心理有关。
王子腾心中琢磨了一会,对贾环轻轻的点头,“我同意了。”又取笑道:“子玉一贯谋算很深,走一步看三步。你姨妈怕是还生气着。想好让谁做媒人了吗?”
贾环毕竟不是他儿子。所以,他的心态很放松。
贾环当然知道薛姨妈正在生他的气。
薛蟠是薛姨妈的独子,从小到大给宠上了天。薛家现在是没落了,没贾宝玉的条件。当年“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繁盛已经一去不复返。否则的话,薛蟠的日子绝对不比贾宝玉差。
所以,贾环把薛蟠丢到大理寺的监牢里吃几天牢饭,还打了一顿棍子。薛姨妈心里有多恨他,那几乎可以想象。
贾环要是把贾宝玉丢到监牢里去,王夫人估计和他拼命的心都有。薛姨妈和王夫人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拼命的能力。
贾环道:“我想请大姐姐回头帮我做这个媒人。”
王子腾手指着贾环虚点一点,笑起来,“这是好想法。”
元春回头至少是个贵人之位。这要是说句话,借着皇家的势,再加上过了段时间,薛姨妈心里有气也会同意。他妹妹那个性子,他是有些了解的,并不是一个脾气特别刚硬的人。
贾政颇有点无奈的喝着茶。他不喜欢这种当面讨论计谋的场面。
……
……
午后时分,马车平稳的从王府出发,往四时坊贾府而去。
宽敞的马车中,贾政闭着眼睛养神。贾环坐在贾政身边,“父亲,我过两天准备去金陵,追随老师读书。准备大后年的春闱大比。我的婚事还请父亲费心。”
贾政睁开眼睛,没好气的瞪贾环一眼,这是儿子应该和父亲说的话吗?“你舅舅答应你的事情,不会有变故。”
回头,预估他的舅兄会和他的夫人说。他这里无可无不可。老太太对他这个庶子又不上心。这桩婚事,难度只在薛姨妈那边。
想必,今天如此顺利的局面,也在他这个庶子的算计之中吧?
贾环帮着府里做了事,立了功。他和大哥贾赦都是要考虑贾环的意愿的。他舅兄那边亦然。而听说族里面,贾环给了银子,让贾代儒的孙子贾瑞成亲。贾代儒恨不得把贾环供起来。方方面面的阻碍都被清除。
贾环笑一笑。
贾政又问道:“什么时候去江南?”
贾环答道:“过两天就走。”他要给宝姐姐吃一颗定心丸再走。“这两三年朝局稳定,父亲的官安心的当着就是。到时候,我自有谋划。”
贾政一阵无语,他得承认他这个儿子有洞察人心的本事。点点头。
……
……
晚间时分,王子腾与妻子何夫人聊了聊贾环的婚事,“到时候,大姑娘在宫中,少不得要夫人居中调和、奔走。”
何夫人却是有点不解,道:“老爷为何如此看重贾家那个庶子?他像白眼狼一样。之前……”
王子腾摆摆手,打断了他妻子的话,“不要在说这样话。举报的事情过去了。”
何夫人叹口气。心里琢磨着怎么和王夫人,薛姨妈沟通。
……
……
贾府,东跨院中。秋天的夜色中在窗外飘荡。贾政和王夫人在里屋里说着话。烛光明亮。
金钏儿、彩霞两个大丫鬟服侍着贾政、王夫人洗脸、洗脚。倒水、上茶。
待这些事情做完后,贾政和王夫人坐在小桌边喝茶。贾政道:“太太,环哥儿的婚事,目前有合适的人家吗?”
王夫人四十多岁,昔日美丽的容颜依旧老去,脸色淡淡的。看起来有些古板,令人难以亲近。王夫人看了贾政一眼,道:“老爷心里有人选了?上回说的纪参政家里,他不是不愿意吗?”
贾政摆摆手,“不是我有人选。而是环哥儿自己的想法。他想娶薛姨妈的女儿。”
王夫人顿时皱眉,不满的道:“这成何体统?哼,他自己有想法……”婚姻大事,什么时候论到自己来给自己做主了?不都是父母之命?
她对贾环不是没想法。而是因为她哥哥压着的。等闲的小事,要她去敲打贾环,那自是自取其辱。这可是个好机会!
站在一旁侍候的金钏儿和彩霞愣了下。竖着耳朵听。只是心情各不相同。
贾政咂了下嘴,吃着茶,“舅兄亦是同意的。环哥儿过几天要去江南。府里这边先定下来。”
王夫人借题发挥,一口气还没发泄出来,就给贾政堵回去。心里给憋的!
……
……
夜渐渐的深了。里屋里的灯熄灭了。东跨院侧面的厢房丫鬟们的住处里,彩霞在被窝里哭泣。
几张床榻贴着墙壁并排着。各自挂着帐子。听着呜呜的哭泣声,玉钏儿迷惑的问,“姐,怎么了?”
金钏儿撇嘴道:“这蹄子傻了呗。心里喜欢着三爷,又不去争。这都好些年了呢!刚才我和她在里屋里听老爷说,三爷想娶宝姑娘。府里这边要定下来。不再挑别人家的姑娘。接着,就看薛姨妈的意思。”
彩云在被窝里笑道:“争什么啊?宝姑娘呢。金钏儿,你还真敢说!”
金钏儿就笑,“你瞎扯什么。我又没说和宝姑娘争?你还真敢想。三爷往日不是常来我们这里顽?除了三爷屋里的如意,论亲近,排都排到她了。彩霞,你去不去和三爷说?三爷都要去江南,天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要不去,我可就代你去了。”
彩云咯咯的笑。
玉钏儿笑道:“好了。人家伤心着呢。你们俩还打趣她。这也是能代替的?欺负老实人啊。”
彩霞禁不住破涕而笑,从被窝里钻出来,道:“再编排我,我撕烂你们几个浪蹄子的嘴。”
一屋子的丫鬟哄笑。
彩霞看着落在屋里淡淡的月华,呆呆的。
第267章 传开
王夫人得到贾政的消息,第二天就带着贴身的大丫鬟们到王府拜访。在二嫂子何夫人那里得到准确的消息:王子腾同意贾环娶薛家之女。
但王夫人并不甘心。她还是不大相信。按照她的理解,少不得要刁难一回。谁让贾环之前举报她哥哥?或者,指定人家联姻。怎么可能顺着贾环的意思来?
晚间时分,王子腾回来。在外头的堂屋中见了两个客人后,听大儿子王承嗣说姑妈来了,便到内宅相见。
听王夫人说明来意,王子腾就笑起来,“我要是给他配个公主,你怕是也不愿意?日后妹夫的家产算谁的?再者,以贾环的能力,放眼这京城内,又有谁比他更有前途呢?我何须推他出去联姻?”
国朝的驸马如汉唐时期,可以出仕,不影响政治前程。比如大将军卫青就是娶的长公主、唐朝的宰相于琮。这一点不像明朝。明朝娶了公主的驸马此生就是做米虫,仕途中断。
王夫人明白过来。
如果贾环娶的是她妹妹的女儿,算是四大家族内部的联姻,但她要保住宝玉日后的地位,就很容易。薛家已经没落了。
“到底是哥哥看的长远。”
王子腾笑着摆摆手。
……
……
王夫人得了准信,坐马车回贾府。第二天上午,贾母上房处的花厅中,内眷们聚在一起说着话。
宝玉、迎春、探春、惜春都在贾母跟前。初秋的阳光落在庭院中,鸟鸣啾啾。
主位上的贾母轻拍着椅子扶手,叹口气,“不知道我那个外孙女到了扬州没有?”
黛玉、贾琏六月二十九日从贾府出发前往江南,今天已经是七月二十日。差不多有一个月。
提起黛玉的话题,内眷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一些感伤的神色。
宝玉脸上的担心尤甚。就差在脸上写着“挂念”二字。
王熙凤心里也有些念着丈夫贾琏,开口笑道:“有运河,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能到。老祖宗,林姑爷吉人天相,或是一时危急,总会化险为夷的。”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都附和了几句。
贾母情绪稍微好了一些,笑呵呵的从鸳鸯手里的点心盘中捡块奶油松瓤卷酥。
王夫人见气氛不错,道:“说起江南。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环哥儿打算过几天去金陵读书。他的婚事要先定下来。他中意薛姨妈的女儿。我和老爷都是同意的。看老太太的意思。”
这话说出来,顿时满屋子都变得安静下来。
三爷想娶宝姑娘?这是从何说起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知道贾环心思的探春诧异的张张嘴唇。她还可惜着呢。三弟弟就谋划完成了?她心思通透,一听王夫人说都同意,就知道贾环已经打通关节。
宝玉撇撇嘴。心道:环老三那样的人,真是玷污了宝姐姐。他心里最喜欢林妹妹,但也有些仰慕宝姐姐的风姿。
王熙凤惊讶的挑挑柳叶眉。薛姨妈能同意?前些时候,贾环可是把薛蟠送进去了。
贾母奇怪的看二儿媳妇一眼,见她是认真的神色,沉吟着道:“太太打算怎么定下来?伤了亲戚情分就不好。”
贾家要是强压薛姨妈,薛姨妈怕是要搬出去住吧?
她对王夫人说的是贾环自己的要求有点不满。但她本来对贾环的婚事并不怎么上心。想想也就由他去。
王夫人道:“家里这边先定下来,等一段时间姨妈气消了,我再正式的和姨妈提起。”
贾母便点点头。这是稳妥的做法。“也好。”
王熙凤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沉思。她听说环兄弟最近带着学生、蓉哥儿、蔷哥儿在搞碧雪膏的销售,据说很火爆。
……
……
环三爷想要娶宝姑娘的消息很快就在贾府内传开。贾府上下反应不一。谁都知道一个多月前,三爷把薛大爷送到监狱里去了。
有的看好,有的不看好。
但然并卵。这并没有什么影响。贾环还是在按照自己的步调推动这件事。
顺带着传开的还有贾环要去金陵读书的消息。贾环的老师在金陵当闲官:礼部侍郎。有空闲时间教授他。
贾家的祖籍在金陵。贾环作为贾家外头主事的主子之一要去金陵。贾母有事情要交代贾环。贾家在金陵一堆故旧、亲朋好友。该有的礼节必须有。
李纨也动了心思,想让贾环帮忙带一封家信回金陵。她有段时间没和家里通信了。不知道父亲、母亲是否安好?
彩霞犹豫了两天,在府里的风声渐起之时,下定决心去找三爷说说话。
但贾母、李纨、彩霞都没找着贾环。贾环下午时分并不在家。他和贾蓉打听到消息,大明宫内相戴权今天回府,早早的就去城东的戴府等着。
宫中的大局虽然定下来,但善后的事情还是要做。他在给王子腾背锅。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初秋的夜晚已经凉爽的让人要添上夹衣。
梨香院中,薛宝钗在灯下坐着针线活。明亮的烛光下,容颜精致。明雅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她和她妈最近去贾府内走动的比较少。不管环兄弟是出于何种目的将她哥哥送到监狱中。以环兄弟此时在贾府内的地位,她已经感受到贾府里淡淡的排斥感。
紫薇舍人薛家最后一层面皮都给剥落了啊!当年的皇商,大概就剩下些许银子了罢!
哥哥的棒伤已经好了,天天还是在外头瞎混,吃酒。家里的生意靠着父亲留下来的老人支持。
母亲最近心里不大痛快,料理着家务,时时暗自垂泪。
而她呢?
宝钗眼前仿佛飘过那个少年青稚的脸庞。豆蔻年华,她感受到的是薛家的摇摇欲坠!还有那一缕萦绕在心头的忧愁。
香菱在一旁侍候着,安静而温柔的少女。她和宝钗同岁。薛蟠按照贾环的要求将香菱给了宝钗。她现在是宝钗的丫鬟。
莺儿从外面进来,脚步匆匆,小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笑意,走到宝钗面前,“姑娘……”见宝钗抬头看她,笑意涟涟的道:“姑娘,贾府里头传说三爷想娶姑娘。贾府里的老祖宗、老爷、太太都已经同意。”
“啊……”宝钗惊讶的娇呼一声。她的手指头给银针扎破。晶莹如玉的手指头上一点轻红染开。
宝钗吸吮着手指,俏丽如玉的脸庞上掠过绯红。
香菱性子安静,但也对这个消息极度的震惊,忙问道:“莺儿,这是真的吗?”
莺儿点点头,“今天上午在老太太处传出来的消息。贾府里的太太给说的。说等我们奶奶消气后,再正式的提出来。那边已经不再给环三爷挑选别人家的姑娘。”
姑娘的心思她知道。如果三爷有心求取姑娘的话,那她们在贾府里住着又有何不可?处境一下就变回来。
香菱还要再问时,宝钗难掩心里羞涩的情绪,轻嗔道:“茶冷了。你还不帮我倒杯茶去。”
她想起贾环给她说的话:请宝姐姐放心!
言犹在耳。
她以为贾环会想办法消弭和她妈、她哥哥之间的这道裂痕。可她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走过,他竟然征得姨爹、姨娘的同意,想要娶她!
宝钗心中有着娇羞、惊讶、担忧、犹豫、恍然、轻松等情绪混合着浮起来。与这清幽的月华一起,流淌着。
……
……
贾环和贾蓉两人被大太监戴权晾到半夜一点左右才得到接见。
贾环用三千两银子消除了戴权的怒气,编了一套说辞,“岂有不信老内相的道理?左议谏大夫吴天祐那里,我才送了两千两银子。就是担心吴国丈拿不下这事,才求到老内相这里。”
贾环的解释给的不错,戴权看在银子的份上,接受了解释。
从戴府里出来,星光满天。贾环和贾蓉坐进精美的马车中。这是贾蓉的马车。
贾蓉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俊俏。坐到马车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环叔,我还担心着戴太监不肯接受。倒没想到也不难。”
贾环舒服的靠在塌椅上,放松的道:“不爱银子的太监有,但戴权肯定不是例外。蓉哥儿,我过两天就要去江南,碧雪膏往京师权贵里的销售你帮我盯着。”
他在十六日时就和龙江先生见过面。龙江先生已经让雍治皇帝品评过碧雪膏。这两三天也在帮他在朋友圈中推销碧雪膏。已经在京城贵族之中打开市场。
谈销售的时候。龙江先生说起那晚在大明宫中的见闻。因而问他给戴权多少银子。贾环自是照直的说了。龙江先生颇为惊叹。
贾环早在内城中买了一处院落,由江兴生负责管理生产、制作。当前的销售渠道是通过龙江先生府上。这是人情,不能当长久的渠道。对外销售的店铺是在四时坊的大街上的信丰号。这是贾环的私产。由张四水代持。
用青花白瓷茶盏装的碧雪膏售价二十两。成本除了白瓷茶贵一些外,制冰的硝石、奶油、白糖、果浆的成本都比较低,算上店铺、人力成本,总计约五两银子。
这算的上是奢侈品、暴利。走的是高端路线。
所以,贾环需要贾蓉、贾蔷帮他从龙江先生府上把专卖给权贵府上的销售渠道给接过来。其他事情,他的学生江兴生能处理。
和权贵打交道,没爵位、官职是不行的。
贾蓉诧异的道:“环叔,你要去江南?”
贾环点点头。
现在锅也背了。他把贾府里的事情安排好,再去一趟东庄镇。就可以启程了。
第268章 定心丸
第二天上午时分,贾环带着如意前往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见赵姨娘。晴雯在家里收拾行李。昨天消息传开后,赵姨娘派了小鹊到望月居找贾环,问怎么回事。贾环的婚事,赵姨娘没有说话的份,但她还是关心着她儿子的事。
走在贾府的园林之中,穿堂过室。园林清幽。
如意跟在贾环身侧,十二岁的小姑娘亦步亦趋,轻快的笑着,“三爷,你真要娶宝姑娘啊?”其实,她心情很好的原因不是三爷要娶谁,而是三爷会带她和晴雯姐姐去江南。
贾环微微一笑,“这还假的了?”他能体会得到宝钗的情意。
如意笑兮兮的点头。
一路说笑着,到了赵姨娘的小院。赵姨娘在王夫人面前候着。夏荷去回了一声。片刻后,赵姨娘就转回来。从东跨院过来,也就几步路。
赵姨娘穿着一身葱白底绣红梅花的裙子,头戴金钗,姿容妍丽。少妇装束。穿戴比往日多了几分体面。身边跟着小鹊,小吉祥两个大丫鬟。
赵姨娘母凭子贵,在贾政屋里的地位和良家妾差不多。吃穿用度自是不差。虽说贾母和王夫人都不喜欢她,但这一两年新衣裳很添了些。
有王熙凤在惯例允许范围内分配的。也有贾环从外面买的布匹、绸缎等,让贾府裁缝给做的。
以贾环在贾府的地位,赵姨娘现在不用在王夫人面前伺候着。王夫人不会为这点事敲打她。但她在贾府里也没什么玩耍的地方、说话的朋友,还是跟在王夫人身边,能见着些场面,知道些消息。
当然,赵姨娘依旧是一贯的作死、无脑、虚荣。但众人看在贾环的面子上,容忍度要高很多。谁敢笑她?惹着三爷,后果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环哥儿,你昨晚哪里去了,怎么不在家?”赵姨娘笑眯眯看着儿子,很是满意。吩咐小鹊倒茶,坐在塌椅上,小吉祥给拿了个脚踏过来。
贾环自是不会像贾宝玉那样在母亲怀里撒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答道:“和东府的蓉哥儿一起去外头办事去了。”
赵姨娘点头,抱怨道:“环哥儿,你这才府里住几天?又要去江南?还有你娶亲是怎么回事?我都没听你说过。”
贾环一一给赵姨娘解释着,“娘,我要在大后年金榜题名,必须要好好学习。我的老师在金陵任闲职,有时间教授我学问……我和宝姐姐的事情,娘只说满意不满意?”
赵姨娘喝着茶,嘲讽道:“环哥儿,你少糊弄我。我要是说不满意,你难道还不娶吗?”她儿子她能不知道?主意稳的很。“老太太都同意了。府里人人都说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我也觉得是。你倒是好眼力。”
贾环就是一笑。宝钗在贾府里的口碑真不是假的。
赵姨娘说了贾环一会儿,想着他要去江南游学两三年,有又点伤感。
贾环宽慰了赵姨娘一会儿,在赵姨娘处吃了午饭,又交代小鹊好生服侍赵姨娘,这才往探春屋里去。他准备和三姐姐好好聊一聊。然后,去找宝姐姐。
三春所在的抱厦厅就在东跨院后面,贾环走了一会儿就到。还没到正屋里,就听得惜春屋子里一阵欢笑声。
暖阁里丫鬟们候着,笑嘻嘻的道:“见过三爷。”贾环点点头,进去就见迎春、探春、惜春、宝玉、宝钗在花厅之中一起顽笑。
贾环进来,气氛变得有点尴尬。宝玉是看贾环不爽。他给贾环打脸不是一回两回了。而宝钗则是粉面带霞,准备避开。贾环想要娶她的消息已经传开。
迎春温柔的一笑,拿起茶杯喝茶。惜春清冷的俏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笑吟吟的看着贾环。
探春笑着招呼道:“三弟弟来了。翠墨,倒杯茶来。”
“谢三姐姐。”贾环和三春、宝玉打过招呼,对宝钗道:“见过宝姐姐。”看似平静,心中有些难言的欢快的情绪涌起来。不期而遇。他还算等会去找她道别的。
宝钗今天穿着浅粉色绣花的对襟褂子,气质娴雅明丽。额前梳着刘海,圆脸杏眼。姿容绝美。丰姿神韵,肌肤雪腻。俏脸上燃着些许的红霞。
“嗯。”宝钗娴雅的应了一声,起身道:“四妹妹,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说着,得体的对姐妹们、宝玉一一点头致意,带着香菱、莺儿往外走。
“诶……宝姐姐!”宝玉郁闷的目送宝钗离开。颇有点不爽的看着贾环。正说笑的高兴呢,给环老三拆了气氛。扫兴!
贾环懒得理大脸宝,对探春等人道:“我去送送宝姐姐。”说着话,也不管身后传来噗嗤的娇笑声,追着宝钗出了抱厦厅。
抱厦厅出门是一个庭院,月牙门外直通东跨院门前的甬道。另有,回廊、小道和贾母上房、东跨院后门等处相连。
“宝姐姐……我送送你。”贾环在惜春住处的门口追上宝钗三人。
走廊上,宝钗有些羞赫的看着追出来的贾环,明眸落在贾环的脸庞上。在那么一瞬间,终究是心头萦绕的一缕情思压过娇羞。点点头,“嗯。”
只是答应下来后,突然的觉得贾环想要和她说话的这个理由挺蹩脚的!嘴角不自觉的掠过一抹明丽的微笑。
贾环笑一笑,和宝钗并排着往回廊里走。
廊外树木幽深。园林幽静。莺儿和香菱两人对视一眼,眼睛里藏着笑,很自觉地落后几步。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闻着身边传来的幽香,贾环注目着宝钗的侧脸,轮廓极其优美,令人怦然心动,“宝姐姐,你的热症又犯了吗?”
宝钗微微偏头,看着贾环:“嗯,老毛病了。前些天犯了。这些天在吃药。你闻到药丸的味道?”
贾环笑着点点头,道:“宝姐姐,我要去江南游学了。我和姨妈、薛大哥的关系,请你放心,我会修复的。”他要娶薛姨妈的女儿,关系自然是要修复。至于,薛蟠,他是要压着。
这个时候,要他和宝钗说几句动人的情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将她心底最深的疑虑、顾忌解除。
宝钗螓首微点,她相信贾环的话,轻声道:“嗯。环兄弟,你去江南……什么时候回来?”说完后,俏脸微红,移开视线,看向左侧的假山。终究是将她心底的情绪微微流泻出来。
贾环道:“两年多吧!我会回京城来参加雍治十四年的春闱大比。预计十三年秋、冬会回府。宝姐姐……”
有些话,只有三个字,但要说出口,有点难。重若千钧。贾环话到嘴边给卡住。在这一瞬间,他有拥她入怀的冲动。但那终究会唐突佳人。
“嗯?”宝钗收回视线,看着贾环。丰姿美丽的俏脸有着微笑,娇羞,疑惑。若神女般那清浅、明丽、娴雅的容颜。一如江南烟雨般浸染着少年在心间。
贾环抿一抿嘴,道:“我突然的想为宝姐姐吟诵一遍《蒹葭》。宝姐姐,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等着我!”
等他从江南回来,金榜题名之时,就是他娶她的时刻。
这话太直白、大胆!宝钗精致的容颜瞬间布满红霞,脸蛋滚烫。深深的看贾环一眼,娇羞的离开。
没说等,也没说不等。但一个少年用言语叩击她的心扉,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贾环目送宝钗的倩影远处。香菱和莺儿跟着。他心中欢欣鼓舞。没有挨宝钗一顿训斥,她什么意思,不言自明!上一回,宝钗误解他表白时,可是说了他几句,大有再不相见的意思。对比现在,就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贾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突然有点想大笑三声的畅快感觉。
“三爷!”
两米开外的假山后传来一身轻呼,就见彩霞从假山后转出来。一副娇怯的模样。
贾环脸色一僵。他刚才和宝钗说的话,都给这丫头听去了。这尴尬的!
第269章 我知道
彩霞作为王夫人的大丫鬟,时常要跟在王夫人身边侍候。不过,她想要抽出时间来,还是可以做到。王夫人跟前还有金钏儿、玉钏儿、彩云。
彩霞昨天下定决心来找贾环说说话,但贾环昨天并不在贾府里。今天上午时她在太太面前听赵姨娘说环三爷回来了。吃了午饭这才找过来。恰巧在假山后面听到三爷和宝姑娘的对话。
《蒹葭》是什么她不懂。但“等着我”这三个字,她能听得出其中蕴含的意志、情感。
三爷想要娶宝姑娘的事情,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但这番直白、大胆,近乎订下终身的言辞,让她听的心颤。有难言的情绪在心中浮起、悸动。
所以,在宝姑娘离开后,她从假山后走出来。她今年十五岁,两年后就是十七岁。她想要三爷一个答复。
贾环尴尬了一会,才发现他和宝钗两人随意的走了一会路,竟然是在东跨院后,怪不得遇到彩霞这丫头。
彩霞穿着菱白色的掐牙背心,梳着刘海、小辫,丫鬟装束。十五岁的小姑娘模样越发的出挑。鹅蛋脸儿,肌肤很白,在午后的阳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
中等身材。身姿微微有些偏丰盈。菱白色的掐牙背心下,胸口的曲线丰满。散发着少女青涩的韵味。容颜逊晴雯一筹,但和如意比,要略胜出。
此时,就像是初中时,某位美丽的女生,在楼梯口走出来,制造着偶遇。阳光拖着她的影子。娇怯的神情,诉说着少女心中那份欲说还休的情思。
看着低头的小姑娘,贾环温声问道:“什么事啊,彩霞?”
他现在去东跨院去的少。彩霞也很少来望月居玩耍。算下来,他其实有许久没和彩霞说过话。
他去年就已经将王熙凤的陪房来旺一家扫到金陵种地。来旺那个吃喝嫖赌的儿子强娶彩霞,毁她一生的悲剧,自是不会再发生。
“三爷,我……”彩霞飞快的抬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语卡在喉咙里,脸颊绯红。她鼓气勇气来找贾环。但事到临头,心里那句“三爷,我心里一直念着你”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贾环笑了笑,道:“不用说了,我知道。”
红楼原书第三十九回,宝玉等人品评贾府里的大丫鬟。有这么一番对话。那时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钏儿已经投井自杀。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
所以,小姑娘此刻一脸的羞涩,柔媚,想要说什么,贾环心里清楚。不欺负老实的小姑娘啊。直接告诉她:我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他并没有打算接受这份情意。刚和宝姐姐说完话,订下未来。他现在心里全都是那个国色天香、美丽的女子离去时娇羞的倩影。都想要大笑三声!这个时候,他心里又怎么填得进彩霞的感情?
当然,他也没打算伤害这个美丽的小姑娘。
从偷偷的给他报信,请他吃她嘴唇上的胭脂,到此时,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吧?她心里还念着他。
没有任何一份感情会晶莹剔透的如同水晶一般,完美无瑕!不管彩霞是喜欢他这个身份也好,还是爱慕他也好,这是一份青涩的、纯真的感情。
很美好!
足以让人在老去后,晒着太阳时,在脑海里闪过她的面容,轻轻一叹:彩霞啊……!
彩霞再一次的低下头,不安的挪动着裙摆下的鞋子,尖尖的绣花鞋。
见彩霞这个样子,仿佛等待着他的裁决。贾环轻轻的一笑,道:“傻丫头!我要去下江南了。”
“三爷,我知道。”
“等我回来我把你从太太屋里要到我那边做事。日后要是看中府里哪个小子,我给你做主。”
贾府里的丫鬟大了,都要拉出去配给小子。那日子就苦了。彩霞若是一直留在王夫人身边,脱不了这个宿命。以他的身家,养彩霞一辈子又如何?日后,她若是有中意的人,他帮她做主。希望,她、金钏儿、鸳鸯这些美好的人儿,能好好的活着!
彩霞抬起头,看着贾环,轻声道:“三爷,我不会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力量,想要反驳贾环的意思,让她能将心底的那份情思勇敢的说出来。她不会变的。
贾环笑一笑。时间会冲淡很多感情的。很多时候,男女在远离的时候看起来,很美好。距离越近,反而会淡化。
贾环并不纠正彩霞的想法,笑着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你让金钏儿少给宝玉吃嘴上的胭脂。给太太知道了,会撵她出去。不过,若是真撵,让她别想不开。等我回来帮她。”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他这一次去江南,一时半会回不了。红楼十三年,贾宝玉那个挫男,会因为吃金钏儿胭脂的事,当缩头乌龟。金钏儿不甘王夫人的侮辱,投井自杀。
他希望彩霞给金钏儿提个醒。最好不要迁就贾宝玉那个挫逼。如果出事,也不要一时间想不开投井。有事,等他从江南回来再说。
彩霞软语道:“三爷,她哪里会听我的?我记着了。”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彩霞办事还是很可靠的,指指回廊,“我去三姐姐屋里说话。你有空去我哪里顽。”
他还要回去和探春聊一聊。至于,会不会被探春笑话,以贾环的脸皮,并不大在意。
“嗯。”
彩霞应了一声,目送贾环离开。想着会给三爷要到他屋里,虽然知道三爷不是要她去当屋里人(小妾)的意思,但脸上,绯红一片。人若明霞。
……
……
七月二十二日,贾环在贾府里指挥晴雯、如意打包行李,派钱槐去通州租船,准备去江南的事宜。
长随他就带钱槐、胡小四。
下午时,给贾母叫到内宅里交代了一番。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在金陵有族人,贾环要去走动下,能关照就要关照。金陵甄家与贾府世代交好,要去拜访。林姑爷在扬州,不管生死,都要去一趟。尽亲戚的情分。另外给贾环配了一个熟悉贾府在金陵关系的老仆。会由他帮忙提点那些人家要走动。
贾环一一答应下来。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内眷都在。
李纨拿了一封信给贾环,“环兄弟,这是我的家信,烦你帮我带到。”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曾任国子监祭酒,此时闲居在家。家住金陵。
贾环点头应下来。
贾母又命鸳鸯给了贾环一些带给亲戚的礼物。
刚回到望月居,王熙凤带着平儿过来。王熙凤一身珊瑚红的褂子,头戴攒珠勒子,身姿修长丰盈。凤眼明丽、柳眉如画。平儿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贾环在里屋招待着王熙凤。晴雯上了茶。下午四点许的阳光落在屋中。秋季的清凉已经让人能感受到。晴雯、如意两个在屋里继续收拾着东西。
王熙凤略有些不好意思,她是个年轻的媳妇,要是给人笑念着外出的丈夫,也怪不好意思的。道:“环兄弟,你坐船到金陵,怕是要路过扬州。要是你琏二哥在扬州,这包裹里的冬衣,烦你带给他。”
王熙凤这么说的原因是林如海的家乡在苏州。若是死了的话,贾琏会带着林黛玉扶着灵柩回苏州安葬。
“凤嫂子放心,我会带到。”贾环微笑着答应下来。他心里很清楚,林如海死于九月初三。他七月底买舟下江南的话,肯定能在扬州见到贾琏。
王熙凤便笑起来,饱满的酥胸微颤,很有美少妇的风韵,“环兄弟,听说你搞了个碧雪膏的生意很挣钱。果然是点石成金的本事。我倒是想着那胭脂的生意,你能不能帮我筹划一二。我给你分三成的份子。”
贾环微怔。他倒没想到王熙凤有和他谈生意的想法。微微沉吟一会,拒绝道:“凤嫂子这是拿我当免费劳力啊。”
王熙凤并不恼,笑吟吟的道:“环兄弟,三成股份之外,我可以帮你消一消薛姨妈的气。薛大傻子给你管着,有个怕的人,也不是坏事,对吧?”
贾环就再愣,随即笑道:“好。”王凤姐今天是有备而来啊。但,他现在看王凤姐挺顺眼的。
有王熙凤敲边鼓自然是好事。王熙凤哄人的水平,那是毋庸置疑的。贾母都被她哄得乐呵呵。
容貌清俊的平儿掩嘴一笑。奶奶看的还挺准的啊。三爷果然很在意宝姑娘。
……
……
七月二十三日,贾环前往闻道书院,和先生、同学道别。几天前,他刚在这里,和先生们、同学们一起送别山长。现在是他要去金陵。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贾环去东庄镇的林家见林芝韵。和林芝韵谈了谈让她代理销售碧雪膏的事宜。如何向外铺货,扩大销售面积,他更倾向于让林姑娘帮他完成。
话说,林家的生意也确实可以考虑离开东庄镇了。这里的发展已经到了极限。
下午,贾环和闻讯赶来东庄镇的刘国山一起去拜访闻道书院的院长叶鸿云。约来了咸亨商行的都弘、姚纬一起在书生食府谈事情,将刘国山家里的印书局并给了咸亨商行,解决书院印书力量不足的问题。
这是刘国山给贾环救他出来的回馈。
新印出来的闻道书院的沙提学版的四书、诗经教材,叶先生给了贾环一份留作纪念,寄了一份给远在福建的好友林高和。
诸事处理完毕后,七月二十五日上午,贾环去外书房中和贾政道别。此时,望月居中,宝玉、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王熙凤来送。贾宝玉想要贾环帮忙带个口信给林妹妹。不外乎思念之意。
宝钗派了莺儿过来送行。
贾环和众人道别,行李一件件的被搬上望月居外的马车。钱槐、胡小四已经在通州候着。贾环带着晴雯、如意、老仆张三离开贾府。
一墙之隔,梨香院中,宝钗穿着褐色的披风,带着香菱在走廊处伫立。看不见少年的脸,又仿佛听到那咯吱咯吱的马车声远去。
贾环将先到通州,租下一条客船,带着丫鬟,长随、老仆,顺着京杭大运河,前往江南。
江南好,江南秋。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江南,我来了!
第四卷 江南好
第270章 途中
自贾环于七月二十五日离开贾府,眨眼间就是十几天过去。秋色渐渐的染红贾府内的树林。
贾母上房的偏厅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四人抹着骨牌。鸳鸯、王熙凤在一旁说笑、提点着。丫鬟们、仆妇们环伺在四周。
贾环要娶薛宝钗的消息早在贾府上下传遍。贾府里对薛家淡淡的排斥感自是消失。
于薛姨妈而言,贾环离开贾府后,她心情舒畅许多。慢慢的重新融入到贾府内宅的生活中。
贾环的离开,自是不会让这几位挂念。真正牵肠挂肚的人在东跨院后的抱厦厅中。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宝玉一起顽笑。现在她们姐妹们除了在老太太面前,就是抱厦厅这边聚得多。偶尔,会有话题转到贾环身上。
探春手里拿着针线,牵挂的道:“不知道三弟弟现在到哪里了?”
迎春温声接了一句,“嗯。今天是八月初九,再有几天就是中秋。”
宝玉卖弄道:“从通州走京杭大运河,沿途不外乎天津、沧州、德州、临清、济宁、徐州、淮安、扬州、镇江。到了镇江往长江上走,就是金陵。”
宝钗娴雅的点一点头。她前些年就是这么上京的。
宝玉又道:“这十几天的功夫估着该到徐州了。唉,也不知道林妹妹如何了?”
几个姑娘都是笑起来。宝二哥和环兄弟的关系,谁都知道。他算着贾环的行程,当然不会是牵挂兄弟,而是挂念去扬州的林妹妹。
探春笑道:“二哥哥,三弟弟答应你将你的话带给林姐姐。肯定会带到的。”
……
……
抱厦厅内贾府的姑娘们说话时,贾府西路李纨院中,松柏常青。
秦可卿一袭湖水绿的长裙,身姿纤巧。神情温柔,气质柔媚。说话细声细语的,“倒是要问婶娘,环叔要娶宝姑娘的事是不是真的?”
李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秀雅的少妇,轻笑道:“嗳哟,那里还有得了假?府里都定下来了。就看薛姨妈的意思。”
秦可卿明眸一转,自有一股妩媚之意在眉眼间流转,国色天资的尤物大美人,温柔的点头。
她今天和尤氏一起来西府这边请老太太、太太等人在中秋节前后去府里吃酒、看戏。尤氏已经回了宁国府。她则留下来找李纨说话。她其实和王熙凤关系最好。但是要问环叔的情况,最好是问李纨。因为兰哥儿是环叔的学生。
环叔要成亲了啊。她心里有些难言的惆怅。
本来随着环叔的地位越来越高,她和环叔想要坐下来说会话都难。而成亲之后,怕是会更难。
……
……
族学中,下午的阳光洒落。约四点时分,骆宏结束下午的课程,回到教室隔壁的瓦屋中。
宽敞的瓦屋厅中显得有点清冷,空荡荡的摆着桌子。张四水和柳逸尘两人正在闲聊。
骆宏将手里的讲义放在书桌上,拿着茶杯喝茶,微笑着道,“这族学里的管事培训班停掉,你们俩倒是清闲。”
“骆先生!”
张四水和柳逸尘站起来打着招呼。柳逸尘处事比张四水灵活,笑着接着骆宏的话说道:“所以,我们俩还在感叹,还不如跟着贾兄一起去江南算了。”
骆宏道:“子玉是去江南在山长身边读书。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们俩要想读书进学,跟着我读行了。明年就是岁试。”
骆宏是禀生级别的秀才,教授两个童生还是没问题的。
张四水和柳逸尘对视一眼,都是尴尬的一笑。张四水过了顺天府的府试。柳逸尘连府试都没过。但他们俩在见识过世事之后,已经无心读书。
在读书的事情上,两人都很佩服贾环的意志、决心。
……
……
自隋炀帝开凿运河,勾连南北水系,京杭大运河历经历史变迁。自明以来,这条运河滋养着河岸两边的城市、土地,促进经济发展,连接南北。
在古代没有汽车、火车的情况下,除开货运需要靠水路外,出行选择水路比坐马车更快捷、舒适。
因为,马匹需要休息。而船只昼夜不停的在水中前行。
晚风习习,星辉满天。运河之上,船只往来。较之白天略显寂静。
贾环站在船头,秋风吹拂着他的头发,衣角。他眺望着辽阔的江景、平原、城市。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下江南啊!
杜牧不是有句名言吗?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江南风物,扬州风华。贾环仰慕多时。他兜里没有十万贯,但五千两银子用来吃吃喝喝,自助游什么的,足够了。
自七月二十五日从京城出发,在通州上船,顺着运河前行,至今天八月十二日已经到了淮安。
途中,也在沿途繁华的港口城市如天津、济宁、徐州停留。但架不住他船轻人少。放舟南下,行程极快。
贾环其实并不着急着抵达扬州、金陵。他只要在九月初三林如海死之前抵达扬州,见到贾琏,转交王熙凤委托他带的秋衣即可。他可没兴趣届时往苏州跑一趟。
这一次下江南,主要是跟着山长读书。顺带着经营下后路。万一在未来的四五年内没能挽回贾府的颓势,他需要有个退路。不至于在被抄家杀头时,如同待宰的猪羊。
所以,苏州,在短时间内,他并不想去。要在江南地区游山玩水,见识江南风华,等书读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出去透透气。
贾环正在遐思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如意拿了件披风从船舱里出来,“三爷,夜里凉,把披风穿上吧!”
贾环转过身,笑一笑,道:“算了。我们进去吧!我也只是出来透透气。”
贾环让钱槐租下的这条楼船,船体共两层。中等大小。上面是他们在住,下面是船工们吃住。船上分为三个区域,贾环、晴雯、如意住在前段。约三五个房间的大小。
船舱里的卧室、客厅都布置的干净、整洁。只是普通的客船,要说舒适、精致肯定是没有的。好在宽敞,明净。
钱槐、胡小四、老仆张三住在后段。顺带看守着带去金陵的礼物。京杭大运河是南北交通运输命脉。每年都有大量自江南起运的漕粮运往京城。如今太平盛世,走运河自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贾环和如意两人进了船舱。晴雯正在厅中的书桌边站着,笑滋滋的欣赏着她自己的画像。见贾环、如意两人进来,美丽的大眼睛一扫,顽皮的神态展露,抿嘴笑道:“三爷,你不看月亮了啊?”
贾环就笑,“我看的不是月亮,看的是心情。”笑着走到晴雯身边,看着书桌上的炭笔素描画,“晴雯,还在看你自己的画像啊,看你自恋的!”
途中这段时间,贾环并没有读四书五经,挺过晕船期后,休闲的翻翻故事书,或者让晴雯、如意两个漂亮的小姑娘给他当模特,练习着炭笔素描画。书桌上这几幅素描画,是他最近水平大有长进之后的成品。
素描人物画讲究的真实。他画的有七八分晴雯的模样。话说晴雯确实很漂亮啊:微圆的脸蛋,清秀的娥眉,明秀的大眼睛。组成一张标致的美人脸。眉眼间有些像林黛玉。
不是黛玉那种“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妩媚之姿,而是类似于一种芙蓉出水的秀丽,浅浅的妩媚,有一股灵巧的神韵。聪明、顽皮、娇俏的美丫鬟。
晴雯笑着嗔道:“三爷,我才没有呢!”她要是自恋的话,还不如拿个镜子看自己啊。这幅画能记录住她此刻的容颜。她是在看画上的题跋:癸丑年八月,往江南途中画晴雯。彼时豆蔻年华,灵巧妩媚。余笔力难画神韵,叹叹,赠之。
三爷夸她呢。
贾环笑笑,帮晴雯将几张素描画收起来。他准备写会字。
如意倒了三杯温茶过来,清秀的一笑。她很难想象一贯性子活泼的晴雯姐姐肯为了一幅画,静坐着当模特近一个半时辰。
贾环将素描画收好。看到最下面洁白的竹纸上的一行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笑着摇摇头,心中慨然一叹。
纳兰容若的精品词,饮水词的巅峰之作,足以流传千年的名篇,最精华的一句,他还是在这艘客船中写出来。作为一名抄诗达人,这很有点浪费。
但,只有这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才能表达他当时见到林芝韵面纱下那绝美无瑕的容颜时的心情、赞叹。
启程离开京城之前,他去了一趟闻道书院、东庄镇。到东庄镇林家面见林芝韵,邀请她代理碧雪膏。
秋季上午的阳光落在精美的小厅中,若有若无的喧闹从书院大街上飘来,更添悠闲、舒缓的节奏。
贾环将带来的三种配比、味道的碧雪膏摆在小圆桌中,笑道:“林姑娘,你可以尝尝再做决定。”
他要招募代理商、经销商,当然是要给别人看货。当然,以他和林芝韵的交情,其实说一声就可以。不过,贾环还是按照商业流程来走。
碧雪膏的保温措施,他已经弄好。不然,碧雪膏在销售过程中,运送到权贵府上就化掉,那就太失败。
林芝韵一袭蓝色的长裙,身姿高挑、婀娜。惯例带着白色的面纱,遮住容颜。梳着少女小髻,带着一支步摇,随着她螓首,摇摇晃晃,风姿动人。
贴身的丫鬟雨儿上了茶,在一旁甜美的笑着。
林芝韵并没有品尝三个茶碗装着的碧雪膏。她带着面纱不方便,微笑道:“我信的过贾院首。”
贾环呵呵一笑,“我也信的过我自己。关键是你作为代理商肯定要知道产品是什么样的,否则你怎么卖出去呢?虽说是秋季,但现在还是上午。少吃点冰凉的东西,也没什么大碍。”
林芝韵就笑起来,优雅的点点头,一只手拿了调羹舀了小半勺碧雪膏。皓腕如玉,十分美丽、耀眼。一只手轻掀开点面纱,秀气的抿了一口。
还没开口说话,窗外的秋风徐来,吹拂着她带着的白色面纱,然后贾环就看到了一张绝美无瑕的脸蛋:五官精致,容颜清丽。星辰一般迷人的眸子,白雪般柔嫩的肌肤,娇艳欲滴的红唇,恬然自若的御姐气质。
清丽的脸蛋上,还有些许因为某个秘密被突然揭开的尴尬、慌乱。令人好笑之余,又为她绝美的容颜感到心颤。
哪里有那恐怖的“井”字伤痕啊?
他和大师兄都给骗了啊!
林芝韵即便是在商场上历练了好几年,和贾环也熟,但这会看着贾环震惊的神情,也无法保持平静,装着若无其事。俏脸微红,避出小厅。
……
……
想到这里,贾环收回了思绪。事后怎么善后?自是通过雨儿传了几句话:同意代理销售。
贾环倒是不怪林芝韵的“欺骗”。一个绝美的女子,可以享有点特权。何况,林芝韵是他的朋友。他一向很欣赏她。他是有一点惆怅。他想起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感触。只有戴望舒的名篇《雨巷》才能描摹出那种感受: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
事实证明,他当时确实没有看错。他之前还想:这姑娘要不是毁容,他预估他对宝姐姐产生好感前,随着接触的深入,会追求她。
现在,她真没毁容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他和林芝韵接触这么久。然而,此时,他已经和宝钗订下感情之约。移情别恋倒不会。白首之约不相负。只是,有些惆怅。
叫他如何不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
……
……
运河之上,船行平稳。
贾环没有提笔去续写《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后面的词句与他的心境不符合。
晴雯和如意两人一左一右的看着贾环写字,很漂亮的毛笔字,流畅、飘逸。
这时,钱槐进来汇报道:“三爷,船主老刘预计他们会在中秋节前一天八月十四抵达扬州。”
“嗯。”
贾环点点头。船舱外,明月当空。
第271章 扬州
过了淮安府,便是扬州府。
扬州府下辖三个直辖县、三个属州。三个属州为高邮州、泰州、通州。下辖七县。
三个直辖县为:江都县、仪真县、泰兴县。江都县即是府城所在,驻有江都县县衙、扬州府府衙、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巡盐御史察院、淮扬道分守道署、淮扬道分巡道署。
其中县衙、府衙、淮扬分守道是地方行政体系。淮扬分巡道是地方监察体系。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巡盐御史察院是盐运体系。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是统领天下盐业中数一数二的超级巨头。扬州盐商,富比王侯,闻名天下。盐业里,最高长官是都转盐运使司从三品的盐运使,但地位最高的是正七品的巡盐御史。这是国朝监察官特重的体制决定的。
巡盐御史的驻地叫做巡盐御史察院。此时,扬州城内的巡盐御史便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
扬州南起大江,北至淮河,东到大海,西达洪泽。自古以来便是商业昌盛、文化璀璨。无数的文人墨客为之讴歌,书写华章。耳熟能详的诗词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国朝的南直隶地区菁华,便在三座名城:金陵、苏州、扬州。其中金陵是江南地区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苏州是工商业中心。布匹、丝绸等物,都是以“苏样”为天下的时尚。
扬州是金融中心。
这座城市因盐业而兴旺,有天下最为富裕的盐商群体。金融体系发达、资本高度集中。每年海量的金钱流入扬州城,造就了长江北岸的大都会、梦幻之都。
扬州的特产,最出名的便是“扬州瘦马”。其余乏善可陈。这是一个依赖于巨额盐业利润兴起的纯消费城市。有大量的青楼、画舫,有瘦西湖、小秦淮河。有盐商的园林,闻名遐迩。有市民阶层消费的茶楼、澡堂。
贾环在江南要停靠的第一站,就是这样的第一座城市。一座充满了诗意、文化、烟花、悠闲、纸迷金醉、奢侈的城市。
八月十四日下午两三点许,贾环抵达扬州。
扬州处在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的要冲之地。运河从扬州城东面和南面绕城而过。因而在扬州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几十里内,密布着很多河港码头。由运河入城的城门便是东城的利津门(东关)和南城的钞关门(挹江门)。
贾环的船便是停在了扬州城外的东关渡头。
贾环、晴雯、如意都从船舱里出来。金秋时节的江风习习。放眼望去,江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船只,有客船,漕船,盐船、货船,等等,不可胜数。
水道纵横,星罗棋布。从码头一直延生到城脚。这几里路上,屋舍稠密,有瓦舍、酒铺、民居、客栈、店铺等等。想必定是寸土寸金。
贾环见惯后世的繁华都市。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看的目眩神迷,惊叹的道:“啊……好多人呢!”
其实,京城的繁华超过扬州。那里是天下的政治中心、舞台。但两个小姑娘在贾府里哪有机会出来玩耍?
船工们忙着停船。铺好下船的道路。
钱槐、胡小四、张三三人都过来,喜悦的道:“三爷,到了。”这些天行程虽然快,但在船上不好受,吃的一般,睡的也不踏实。
贾环笑着点头,吩咐道:“胡小四、老张留在船上看着礼物。我带着晴雯、如意、钱槐去扬州城内拜访林姑爷。”
行程是早就定好的。租下的船,目的地是金陵。但在扬州要停一停。贾环心知肚明贾琏、林黛玉在扬州。林如海还没死呢。他要把王熙凤带给贾琏的冬衣带过去。还有贾府诸人对林家父女的问候带到。
至于林如海的家产问题,他已经给紫鹃提点过。相信紫鹃应该已经告诉林黛玉。他无须插手。不需要怀疑一个将死的父亲对女儿的爱。林如海会考虑周全。
胡小四哀嚎一声。他想下船。
钱槐哈哈的笑,拍了下胡小四的肩膀,“胡老弟,好好守着船。我和三爷最迟明天就回来。”
贾环笑一笑,不管两个长随之间的玩笑,取了礼物,雇了马车,带着丫鬟、长随往扬州城进发。
……
……
巡盐御史察院署衙位于扬州旧城之中,占地广阔。毕竟盐业衙门是大周朝最为有钱的衙门。察院署衙前面为官署,后面是官员居住之地。庭院深深。
下午时分,署衙后巡盐御史林如海所住的院落之中,幽幽的哭泣之声传来。
探视完林如海出来的贾琏摇摇头,一听就知道是林姐儿的哭声。林如海的病情越发的严重。大约时日不长。
这些天,他和林如海谈过一次,说了贾府里林黛玉的生活,老太太对她的看重。还有老太太的意思:要接黛玉回京城贾府里住。但林如海至今还没有给他一个准话。
他父亲给他说过。林家的家产……这是他此行必须要做到的事情。但想来林如海亦没有贾府之外的第二个选择。林家那些远亲根本靠不住。
贾琏想了一回,带着小厮昭儿、兴儿从后面出了察院署衙。扬州的青楼业繁盛。他琏二爷又不差钱。
林如海居住的隔壁院落中,林黛玉正在自己的绣房中,趴在床榻里哭泣。她幼年时再这里生活了多年。而今父亲也要离她而去。这种痛苦,痛到骨子里,令她难以承受。
紫鹃在一旁劝说着黛玉,“姑娘仔细伤着身子。老爷身子不好,也要姑娘时常去陪着,侍奉汤药。”
林黛玉只是哭。
袭人端着药碗从门外进来。林姑爷有妾室、丫鬟。但林姑娘这里的药,都是她亲力亲为。将药碗放在圆桌上,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林姑娘虽则聪明,但到底只有十一岁。这么小的年纪,又是个女子。紫鹃这样劝,没什么用的。
“姑娘,该喝药了。不要让老爷病里还担心你。”袭人温声劝着呜咽哭泣的黛玉。一场离丧的悲剧在眼前发生,她心里也难受、伤感。
袭人、紫鹃慢慢的劝着,林黛玉情绪稍好了些,喝了药,沉沉睡去。锦被盖在她的身上。枕头上三千青丝流泻,如玉的容颜上,泪痕不消。
袭人和紫鹃两人对视一眼,一起退出来,都是长叹一口气。林老爷已经快要不行了。
姑娘身子娇弱,要有心里准备。
第272章 初见林父
在扬州这样一座依靠盐业发展起来的城市中,盐业界的当家人: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重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人。
察院里有几十名世代在署衙里当差的衙役、仆从。富比王侯的盐商们要知道林察院的近况并不是一件难事。大把的银子洒下去,连林察院的病情都一清二楚。
就这段时间了!
巡盐御史的权力体现在:监督盐运司。盐运司所有的账目都要经由巡盐御史的稽核,同时盐运司官员要接受巡盐御史的考核。
在这样的机制下,正七品的巡盐御史就是盐业体系的最高长官。而盐运司,逐渐的演化为只负责现场生产和外运的技术性、实务性衙门。
林如海病重,最着紧的其实是扬州的盐商群体。
明朝初年,实现“开中法”,行使盐引法。至万历四十五年,改革盐法,实行纲盐法。国朝此时沿用明朝的纲盐法。盐商们的窝本都是固定的。但巡盐御史的更替,还是足以影响到盐商们的利益。
盐商,谁靠纲盐册上的官盐过活?靠的是贩运、买卖私盐。
所以,京城荣国府的长房嫡子贾琏带着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返回扬州探病时,扬州城内的三大盐商立即就得到消息。仿佛池水中,微微起了波澜。
关注着巡盐御史更替的盐商们更关注的是:谁来接任。而林察院病重,势必也不可能发出新的指令。发了,也不会有人执行。人之将死啊!
同样的道理,雍治十一年八月十四日下午四点许,贾环站在监督统领天下盐业中的超级巨头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巡盐御史察院正大门前时,统领扬州大小盐商的三大盐商依次得知消息。但,无人在意。
来的是一位年轻的举人老爷,闻名天下的少年神童,贾环。带着诗人的光环。他来探望贾家的女婿林如海。
然而,盐商们都不会想到,此时被金秋的斜阳拖拽出长长影子,气质沉静的少年,将会在盐业里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
……
林如海住在察院的后面。约十几间屋子的院落。分左、右的布局。有园林、假山、池塘。环境幽雅。国朝以左为尊,内眷们都是住在左边的屋舍中。
将送给林如海的礼物交给林家的老管家元伯之后,贾环在一名小丫鬟的带领下前往拜见林如海。
此时,晴雯、如意已经在内宅里和袭人、雪雁见面。他乡遇故人。即便往日关系并不亲密,但依旧是欣喜异常。袭人心中连日来忧伤的都被冲淡不少。
紫鹃陪着林黛玉在卧室里陪着林如海。
贾环进去后,正好遇到。屋子里还有林如海的一名美妾。红楼七年,贾敏死后,林如海并没有再娶妻。
贾环进来,正坐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垂泪的林黛玉站了起来,这是贾府里养成的习惯。正式场合中,贾环到老太太面前,基本上姐妹们都会起身,表示尊重。这是贾环在贾府的地位所致。当然,私下里,并不会如此。
林如海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美男子,但大限将至,脸色蜡黄。卧在精美的床榻之上,气息奄奄。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唯有眼睛清亮,显示着他此时神智清醒。
贾环一身蓝色直裰,读书人的装束,作揖行礼,“贾环见过姑父。”
林如海是三鼎甲探花出身,见到如此年轻的举人,还是自家的亲戚,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这是国朝定鼎百五十年来,最年轻的举人。由文坛大宗师方望打破昔日科举录取的桎梏,所录取的。林如海说话时声音虚弱,“子玉免礼。语蓉,给子玉让座。”
侍奉在一旁,约二十多岁,身姿略显娇小的江南佳丽红肿着眼睛给贾环端了一把椅子放在床榻的斜对面,方便贾环和林如海说话。
“谢姑父。”
林如海准确的叫出贾环的表字。这让贾环微微有些惊奇。估摸着林如海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他的信息。
贾环和林黛玉打了招呼,这才坐下来。转达贾府众人对林如海、林黛玉的关心、问候。
紫鹃给贾环上茶,“三爷,请用茶。”看着端坐在椅中的三爷,气度从容,神色平静,她这段时间心中的阴霭忽而消散了不少。仿佛有阳光从浓浓的云层中刺透下来。
琏二爷,宝二爷,这两个人都让聪慧如她,感觉不到丝毫的稳妥、可以依赖的感觉。而在三爷的身上,她感受到一种平静、强大的力量,令人心安。
三爷教给她的话:第一,要预留银票,第二,婚姻大事早做谋划。她给姑娘说了。但是姑娘还没有给林老爷说。林老爷病重,姑娘的心神已经乱了。
贾环和林如海寒暄了几句,说明情况,“我意欲参加雍治十四年春闺大比,因而追随老师前来金陵学习。途中要经过扬州,特来探望姑父。”
林如海轻笑了下,挽留贾环住几天,“我身在病中,无法招待子玉。然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扬州城内人文荟萃。子玉可以多盘亘几天,领略扬州风土人情之一二。”
贾环推辞道:“谢姑父美意。业精于勤,荒于嬉。老师已经在金陵上任。我想拜访过城中沙观察后,便启程前往金陵。”
林家的家事、资产安排,他并不打算过问。他和林如海不熟。而扬州的风情,他暂时还不打算去领略。以读书为先。以他年纪,想要在这扬州的烟花之地领略风情,其实有点难度。
林如海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贾环。
沙观察就是如今扬州城中的淮扬道分守道署的堂官沙胜。官居大周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从三品),分守淮扬道。观察,是对道员的雅称。
按理说,扬州府属于南直隶,为何沙胜的官职是在浙江,承宣布政司。因为,以国朝的官制,南北直隶不舍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采取寄衔邻省制度。北直隶寄衔于山东,江南寄衔于浙江,沙胜今年年初就已经来江南上任。那时,林如海还没有病倒,对本城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当然是见过面的。他不知道贾环怎么能和沙胜扯上关系。
贾环解释道:“沙观察任过北直隶提学。与我的老师交好。我曾有幸在沙观察门下学习,称一声先生。”
原来是有师生之谊。林如海心中了然。他知道贾环的老师是京城名儒张安博。二舅兄给他回过信。
林如海琢磨了一会,道:“子玉既然和沙观察有旧。去拜访分属应当。不过,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无须过份紧绷。扬州城中,江南才子、名妓时常有聚会。子玉诗词名传天下,明日即是中秋佳节。沙观察势必也会让你参加明晚在本城大盐商汪家举行的中秋诗会。我这里亦有一张请帖,子玉可以拿下,代我去走一遭。”
林如海是科场前辈,让贾环“一张一弛”,很在道理、有底气。昔日全国科举成绩第三名的探花,说读书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底气?
但贾环不是从这方面考虑的。林如海留他两次,他再要推辞,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结合林如海的说辞,说不定沙先生真会带他参加明晚在盐商家中举办的中秋诗会。
贾环想了想,道:“如此谢姑父。”
林如海轻轻的点一点头,吩咐小妾语蓉去取请柬过来。随后,疲倦的道:“玉儿,代我招待你表兄。”结束和贾环的第一次见面。
第273章 与其流泪,不如笑颜
红楼原书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这一回中对林如海的家庭情况做过大致的介绍。为避免灌水嫌疑,在此不做赘述。
在这约三百字的文言描述中,我们可以很清晰的看出林如海的情况。其中有四点情况需要注意。
第一,红楼六年,林如海携妻女到扬州城出任巡盐御史。按照国朝的官场惯例,三年一任。如今,雍治十一年,林如海的巡盐御史是在第二任期限内。
第二,林家祖上是列侯,原本也是勋贵之家。只是爵位被朝廷收回。林如海走的是科举路线,高中探花。
所以,他看贾环顺眼的原因之一:贾环与他的经历很有些类似。都是勋贵子弟走科举仕途。而且,已经或者即将取得成功。
第三,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林家无人。林如海有在他死后,送林黛玉到贾府生活有内在诱因。外祖母、舅舅怎么都比那些远支的族人靠谱。
林黛玉如果继承林如海留下的巨额家产,在林家那样的环境下,一个女儿家,大约离死不远。财帛动人心。
第四,林如海有几房姬妾。只是贾敏死后,没有再娶妻。林如海夫妻是将林黛玉当假子养。香菱的情况和林黛玉差不多。所以,林如海此时会喊黛玉为“玉儿”。
林黛玉垂泪向父亲告辞,领着贾环到她居住的院落客厅中招待。因贾环、晴雯、如意的到来,林家的内院之中,仿佛有了些生气,难得出现欢声笑语。
厅中布置的雅致,摆设着字画、条桌、香炉等物,很有文雅的气息。林黛玉给贾环让了座,在厅中的梨花木椅坐下来。
袭人上茶,低头行礼,道:“婢子见过三爷。”
袭人还是在贾府里那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十六七岁的年纪,细长的身姿,容貌姣好。这个年纪的女孩身量已经长开,胸前双峰圆润,身姿窈窕有致。穿着菱白色的掐牙背心。一副丫鬟装束。
袭人是宝玉房里的大丫鬟,贾环自两三年前在府内和她发生冲突,已经许久没有和她说过话。当然,在贾府里见面到是经常见。接过茶,微笑着点一点头,“你这段时间照顾林姐姐辛苦了。”
贾环和袭人关系一般。他心里清楚,袭人挺怕他的。自去年腊月袭人偷偷的找晴雯向他传话代宝玉服软,他便知道她已经认输,不会、不敢再挑衅他。
此次袭人跟着林黛玉到扬州,还是他提议的。目的,是顺手帮下林黛玉。袭人这个红楼第二丫鬟,在照顾人确实很妥当。贾环对袭人印象不好归不好。但在照顾人上,还是要承认她的水平。所以,此刻以贾府主子的身份鼓励下袭人。
袭人心中微暖,没说话,站在黛玉身边。
贾环这时才细看林黛玉情况:一双明眸哭得红肿如桃,容颜依旧精致,只是秀丽的瓜子脸上泪痕未消,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
“林姐姐,除府里的长辈,姐姐妹妹们让我带来问候外,宝二哥专门让我带了话。宝二哥说:逝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望妹妹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贾环答应帮宝玉带话给林黛玉,自是不会反悔。但林黛玉听了宝玉的话什么反应,那他就不管了。他即便不懂医术,刚才见林如海一面,也知道林如海大限将至。林黛玉会喜欢听宝玉这番安慰的话吗?
以贾环历练世情的感触来说,多半不会乐意。现在的安慰语应该是:林姑爷会好起来的……这样的。
林黛玉点点头,呜呜的哭泣着。孤苦无依。
贾环心里摇摇头。
他不是神医,救不了林如海的。林黛玉年纪这么小,父亲即将去世,确实是个悲剧。
贾环安慰道:“林姐姐,哭泣伤身。你现在不要想着日后如何凄苦,而是要珍惜现在和姑父相处的时间。既然事情无法改变,与其每天痛苦流泣,不如在姑父最后的时光,笑颜服侍。让姑父走的安心。”
贾环和林黛玉交情一般。所以,他是不会竭力为她谋划什么。林家的事,他一开始就是置身事外的想法。
当然,黛玉这样的女子,美丽、才情、气质都是一流,虽然年纪还小,没有完全展露出来。但悲剧就在眼前,贾环心中还是有些感触,会劝一劝她。
紫鹃、袭人、雪雁都露出诧异的神色,齐齐的点头。三爷的劝说,角度不同,但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林黛玉心里细想了一回,慢慢的收了哭声,拿雪雁递来的手帕抹着眼泪,细声道:“谢环哥儿的话。我知道了。”
贾环心里叹口气,他估摸着林黛玉做不到。这一个内心极其敏感,多愁善感的女子。诗人气质,大抵就是这样。感春悲秋是常事。换言之,意志力薄弱。没有人在她身边鼓励,支持,她见到林如海,怕是难以展露笑容。
贾环安慰了林黛玉几句。这时,外头传来消息,贾琏从城里回来。贾环便留晴雯、如意在这里,告辞离开。他要来扬州的消息,贾琏是知道的。他把王熙凤托他带来的冬衣转交即可。
……
……
贾环刚出门,在走廊里没有走几步,背后紫鹃就追出来,“三爷,三爷……”
贾环回头,见是紫鹃,笑着道:“紫鹃,什么事?”他对紫鹃的印象自是比袭人好很多。这是个聪慧、忠心的丫鬟。红楼原书中,给了她一个“慧紫鹃”的评价。
紫鹃个子比贾环还高,年龄也比贾环大,但看到贾环脸上平静的笑容,心里便安定下来,语气急促的道:“三爷,你给我说的话,我给我们姑娘说了。但林姑爷的病……姑娘的心神已乱,怕是没有和林姑爷说。”
贾环禁不住微微皱眉,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提醒了,林黛玉竟然没有和林如海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要真和贾宝玉有意的话,现在就在林如海面前定下来。
林如海完全可以在死前就女儿的婚事给贾政写一封信,附上黛玉的生辰八字、婚书。这相当于是绝笔。以政老爹迂腐的性情,贾母对黛玉的溺爱,这事八成就能定下来。
否则,等到日后,王夫人绝对不会让贾宝玉娶黛玉。至于原因,有很多。众说纷纭。比如:国人的观念,娶妻娶贤。黛玉在贾府的口碑,和“贤”这个字绝对不沾边。她表现出来的是牙尖嘴利,爱使小性子的形象。
比如:再往后两三年,黛玉身体就会变得极其糟糕,一个月,正经吃饭都吃不了几次。这样的身体,娶为正妻,那可是够折腾的。嫡子有没有都两说。
再比如:黛玉没有父母,兄弟,孤苦伶仃。王夫人怎么可能乐意给宝玉娶这么一门没有任何益处的婚事?黛玉平常也没讨王夫人欢心。王夫人给儿子娶这么个媳妇,日后用来气自己吗?
紫鹃担忧的道:“三爷,现在可怎么办?”
贾环想了一会,道:“紫鹃,林姐姐是不是非宝二哥不嫁?”这话问的相当直白。
他揣摩了下黛玉的想法。预估着,黛玉没他脸皮厚。他和宝钗心中互有情意,他就直接提亲,求娶宝姐姐。
黛玉现在和宝玉大约是互有好感,在初恋的阶段。估计还没他和宝钗的感情进度深。要黛玉在林如海面前说:我要嫁人。八成说不出口。
贾环虽说知道红楼原书的走向,但他觉得最好还是确认下。是不是,海枯石烂,非君不嫁?
老实说,他看不上大脸宝。即便宝玉对林妹妹好的没话说,但是那有个屁用。宝玉在大事上做不主。
最典型的一起婚姻失败案例:南宋诗人陆游。他被母亲逼的和表妹唐婉离婚。最后在游园相见,唐婉已经嫁做他人妇。陆游写了一首《钗头凤·红酥手》,字字如血。唐婉和了一首词,抑郁而亡。妥妥的爱情悲剧。
并且,宝玉为人很不靠谱。晴雯那样待他,都自觉的认为日后小妾位置上会有她一个名额。可在被撵出大观园的要紧关头,宝玉都不敢放个屁。
如果日后王夫人和黛玉起冲突,宝玉听谁的?宝、黛的爱情,凄美无比。要真正的论起来,宝玉在这份感情中,其实做的一般般。林黛玉,用眼泪、诗稿、生命,为爱情殉葬。贾宝玉呢,结婚,生子,出家。
看看《孔雀东南飞》里的爱情是怎么样的?自挂东南枝,双双殉情。看看梁祝的爱情是怎么样的?双双殉情。绝对没有说,女子殉情,男子苟活,还值得称颂的!
宝、黛的爱情,哀婉忧伤。绚烂、璀璨之处在于黛玉,而不在于宝玉!
就贾环的看法,宝玉,其实也就是占着黛玉没有和其他的青年男子接触过的优势。
贾环的问题,问的紫鹃的脸上都有点泛红,想了想,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三爷,姑娘和宝二爷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宝二爷与姑娘亲近。姑娘待他也与别个不同。”
贾环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我会和林姑父说一说这两件事。”正如他的猜测,宝黛还在初恋中。没到非君不嫁的程度。
如果是到那种程度,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贾环肯定会直接和林如海说:你女儿和宝玉有情,可嫁之。
但,现在他给林如海的说辞,自然不会。只是,会提醒林如海要安排死后林黛玉的婚事。至于,怎么安排,那是林如海要头疼的问题。
贾环把事情应承下来,紫鹃放下心,郑重的行了礼,“谢三爷。”
贾环笑笑,“不客气,几句话的事情。”
说着话,对紫鹃点一点头,往院外去见贾琏。
第274章 推不掉的花酒
贾琏在扬州城里的青楼中坐了没一会儿,还在和老鸨谈价钱的阶段,就给小厮昭儿叫回察院。
贾环要路过扬州的消息,他一早就知道。早就吩咐留在察院的小厮留意。
贾琏六月底离开贾府前,拜托贾环帮忙照看下煤炭生意,他担心贾蓉不靠谱。贾环当时就给他说了。过段时间要去金陵。而去金陵,走运河,必然会过扬州。这是常识。
贾环在察院后面右侧院落的一间花厅中见到已经坐了一会的贾琏。
贾琏一身蓝底的锦袍,富贵公子哥装束,容貌英俊潇洒。长身而起,哈哈大笑,伸手邀请贾环落座,“环兄弟,咱们兄弟又见着了。”态度很热情。
贾环就笑起来,谁都喜欢自己受欢迎不是?“凤嫂子让我给琏二哥带了冬衣过来。”
贾环的长随钱槐很有眼色的将一个包裹拿进来,放在圆桌上。
贾琏扫一眼,心中微暖,给妻子挂念着的感觉很不错。让长随旺儿收起来,笑道:“让环兄弟看笑话了。”
贾环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夫妻之情,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笑话的。”
贾琏哈哈一笑,喝着茶,问起贾环京城中贾府里的情况,煤炭生意等等,又道:“环兄弟在扬州城里呆几天?我晚上请环兄弟吃酒。扬州瘦马,天下闻名。哈哈。”
天下人都知道要买小妾,到扬州。自小培养的扬州瘦马,吹拉弹唱,无一不精。
看着贾琏一脸你懂的表情,贾环相当无语。他虽然有数首精品美人词在青楼间传唱,但他还是童子之身。倚红偎翠的事情,根本就没做过。当即道:“我一会要去拜访沙观察。预计参加完明晚大盐商汪家的中秋诗会,就会前往金陵。”
贾琏惊奇的道:“咦,环兄弟能参加汪鹤亭的中秋诗会?”随即,恍然的一拍额头。“哈哈,看我。”
扬州城内有三大盐商,分别为: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各具窝本六万引以上,身家至少有数百万两白银。
小秦淮河两岸的园林多是盐商们修建的园林。其中,以三大盐商的园林最为出色。汪家的西园,郑家的水云双榭,马家的小玲珑山馆闻名扬州城内。
在西园举行的中秋诗会,宴会上必然是官员、士子、名妓云集,以贾琏捐的一个同知的身份,想要进去混个座位,很有难度。当然,进去不是难事。
贾琏身上带着任务,但他其实并没有试探贾环的意思。
林姑爷两任巡盐御史,不知道积攒了多少身家,不给贾府,难道还能给别人?
贾环和贾琏聊了一会,就结束和贾琏的闲扯。他要去拜访沙胜。
……
……
林如海下午见过贾环,说了一会儿话,疲倦的睡过去,至晚上时分才悠悠的醒来。充满药味的卧室中,灯光微弱。
小妾语蓉正在床榻边无声的哭泣。像老爷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正妻,守着一个女儿,下半辈子也很难过。更别说林黛玉还不是她们几个妾室的女儿。
即便是像她这样有婚契(正妻是婚书)的小妾,未来、前途也充满了不确定。日后是嫁人,还是守着?关键是连个儿子都没有,林家上下都会散掉。还怎么守?
“语蓉,哭什么?”林如海费力的抬了下手臂,脸上泛起凄苦的笑容,“我都会安排好的。”
语蓉见林如海醒来,抽泣的道:“妾身一时感怀,惊扰了老爷。”服侍着林如海喝点汤水、药汁。
林如海叹口气,问道:“你觉得贾子玉和贾琏,谁托付后事更妥当些?”
语蓉愣了下,低头道:“但凭老爷的意思。”其实,一个用表字称呼,一个用名字称呼,老爷的想法还用问吗?但她觉得一个少年郎,怕是无法承担这样的大事吧?
林如海轻轻的笑了笑,虚弱的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贾子玉少年神童,名传天下。世人都说他:诗才天授,才能卓异。尊师重道,品行端正。传言很多,都是美词。我总得试一试。”
语蓉诧异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问道:“老爷打算怎么试?可要妾身配合?”
林如海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这些评价都是官场上的老大人们传出来的。我只要验证他是不是:诗才天授。就知道他的评语是真是假。”
如果有时间,他当然可以细细的考察贾环的品德。但他没有时间了。只能相信评价贾环的那些高官们的德行、眼光、口碑。
为贾环“吹嘘”的包括:现在在扬州城内的沙胜沙守道、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南京礼部尚书方望。
语蓉明白过来,惊讶的道:“所以,你让他去参加明晚汪家的西园诗会?”
林如海笑了笑。
宦海多年,最终坐在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他岂会是什么都不懂的书生?
……
……
贾环从位于扬州旧城的察院出来,带着钱槐、礼物坐马车前往位于新城的分守道衙门。
天色将晚,衙门早就散衙。贾环递了贴子,很快就被一名小吏引到一处花厅中。片刻后,就见一名中年男子从门外进来,一脸的笑容,“八月初,山长过扬州,曾言子玉随后就到。果不其然啊。”
贾环忙起身,惊喜的道:“何先生!”来的是原来山长身边的何幕僚。因他在闻道书院坐过讲郎,贾环向来以先生称呼之。
山长张安博到金陵任南京礼部侍郎。这是个闲职,幕僚都被遣散。只带了长子张承剑、庞泽、田师爷。不曾想沙观察这里遇到何幕僚。原来他被山长推荐给了沙观察当师爷。
故人相见,自是一番叙话。
何师爷捻须笑道:“子玉来的不巧,东翁去城外北郊郑家的水云双榭赴宴。意欲和大盐商们谈一谈历年积压的盐课。今晚我做东,品一品这扬州城内‘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情。子玉的拜访,等东翁明日回来再说。”
这是五代十国时期,前蜀宰相韦庄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贾环苦笑一声,道:“我自是客随主便。”他刚在察院里把贾琏的花酒给推了。现在轮到何师爷的花酒了。想来,何师爷到扬州这烟花膏腴之地当师爷,红包没少收。
扬州盐商富啊!
贾环自然不会在何师爷面前装逼的说:我不喝花酒。他去年中举的时候,和大师兄、罗君子一起,花酒不知道喝了多少回。京城的名妓,他基本都见过。当然,也就是喝喝酒,没干其他的事情。
当即,何师爷带着贾环出了分守道署衙,往小秦淮河而去。大周朝的欢场,和明朝一样,走的家居路线。但在江南水乡,携名妓,登画舫,夜游秦淮河水中,亦是一大乐事。
何师爷一边走,一边和贾环聊着,“真没想到林察院竟然是贵府的姑爷。可惜……”
贾环知道何师爷这话的意思。显然,林如海的病情在扬州城内并不算秘密。
扬州城中,水网密布。新城与旧城之间便是小秦淮河,直通城外的瘦西湖之上。傍晚的夜色之中,画舫云集。灯火点点。繁华异常。
何师爷俨然一副老司机的架势,很快就和一名从事服务业的胡九娘谈妥,包下一艘楼船,带着贾环登上画舫。泛舟河中。
将近中秋,明月当空。船行水流,河中月影荡漾。如斯美景,令跨越数百年而来的贾环也颇为沉醉。
贾环和何师爷在船中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一名貌美的女子在三米开外弹着古筝。弹的是《渔舟唱晚》。
何师爷和贾环喝了一杯酒,叹道:“我得东翁信任,负责刑名事务。然而,东翁在钱粮上遇到难题,我亦想要尽一分力。扬州的盐课是大问题啊。我把情况说一说,子玉帮我出个主意。”
贾环点一点头。
他其实心里有点想吐糟:话说我们现在不是在喝花酒吗?
第275章 还是要查一查的
小圆桌上摆放着几道精致的淮扬小菜: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松鼠鳜鱼、太白鸡、大煮干丝。
一道道菜品细致精美,风格雅丽。清鲜平和。追求本味。
贾环一边品尝着淮扬美食,一边听着何师爷说着情况。
扬州作为江北第一繁华之地,天下有数的大城,说一句“金山银海”并不过。朝廷每年要从扬州城内收取巨额税收。税收分为:盐税、关税、正税等。
其中盐税三百万两,由两淮盐运司负责。关税几十万两、正税三十万两。由松江府收取。
盐课就是盐税。
国朝沿袭的是明万历年间的纲盐法。只有在纲册上的盐商拥有食盐专卖权。每年在册的纲商们根据窝本向盐运司递交一次申请,叫做认窝。认窝时,需要缴纳巨额的银两,才拿到盐引。这部分银子只是盐课的一部分。
拿到盐引后,盐商前往盐场向场商收购食盐,再向各县发卖。这是官盐。卖盐所得,再向县衙缴纳盐税。
认窝、县衙盐课是盐商在食盐买卖环节需要缴纳的盐课中最主要两部分。盐课之中,还另外包含有各种杂税,在此不作赘述。
国朝的盐业,是从头到尾的计划经济。产量、销量、销售区域都是事先规定好的。这样一来,每个县根据人口数量,都会分配到一定的销售任务。
同理,根据计划经济的特色,每个县的官盐销售量固定,则税收自然也是固定的。比如:扬州府三州七县中的首县江都县的盐课就是一万两。
但,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越是靠近产盐区的地方,越是难以完成盐课。
沙胜官任淮扬分守道,管着扬州府、淮安府,这两府的钱粮赋税收不齐,直接责任人:县令的考评可想而知,但他作为两府最大的官员,考评同样不会好看。
何师爷关心的就是这件事:淮安府、扬州府两府历年拖欠盐课已经高达近一百万两白银。
贾环诧异的道:“这倒是奇怪了!”
何师爷苦笑着解释道:“原因就在于私盐。私盐价格比官盐便宜。越是靠近产盐地,越是私盐泛滥。再加上扬州地处交通枢纽,又有两淮盐运司。每年几亿斤盐过境。买卖私盐更加便利,还要算上运河上过境的漕船、盐船夹带的私盐。有私盐可以买,谁会去买高价的官盐?”
盐商们无人肯往扬州府、淮安府的县里运官盐卖。亏本的生意谁愿意做啊?当然,盐商们住在扬州的地界上,还是要给县令们人情、脸面。
但即便是有盐商认领了部分“人情盐引”,卖盐。在私盐横行的市场情况下,只能将官盐按照私盐的价格卖。亏损的情况下,把卖官盐的银子全部交给县衙当税收,各县每年的盐课无也法收齐。规定十分,实际收了一分是常态。
所以,淮安、扬州两府的盐课拖欠严重。
贾环口里的话给憋回去,拿起酒杯与何师爷喝了一杯。
要知道,国朝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但是这么多人,这么多渠道在贩卖,官府能杀谁的头?
简单点说,用律法根本无法控制现在私盐泛滥的情况。
贾环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么,沙先生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何师爷道:“东翁上任以来,有心清理钱粮赋税,但是困难重重。东翁的意思,是想要盐商们将这部分拖欠的盐课补齐。”
“盐商们怎么肯?”
“所以东翁今晚去和三大盐商之一的郑元鉴谈。”
贾环摇摇头,很不看好,“我看很难达成协议。”一百万两白银,即便郑家拿得出来,他也不敢拿!财不露白是常态。郑家要是应承下来,日后的官员都会找郑家“纳捐”。沙观察又不会在扬州城呆一辈子,而这些纲商,世代经营盐业,跑不了。
何师爷喝了一口,满脸期望的看着贾环,道:“所以,我想请子玉帮我出个主意。”
贾环一个理科生,对盐法能有什么研究?要学历史的才行啊。他就知道伪清的某皇帝下江南时,是盐商接的驾。银子花的如流水。搞了个扬州二十四景,聚盐成塔。
本时空中,过段时间,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贾琏带着林黛玉回贾府,王熙凤会在贾琏的乳母赵嬷嬷面前吹嘘:王家当年接过一次驾。金陵的甄家接了四次驾。
思路只能从权谋上走。银子肯定还得盐商出。扬州城内的盐商300家,凑一百万白银出来不是难事。盐商的富裕,连皇帝都惊叹。关键是以什么名义,把钱从盐商的口袋里掏出来。沙观察那样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肯定不行。
贾环想了一会,道:“私盐还是要查一查的。”
……
……
夜空如洗,明月当空。
贾环与何师爷两人说话时,扬州城内的大盐商郑元鉴家中,大周浙江布政司右参政沙胜正在劝郑元鉴补齐盐课。
精美的花厅之中,郑元鉴坐在下首,喝着茶,打着哈哈,就是不肯应声。
沙守道沙胜今年五十多岁,一身浅灰色的儒衫,气度不凡。这个年纪,说一声年纪轻轻,有点夸张,赞一句年富力强,绝对没有问题。
国朝的官员,是不是年轻,需要依据于官位来判断。这和后世天朝一样。40岁的副部级肯定算是年轻的官员。而40岁的县级就不算年轻了。
官场的生态就像金字塔。越往上,人越少。国朝的官制,关卡就在四品到三品这里。多少人在这个关口给卡住,一辈子都升上不去。三品就可以叫做朝廷重臣了。
当然,都察院的风宪官不在此列。因为,都察院的左右副都(佥)御史能出任巡抚、总督。
沙胜五十多岁的年纪担任从三品的右参政,年纪和官职还是比较般配的。
沙胜有些疲倦的道:“如今扬州府盐课拖欠严重,郑员外若是能捐输补齐,朝廷自会有赏赐。”
坐在郑元鉴下首陪客的长子郑文植心里嗤笑:我家出钱,为你的政绩?
扬州盐商需要巴结的是城里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
郑元鉴和气地笑道:“沙大参,非是在下不愿意,实在没有这份财力。万望海涵。”
大参是参政的别称。参议的别称叫小参。比如贾政此时任通政司右参议,别人就可以称呼他为贾小参。
沙胜脸色渐渐的沉下来。他在北直隶当提学官时,脾气就是很刚直。今日拉下脸面、放下身段到郑元鉴家中来游说,竟然是这么个结果。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郑元鉴一路苦笑着送沙胜出府。
看着沙大人的轿子远去后,郑文植讥笑道:“沙守道这和乞讨有什么区别?关键还要这么多,若是几千两银子,我郑家就给他了。值当什么!”
郑元鉴瞪儿子一眼。
郑文植笑一笑,收了话头,跟父亲往府里走。
第276章 一封公文
天色蒙蒙亮,贾环宿醉方醒,洗漱一番后,和何师爷一起下了返回小秦淮河上的画舫,吃过早点,前往分守道衙署。
此时,位于旧城里的察院后院中,紫鹃、袭人、晴雯、如意等丫鬟已经起来。
袭人在里屋里服侍着黛玉起床。金红色的晨曦从窗外透进来。紫鹃和晴雯两人在镜子前梳头。她和晴雯的私交很好。
自昨天下午和三爷说明情况之后,紫鹃心里就定下来。她相信三爷能处理好。这时,挽着头发,看着玻璃镜中的晴雯那张俏脸,笑着打趣道:“晴雯,你家三爷昨天喝花酒去了哦……”
晴雯是三爷的屋里人。这是阖府都知道的事情。
晴雯大眼睛笑的眯起来,神态生动,反驳道:“我又管不了。你和宝姑娘说去。”
紫鹃听得娇笑起来。鬼扯呢。宝姑娘怎么可能会管三爷这事?
她走的时候,事情还没眉目呢。昨晚和晴雯夜聊,才知道三爷和宝姑娘的婚事要定下来了。叹道:“三爷做事,很有章法。唉,喝花酒总比宝二爷喜好男风好。”
她一想着宝玉和秦钟的事情,就觉得恶心。
晴雯抿嘴笑着点头。她对宝玉印象不好。紫鹃姐姐看起来也不大喜欢宝玉啊!而且快要变成三爷的……粉丝咯。
……
……
贾环在上午时分,和沙胜在分守道署衙仪门内的一间偏厅里见面。自沙胜年初来江南任职,有段时间没见,京城里也发生了很多事情。聊起来,感慨很多。
沙胜捻须道:“京中之事,伯玉已经和我说起。子玉功劳不小。这次伯玉前往金陵担任闲职,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契机。”
他的好友张安博是京城名儒,经义水平,尤在他之上。贾环要是跟着张安博潜心学习两三年,以贾环的悟性,雍治十四年的会试必定可以取中。差别只在于名次而已。
贾环笑着道:“学生也是这样认为。能在山长门下学习一段时间是一件幸事。”
沙胜微微一笑,聊起林如海的事情,长长的叹口气,“子玉你要是早来三个月,我的心病就可以尽去啊!”
扬州城内行政体系中,最大的衙门是分守道衙署。但真正的第一大衙门是两淮盐运司。而管着两淮盐运司的官员就是巡盐御史。这绝对是扬州城内最有含金量的职位。盐事,都得听这位的。
他是不知道林如海是贾府的女婿。而现在知道了,林如海却已经病重,有数月没有出来视事。
想着昨晚在盐商家中的遭遇,沙胜心中很是不满。他固然是为政绩。若是能追缴100万两白银的盐课,肯定能得一个能员的名声。但同时也是为国家、朝廷增加赋税。
如果这件事有巡盐御史参与,怕是情况不大一样。
在一旁陪客的何师爷献上计划:“东翁,这事我昨晚和子玉提起过。正好有个法子。扬州盐商夹带私盐,屡禁不绝,可行文扬州府、江都县严查纲商的私盐。”
沙胜微微沉吟,道:“盐商携带私盐,几乎人人都是如此,若是要查,只怕犯众怒。”
何师爷道:“今晚大盐商汪鹤亭要在西园中举行中秋诗会。东翁也要出席,届时对郑家表示不满即可。”
沙胜看向贾环。京城那般绝境,贾环都能将好友张安博救出来,他还是很看重贾环的意见。
贾环微笑着道:“先生,可以先试一试水。不成,再换其他的办法。”他也不敢打包票一定成,但盐商的底子那么黑,不愁没有突破口。先试试水。能成,最好。
沙胜拍着桌子道:“好。老夫早就看这帮奸商不顺眼。一斤盐要卖六十文,贫民之家,数月不知盐味。”
……
……
当天下午,淮扬分守道署衙行文扬州府、江都县,要求近段时间严查私盐。
两淮盐运司的盐,九成九要从江都县的地界上过,向外贩卖。所以,缉拿私盐,主要由江都县负责。
下午三点时分,分守道的公文送到江都县县衙。江都县正堂沈县令当即签押,在县衙外的八字墙上张贴告示。
扬州是建立在消费上的城市。城市里别的不多,帮闲极多。江都县县衙外时常聚集不少闲人。县衙的告示贴出来后,消息随即在扬州城内传开。
给盐商报信,赏钱丰厚啊!
扬州府府衙中,江知府正在和自己的幕僚卫师爷喝茶、说话。分守道衙门发来的公文正随手放在案几上。
江知府哂笑道:“沙大参蛰伏了这几个月,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想要行险一博。他也是天真,一百万两银子课税,谁肯给他填上?”
卫师爷在京城中待过,笑呵呵的道:“太守有所不知,沙大参在北直隶任提学副使,公正严明,颇有清誉。大抵在实务上,太偏于理想化。”
江知府接口道:“此辈学道官就不该任一方主官。眼高手低,空耗州县人力、物力。真不知道朝廷里几位老大人是怎么想的?”说着,摇摇头,很是轻蔑。
卫师爷笑一笑。这样的话,江府尊可以说,他不能说。
……
……
在盐商们得到消息,纷纷往新安会馆、晋商会馆、长安会馆聚集时,扬州城中的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也得到消息,对自己的佐贰官费同知道:“看来,沙大参还真有心追讨昔年积累起来拖欠的盐课。”
费同知淡然的一笑,“求名而已。听说,沙大参昨日前往郑家商量无果。怕是恼羞成怒。”
杨运使哈哈一笑。
……
……
扬州城内的大小盐商三百余家,可称为豪商的有二十几家,最大的则是三大盐商:汪、郑、马这三家。这些盐商以原籍地域大致分为三个部分:晋、陕、徽州。
其中,汪家、马家同属徽商。郑家是晋商。
徽州古称新安。新安会馆中,几十家大小盐商聚集,打听消息。后院之中的一间明厅里,十几名盐商的当家人坐在一起谈论今天分守道衙门发出的公文。
其余的盐商都没有进去。能不能进这间屋子,众盐商心里有一道看不见的线。窝本至少要有两万引以上,才有资格进去坐一个位置。
一名盐商道:“昨日沙大参去郑家协调未果,如今大怒,为之奈何?”
一名中年的盐商唐盐商冷笑道:“早就听说郑家的小子嘴臭,别是当面得罪了沙大参吧?”
一干盐商哄笑。
扬州盐商形成和演变的历史,首先是山西,山西商人占着大部分窝本。但徽州商人以其雄厚的财力,以及地域优势,硬生生的后来居上。虽说都在盐业里吃饭,但两拨人不大对付。很乐意看对方的笑话。
居中右首而坐的马均泰摆摆手,道:“我等静观其变即可。”又对身边的汪鹤亭道:“汪兄,你今晚的中秋诗会,怕是要多事咯,要早做准备。”
汪鹤亭笑着点一点头。他心里在思考今天上午巡盐御史察院派人送来的口信:林察院要他一定要在今晚试一下其内侄儿贾环的文采。
他已经吩咐下去。
不出沙大参的公文,他举办的中秋诗会也不平静啊。
……
……
夜色徐徐的降临了。沙胜轻车便服,带着贾环、何师爷,并几个察院的衙役,乘船前往扬州城外、小秦淮河旁的大盐商汪鹤亭家的西园。
西园在扬州城内极为出名。其中的园林、景色,耗资巨大。有好事者称,这集合了汪家两代人财力修建的西园,耗资百万。
今夜中秋,在西园中有一场诗会。
沙胜曾人提学官,在文化上是有话语权的。再加上他分守淮扬道,驻扬州城内,接到邀请主持诗会。
贾环是接了林如海的请帖,跟着来见识见识。他要去金陵也得明天启程去了。不急这一晚。至于,诗会,他自是藏拙。他已经名传天下。抄诗又能有什么好处?
此时,他还不知道林如海的盘算。
第277章 中秋佳节(一)
小秦淮河从扬州城的旧城、新城之间穿梭而过,夹岸都是街肆和店铺、歌馆和茶楼,这几里路是扬州城中最繁华之处。
出城往北,河岸边则有许多美丽的园林以及郊外的野趣。这里的园林大多是盐商们的园林。园林之中风光秀丽,四时不同。
汪家的西园就是此处盐商园林中的佼佼者。今晚中秋诗会举办的地点就是汪家的西园。
作为扬州三大盐商之一的汪鹤亭,在西园中举办中秋诗会,有巡盐御史察院、盐运司、分守道、扬州府府衙的应和,俨然是一场官办的人文盛会。
中秋诗会还没开始,便已经声势极大。附近金陵、镇江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沙胜、贾环、何师爷乘船抵达西园时,园中已经是人声鼎沸,宾客云集。
金秋佳节,桂子飘香。皓月当空,澄江如练。
整座西园占地面积极广,胜景之处不可胜记。今晚诗会的场地在西园临江一带的七间通敞的厅堂之中。
此地的主人汪鹤亭前来迎接着沙胜。贾环跟在沙胜身后进了厅堂。看见厅堂上的牌匾上写着:北七堂,心里就有数。
沙胜官职右参政,在地方行政体系中官职最高,到宴会的时间比较靠后。此时,扬州城内汪家之外的两大盐商,外加其余够资格的盐商全部都到齐捧场。
盐运司的杨运使、费同知,分巡道的李巡道,扬州府的江知府,江都县的沈县令都已经到场。扬州城中七品以上的官员也都来了。连平日不在扬州城中的盐运泰州分司、瓜洲仓官等人都没有缺席。确实是一场中秋盛宴。
官员、盐商、几个扬州城内的名士、名妓坐在正中的主厅之中,其余文人士子就坐在左右六间堂中。
贾环是跟着沙观察一起进来的,并没有出示林如海的请帖。他本就是打定主意藏拙,要是用林如海的请帖,势必会是万众瞩目。不需要怀疑巡盐御史在扬州城内的地位。林如海是两淮盐业里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诗会还要再略等一等再开始。
贾环看着沙观察和扬州城内的大小官员寒暄。他的座位在沙观察的身后,认了一遍扬州城内大小官员的脸之后,对何师爷道:“何先生,我出去透透气。”
他对官场的应酬兴趣不大。
何师爷知道贾环今天没有写诗的计划,笑着点点头。其实,名妓、美人现在都在厅中。例如,此时右侧不远处的一位中等身姿的彩衣美人,容貌精致,充满灵气,便是江左名家宋若雨,擅长琵琶。他倒是宁可在厅中坐着,等待诗会开始。
金秋时节,江风徐徐而来,厅中温暖如春。厅外略有些清寒。北七堂是现在一座十来米高的小山丘上的厅堂。四周是院落、花园、园林。汪府的奴仆们穿梭其中,给厅中送上瓜果、茶水、美酒。
贾环出了厅堂,在回廊、露台上居高眺望着江景以及小秦淮河两岸的盐商园林。此时因为诗会尚未开始,随处可见徜徉、高谈阔论的士子。
贾环此刻心情放松,轻轻的拍着木质的栏杆,凭栏而望。
这时,身侧突然传一声惊呼,“子玉,是你吗?哈哈!真是太巧了。”
贾环诧异的回头,他在扬州哪有什么熟人?就见夜色之中,同年的举人纪鸣与两名同伴从露台下走上来。
纪鸣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曾在闻道书院内舍甲班学习,被当时的沙提学点中秀才。随后,离开闻道书院。在雍治十年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一起中举。今年五月份大宗师方望南归金陵时,纪鸣随行。贾环还前往城南送别。
这算是他乡遇故知。
贾环欣喜的上前迎着,“纪德信!哈,这真是巧了。你们也来参加今晚的诗会?”说着,随即恍然。纪鸣是扬州府兴化县人,身为举人,算是地方名流,属于缙绅阶层,出现在今晚的诗会之上,实属正常。
纪鸣大笑,“可不就是!京城一别,数月未见,没想到能在扬州见到子玉。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纪鸣身边的一名同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什么叫‘也来’?这难道是你家里办的诗会不成?我大哥没资格来吗?”
一口清脆的扬州女子音韵。
贾环就有点尴尬。
纪鸣歉然的道:“子玉,舍妹口快,还望见谅。”说着,介绍身边的两人。女扮男装的女子是他的四妹妹,闺名自是不方便说。随行的友人是一名生员,姓黄。
纪四妹圆圆的脸型,梳着刘海,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略显俏丽。可算是一个小美人。性格开朗、活泼。
黄秀才一身玉色直裰,手拿着折扇,年纪与纪鸣相当。一看就是纪四妹的追求者。
寒暄了几句,诗会就要开始了。文人士子们都开始往北七堂中走,准备落座。
黄秀才微微讥讽的邀请道:“贾朋友若是没有座位,可随我们来。纪兄在扬州城内薄有威名。被汪员外安排在西二堂中。”
北七堂,正中一间正厅,东西两侧各三间堂屋,通透相连。能坐在西二堂中,拍名还是相当靠前的。
纪鸣苦笑着摇头。他还没来得及给好友、妹妹介绍贾环的身份。只是说了几句京城中别来后的情况。以好友、妹妹的想法,路过扬州探亲的举人,想要在今晚的诗会中拥有一个座位很难。
但,他可是知道贾环的诗词水平。贾环只要亮明身份,坐到正厅里去都够资格的。
这并仅仅是因为贾环有神童之名,还有如今在金陵的文坛大宗师方望帮他宣扬的诗名:国朝诗词,后一百年,当属贾子玉。才子之说,太过于平常。贾环的地位类似于诗坛超新星。
贾环正要说:我在正厅中有位置。
身边走过五六位高谈阔论的士子。其中一人张扬的道:“诸位有所不知。听说北直贾青松今晚要来参加诗会。幼安兄已经联络城中士子,定要让他见识我扬州人物。”
“是极,是极。”
“正是。十一岁而已,偏偏大宗师如此盛赞,令我等心中不服。”
一群士子呼啸着而过。
纪鸣禁不住哈哈大笑,“子玉,今晚你可是有对手咯。”他并不认为扬州这几个士子能压得住贾环。开玩笑呢!真当山长、提学、总宪、宗师他们的眼光是假的啊!
贾环就笑,“那还是算了。我只是路过扬州而已。”对黄秀才道:“多谢黄朋友美意,既然如此,我就厚颜跟在纪兄身边了。”
他肚子里浓缩着数百年来的诗词精华。但,就算技压扬州城,他能有什么好处?他来江南的目的是学习经义,又不是来炫技的!
其实,诗人,一般生活都很坎坷的。比如,提起扬州城,不得不提的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看似很潇洒,背后隐藏着心酸——他十年没有升官。
再比如江南才子唐伯虎。这一位的遭遇总所周知。是一位连仕途都没进的扑街仔。
贾环没有向前辈们学习的想法。他抄诗可以,当一个纯粹的文化人:笑舞狂歌五十年,花间行乐月中眠。这不符合他的志趣。也不符合他此时的处境。
贾府头上还悬着刀的!
听着纪鸣和贾环的对话,纪四妹、黄秀才有点傻眼。眼前这位不就是少年郎么?而且从京城来,也姓贾。
两人心里有猜测,但是还没有确认。但言语间到底是客气了不少。
……
……
中秋佳节。名士云集,高朋满座。
北七堂的正堂中,酒宴开始。汪鹤亭安排了曲艺献唱。酒过三巡后,请在座的各位名士出作品,由曲艺班子演唱。诗词是可以用来唱的。若是佳作,数日之间,便会传遍江南两岸。
大盐商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三十多岁的年纪,圆脸隆鼻,气质有些轻浮,哂笑一声。经过这样的盛事,今夜过后,扬州盐商之首只怕就是汪鹤亭的了。几万两银子,买来这个名头,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郑文植举起酒杯,对身边的一名英俊、旷达,正在和身边美人调笑的男子道:“子和,今夜就看你的了。”
看他如何搅局。
名叫子和的男子倨傲的点点头。
北七堂中,七间堂屋通透相连。贾环和纪鸣、纪四妹、黄秀才坐在一起,远远的也能看到,听到正堂之中的歌舞。
贾环对这些不大感冒。不是装逼,是不会欣赏。诗词,他能鉴赏。但欣赏舞蹈,他哪里会?芭蕾舞、拉丁舞,恰恰舞,兔子舞他都搞不明白,何况古代的舞蹈?
而歌曲,古代和现代的唱法实在差的远,他根本无法知道对方唱的好还是坏。网文中,屡屡出现穿越众唱一首经典的现代歌曲,就能把古代美女迷的神魂颠倒,以身相许的桥段。然而,几百年的音乐隔阂,怎么可能对的了胃口?
贾环和纪鸣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纪鸣介绍着扬州城、江南的掌故。纪四妹时不时的插几句。黄秀才在一旁干瞪眼。
纪鸣指着刚刚上场弹了一首琵琶曲的美女道:“江南地区,人文荟萃。钟灵毓秀。出了不少才子、佳人。好事者遍了一个四大才子、四大名妓的排行。宋大家就是琵琶高手。有白乐天琵琶行里描摹的技艺水准。”
贾环很有兴趣的点点头。
纪四妹插话道:“剩下的三位名妓是:袁静香,林千薇,刘如烟。四大才子是……”
这时,西二堂这边进来一名士子,高声道:“今日中秋佳节,请诸位一人一诗,以祝酒兴。”
说着,就有纸笔发下来。
贾环顿时无语。还是得写(抄)啊。
第278章 中秋佳节(二)
今晚在西园的酒宴,美酒佳肴陈列在各自的案几之前。更难得的是值此清秋时节,有各种水果供应。洁白的瓷盘之中,盛有石榴、荔枝、黄梨、青枣、苹果、葡萄、西瓜等。
种种反季节的瓜果,于不经意之间,展现出汪大盐商令人惊叹的财力、奢侈的生活。
笔墨很快就由仆人们送到案几上来。贾环吃了一颗葡萄,想了想,提笔写了四句。
纪鸣、黄秀才、纪四妹三人来参加诗会,自是早有准备。中秋赏月,诗词不会脱离这个范畴。
纪四妹写好之后,见贾环也写好,探头过来道:“贾神童,你也写好啦。把你的佳作给我瞧瞧,一睹为快。”
纪鸣、黄秀才两人也很有些兴趣的看过来。
贾环笑一笑,将诗稿递给纪四妹。虽说刚才见面时纪四妹堵了他几句,但他自是不会和一个性子活泼的小姑娘置什么气。
纪四妹扫了一眼。题为:中秋月,忆京城家中众姐。离别一何久,明月不胜愁。今夜广陵客,依旧照离忧。
“这……不怎么样嘛!”
纪四妹抬头,迷惑的看着贾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了个“不怎么样”的评价。这首诗若是她写出来的,算上佳之作,若是她大哥写出来的,算中等。若是搁在贾环这样有诗名的人写出来的,只能算下等。
纪鸣、黄秀才诧异的接过去,看一看,面面相觑。这算试帖诗的水准吧?
贾环就笑,“诗仙李太白也不是首首都是佳作,容我偷个懒吧。”
他没想着在今晚的诗会上出风头。确实是当试帖诗写的。身为受过科举考试训练的举人,要写个试帖诗,确实不费什么功夫。
纪鸣笑着摇头。贾环有佳作在前,自然是不怕损害诗词名声什么的。文坛的盟主可是他和贾环的座师方望,谁还能泼贾环的脏水,说之前的诗不是贾环写得?完全没有被质疑真伪的担忧的必要。
纪鸣和贾环是同学、同年,想法是一种。而黄秀才今天才和贾环第一次见面,见到这首诗,大有“闻名不如见面”的感慨。水平不怎么样嘛!
纪四妹撇嘴道:“呵,你口气还挺大的啊。既然有好诗,干吗不写出来呢?”
贾环笑着喝口酒。很甜软的口感。将诗稿交了上去。还没辩驳时,正厅之中,突然传来一阵箫声的前奏。七间厅堂中欢声雷动,随即安静下来。
贾环有些疑惑的看向约二十米开外的正厅之中。隔得太远,只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出场。
纪鸣叹道:“原来,今天刘大家也来了。汪员外今晚当真是大手笔啊。江南四大名妓,请来了两位。”
汪鹤亭要争盐商之首的名头,当然是舍得花银子。
见贾环还是一脸的迷惑,纪四妹嘴快的解释道:“刘大家名叫刘如烟。擅长箫技。江左名家。听说有一回在楼船上表演时,引得画眉飞进来。”
贾环点点头。倾听着悠悠原来的箫声。
……
……
北七堂的正厅侧门处摆放着一张案几,一名三十多岁的文人正在扫着交上来的诗稿。几名侍女在一旁候着。
6间堂屋中,约有数百名士子,萧幼安在做的是筛选工作。作为扬州城内的名士,以他的文学功底,甄别诗词好坏,交上去给诸位大人们判定今晚谁的诗词最优,并非难事。
但萧幼安眉头紧锁。
因为,他接受汪员外的邀请,是要试一试北直隶贾青松的文采。以此子的文字功底,只要肯作诗,必然就是文采斐然。但,他在正厅这里等了一会,送上来传唱的诗词中却没有贾环的名字。他大致有点明白贾环的想法,因此便让人到各堂中传讯,要求一人一首诗。然而,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贾环署名的诗词。
萧幼安连惊人的箫技在前,也顾不得欣赏。郁闷的灌了一口酒后,正要再想个办法逼贾小子写诗时,一名管事将一叠诗稿送上来,“萧先生,我看到江南才子魏子和跟在郑大少的身边。”
汪家和郑家有些不对付。郑家突然叫来如此“好手”,想要抢风头的想法很明显。萧先生虽则是扬州名士,离江南四大才子还是差一点水准。
萧幼安翻翻白眼,“贺管事,不要担心。我早看到他了。他今晚要搅局,我不会让他好过。”
贺管事笑着点点头。
萧幼安划拉几下,就找到贾环的《中秋月》,看完之后,一口酒“噗嗤”喷出来,“咳,咳,这写的什么东西!”
他实在看不过眼。
萧幼安这一口酒直接喷到身边的侍女身上。又是咳嗽声。动静很大。顿时吸引了正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
正在厅中站着表演的刘如烟按住玉箫,箫声停住。随即,所有在北七堂的文人士子都发现这里出现状况。关注过来。
右参政沙胜开口问道:“萧贤生何故失态?”贤生,是科场前辈、官员对秀才的称呼。
坐在一旁的杨运使微微一笑。他和沙胜同为从三品。但沙大参经常不给他面子啊。虽说两人是平级,但扬州城内的第一大衙门是盐运司。而不是分守道署衙。
扬州府的江知府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都是右参政了,还是一副学官的做派。这官怎么当的!
萧幼安站起来,先给沙胜行礼,然后朗声道:“学生因见到一首拙劣的五言诗,忍不住失态,往老大人见谅。”
他虽然很不爽贾环这首烂诗。但汪员外明言,贾环是巡盐御史林察院的内侄,他这时没不报贾环的名字。大众广庭之下,还是要帮着遮掩一二。
沙胜便点一点头,“今日诗会,些许小节无须在意,若是鹿鸣宴上,断然不可如此失礼。”算是揭过这一茬。他对有才华的士子很宽容。
萧幼安作揖行礼,准备道谢完成对答时,郑文植突然插话道:“不知道萧先生可否告知是谁的诗?”
在刚才,萧幼安和沙胜对答时。坐在郑文植身侧,从宴会开始以来,一直在喝酒、调戏美女的江南才子魏子和意识到扬名的机会来了,给郑文植递了个话,让他发问。
大盐商汪鹤亭举办中秋诗会,遍邀扬州城中的大小官员,同时广发请柬邀请名士、士子。金陵、镇江亦有士子渡江而来。造势很成功。意欲抢下扬州盐商之首的名头。
沙胜为何意图追缴盐课时,去找郑家,就是因为郑家是扬州城内的三大盐商之一,在众人看来,实力上胜过汪家、马家。如果汪鹤亭占下盐商之首的名头,沙大参就会直接找汪家谈。
汪鹤亭属于徽商派系。郑家是晋商。所以,郑家要搅局。而对于身在江南四大才子之列的魏子和来说,他要借这样的大舞台,来刷自己的名声。
坐在沙胜身后案几上的何师爷顿时皱眉。狠狠的扫了郑元鉴、郑文植父子几眼。成何体统!一个盐商子弟,竟然敢扫分守道的面子?你娘的。
何师爷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郑文植还曾讥讽沙胜到郑家来像乞讨。态度很嚣张。
萧幼安不想回答,但文稿在这里,也瞒不住人,道:“北直隶贾环。”
“啊……”厅中一阵惊呼。
杨运使、费同知、沈县令等人都是惊讶无比。以贾环现在的文名,写一首诗出来,谁敢说不好?现在竟然被萧幼安说是一首拙劣的五言诗。贾环写一首好诗是应当的,写一首烂诗才是不正常的。
而对于正厅之外的文人、士子们来说,除了惊讶贾环的诗写的差之外,还有更多的人是刚刚得知天下闻名,号称诗才天授的神童、举人来到今晚的诗会。此刻,身在扬州。
西二堂中,面对着纪鸣、黄秀才、纪四妹好笑的目光,贾环无语的喝口酒。貌似,翻船了。
写一首差的诗,并不影响他的文名。但是,这个场面,他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今晚的场面其实有点复杂。贾环认为可以藏拙,但判断失误。原因有两点。其一,他不知道林如海给汪鹤亭打了招呼。汪鹤亭邀请扬州名士萧幼安盯着他的。
其二,郑盐商要搅合汪盐商的局,魏才子要刷名声,恰好将他卷进去。刚才如果没有郑文植多此一问,事情就会过去。
其实,贾环是没太重视刚才在回廊上听到五六个士子说:不服气他的消息。他只是当做文人相轻的说法。这些年参加文会,这种情况见多了去。他的座师方望,文坛宗师,不一样有人骂?
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幼安兄”是谁?要是知道的话,他估计就会改变策略,稍微用点心,抄一首中档的中秋诗词交上去。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贾环的诗给挑出来,送给正厅中的几位正堂官一观。沙胜看得微微皱眉。大失水准。
魏子和扬声大笑,从座位处走出来,站在场中,傲然的道:“贾青松写出如此拙劣的诗文,怎么有脸称诗才天授?我看还是以后不要写诗了吧!哈哈。学生有诗一首,请诸位品评。”
第279章 中秋佳节(三)
江南士风今年来,日趋狂放。士子喜好狂言,放荡不羁,批评官府。扬州府这边士风要保守、含蓄、正派。因而,在座的几位老大人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江南才子并不感冒。
但魏才子配和着大盐商郑元鉴,要落沙大参的面子,杨运使、江府尊自是闭口不言。
既然是诗会,难道还不许人作诗吗?
此间的主人汪鹤亭坐在案几边,看着场中间一脸倨傲神色的魏子和,脸色微微沉下来。
今日盛会,关系到他的计划,但若是出面将有着江南四大才子名头的魏子和给赶出去,他这个中秋诗会就成了笑话。
汪鹤亭看向不远处的萧幼安。
萧幼安遥遥的点点头。中秋赏月的诗词,他有准备。且让魏子和将他的诗词念完再说。
魏子和微微抬着下巴,酝酿了一下情绪,吟诵道:“素月分辉共明河,玉殿琼楼宴宾客。姮娥不嫁把酒问,凭栏独啸与君说。”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前面两句写景,描摹今日宴会的场景。辞藻清丽。后两句则是糅合嫦娥奔月的典故,借机抒发胸臆。
嫦娥奔月,并非是不嫁。但他偏偏要这样化用,角度独特。问嫦娥之孤独,说自己的孤独。“独啸”写尽心中的才华、狂傲。锋芒毕露。
“好诗!”郑文植拍着桌子,轰然叫好。作为邀请魏子和来的人,就算听不懂诗词,也不妨碍他叫好啊!
“好。”与郑家叫好的几名盐商都是笑呵呵的附和,喝彩。江南四大才子啊,写出来的诗,叫一声好,不会有错。
位于正厅正中的曲艺班子的歌姬们,顿了顿。按道理,新诗出来,她们需要立即和乐、唱诗。但现在场中的情况明显有点不对。
高居首位的沙胜捻须沉吟,轻轻的点头。虽然给人扫了面子,但确实是首好诗。
杨运使微微点头。看沙大参的表现,不足为虑。真是太天真。若是有人落他的面子,他定要让对方明白,什么叫做官法如炉?
两位大人都点头,歌姬们经验丰富,正要演奏之时。萧幼安长身而起,扬声问道:“敢问郑大少,这首诗好在何处?”
正一脸笑容的郑文植脸上僵住,一脸窘态。盐商附庸风雅,族中的子弟,资助的文人有不少进入仕途的。但真正能把书读通的,还是少数。郑大少将来要继承父亲的产业,哪有时间读书?
“哈哈。”明亮的正厅之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声。盐商群体中,和郑家不对付的也有不少人。比如出身徽州的盐商。
萧幼安不屑的冷哼一声,对魏子和拱拱手,“魏兄江南名士,参加今晚西园的中秋诗会,幼安身感荣幸。然而,不告而入,非君子所为吧?”
魏子和今天是来刷名声的,刚才沙大参、杨运使点头,他的名声已经刷到手。并没有砸场子的打算。但萧幼安语气不善,当即冷淡的道:“我随友人前来,见识扬州风华。只是,见了一首拙劣的五言诗,一时技痒而已。”
萧幼安道:“好,在下也有一首中秋诗,请诸位老大人品鉴。”萧幼安向沙大参、杨运使、江府尊几人施了一礼,再对魏子和道:“请魏兄指教。”
几名扬州名士纷纷叫好,“我等洗耳恭听幼安佳作。”萧幼安是扬州府人,而魏子和是金陵人,跨江而来。他们当然支持自己人。
萧幼安一甩衣袖,正要吟诵时,门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还是我来吧!”
……
……
正厅之中的官员、盐商、名士、名妓们看到一名瘦弱的少年从厅外昂首而来。神色沉静,步履从容。
他一身浅蓝色直裰,头戴黑色平定四方巾,脚踩青缎粉底靴。标准的读书人装束。自有一股书卷气,文士风。
顿时,厅中响起一阵骚动。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此人是谁?”
“这是谁家的子弟?好胆量,在这样的场合,竟然敢进来比试。”
“这少年是谁的学生?怎么进来的?”
坐在沙提学身侧的案几的何师爷忍不住拍了下手,“好!”眼中渐渐的兴奋起来。
沙大参被郑家子、魏子和扫了脸面。他心中很是恼怒。他是知道贾环今天没打算写诗的。以他的诗词水平也压不住刚才那首七言绝句。但,现在贾环进来了!
厅中,灯火明亮。几十道目光“刷刷”落在贾环身上。
魏子和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正要说话。
贾环站定,平静的向上首的沙大参,杨运使行礼,“学生贾环,见过几位老大人。”话音一落。厅中立即响起一阵了然的声音,“哦,原来是他。”沙胜眼睛中露出欣慰的神色。刚才对贾环写了一首烂诗的不满消失。读书人,要有担当,要争上游。
杨运使、江府尊、沈县尊几人轻轻的点一点头。
魏子和一句训斥贾环的话给憋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口。他怎么鄙视贾环?论文名?贾青松天下闻名,他才只是江南才子。他刚才还借贾环刷名声。论功名,贾环已经是举人,他才是个生员。
萧幼安微微一笑,退后两步,将场中的位置让出来。他只看贾环进来的姿态,就知道是贾环。
贾环再向此间的主人汪鹤亭施一礼,然后环顾全场,朗声道:“在下也有一首佳作,请诸位品鉴。”
曾经何时,他也拥有了被人当做刷名声的道具的资格。但,给人当做踏脚石,当面打脸,贾环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西方的谚语是说: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可以把右脸再送上去。要与人为善。但孔夫子教育我们: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所以,贾环从几十米开外的西二堂,走到了此时北七堂的正厅之中!
……
……
西二堂之中,纪鸣、纪四妹、黄秀才三人看着贾环的身影,略显瘦弱,但站的笔直,挺拔。整个人镇定、沉稳。
纪四妹俏丽的圆脸上一脸震惊的表情,嘴巴张的大大的,半天合不拢,道:“我现在相信他是真的了。”
纪鸣苦笑一声,“什么真的,假的?你刚才不是看到子玉的名字了吗?”
他的同年之中,这么年轻的举人,还能有谁啊?
黄秀才心中苦涩,佩服的道:“就他敢上去这份胆量,我不如。”他也是个读书人。
纪四妹俏皮的吐一吐舌头。看着远远的厅中的少年的背影,静候佳作。
正厅之中,沙胜赞赏的微笑,伸手示意,“可。”
沙大参如此的慎重,再加上贾环的名声,在正厅之中充当书记官的士子禁不住屏息凝神。
华美、通敞的厅堂之中,寂静无声。月华倾泻而下。
贾环吟诵道:“水调歌头。癸丑中秋,扬州作此篇,兼怀宝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开篇第一句,一股清雄、旷达之风迎面扑来。强烈的气势,让“屏息凝神,寂静无声”的状态瞬间从正厅之中,传向其余六厅。唯恐高语惊诗文。
站在贾环身侧一米开外的魏子和手抽搐了一下。只此一句,胜他多矣。他是把酒问嫦娥,此句是把酒问青天,气度、格局,想象,都差得远了。
退了几步的萧幼安亦是满脸震惊,心中颤抖。这才是真正的名传天下的风范!唐诗李太白有:“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此句更佳。
贾环继续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正厅之中数十人,接着是其余六厅中的数百人,都被美妙的语句所震撼。
几乎每个人都能想象的出,如词中所说的那样,乘风飞天。
飞天之梦,从古至今。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展示了古人的想象力。而今,这一首词一起构思奇拔,独辟蹊径,从文学上展示了这一梦想。令人神往。
杨运使禁不住低声对身边的美人叹道:“此词高妙绝伦!真是大周顶尖的风流人物。”
江府尊手持酒杯,低声赞叹道:“果然是名不虚传!果然是诗才天授。如倚天之剑,谁可与之争锋?”
贾环接着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贾环轻吟慢哦,吐字清晰,从容不迫,最后一句落下。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瞬间爆发出猛烈的叫好声,“好词!”仿佛在刚才被压制住的静默,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叫好声,拍桌声,夸赞声,惊叹声,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的炽烈,此起彼伏。
诗会达到最高潮之时。
沙胜脸上露出喜色,对左右的官员道:“这首佳作一出,从此中秋无词!拿酒来!诸位,共饮之!”
杨运使、江府尊固然与沙胜不对付,但确实赞同沙胜这句话。都是两榜进士出身的人物,如何不能鉴赏?真是绝唱!
大盐商汪鹤亭脸上依旧抑制不住狂喜,浑身颤抖着。千古绝唱!千百年后,文人记事,要记他一笔啊。
他本来只想借着今晚的中秋诗会,抢下扬州盐商之首的名头,哪里想到能有留名后世的机会。
早有一名容貌上佳的美姬给贾环送上酒来,玉碗盛来琥珀光,娇柔的行礼,娇语道:“请贾公子饮酒。”
随着,沙胜的提议,厅中众人齐齐举杯共饮。气氛再往上推了一个台阶。
此时,刚才说贾环水平不行的萧幼安,鄙视贾环的魏子和,意欲搅局的郑盐商、郑大少,无话可说。
绝世之作,不服也得服。
众人饮酒毕。
坐在正厅之中的江南名妓,擅长琵琶的美人宋若雨起身敛裙,脸颊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向贾环行礼,“不意京城风华,有如此人物!妾愿和之。”
正在场中按着玉箫而立的美人刘如烟婷婷袅袅的向众人行礼,“中秋绝唱,百年无出其右。妾幸与会,亦愿和之!”檀口轻吹,箫声骤起。厅中的曲艺歌姬们按弦调瑟,传唱此作。
其余六厅之中的文人士子,争相传诵,抄录、听曲: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亦有人在讨论:兼怀宝钗。宝钗是谁?好像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雍治十一年中秋晚,明月当空,万里澄澈如洗。扬州北城内,小秦淮河上西园,北七堂中,曲调悠悠。
那一夜,满城尽唱:水调歌头。
第280章 中秋佳节(四)
北七堂中,管弦呕哑之声响起,一遍又一遍的演唱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贾环饮酒之后,便有侍女将他引导到在江左名士处临时添加的座位上。美酒佳肴陈列。正厅之中的待遇比西二堂那边要好的多。每个官员、盐商、名士身边都一名佐酒的美人。
几名扬州名士纷纷与贾环敬酒、结交。
位在沙胜身侧的何师爷喝着酒,正在搜肠刮肚的找溢美之词,对身边的美人述说对贾环这首词的感慨。
刚才叫好之时,他都是拍着桌子。一点都不像中年人。
何师爷赞道:“这首词写尽中秋。自此之后,咏中秋之作,无出其右者。说一句‘千古绝唱’绝不为过。这首词,前半阙纵写,后半阙横叙。上半首高屋建瓴,下半首峰回路转。层层交织。笔致错综回环,摇曳多姿。波澜层叠,虚实交错。清丽雄阔,立意高远。构思新颖,清新如画。情韵兼胜,境界壮美。虽则是情怀寥落的咏秋之作,却有触处生春,引人向上的韵致。”
能坐在何师爷身边的美人,自也是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但此时也不禁给何师爷一连串的四字词语给说晕头转向。
她知道这首词好,从现场的气氛就可以看得出来,但给何师爷说的,都有点震住。苦笑执壶给何师爷斟酒,道:“何先生,奴家只愿做词头之宝钗。”
此词传千古,此名亦传千古。谁家女儿不相思?
何师爷大笑。心里想着,明天定要问问子玉,宝钗是谁?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思念之意,跃然纸上啊。
……
……
汪鹤亭以主人的身份,坐在正中三个位置的最下面。上首是杨运使、沙大参。
汪鹤亭今年五十多岁,身宽体胖,穿着黑色的锦袍,做工精细,此时笑的连眼睛都眯起来。
与周边的官员们觥筹交错一番之后,看看贾环处两女争锋,招手让儿子过来,低声耳语几句。
贾环这一曲水调歌头,令他声名远扬,姓郑的想搅局都搅不了。没看郑员外此时脸色灰白吗?他心头那个快意啊。
所以,除了命人满城传唱这首绝唱的词作之外,他还要酬谢贾环。
……
……
贾环的位置在名士席的前排,江南四大名妓之二的宋若雨、刘如烟两人在一起演奏了两遍水调歌头的词牌之后,不约而同的走向贾环的案几。
他这里尚缺一个斟酒、陪客的美人。
名妓与名士,都是需要相互借助名声的。今晚的诗会,贾环一首水调歌头,技压全场。名声尽归于他。今晚之后,江南之地,必定尽传北直贾环之名。
宋若雨抱着琵琶,抢先一步,走到贾环面前,道:“贾先生高才,若雨敬佩之至,愿为先生执壶。”说着话坐到贾环身边,幽香扑鼻。笑语吟吟的为贾环添酒。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谢道:“谢若雨姑娘。”
这种大规模的精品诗会,即便是美人在侧,也不可能有放浪形骸之举。贾环这会儿,身边确实缺一个添酒的美人。有名妓前来,他自是应允。
这位若雨姑娘,约双十年华,身姿略显娇小,约一米五几,很典型的江南佳丽。容貌美丽。充满灵气。身穿着彩衣,胸口凸起的双峰圆润、挺拔。这年代没有内衣作假。很有料。愈发的显得她娇小的身姿曲线窈窕。颇有美人风韵。
拿着玉箫的刘如烟慢了一步,杏目微恼,向贾环行礼,“先生才华横溢,一曲水调歌头,必定名流千古。如烟仰慕至极,愿与先生共饮。”说着话,坐到贾环的左侧。
贾环一阵无语。心里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名气啊!名利啊!见刘如烟坐到他身边,当然也不会出言赶人。
这位如烟姑娘,约双九之龄,身姿婀娜修长,约有一米六几,一身白衣长裙,气质妩媚,清丽,容貌之精致更胜宋若雨。穿着长裙,身材的好坏,自是不知。
一旁的一名文人笑道:“贾兄之才,当以名家双配,受之无愧。且饮一杯!”
周边几人大笑,纷纷举杯共饮。
贾环微笑着举杯。他的酒有点高了,准备脱身立开。
这时,一曲演奏完毕。汪鹤亭挥一挥手,示意曲艺班子暂时停下来,遥遥的对贾环举杯,扬声道:“贾孝廉诗才无双。值此良辰美景之际,何不携二美,泛舟于小秦淮河上,饱览瘦西湖的胜景,共赏明月。亦为此次的诗会,留下一段佳话。我已经安排楼船停在码头。”
汪鹤亭这番话,当然不是赶贾环走。而是,准备了精美的楼船,邀请贾环带着两个江南名妓登船,泛舟河上。诗会的少年才子带着仰慕他的两位江南名妓同游河上,这难道不是一段佳话吗?
当然,共赏明月,是很含蓄的说法,深夜之中,孤男双女,独处舟中,你懂的。
正厅之中的一帮名士立即大声叫好,“汪员外安排妥当,风雅如此,贾兄何必推辞!”
“贾兄不胜酒力,宜速行也。”
“贾兄,当成全这一段佳话啊。”
坐在贾环身侧,一左一右的两个美人都是俏脸微红,霞飞脸颊,妩媚无端。充满了美人风情。
沙胜笑着摇头。他虽然是贾环的师长,但这种时候,也不好阻拦。杨运使、江府尊等人都是微微一笑。
贾环一听就知道汪盐商都安排妥当。楼船上必定是一应俱全。伺候的人都有。美酒佳肴不缺。而两位江南名妓的过夜之资,肯定也会帮他付。
贾环心里笑着摇头,这安排,古代版的吃喝玩乐一条龙啊。他正好要准备离开,起身拱手道:“如此,多谢汪员外美意。”带着宋若雨、刘如烟两女离开。
身后,一阵起哄的叫好声。
……
……
西二堂中,纪鸣好笑的喝着酒,“子玉这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黄秀才笑着摇头。最有文采的才子,与最美丽的名妓,这种组合,确实算是佳话。
纪四妹坐在案几边,瞪着大哥,气鼓鼓的道:“哥,他就算有才华,也不是什么好人!”
纪鸣笑着看向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他是过来人,又如何能没有觉察到四妹那微妙的情绪。这就是精品诗词的杀伤力。但是,我的傻妹妹啊!
……
……
随着深夜时间的流逝,小秦淮河上的画舫之中,都开始传唱水调歌头的曲子。此时,一名信使自汪盐商的西园赶到扬州旧城中的巡盐御史察院中。
管家元伯接了信,派了小丫鬟将信笺送到后宅老爷手中。
林如海的卧室中,中秋佳节,林如海将姬妾语蓉等四人、女儿林黛玉叫到跟前,共度中秋。只是他精力不济,时不时的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但他并没有让各人离去。这让众人心中纳闷。
跟着林黛玉过来的紫鹃、袭人都是不解。林老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唯有语蓉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今晚大盐商汪鹤亭在他的别院西园中举办中秋诗会。贾环会参会。老爷要试一试他的才学是真是假。
一干人等了约一个多时辰。小丫鬟快步将信送进来。语蓉拆了信封,看完之后,难掩惊讶,给几名姐妹和黛玉传看。其她看过的女眷都是和语蓉一个反应。
林黛玉都愣住。
信笺上是环哥儿写的一首词。好坏她自然品的出来,极其的出色。远超他在京城中流传的精品美人词。后面还附着诗会中极为中肯的评价。但她为何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呢?
语蓉轻轻的推着林如海,“老爷,老爷,消息传来啦。”
林如海悠悠的醒来,疲倦的眯着眼睛,含糊不清的道:“如何?”
语蓉道:“扬州名士评论:惊世之作,千古绝唱。此时,扬州城中都在传唱这首词。”说着,将“明月几时有”这首词吟诵了一遍。
林如海脸上露出笑容,艰难的抬手,道:“好。好。好。大家都散了吧!”
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林黛玉给语蓉等姨娘打过招呼后,红肿着眼睛,带着紫鹃、袭人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在书桌前,将刚才看过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写下来。
黛玉是那种极富才华、钟灵毓秀的女子,她只看了一遍,就能将贾环这首极其出色的词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
晴雯、如意两人都是在黛玉这里歇息。看着题头最后一句:兼怀宝钗。禁不住齐齐的低呼一声。
随即,晴雯掩嘴,吃吃的笑起来,“三爷,还真敢写啊。宝姑娘的名字呢!哦,如意,那话怎么说的?”
如意娇柔的抿嘴笑道:“三爷说:秀恩爱,死得快。”
紫鹃、袭人、雪雁都是笑起来。三爷和宝姑娘的婚事,基本是定下来的。
林黛玉心里心伤父亲的病情,这时也禁不住微微的一笑起来,就像是夏日的荷叶上,那一颗水珠在滚动的轻微,迷人至极,细声道:“这首词是极好的。”
心里,想着紫鹃和她说的话:三爷问,姑娘是不是非宝二爷不嫁?我说……
她能理解贾环在词中表达的思念之意。也能想象的出,这首词传回到京城,宝姐姐看到时的心情:定会如同被幸福闪电所击中的感觉。
兼怀宝钗。
她都有些羡慕呢。
……
……
北七堂中,贾环的水调歌头一出,诗会就已经结束。无人再敢出作品让曲艺班子传唱。都是在议论今晚的诗会。
金陵魏才子跨江而来,说话倨傲。不被众人所喜,此刻一帮人纷纷挪揄他:“魏兄笑话贾青松,至此不要写诗,如此如何?我等看魏兄如何还是不要称才子的好。”
魏子和被挤兑的离开。
时值晚上九点许,杨运使见沙胜准备离开,便道:“沙大参且慢。关于沙大参今日行文稽查私盐一事,我有话与沙大参说一说。”
江府尊笑一笑,轻轻的点头。
正在喝酒的沈知县亦是看过来。
沙胜冷笑一声,果然让子玉说中了,道:“汪员外,可有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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