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开始、年关、搅局
哈密被屠,西域周军、百姓悲痛。齐总督作出他的反应,贾环亦作出他的反应。
在敦煌组织其声势浩大的舆论批判,攻击拔野古四族,并派出胡人商队至北庭、漠北宣扬杀胡令、废汉令。
但,这些布置、安排,都需要时间才能有效。最先起到效果的,反倒是贾环之前的安排:由娄冻、郭灌、韩汤前往于阗的百人商队。
稍稍告慰被屠戮的汉民们在天之灵!
娄冻等人的商队,在蒲桃城中宣讲杀胡令、废汉奴令后,继续前往且末、于阗。而蒲桃城中,亦有商队穿越大漠,掩着塔里木盆地的边沿北上,去往焉耆。
从焉耆西去,为龟兹。东去则为吐鲁番盆地的西端:高昌。
腊月份,拔野古、薛延、回纥、同罗四族一个人头价值10银元的消息便传遍高昌地区。
自西域秩序崩溃,大乱起来,地形复杂,地处交通要道的高昌地区便活跃着数支马贼。
薛延族的大将莫贺,自十月份带着本部残兵数百人出哈密,沿途过蒲昌城,抵达高昌。而龟兹被夺的消息此时便传来。他们便停留在高昌城中。
高昌城此时早就成为地方豪强共同把持的城市。莫贺的抵达,高昌本地豪强并没有立即就支持他的统治:北山之战早就传遍,远在吐火罗地区的贵族们都觉得周军统一西域只是时间问题,何况地处在去往龟兹要道上的高昌?
在十二月份杀胡令传开后,薛延的族人便在城中不断的死去。人头被割走。杀胡令中:以人头抵银。
莫贺率几十名亲兵外出追赶凶手时,在大漠中,被一支马贼击溃,他本人被俘。
茫茫黄沙,有山坡,有平地。在山坡上,马贼们分散在四周,其头领在山坡上监督行刑。
薛延部的一代大将莫贺,曾统兵数万,经历数十场战阵,在漠北颇有名声,猛将,而今就死在此地。甚至,连马贼的首领叫什么他都不知道。
很憋屈!
但,这才只是杀胡的开始啊!
“杀掉他们。将人头卖给商人,让他们去龟兹领赏银。”马贼首领看了一眼落地的莫贺的人头,冷声吩咐道。
“啊……”惨叫声只持续了片刻。这些胡儿的头颅就被摘走。尸体凌乱的铺一地。鲜血浸在黄沙中。而后,被风沙掩埋!
记着,这只是开始!
……
……
年关愈近,风雪愈急。
随着时间的流逝,哈密被屠的影响,在空气中的压抑稍稍减却。春节将至,人们的脸上恢复了些许的笑容。
瓜州城中,贾环、胡炽自敦煌而来,与西域总督齐驰,还有幕僚们齐聚。
京城里的钦天监早就公布,自腊月二十日起,衙门封衙,开始放年假。而西域这里情况特殊,直到此时才开始封衙放假:腊月二十八日。
齐总督在封衙后,请自己的幕僚们吃酒,等同于年会。他昨日已经和军中诸将见面。
总督府二堂后的一处小院中,曾季高、贾环、胡炽、杨渭等人齐聚。和齐总督一起饮酒,闲谈。
齐驰之所以在瓜州,并不回敦煌,出自曾季高的建议:一往无前!齐总督抬棺出征,断然没有退后的道理。收复一地,就治理一地,直到恢复西域全境。
酒过几杯,齐驰笑着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还没有与诸位分享。程公达游说于阗尉迟家族已经成功。尉迟氏答应重新归附朝廷。我们为远在于阗镇的程公达干杯!”
花厅中,九名幕僚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贾环微笑的品着温和的黄酒,心中为程攸感到高兴。策士风采啊!单枪匹马说服一个军镇归附朝廷。这可是大功一件!安西四镇,周有其二。
尉迟氏归顺,但肯定还是当地豪强。对于阗镇的深度治理,现在还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先要将其收回,委派官吏、驻军收税,执行周律。
正午的酒宴,到下午两点许,才散场。散场前,自是有年礼奉上。总督府的幕僚们不是官员,朝廷不负担工资,而是由齐总督开工资。年会开完,当然要发年终奖。
贾环在花厅门口的账房处,签字,领了红包,揣在兜里出门。他酒有些高,扶着额头,在偏厅里小坐片刻后,给齐总督派人叫到书房去。曾季高和杨渭在座。
齐驰一身黑色便服,品着茶,让贾环先坐,赞许的点头,道:“子玉在敦煌这数月治理的不错!你说的那个跋忽勒去漠北之事,你和季高、文清说一说。”
贾环前几日将跋忽勒从挖矿的地方叫来,问了一番石玉华的情况,而黑衣新月卫探听到的另外一则消息,引起他的兴趣:拔野古孝德得伊林可汗之女宛国公主的青睐,却娶了同罗贵女乌尼日。其正是因为得到同罗族的支持,才坐稳联军的统帅之位。
贾环将他的设想说出来,“假设宛国公主不再青睐此人,拔野古孝德的正当性,统率力都将要大打折扣。另外,其援军可能延迟到来!于我军光复北庭有利。”
拔野古部雄踞漠北,实力雄厚,拥有控弦之士数十万。周军内部普遍认为:在丢失十万大军后,拔野古部在漠北与察哈尔、仆骨、喀尔喀争雄,依旧可以派出约五万军队来援。若是纠合四族联军,大约会有十万胡骑。
北庭不比北山这里的地势。以平原居多。到时候,就是骑兵对决。火器方阵,难以取得决定性胜利。胡骑冲不下火器阵列,但是,可以跑啊。
在草原上,有水草的地方就可以生存。当年名将徐达率部远征漠北,因轻敌冒进而被王保保打败。明成祖朱棣五征漠北,始终没有找到蒙古人的主力,不得不遗憾的去世。北庭之战若是打成草原上的游击战,何时才能平定?
曾季高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子玉,你有几分把握说服跋忽勒去草原搅局?”
如果宛国公主不再青睐拔野古孝德。那么,伊林可汗有两种选择。其一,任其自生自灭,不再过问。其二,派大军前来,接管指挥,将其拿下问罪。
而需要明确一点,拔野古部是否想占据北庭,决定着是否派援军前来。其内部未必没有争议。自古以来,都是统一漠北的部族才会攻击中原!
比如,汉时匈奴,唐时突厥。宋时辽金蒙古。现在漠北的情况是,还有数族争锋。
但,不管那一种,搅局肯定是对周军有利的。
贾环抿抿嘴,顿了一会,再笑道:“我试试。”
第822章 美男,反间
贾环告辞离开后,书房中,齐驰徐徐的展开西域的地图,注目着北庭的土地。
昨日,从柔远城返回的副将乐白私下里和他透过底:拔野古孝德,年纪轻轻,却非常狠辣,恐怕不好对付。因而建议在开春之后,迅速的将其歼灭。不给其成长的时间。
齐驰轻叹道:“是要多管齐下啊!”
快是要快。但是周军的骑兵不足。冬季时,招募新军时,因汉民数量不足,通过胡汉之辩,招募了一批月氏、羌人胡骑。但新兵需要训练、编练。
所谓的胡汉之辩,即是在敦煌府学、县学、士林中通过辩论,达成共识:若胡儿仰慕汉族文化,愿意遵守汉礼,说汉语,穿汉服,用汉字,可以认为他们是华夏的一部分。
当年,汉唐时,关中语言为官话。明朝时是以南京话为官话。而今,周朝以京城为官话。所以,华夏,允许有差异,但是要守基本的准则:汉语、汉服、汉俗。
正所谓: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作为情报主管杨渭话不多,目光落在地图上。
明年开春,大军将从瓜州出发,抵达哈密。再沿着吐鲁番盆地的沙漠出发,跋涉千里,抵达高昌。向北翻越过博格达山脉,便可进入庭州的核心区域:金满、轮台、浦类三县。
而拔野古部撤退的路线是:从哈密出发,往北越过折罗漫山,进入草原和大漠,再往西疾驰至庭州。
曾季高直言道:“大帅,贾子玉说的谨慎,以我观之,他肯定能说服跋忽勒去漠北搅局。而且一定会搅局成功。论起揣摩人心,阴谋诡计,我是甘拜下风。”
北庭之战的难度,不在于攻占庭州三县。而在于日后消灭四处流窜的胡骑主力。否则,庭州三县,难以耕种、放牧。则会造成后勤上巨大的压力。
“哈哈!”齐驰禁不住仰头大笑。贾子玉可是朝堂凶猛的政治风暴中杀出来的人物!
他力邀贾环来西域,而贾环亦没有让他失望。刚到敦煌,就创造出胜机。希望这次贾环的计策,同样能促使快速光复北庭。他认可曾季高的说法。贾环的性格是非常沉稳的。既然拿到他面前来说,说服那胡儿的概率很大。
“季高,开春之后,我们就要搬到龟兹了。”
瀚海千里。敦煌作为大军的粮草基地就不适合了。距离太远。就像北山战役时,长安、嘉峪关都不适合作为后勤供应地。而要以龟兹地区的物产为后勤,进而攻取北庭的庭州。再以庭州的人力、物力,征服整个北庭。
曾季高沉吟着点头。胸中酝酿着战略。
……
……
贾环离开瓜州城正中的总督府后,并没有连夜返回敦煌,因为跋忽勒就在瓜州城中。他将其从敦煌带来。
瓜州城内的驿站中,贾环随行的五十名家将们轮班出去吃酒,买东西。已经是腊月二十八。马上就是春节。
午后时分,城中风雪愈急。寒风刺面。
贾环从街中回来。随行的钱槐手里提着酒食,到驿站的一间院落厢房中见跋忽勒。
跋忽勒换一身干净的茶色胡服,青色的长发束起,还是扎着他风骚的红头巾,白皙玉面,剑眉星目。正在厢房里打拳。虎虎生风。
见贾环一袭石青色的文士长衫出现在门口,他停下来,冷笑着用生硬的汉语道:“贾大人不怕我突然发难吗?”他是高手。十个贾环都不是他的对手。
贾环从容的一笑,提着食盒走进来,道:“你是聪明人!”做个邀请的手势。
在桌上将美酒佳肴摆好,等跋忽勒吃了几杯,贾环将青瓷茶杯放在小圆桌上,说明来意,“漠北拔野古部的宛国公主时年十七岁,花容月貌。我意欲放你去漠北,求娶宛国公主。”
跋忽勒冷眼看着贾环,一肚子怨气。任谁有他这样的经历,都会对眼前的汉官有怨气。“你就不怕我娶了宛国公主,说服拔野古部的可汗发兵攻入西域吗?”
贾环轻轻的一笑,很淡然的道:“尽管来。我欢迎!”
跋忽勒恨的咬牙,挑衅的看着贾环,桀骜不驯的道:“如果我不去漠北,中途逃走呢?”
贾环看了跋忽勒一眼,平静的道:“你听说过中原里夷十族的刑罚吗?等我朝大军打到吐火罗月氏国,你觉得我做不做的出来?”
“你……”跋忽勒眼中露出精光,突然间右手握起拳头,青筋暴起。他出身于月氏贵族。家世好,长的英俊,武艺高,自出生以来,做事、追美人无往而不利。此刻,却是心中憋屈的很!
追求石大家失败不算,她心中有喜欢的人。
贾环笑一笑,起身,强势的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允许你带着你的商队前往漠北草原。再借你十万银元作为初识资本。我只要你将宛国公主追到手即可。然后,你就自由了!当然,我要提醒你,漠北诸多胡儿。你未必争得过。”
跋忽勒冲着贾环的背影嚷道:“贾参议,你不用激将。我肯定能娶到宛国公主。但是,你要言而有信,不要滥杀月氏国的百姓。”
贾环没回头,停下脚步,身姿笔直,吩咐一声,“耐心等两天,即可出发。”再走进风雪中。
派跋忽勒去漠北搅局,复杂点说,就是曾季高分析的那样。简单的说就是截断拔野古孝德的后路。
宛国公主是拔野古孝德的后路。失去这个后路,他兵败,能往哪里逃?漠北,他是回不去的。这个刽子手,必须要为他屠杀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
……
大雪至正月初一才停下来。而后是雪融。
瓜州城中,充满着春节的气氛。大战带来的创伤,还没有完全的被抚平。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坚强的活着!
正月初六,瓜州城外的一间中档的酒肆中,秦弘图、柳逸尘、易俊杰三人围坐着一起吃酒,在这大战间隙中,放松着神经。开春之后,大军将跋涉千里,前往龟兹。
正月初四,贾环请西域军中所有的闻道书院子弟,计12人(在战争中已经死去3人),在瓜州城齐聚,吃年酒。给大家说起过此事。
易俊杰一脸的络腮胡子,因养伤,变得有点胖,感慨的道:“老秦,你现在又跟着子玉做事了。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又想起雍治九年的那场水灾啊!”
那场水灾,铭刻在书院众同学的心中。
秦弘图高大,黑黑的,笑着举杯,道:“会的。”他本来在乐白帐下效力,后调到黑衣新月卫,这次又被调到贾环麾下。月氏人跋忽勒前往漠北,实施美男计、反间计,由他负责跟踪、传递消息、情报。
这事的意义,不在于他重新在贾环麾下做事。而是,贾环在西域的权力,进一步扩大!
当前已经负责:后勤,舆论,代理内政。这一次是涉足情报部门。
柳逸尘晃着酒杯,笑道:“老易,别想了。还是想想晚上回去怎么应付你的胡姬吧!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及时行乐啊!”
酒肆中顿时一阵哄笑。秦弘图、易俊杰纷纷举杯。理当如此!
开春至龟兹。而北庭之战,已经迫在眉睫!
第823章 风雨入龟兹
西北春风至,飘飘带雨来。拂黄先变柳,点素早惊梅。
雍治十九年春,二月二十五日,上午。轮台县外二十里外的长亭内外,挤满了来迎接的将官、士绅、贵族、富商。
小雨飘飘。少顷,地平线外,出现一支打着大周旗帜的骑兵,奔驰而来。
“齐总督到了!”
小亭内外,官道上,来迎接的人们迅速的整理着列队。
当日午后,西域总督齐驰率领着十几万西征大军,并西域布政司的官吏,跋涉两千三百里,历时一个月,抵达西域的中心、安西重镇:龟兹。
时值清明前夕,春回大地。通往龟兹城的道路上,车队、骑兵、驼队,络绎不绝。
沿途的哈密、蒲昌、高昌、焉耆以及各山口的戍堡都留下了兵力。云骑军都指挥使、副将乐白在大军过高昌时,便率云骑军主力三万人攻入庭州。收复金满、轮台、浦类三县。并设防。与胡骑交战。
耀武营参将荀阳,李游击,伸威营游击杨纪,千总沈迁等人,行军礼,道:“参见大帅!”
被解救的汉人士绅俱是跪拜,“参见大帅!”自称有的是“下官”,有的是“学生”。西域这里,科举初开,若有秀才功名,便是地方上了不得的人物。
铁勒贵族们跪拜道:“草民等拜见总督。”
长亭内外,众人俯首。场面之盛大,尽显总督之威。
西域总督齐驰掀起马车的窗帘,吩咐道:“诸将请起!随本督进城。”再对汉人士绅们点一点头,放下车帘。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队伍继续前行。
一些信号、态度,就随着这简单的两个动作,在小雨中,传递出去。骑兵的马蹄,步卒的铁甲,拖着火炮的马车声,络绎不绝的回响在官道上。
荀阳、沈迁等将校起身,翻身上马,跟着大军队伍前行。
……
……
轮台距离龟兹约两百里。当日晚上,齐总督的车架在轮台县城中休息。
时隔一年,重新回到龟兹地区的西域布政司文官们感慨良多。在县城中休息时,相互串门。
“物是人非啊!”驿站中,左布政使韩伯安和几名来往密切的官员感叹着。
西域布政司286名文官、吏员跟着西征大军抵达。官员的数量有限,一府之内,不过9人。这其中检校、司狱还是不入流的官。主要是吏员比较多。而这些老练的吏员,可以在很快撑起整个西域布政司正常运转。
韩伯安作为西域布政司的文官第一人,他这声物是人非,不仅仅是感叹西域、龟兹的变迁,还有感叹官场上的权力变化。相比于当年,他头上多了一个总督。
一名官员微笑着道:“方伯何须忧虑。以西域之大,齐大帅必定会下放权力。敦煌不就交给马知府了吗?”
另有一名官员哂笑道:“方伯之忧,不在齐大帅。而在贾参议。没见和齐大帅作对的苗副将被发配金陵?”
方伯,是布政使的雅称。方伯为古时一方诸侯之长,布政使为一省最高行政长官,以此别称。韩伯安和贾环之间有心结,随着贾环来到西域,早被有心人得知。
几名官员心中冷笑。这小子为拍韩大人的马屁,口不择言。有些事,是能宣之于口的吗?
离开敦煌之前,韩伯安召见沙州府通判汪璘,找个由头,训斥了他一顿。原因是因为韩伯安看中了藏经洞里的一卷经义手稿,派人索要,被汪璘拒绝。这令韩伯安很不满。
而众所周知,汪学士和贾环走的比较近,分别是凉州士林的领袖。汪学士时常配合贾环的意图造势。这恐怕会被视作政治上的挑衅、政斗的开始。
韩伯安摆摆手,淡淡的道:“贾环虽然为布政司的左参议,但本质上是齐总督的幕僚。他只不过是一个高级吏员、佐贰官而已。本官和他并无间隙。”
这话说的非常假。冠冕堂皇。但在座的五名官员都听的出来,话中的意思。
韩伯安的想法:以贾环的“战绩”,他不可能不重视。但要说畏之如虎,那未必。布政使有布政使的尊严!
贾环说是左参议,手中握有一些权力。但这些权力,都来自于总督。贾环终究只是个辅佐的角色而已。说话做不得数。西域军政大事,都由齐总督决断。
于齐总督而言,要保证政令通畅即可。下面的人的关系如何,肯定不会管!他又不会傻得和齐总督作对。那么,对贾环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该训斥其政治盟友,就训斥了。
几人正说着话,这时,韩伯安的亲随在门外汇报道:“老爷,铁勒的居可大人求见。”
西域布政司驻龟兹。而龟兹城内外主要的民族便是铁勒、汉族。作为铁勒的贵族,居可和左布政使韩伯安有交情,很正常。
“这老货,怕是给齐大帅的表态给弄的慌了。”韩伯安随意的一笑,道:“请他到偏厅中去吧。”
众官员都会意的一笑。
今日在轮台郊外,齐大帅看都没看铁勒人一眼。再想想齐大帅入西域以来的政策,可知他是绝对的强硬派。北山的京观还在呢!
当日姑墨会战,两万铁勒骑兵反叛,至使国朝战败,损兵折将。齐大帅只怕是对铁勒人很不满啊!
……
……
上午时分,小雨未歇。
贾环骑在马上,披着蓑衣,跟着中军主力自轮台前往龟兹。两百里的距离,明日要至。大军迤逦。风雨无阻。行军之苦,大抵如此。
贾环微微有些走神。除开思考供应北庭大军的军需外,他还在想韩伯安索要藏经洞里文献的冲突!
这件事,汪学士做的对。这些前朝的经书,文献,都是朝廷、国家所有。要由朝廷组织人保护、修缮、研究。岂能这么凭白的给个人拿去收藏?
作为一个现代人,贾环当然是支持国家博物馆。可惜,站在韩左布政使的角度,他只怕当做汪学士在落他的面子。这位韩大人,治理内政水平不行,官场手段倒是玩的很溜。
官油子!
这时,总督府的小吏,章吏员看似随意的骑马到贾环身边,低声道:“贾大人,昨日铁勒贵族悄悄的贿赂布政司官吏数人。试图影响大帅,高抬贵手。听闻韩大人得了5万银元。”
贾环笑一笑,身姿随着马匹颠簸着,道:“章书吏有心了。改日请你吃茶。”
章吏员顿时眉开眼笑,“谢贾大人。”弯着腰,退开。他和贾环门下奔走的娄冻是关中老乡。
晚上在官道旁宿营时,钱槐打听消息回来,走进帐篷中,接过胡小四手里的水壶,咕噜咕噜的灌了一气,愤愤不平的道:“三爷,那些铁勒人简直是找抽!什么意思?三爷你也是布政司的左参议。他们不拜码头,甚至给胡员外都封了重礼,而三爷你这里,礼数都不尽到。”
因为西域布政司的左右参政空缺。贾环的左参议,实际上是西域布政司的三号人物。而负责后勤的胡钱王,通常意义上,被认为是贾环的副手。
在钱槐看来,这些铁勒人简直不把三爷放在眼里。太轻慢!主辱臣忧,他很不爽。
贾环坐在桌边,点着油灯,沉思着。这时,好笑的道:“那些铁勒人敢给我送银子?你家三爷可是颁布杀胡令的人。”接着,微微沉吟,轻声道:“西域布政司的问题很大啊!”
第824章 酒宴上的试探
雍治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清明节。
小雨纷飞。下午时分,绵延的大军,不断进入龟兹城中。长途跋涉,将士们显得疲倦。他们并无交谈,只是看着这座十几万人口的城市。充满了异域风情。
然而,带着斗笠,穿着蓑衣,背着毛毯、干粮袋、水壶、各种武器的士卒们,或骑着马沉默的骑兵们,在行走、顾盼的不经意间,显露出百战精锐的气势。虎贲之士!
十万大军入龟兹。
龟兹这里,并没有官方组织的欢迎仪式。因为,主官、贵族、士绅们都跟着到轮台迎接。此刻都在队伍的后面。然而,城中的汉家百姓自发的在城内长街两旁迎接。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景倒没有!因为,龟兹在去年就已经光复。但,欢呼声,鞭炮声,时而响起!还有人激动的喊着口号!
王师西定龟兹日。
别管什么“兵过如梳”,至少有一条:大周的军队会给大家留一条活路。而胡骑只会将他们的房子烧掉,掠夺他们的家产,将他们贬为奴隶,将他们的妻女奸银,将他们的父母杀害……
数不清的血泪、仇恨!
而龟兹城中,在整齐的大军步伐声中,长街两旁商铺、店铺中的铁勒商人们则沉默着。一个属于他们的美好时代已经过去了!
国朝大军于今日才到。但贾环委派的宣传小队,早就抵挡龟兹。这些铁勒人都知道官府的最新政策、动态。极其的强硬!比如:北山下的京观。比如:胡儿敢在城中拔刀者罪加三等。比如:周人自称煌煌上国之民……等等。
现在又重新成为汉唐时!杀汉民一人,则必有汉校尉率军前来问罪。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杀唐人一人,则唐骑必至。大唐盛世、威压四海。
通俗的说,汉人现在在西域成为上等民族。
其他人,要么夹起尾巴过活:再想着仗着人多、刀多欺辱汉民,则不可能。要么,心慕上国,改服易俗,成为汉民。
城中的四海酒楼中,娄冻、郭灌、韩无功几人远眺着朝廷大军,心情激荡。
他们一路从于阗走到郅支满,再沿葱岭北上,至疏勒,然后东返,过巴楚、姑墨,至龟兹。这一路走来,他们倍加感到朝廷大军在西域的意义所在!
郭灌低声道:“大周万胜!”
“万胜!”隔着一条街,五十米开外的主街上,呐喊声爆发般的响起来!
西域总督齐驰,带着文武官员进城了!
……
……
十万大军入龟兹。那宏大的场面,开始沉默的军人,后来欢呼的百姓的情景,想必很多人一辈子都忘不了!无论是汉家百姓,还是胡儿!
同时,震慑着某些势力!观看周军入城的,并不单纯的是龟兹城中的百姓以及南北来往的商人。这其中有多少人是西域其他地区势力的间谍,不问可知。
西域很大,有:安西四镇,北庭,吐火罗,河中九国。而现在周军只收复了龟兹、于阗两镇。其余地区,还未光复。
二十七日入城后,总督衙门很快就接管了所有的权力。同时,西域布政司的官吏们重新开始工作:丈量土地,登记人口、户籍,田契,商契等。
百废待兴!
而北庭已经开战!龟兹地区必须尽管恢复生产,商业。并征收上各种税收,为大军征战提供钱粮。贾环在这样的氛围中开始工作,熟悉着龟兹各处的情况。
新的生活正在徐徐展开。
……
……
三月十二日,休沐日。仲春之季,春和日丽。
龟兹属于暖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干燥少雨。昼夜温差大。夏季炎热,冬季干冷。不过在春季上午时,柔和的春光下,二十多度,非常的舒服。
位于城西的总督府中,在上午时,显得有些喧闹。齐总督在今日宴请西域文武官员。算是入驻龟兹以来的第一场酒宴、盛会。不少商人、贵族都得到邀请。
贾环自己购置的小院中,距离总督府不远,临着坊中大街,可以眺望到龟兹王宫。
风情柔美的美丽胡姬在镜子前,帮贾环梳好头发,系好腰带,甜笑道:“三爷,好了。”
贾环微笑着点头。这名二十五岁的胡姬,是他在敦煌的侍女。由韩无功家帮忙购买的。据闻是敦煌城中某月氏贵人家的美妾。由奢入俭难啊!他将她从敦煌带来,照顾他起居。
“小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你吩咐厨房一声。要去街上逛,让小四派人跟着。”
贾环叮嘱了侍女一句,带着钱槐,黄观,张四水出门,步行前往数百米外的总督府。
酒宴设在总督府二堂后的一处院落中。人声鼎沸。四五十人汇聚。还有仆人来往。
贾环一身石青色的文士衫,和总督府的幕僚们在厢房里闲聊。等待着酒宴开始。透过轩窗,可见胡炽、程攸几人,在院中和军中将校或胡人笑谈。
这时,一名四十多岁的绯袍官员带着一名胡人老者从门口转过来,笑呵呵的拱手一礼,道:“贾参议,这位是铁勒商人居可。他久仰你的大名,特意请在下领他来。”
来的是正四品的蔡知府,他和韩伯安关系交好。
或许是因为贾环当日在敦煌怒斥伏重的言语传扬开:皇周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西域之西,迤北之北,南洋诸番,东海之国,极天罔地,俱是我汉家臣妾!非我大周朝廷册封,安敢在本官面前称王?
蔡知府在介绍居可时,并未说他是铁勒贵族。而是说商人。
所谓贵族,就是在铁勒部族里拥有声望,话语权。掌握着大量的人力、物力的人。别看这老头六十多岁,老眼昏花。说不定家资百万,拥有大量的奴仆、商铺、牧场。
居可满脸皱纹,模样衰老,带着黑色的圆帽,身体干瘦,衣衫华美,抚胸行礼,道:“草民见过贾大人。小老儿久慕贾大人风采,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贾环本来就对姑墨会战中当二五仔的铁勒人很不爽。只看这个抚胸礼,便皱眉,冷淡的道:“回去把《增广贤文》、《幼学琼林》读熟了再来和我说话。”
贾环在总督府的幕僚中还是很有份量、地位的。四周响起一阵低笑声。
增广贤文、幼学琼林都是蒙童读物。正所谓,读了增广会说话,读了幼学会读书。
贾环的意思是,胡儿不知汉礼。说什么“久慕”?虚伪至此。
居可脸上的笑容顿了下。内心中极度不满。
蔡知府脸上的笑容淡下去,黑着脸,拱拱手,不发一语,带着居可离开。
他是带着韩大人的善意、试探来的。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吧!
第825章 虚晃一枪
正厅中,文官武将们正各自聚在一起说话,品茶。桌椅、窗栏、走廊等处。
大致都穿着官服。红袍、青袍、绿袍都有。文官官服绣禽,武官官服绘兽。
左布政使韩伯安正在桌边品茶。几名品级相差不远的官员组成一个圈子。
这时,蔡知府过来,耳语几句,将方才贾环的反应告知,韩伯安脸色微变,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心中一声冷笑:此子骄狂的很!大概是来西域后,走的路太顺了吧!真以为自己成了齐大帅的文胆?
同时,下定决心。
现在,龟兹城中有流言:他和铁勒人勾结。以贾环现在拒绝和解的态度,对胡人强硬,和他敌对的关系,想必会在齐总督面前参他一本,诋毁他。
但是,等会宴会后,他就去求见齐总督。和齐总督详谈。他要让贾环重新认识下官场手段。不是谁都是他贾环眼中的木偶人。
西域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将脾气,收敛着点吧!
……
……
酒宴在正午时分开始。齐驰掐点到来,讲了几句后,便吩咐开宴。官面上的酒宴,一般不会有人开怀畅饮。当然,武将们除外。
二堂后的酒宴至下午一点许便散场。
左布政使韩伯安随后便求见齐总督。一名幕僚将韩伯安带到一间小院中。等候在耳房中。齐总督在这里会客。
刚等了一会,韩伯安在耳房中,看到贾环从小院的正厅出来,禁不住哂笑一声:先告状了!
贾环刚和齐总督谈完,出花厅时,注意到韩伯安等候在耳房中。遥遥的拱手一礼,便从门口出去。
他和韩伯安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从韩伯安训斥汪学士开始,这就决定了他的立场。因为,他和汪学士是政治盟友。更何况,韩伯安为的是一己之私?
所以,刚才酒宴前和韩伯安交好的蔡知府带着铁勒贵族居可来见他时,他没给好脸色、好言语。
在什么样的场合,作出什么样的、符合身份、立场的表态,这是基本的政治素养。贾环很清楚。刚才众目睽睽。
而且,对于铁勒人,贾环本就没什么好感。龟兹城内,最主要的民族便是铁勒,汉族。这几天普查,大致的人口数据可以估算的出来,铁勒人大概在八万人左右。
铁勒骑兵叛变,致使周军损兵折将,这罪责朝廷还没有追究,而铁勒人的头面人物,还大模大样的在自己面前行胡礼,贾环的看法、感官,可想而知!
若是普通的胡人,以抚胸礼,对他表示尊敬,他肯定不会嘲讽对方。教化,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这有一个过程。贾环对此有清晰的认识。
对居可的态度,说白了,是一个立场、感官、看法的问题。
……
……
韩伯安冷淡的点点头。片刻后,一名书吏过来请韩伯安进去。
小院的花厅不大,布置的非常典雅、精美。挂着字画,墙角有屏风遮挡。轩窗外的后院,则是小溪曲水,花开正艳。
齐驰正在喝茶,略作休憩。
他五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灰色的道袍,方脸长须,气度森严。国朝的定西候,正值年富力强时。海内名臣。将来必定是宰辅大学士。
齐总督在下属面前一贯是非常的严肃。手段凌厉。官员们一般都比较怕他。他只有在比较亲近,或者得力的幕僚前,才会展露亲和力。
这时,见韩伯安进来,齐驰微微点头。
韩伯安年纪比齐驰还要大,将近六十。上前行礼,跪着道:“下官参见大帅!”
自雍治十三年,时任京营参将乐白跪拜大学士何朔后,将军们便开始流行跪拜宰辅、总督、巡抚。而文官中,并不流行跪礼。韩伯安的姿态放的非常低。
齐驰略诧异,随即,微笑着道:“伯安这是何故?请起。”韩伯安,以字行。其表字:伯安。
对于拍马屁这件事,大人们都说,不要不准。但实际上,在睿智的人,都会受用。区别之在于,小弟,下属们会不会拍马?有没有派到点子上?
韩伯安宦海一生,该低头时,还是做的出来。他是官油子,同样是政治老手。否则,何以会在雍治十三年参与到朝堂、太子相关的博弈中?很难缠的官僚啊!
韩伯安爬起来。坐到椅子上。这时,小吏送来一杯清茶。再退出去。韩伯按小心翼翼的笑着道:“大帅,下官有事禀报。十几日前在轮台,铁勒人居可,送了我五万银元。想请我在大帅面前进言,推脱龟兹失守时,铁勒人的责任。”
韩老大人这话的意思,是把铁勒人给卖了。这可不是龟兹城中谣传的那样。谣言是韩布政使和铁勒勾结。
齐驰这次是真惊讶,看了韩伯安一眼,不动声色的道:“那伯安的看法呢?”
其实,黑衣新月卫,已经查到某些铁勒人的证据。
韩伯安态度坚决的道:“铁勒人对龟兹城失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否则,牛都督肯定可以坚守的更久。下官想将这五万银元交给大帅处理。如何处置铁勒,下官自是唯大帅之命是从。”
贾环以为告他的黑状,诬陷他就可以吗?嘿!想不到他的态度吧!
齐驰笑一笑,再次道:“伯安但说无妨。本督亦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韩伯安沉吟了一下,道:“大帅,下官作为文官,从治理一地的角度来看,觉得只要这些铁勒贵族、富商肯交出钱粮,支持朝廷大军光复西域,可以宽恕他们。毕竟,有八万多铁勒人在龟兹。治理龟兹,离不开他们。”
齐驰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道:“嗯。伯安有心了。”
韩伯安心里一磕碜,知道答的不对齐总督的心意。但是,治理龟兹和治理敦煌能一样?龟兹这里,铁勒人占三分之二,汉族只有三分之一,而且还是只剩下被屠戮后的汉民。
老官僚对老官僚。齐总督钓鱼提问,从答案中,听出韩伯安的立场。他和铁勒人还是走的太近。
从韩伯安的角度来说,他治理地方,有他的一套办法。他要是按照对铁勒人强硬的思路去讲,在齐总督问询的时候说,那就是笑掉大牙的答案。
因为,他的答案会水平不高。他没这样的治政经历。能有什么切实的方略?而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治理地方就是这样的水准?势必会丢分。
所以,他按照他最擅长的来答。
然而……
齐驰喝口茶,道:“方才贾子玉向本督提议,调沙州府通判汪璘为提刑按察司佥事,提督学道。本督以为很合适。”
韩伯安一愣。贾环没告他的黑状?
很显然,若是贾环告了他的黑状,他此时的表现,势必会让贾环在齐总督面前丢分,那么提拔贾环的盟友汪璘,齐总督必然会再考虑考虑。
换言之,贾环虚晃一枪,让他急吼吼的来找齐总督,结果在齐总督面前原形毕露。
韩伯安勉强压着黯然的脸色,喉咙有些干,苦涩的道:“大帅高见。下官一定会配合好汪提学。”说着,告辞离开。
齐驰点点头,坐着没动,端起茶杯。
他亦是想敲打下这位韩老大人,不要和铁勒人走得太近。
……
……
大周地方上的行政体系,有两个体系:承宣布政司,提刑按察司。布政司负责政务,按察司负责司法、监督。西域这里,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副使,死在龟兹城破时。
在这两个体系之外,还有一个独立的山头。寄衔在提刑按察司,负责一个学道的教育的官员:提学佥事或者提学副使。俗称:大宗师。他负责选拔秀才、科举考试等事宜。
大宗师都是由朝廷委任、考核,与布政司、按察司无关。沙巡抚当年就是北直隶的大宗师。
西域这里,一个秀才,在地方上就是了不得的人物。可知,汪学士成为大宗师后的权势。
这个提议,无疑是贾环对韩伯安的强有力的回击。前些天韩老大人还在训斥的下属,不久后,几可与他平坐。要知道,从未有布政使训斥大宗师的前例。
韩伯安如何能高兴的起来?还有他这次面见齐总督,被敲打,亦丢失五万银元,简直是亏大了。
然而……这没有完。
三月十五日,总督府行文,由黑衣新月卫调查去年龟兹失守时城内失火的大案。随后,铁勒贵族居可被抓。
三连击。
左布政使韩伯安在西域官场上的声望,瞬间跌落到谷底。门前冷清。
第826章 不是很痛快啊
春风花草香。龟兹城,布政司衙门中,西侧大堂中。于右布政使刚送走访客,在公房中独自品着茶,欣赏着窗外的月季花。嘴角带着笑容。
这时,公房门口,一名书吏冒头,汇报道:“大人,疏勒镇蔡知府求见。”
于右布政使微微一怔,再转过身,笑呵呵的道:“请他进来吧!”
蔡知府是左布政使韩伯安的心腹。现在。连他也坐不住吗?
几日前,铁勒贵族居可在被查出和去年龟兹失守的大案有关。官场嗅觉再差的人都知道:齐总督要对铁勒人秋后算账。当日在轮台县收受铁勒人贿赂的官吏全部将银元上缴给总督府。
现在,谁还敢和韩伯安来往?不怕牵扯到这样的大案中去吗?
蔡知府在大堂后的一间厢房中等着召见,想着刚才在门口的场景,忍不住一声长叹。
国朝布政司设左右布政使。因而,布政司内,以中庭为界,分东西两座大堂。分属左右布政使。左布政使居东,右布政使居西。在往日,于布政使这里,空荡荡的。但现在,情况却是反过来。
大势如此啊!
蔡知府正感叹着,小吏进来,道:“蔡大人,于大人有请。”
……
……
傍晚时,布政司衙门,东大堂。韩伯安从公房里出来,往后绕行。布政使和县官一样,住在衙门后。
听着隔壁的喧闹声,韩伯安心中一阵萧瑟,落寞的走在冷清的衙门中。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
……
龟兹城作为西域的中心,丝绸之路的南道的交通要道,非常繁华。城市周长六十余里。城池正中为原龟兹王宫。布政司衙门在王宫旁。这条长街上,还有着按察司,守备司,龟兹府府衙,县衙,铸造局、东市提举司等等衙门。
三步一衙,五步一署。一座挨着一座修建。而总督府作为新设立的衙门,反倒是设在城西。
傍晚时分,贾环从总督府里出来,约着好友庞泽、秦弘图到四海酒楼吃酒。
他虽然为布政司左参议,但权力来源于齐总督。一直都是在总督府办公。
随着总督府、文武官员抵达龟兹,各个衙门开始运作。龟兹城初步恢复活力。四海酒楼中,人声沸腾。贾环三人在二楼的雅间中吃酒。龟兹这里的口味,和敦煌就不一样了。敦煌是陇菜风味。龟兹这里便是西域风味,偏酸辣。
金色的夕阳挂在楼角。落在雅间中。酒楼上下的声音,微微传进来,听得并不真切。
庞泽一袭青衫,喝着酒,笑叹道:“子玉,韩老大人只怕现在难受的很。嘿!他太主动了。”
秦弘图黑黑的皮肤,微微一笑。
贾环吃着一筷子手抓羊肉,笑道:“大家都习惯我搞诬陷,没习惯我虚晃一枪啊!”
“哈哈!”庞泽仰头一笑,道:“子玉,虽则坑了韩老大人一次。但心里怎么感觉还是有点不痛快呢?我想,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来西域之后,都是大开大阖的反击。这种挖坑的算计手段,我都快要不适应了。”
这是说笑。
秦弘图笑着插话道:“士元,那是因为子玉还没有牧守一方。若是子玉在齐总督这个位置,一本奏章就将韩方伯给弹劾回老家去。”建议道:“子玉,若从来西域的目的来说,你可以向齐总督请求出镇一方。”
当前的形势,齐总督要坐镇龟兹,治理龟兹地区,全力为北庭之战供应钱粮。这是当前的首要任务。可以说,所有的目光、焦点都在北庭。
而以西域之大,贾环的才华,和齐总督的私交,完全可以申请治理去一个重镇。
至于,转运粮草的事宜,有胡炽胡钱王在,和贾环定立的一些规则,运筹办法,使用的阿拉伯数字,这完全不是问题。
贾环来西域,趟这摊浑水,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抛开光复西域、报效国家这个大的背景。最主要的,是取得诸将的支持,为日后进入军机处铺平道路。纵观历史,宰辅若不懂军事,手下一定要有能打的大将。
出镇一方,方有可能执掌军权啊!而只有执掌军权,令将校听令,有上下级关系,才算是嫡系的关系。有嫡系才好办事啊!
庞泽轻拍着桌子,赞同道:“子玉,恭斋这个提议好。”齐总督是一个好上司,但出镇一方,明显更合适。贾环不像总督府其他的幕僚,他身上有官职。只要加一个临时差遣,即可独镇一方。
贾环微微抿嘴,沉吟着,心里有些心动。
他作为后勤主官,和西征大军的诸将都熟识。要说,他来到西域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八成。无非交情的深浅而已。
他现在的目标,是辅佐齐总督在雍治二十年平定西域。他想要在雍治二十年冬,带沈迁启程,返回京城,让三姐姐的婚礼如期举行。而当前的任务是北庭之战。
秦弘图是从他的角度来考虑,提出一个新的思路。
这个思路,确实有可行之处。因为,齐总督的目光在北庭。而以西域之广袤:国朝当前,安西四镇只有其二,更别说吐火罗、河中地区。他若出镇一方,往西扩展疆域,亦是符合快速平定西域的大目标。
贾环内心之中,从未认为他是北庭之战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于军略并不擅长。幕府中,真正长于军略的是曾季高。他若是能取得出身,必然能成为一方督抚。
他出镇一方,治理地方肯定没有问题。但,是否能拓展疆域,光复旧土,他心里还是有疑虑。军国大事,不是纸上谈兵。是要流血牺牲的!明朝末年,文官带兵,误了多少事?猛人如袁崇焕、孙传庭、卢象升等人,毕竟是少数。
他心里如何没有顾虑?
贾环想一想,举杯和两位好友喝酒,轻声道:“这是一个好思路。不过,现在来看,很难。总督府现在很忙。我不大好向齐总督提出来。再等时机吧。”
这个时候向齐总督提出出镇一方,完全是为个人前途考虑!这会给齐总督,给同僚,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他们是一个团队。只为个人前途,说不过去。
庞泽、秦弘图两人对视一眼,遗憾的轻叹一口气,举起酒杯喝酒。
……
……
夕阳和长夜,慢慢的过去。
在紧张的政务、军情中,三月二十二日上午,龟兹城外的长亭,贾环等人送程攸启程前往疏勒。
他准备游说疏勒镇归顺朝廷。
第827章 出使疏勒
古道长亭,春深已尽,将至夏季。杨柳葱绿。
齐驰带着一众幕僚、文官,约三十多人,前来送程攸。随行护卫的百名骑兵各自牵着战马,等候在长亭外。柔和的春风中,战马打着响鼻,刨着马蹄,意态悠闲。
长亭中,齐驰穿着绯色官袍,举杯敬酒,沉稳的道:“祝公达此去,马到功成。”
程攸时年三十七岁,瘦瘦高高的个子,特别消瘦。身穿精美的青色长衫,显得很精神。潇洒的举杯,笑答道:“谢大帅。在下一定不负重托。”
龟兹北枕天山,南连大漠。东西方向的门户分别为轮台、姑墨。唐朝时,甚至因吐蕃攻占姑墨,而弃龟兹镇。荀阳攻占龟兹后,自是夺取了400里外的姑墨城。
然而,姑墨西去八百里外的疏勒镇(今喀什地区),则是无法影响到。距离太远。
贾环委派的商队娄冻等人跟着程攸从于阗,穿越大漠,从西边返回龟兹。他们并没有去疏勒镇。但是,沿途收集的信息颇为乐观。国朝大军攻占龟兹,西域诸族有臣服之意。
所以,在北庭战事激烈,对铁勒人秋后算账时,齐总督无法抽调兵力,程攸提议,由他去游说疏勒镇归降。一则,为大军提供钱粮、税赋,二则扩展疆域,增加战略纵深。
齐驰笑一笑,点点头。
一旁的随从上前斟酒。旁边的曾季高,贾环,杨渭,胡炽等人上前,给程攸送行。
“程兄一路顺风!”贾环拱手一礼,敬酒。他心中其实多少有点担忧。但不好说出来。
疏勒镇中,各族杂居:有铁勒、汉、回纥、蒙古、契骨等。地方豪强、原疏勒王族后裔裴氏素来心向中原。
疏勒和于阗的情况是不同的。在西域大乱局中,疏勒曾经被拔野古部攻占,而于阗并没有。换言之,疏勒镇的亲周势力,基本被拔除。游说,恐怕很有难度啊!
程攸微微一笑,他对贾环还是很佩服的,笑道:“借子玉吉言。在下去疏勒,一定会帮你查找石大家的消息!”
长亭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哄笑声。他们都是成年人,而贾环还是青年。爱慕石大家,完全可以理解。风流才子嘛!
贾环一声苦笑,没法当众辩驳,点点头。算是领了程攸的好意。
程攸喝完众人的送行酒,步出长亭的台阶,潇洒的翻身上马,转身对众人,拱手一礼,深深的吸一口气,打马前行,“驾!”一百名随行的骑兵,纷纷跟随。
马蹄卷起尘土,渐渐远去。众人目送。
……
……
送走程攸后,清算铁勒人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者。贾环的主要精力都在这上面,他负责舆论宣传,确保八万铁勒人不会生乱,要理解朝廷的政策!
不理解的可以保留意见,但是要知道:为什么这二十六名铁勒贵族们会被处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以前不追究不代表现在不追究!
而这些被杀的铁勒贵族,所遗留下来的家产,自是成了大军的给养。编甲齐民,划分牧场,教育等工作不断的开展。
而北庭的战事,时而传来:拔野古孝德放弃了庭州三县,退到沙陀、葛逻禄人的地盘,金山以南,和乐白周旋。双方在草原上激战,互有胜负。
夜色渐渐的落下来,笼罩着龟兹城。贾环带着张四水、钱槐、胡小四穿过街道,回到家中。
吃过晚饭,贾环在书房中,阅读着家信。四月十四,小满。他腊月时给金陵的妻妾们写的信,这时,终于收到回信。
贾环读罢,抿着香茗,在初夏的夜晚,披着外衫,在灯下沉吟着。林千薇在信写道:“贾郎,玉华怎么去了石国的拓折城?近日可有音讯。妾甚念之。”
“唉……”贾环轻叹一口气。他能感受到薇薇焦虑的情绪,但他无能为力。
西域,太大了啊!
比如:龟兹到疏勒的距离就有1200里。国朝攻占龟兹,想要影响疏勒都难,何况于河中地区?没见吐火罗的小国们,只是派使者来打听消息?若是臣服,是要派使者朝贡的!
从龟兹去拓折城有两条路。第一,从姑墨城向北翻越勃达岭,沿真珠河西行,可以抵达药杀水河畔的拓折城。第二,从疏勒,翻越葱岭,再往西北方向去,可至。
这样远的路程,他怎么派人找石玉华?
贾环正在感叹时,钱槐急匆匆的在书房外奏报,“三爷,齐总督派人来,急召你去总督府议事。”
贾环挑一挑眉头,放下手中似乎还带着薇薇香气的信笺,沉声道:“嗯。我这就出发。安排人备马。”
在西域正在发生战争的情况下,出现任何突发情况都不意外!可能是北庭战事有变故。跋忽勒年后出发,该到漠北了。贾环心里琢磨着,骑马疾驰,到不远处的总督府中。
……
……
时间,回调到三天前。
疏勒镇。
疏勒镇三面环山:天山,葱岭,昆仑山。东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叶尔羌河、喀什噶尔河冲积出的平原,犹若一颗绿色的宝石镶嵌在其中。
其为安西四镇的咽喉要害之地:疏勒失则安西亡,安西亡则西域危。
月华流泻在驿馆的庭院中。程攸独自沉思。他带着随从,抵达疏勒镇有一段时间了。这些天,他分别游说裴氏、铁勒、回纥、蒙古,但效果并不如人意。
裴氏态度暧昧,铁勒忧虑,回纥、蒙古拒绝。要如何说服他们?
程攸所在的驿馆位于疏勒城东。而程攸不知道的是:在城西的一处大院中,还居住着一个使团:波斯人。带着他们前来疏勒的是河中地区的粟特人。
夜晚中,大院里灯火通明,奢华的正厅中,被疏勒地方豪强们推举为头领、城主的裴氏家族族长裴登利恭敬的和一名中年男子说着话,“穆萨大人,周使前来,我无法立即作出决定,请大人见谅。”
穆萨有着一头金发,下颌下有着茂密的黑色胡须,四十多岁,孔武有力,眼神湛湛,哂笑道:“敢问周使带来了多少人?你要知道我波斯帝国已据有河中地区。河中总督,随时可以派出十万大军前来征讨。”
裴登利低下头,陪笑着道:“周使不过百人。但是,他们在龟兹,有十万精锐大军。”吹牛皮的话,他肯定不会信。
穆萨点点头,做一个手势。几名侍卫上前来,从腰间拔出弯刀,抵住裴登利的腰、脖子。裴登利惊恐的吐口唾沫,颤声问道:“穆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萨微微一笑,站起身,道:“暂时委屈你一会儿。既然城中有周使,我将他杀掉,你就知道如何选择了!”片刻后,庭院里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然后远去。
裴登利目瞪口呆。他又怎么想的到这位波斯使者有去袭杀周使的想法。波斯帝国,虽然称帝国。但是,这些波斯人,见过周朝的精锐大军吗?
随即,裴登利长长的叹一口气。是祸躲不过啊!
第828章 真正的勇士
夜色静谧。疏勒城东的驿馆中,陈五悄无声息的站在走廊的阴影中,腰刀挂在腰间。
疏勒这里算是敌境。连日来,弟兄们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护卫着程大人出入。
他是敦煌的汉军,因作战勇猛,在去年的整训中,被选拔到京营,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每月饷银丰厚。他以军功为家中在敦煌置办了百亩良田。由父母、妻子耕种。辛苦些,一年下来,口粮还有剩余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他想着明年春季请假,回敦煌探亲。正好可以赶上夏收。儿子才两岁。他从敦煌走的时候,儿子依依呀呀的叫着“爹”,吐词不清。他想好了,将来让儿子读书……
寒风凛冽,陈五心里火热。变故突如其来。驿馆的前院突然爆出火芒。喊杀声骤然的在寂静的深夜中响起。
“敌袭!”
“快!”
……
……
程攸正在院落正房里坐着沉思。
他来到疏勒这些天,和当地贵族,商人有接粗。对一些基本的情况有所了解:波斯人疑似已经征服河中地区。这怕是引起疏勒镇地方豪强的立场动摇。
但是,他查阅过古籍。自古以来,就未曾有敌国越过葱岭而来。当年,唐朝和黑衣大食的恒罗斯之战,黑衣大食的影响力,亦只局限在河中。
吐蕃是从高原上下来,这不算。
同样的,汉家王朝,想要控制葱岭以西的地区,一样非常的困难。比如国朝。国朝兵锋之盛,对吐火罗地区实行羁縻州、土司政策。而对河中的州县统治,亦只有短暂的几年时间。
他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心里有底:这里是大国的博弈之地,政治因素多过武力因素。他还是有信心说服疏勒镇归降。因为,国朝大军的距离疏勒肯定要近得多。
突然间,程攸的思路被驿馆前面的喊杀声打断、惊醒。“敌袭”这两个字,他听的清清楚楚。脸色骤然的便的有些苍白。他来疏勒只带了一百人!若是敌袭……
外面的嘶杀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临近。周军的火铳声在深夜里猛烈的响起。
“砰!”“砰!”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波斯人穆萨率领的使团,不过三十多人。从这个使团人数,可以得知他在裴氏面前吹嘘波斯帝国的河中总督可以轻易派出十万大军前来疏勒,有多少水分。
甚至于,这个河中总督在河中地区有多重的份量,威信都难说。
但,穆萨袭击周军的人手并非只有这三十人。他们有粟特商人的配合:西域的商队,一般都会配备武力。穆萨率领着这两三百人在抵达驿馆后,突然对周军发起袭击。即便是周军训练有素,百战精兵,但这么短的距离、数倍的人数,要在最开始,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十分的困难。
约一盏茶的功夫后,程攸和二十多名周军被围困在距离马厩不远的一处小院中。
夜月洒落着冷晖。小院中,程攸正在问陈五情况。他是文士,对战场形势没有判断力。
“情况怎么样?能不能突围出去?”
这个时候,程攸心里已经无所谓恐惧或者不恐惧了。恐惧往往源自于未知。刚才在卧室里便是如此。他不知道情况。而现在被波斯人追杀,他他只剩下紧张。仿佛一根弦被绷紧到极致!接下来的事,谁知道?
陈五脸上带着血迹,都是波斯人的。他刚刚一马当先,手持钢刀,砍死两人,带着程大人和弟兄们冲杀出来,在院落里兜兜转转,在马厩附近这里被堵住。
骑马肯定比步行逃得快!然而,对方识破了他的意图。
陈五沉默了一会,摇摇头,道:“难。程大人,兄弟们手里有火铳,依托院墙,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但药子有用完的时候。如果没有援军,我们恐怕就……”
程攸用力的握住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他没想到他来疏勒,会遇到危险。末几,深深的吸一口气,缓缓的道:“我知道了。”
院落四周,枪声还在继续。有周军的,还有波斯人的。陈五和程攸说话的片刻,趴在土砖院墙上射击的一名周军将士被波斯人一枪击中额头,惨叫一声,“嘭”的跌落在地面上。
月色,照着院子里的血。
陈五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程攸目睹着这一起,慢慢的站起来,扬声问道:“外面有懂汉语的人在吗?在下是周军的使者程攸,敢问对面是波斯何人?”
……
……
“大人……!”
驿馆中,有着许多院落,提供给来往的官员们居住。穆萨就在围困着程攸小院外几十步远的地方,指挥着战斗。听到里面的喊声,一名粟特商人充作翻译,穆萨的亲兵向他请示。
穆萨点点头,络腮胡子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笑容,道:“告诉他。我是波斯帝国呼罗珊总督贾拉里麾下的将军穆萨。奉命出使疏勒。让此地人民为我朝皇帝陛下效力。”
粟特商人高声翻译。
……
……
随着院落外波斯人的回应,程攸从屋中走到庭院中,扬起吐声,义正言辞的道:“将军无故袭杀大周使者,是何道理?大周与波斯,可曾宣战?将军不惧我朝大军雷霆之怒?”
但,程攸的质问,没有作用:“两国相争,无所不用其极,何来不义之说。贵使大势已去。还是早点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抗争。”
陈五激动的道:“程大人,胡人欺人太甚!操他娘的。我们兄弟还有二十多人,一个赚两个,够本!”他不想死,他家里还有妻儿。但这狗日的波斯将军说的什么屁话?要不是趁夜偷袭,他们岂会被波斯人压着打?
是的,战场上输了不能找理由。但是,他不服这口气!
来啊!
程攸对陈五轻轻摇摇头,再掷地有声的回应道:“大周朝没有投降的使者!”
再道:“将军之意,在下已经明了。杀我一人即可达成目的。我麾下的将士无辜,还请将军允许他们离开疏勒。否则,困兽犹斗。还请将军思量!”
院落外,被众人簇拥着的穆萨听着翻译的话,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将手中的大马士革弯刀插回到刀削中,沉声吩咐道:“答应他。”
这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周军的精锐,他已经见识过,不想再增加死伤。
……
……
半炷香的功夫,马匹都牵来了。周军将士即将撤离。而程攸会留下来。
“程大人……”陈五等人跪地辞别,眼泪忍不住留下来。这一幕,太屈辱了。若是在胡儿的部落中,他们这些人回去,都要被处死。
程攸艰难的笑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人终有一死啊!这已是我能争取的最好结果。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我读圣贤书,愿留名青史。不想今日成了汉班定远所杀的匈奴使者一样的人物。可恨。可恨!”
粟特商人阿里波夫在院落的一旁,看着眼前这个瘦高男子。月华落在他消瘦的身形上。但,这具消瘦的身体,让他感受到一股力量。
陈五等人哭着辞别。阿里波夫通知院落外的穆萨等人进来。
面对着波斯人的刀枪,程攸直面,展开双臂,苦涩一笑,“来吧!”他曾经听贾子玉说过一句话,他很赞赏: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砰!”“砰!”
枪声响起。
第829章 我试试
四月十四日深夜,龟兹,总督府。
书房里的气氛极其的压抑:程攸程公达死在1200里外的疏勒镇。消息由护送他的士卒带回。偷袭得手的波斯将领穆萨放过了这二十三名士卒。
精美的书房中,明亮的蜡烛映照着众人的身影。
西域总督齐驰阴沉着脸。愤怒的情绪溢于言表。
曾季高,杨渭,胡炽等人一样如此。
贾环伤感,心里轻轻的长叹一口气。
程公达有立功之心,主动提出去疏勒说降。但,同样有着其客观原因。其一:国朝大军暂时无力西向。其二,龟兹的门户是姑墨。然而,在战略上,疏勒失则安西亡。要治理龟兹,有平定疏勒的需要。
十几日前,程攸离去时,还笑称要帮他寻找石玉华的消息。而今,却已是魂归地府!
书房中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没有人出声。带回消息的陈五已经被带下去休息。
许久之后,齐驰缓缓的道:“大家说说,要怎么为公达复仇?”
几名幕僚义愤填膺的道:“请大帅出兵,讨伐不臣。”要复仇不难!国朝兵锋之盛,一万大军远征千里,定可平定疏勒。疏勒兵力最多不会超过五万。
曾季高出声阻拦,“不可!当前战役的重心在北庭,绝对不宜分兵。若是拔野古孝德和沙陀、葛逻禄人勾结起来,聚拢数万骑兵轻而易举。大帅,不可!”
一人指责道:“季高如此冷血!公达尸骨未寒!再者,若此事不严加惩处,于阗必然复叛!”
曾季高道:“于阗镇和疏勒镇的情况不同……”
再有一名幕僚打断道:“季高兄,乌斯藏、青海布政司在国朝手中。于阗偏居南道,对全局没有决定性的影响。但是,从疏勒传回的消息,波斯人染指河中、疏勒。不加以遏制,波斯人得寸进尺,有东进之心怎么办?”
曾季高为人恃才傲物,矜功自伐,这时冷笑道:“波斯大军如何越过葱岭?若要入侵,必然是从河中地区,进碎叶。那要问问突骑施人愿不愿意?区区疏勒各族联军,在姑墨城下足以抵挡。西守而东攻。等占据北庭,以北庭而据漠北,以龟兹压疏勒,何愁不能给公达复仇?事有轻重急缓之分。”
出声的幕僚气的脸色通红,拍着桌子道:“曾季高,吾不愿与你为伍!”
总督齐驰紧锁眉头。
他内心的情绪,倾向于出兵复仇。程公达跟了他多年,而且立下收复于阗镇的大功,朝廷的封赏还未至,公达就已经身死。
同时,作为总督,他必须对下属有一个交待。否则,会令人心寒。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龟兹百废俱兴,内部要弹压铁勒人,外守姑墨。在北庭大战的情况下,再开辟一个战场,双线作战,对钱粮压力太大。
齐驰举棋不定,犹豫着。一干幕僚的目光都汇聚在齐总督身上,等着他的决断。
这时,贾环轻声道:“大帅,我试试吧。”
战争是残酷的。程攸就这么被波斯人杀掉,死在疏勒。他内心中哀伤、悲痛。但要说多么的愤怒,不至于!然而,他理解战争的残酷,不代表:你杀我的朋友、同僚,我却冷漠的看着。这是要还回来的血债!
书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的身上:疑惑、不解、探询。
贾环道:“公达死在波斯人的手上,这仇不能不报。季高兄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请大帅能将沈迁的一千骑兵调拨给我,许我团练之权,再调一批老兵做军官,我去疏勒,为公达讨一个公道。”
齐驰沉吟着道:“子玉有多大的把握?”他不想折掉程公达之后,又折掉贾环。贾环在他的幕府中,作用很大。
曾季高冷声道:“子玉兄,和稀泥没有用。你没有经过战阵。一千骑兵,辅以团练,打不下疏勒。”若是小股骑兵部队能打下来。他早就提议。
他对贾环和稀泥的做法很不满。这完全是拆他的台。
贾环看一看曾季高,再看向齐总督,神情沉静,道:“大帅,我试试看。公达之死,不能没一个说法。”
他并非是在和稀泥。刻意在齐总督面前讨巧:为上司化解尴尬的局面。而是在认真的说这件事。
在程攸出使疏勒之前,书院好友秦弘图曾经建议他出镇一方!庞士元赞同。然而他觉得时机不合适。同时,亦有很多顾虑。毕竟他对军略并不擅长。
率军攻打疏勒,为程公达报仇,这是一方面。虽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报仇不隔夜,快意恩仇不好?同时,这于他而言,是一个出镇一方的机会!
齐总督见贾环之意坚决,轻轻的点头。将事情定下来。“大家散了吧。我一个人静静。”
……
……
十五日,总督府幕僚程攸死在疏勒的消息,瞬间传遍龟兹城。城中的官吏,胡人贵族一片哗然。
谁都没有料到,波斯人的手竟然伸到葱岭以东来。在取得北山战役之后,在北庭之战焦灼时,局面,对于国朝而言,似乎又变得紧张、晦涩起来。
城中的铁勒贵族们,私下里商议时,话中都带着些幸灾乐祸。但稍后,总督府行文,宣布贾环为疏勒镇经略使,即将前往疏勒,为程公达之死讨一个公道。
龟兹城中略显浮动的人心,又慢慢的沉寂下来。随即,北庭传来消息,拔野古孝德偷袭咸泉镇得手。据报,约有胡骑近万。城中的目光随即聚焦到北庭战事上。
而贾环任疏勒镇经略使的事,则归于平淡。对于龟兹城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贾环的面目是很模糊的。除非是和士林、官场有所接触,才会知道国朝的诗词大家,探花郎在此。在北山公祭之后,官场上曾有人戏称,贾环是齐大帅的“文胆”。
舆论啊,总是那么的善忘!
……
……
“吁——!”
龟兹城西约100里处的白马河畔,一队队骑兵往返奔驰。带队的将官不断的咆哮。
千总沈迁驻马在河畔,观看着他麾下的骑兵训练。作为勋贵世家的子弟,他对于各种骑兵阵列,自是非常的熟悉。
这时,一名信使自远处而来,勒马,翻身下马,道:“可是耀武营千总沈大人?龟兹有调令来。”说着,将调令奉上。
沈迁打开来:兹调耀武营千总沈迁率本部兵马在疏勒镇经略使贾环麾下听令。
“这……”沈迁很吃惊。贾环的新职务,他自是很快就知道。军中实际上有议论,都知道贾环要前往疏勒为程公达之事讨一个公道。届时,是谈还是打,决定权在贾环手中。但是,没想到他会被调到贾环的麾下效力。
随即,沈迁浑身的血液感到些许的沸腾:他的部队将是去疏勒征战的主力。而他亦将成为一方的军事主官!这如何不令他感到兴奋?他本就喜好兵事!
……
……
在沈迁接到调令的同时,龟兹城中,还有数封调令发出。正在途中。
第830章 召集、出发
四月下旬,已是初夏。在炽烈的阳光中,信使们从龟兹出发,分头向轮台、姑墨等地驰去。官道上,烟尘滚滚。小麦、玉米、棉花、瓜果在田间地头的长势喜人,农人忙碌着。
玉米、土豆、红薯这几样高产的粮食作物,在此时早就已经传到中国。明朝嘉靖年间成书的煌煌巨著《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就对玉米有清晰的记载。(1578年)
轮台距离龟兹约两百里。从高耸的天山上,汇聚下来的河流,蜿蜒的绕过轮台县城。傍晚的夕阳,泛在小河河面上,再落在县城的城墙墙垛边的士兵身上。
此时,军中小吏易俊杰正忙里偷闲,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家酒肆中喝酒,并和朋友们吹牛。
他是过了县试的童生。在军中充作文吏。虽然龟兹东西两端都出问题。甚至,西域整体的局势都显得有些紧迫、压抑时,轮台这里依旧平静。
易俊杰的朋友是他受伤时在伤兵营里结识的康把总等人。康把总这个月抽签轮到在城头当值。他刚换岗,和手下的五名兄弟、易俊杰一起喝酒。
主要是听易俊杰说一说军中的各种消息,内幕。把总,手下满额时有一百人。约等于现在的连级干部。但是,想要知道军中上层的消息,并不容易。
酒肆不大,摆着七八张桌子。在傍晚时,坐的满满。这家酒肆的拉条子非常好吃。爽滑、劲道,配着羊肉吃,十分过瘾。
易俊杰一身灰色长衫,带着璞头,就着番茄炒蛋扒拉着拉条子,和康把总等人吹牛,“前几日军中的消息,因程公达出使疏勒镇被杀,齐大帅任命我的好友贾子玉为疏勒经略使。”
一名青年士兵好奇地问道:“这个疏勒经略使做什么的?”军中的士兵,识字的是少数。懂军制的,更是少数。
易俊杰吹嘘道:“当然是为程公达报仇。龟兹、军中很多人不以为然。没有兵马怎么报仇?胡儿又不是插标卖首,对吧?但是,子玉他去疏勒,一定可以讨一个公道,扬我大周国威!”
他对贾环信心满满。
康把总忍不住,这个易俊杰消息灵通,就是喜欢吹牛。讥笑道:“老易,别扯淡。贾参议他又不是三头六臂?他文章、诗词写得是好。但怎么报仇?装逼把胡人装死吗?”
酒桌上顿时响起一阵愉快的哄笑声!
牛皮被揭穿。易俊杰脸皮很厚,嘿嘿一笑,反驳道:“你们别不信!等子玉凯旋之日……”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在军中的一名同僚领着一个信使进来,“易兄,龟兹急信。”
易俊杰忙起身,和信使明确他的身份,接过信件。看着封皮上贾环的名字,心头猛的跳了一下!拆开来:信件是贾环写来的,邀请他去疏勒,共建功业!还有盖着总督印的调令。
易俊杰仰头一笑,对康把总等人拱拱手,“诸位,在下有急事,告辞!”
易俊杰这几下子,很有文士风采,而不是庸庸碌碌的一个小吏。
看着他脚步轻快的走出酒肆,康把总忍不住喊道:“老易,你去哪里?”
“疏勒!”
康把总呆了下,心里忽而升起些奇怪的感觉。疏勒,贾环,复仇……真的能做成此事?
……
……
轮台县中的这一幕,还发生在龟兹地区的数个地方。
天山脚下,在大石城驻守的柳逸尘,手里拿着书信,眺望着连绵的山脉,那蔚蓝的天空,心潮起伏!
闻道书院的领袖,在委派他们到军中历练一年之后,终于召集他们齐聚。
这意味着什么?
贾环将组建自己的班底、团队。出镇一方。每一个人的仕途、命运都将迎来起飞般的契机!而现在,他们所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收复疏勒。
他想起雍治九年时!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而今,成为万户侯的机遇,就摆在他们面前!
……
……
抽调幕僚、人手的调令,贾环发出去。这是他在齐总督面前得到的便利、许可。
他去疏勒为程公达讨一个公道。这是目的。而在事实上,他已经独当一面。既然要组建他自己的团队,当然是优先找自己的同学、熟人。
贾环并没有在龟兹等秦弘图、易俊杰、柳逸尘等同学会齐。四月二十三日,贾环带着庞泽、张四水、黄观并五十名家将,雇了民夫搬运物资,从城西出发。
官道上,熙熙攘攘的商队,操着各种口音,牵着骆马,缓缓前行。上午的阳光,在驼铃声中,碎碎。
“丝路通了啊!”
城西的平原上,来给贾环送行的胡炽轻轻的叹口一气,感慨着,注目着商队,久久的没有说话。
丝绸之路,中线,从敦煌,哈密,焉耆,龟兹至疏勒。从疏勒翻越葱岭,至宁远国、撒马尔罕,至呼罗珊的首府木鹿,目的地是大马士革。
还有一条支线,从姑墨翻越勃达岭,西行碎叶,至恒罗斯,与北线汇合,目的地是拜占庭帝国的都城:君士坦丁堡。
贾环轻轻的抿一抿嘴。他在想,现在两河流域是一个波斯帝国,那拜占庭还在吗?世界地图,还蒙着一层朦胧的面纱。他无法用他的世界历史知识去判断。
胡炽目送着一支商队入城,转回视线,叹道:“子玉,你前些日子在大帅面前和稀泥,同僚们两边都不喜欢你。所以,没有人来给你送行!”
齐总督没来的事,不用解释。
齐总督外出至焉耆城视察。北庭战事胶着,已经准备动员高昌、焉耆的民夫。即便耽搁农时,都在所不惜了。
贾环轻笑了下,没说话。
他知道:骑墙派总是不讨喜的。支持复仇的幕僚们,以为他是去疏勒走个过场,装样子,无意给程攸复仇。反对出兵的曾季高,则认为他不可能成功,拆他的台。
胡炽道:“子玉,沈千总一千骑兵的粮草只调拨了十日。接下来,都要靠你自己募集。”贾环去疏勒,大军后勤都由他来负责。贾环的局面很困难。千里远征,只有十日粮草。
贾环点点头。
胡炽神情认真了些,沉声道:“子玉,我征得大帅同意,调拨了十门火炮给你。另外,我赠送给你三百支火铳。我虽然是个商人,但也知忠信礼义。程公达无辜死在疏勒。希望你这次去疏勒,一定要将波斯人穆萨的人头摘下来,祭奠公达在天之灵!”
贾环诧异的看了胡炽一眼,他没想到胡炽还有这样重情义的一面。这本来就是他要做的事情,郑重的点头,承诺道:“胡兄放心!”
在敦煌,他和程攸相处的很不错。
在疏勒,程攸死了。
他听闻噩耗,不愤怒。是的,他内心之中并不愤怒。他的朋友死在敌人的枪口下。在这淡红的血色中,苟活者体会着浓墨的悲凉!将悲痛献于逝者的灵前。
他沉默着!
他不愤怒,只是想爆发!
第831章 疏勒联军
贾环从龟兹启程,民夫搬运着军用物资顺着官路前行:粮食、草料,帐篷,军服,旗帜,皮靴,各种武器,烈酒。
同时,相距1200里的疏勒城中,波斯使者、萨菲王朝呼罗珊总督贾拉里麾下的将军穆萨在城中的原疏勒王宫、现城主府中召集疏勒的贵族们议事。
疏勒各族杂居,在经过拔野古部的清洗后,只剩下四大地方势力,分别是:裴氏、铁勒贵族赛尔旦、库提,回纥贵族阿齐兹,蒙古辉特部首领绍布。
众人分宾主,列席而坐。各人面前的案几上摆着瓜果、菜肴、美酒。
穆萨一身黑衣,下颌下浓密的络腮子颇为显眼。环顾着众人,沉声道:“诸位首领对我的提议考虑的怎么样了?想必,龟兹的反应,你们应该已经知道!”
在袭杀周朝的使者之后,他便提出,要求四方贵族组建军队,守卫疏勒,经略疏勒周边地区、城池,伺机立国。
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他旧事重提。几日前,龟兹的反应已经传来:任命左参议贾环为疏勒经略使,前来要一个说法。至于,贾环是否带兵前来,无从得知。
而据闻,此人对敌人的态度极其强硬。他的态度,可想而知。在周朝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希望借机让疏勒松散的地方豪强们达成协议、共识。
他受贾拉里总督的委派,跟着粟特商人出使岭东,刺探安西各地的情报。打探安西各地的虚实。而现在,他在疏勒发现了立下大功的机会!
若是成功的在岭东钉下一颗钉子,回到木鹿,贾拉里总督将会如何赏赐他?
令他对当前的“事业”充满着激情。
穆萨是波斯人,没有读过汉书,否则一定会自诩为汉朝的定远侯班超。
……
……
场面略微有些寂静。出兵出钱粮,这都是大事!
这时,裴登利微笑着出声道:“穆萨将军,裴氏愿意出四千军队,并负责供养。”
裴氏原为疏勒王族的后裔,而在百年前铁勒人兴起时,他们早就铁勒化。只是,还控制着人口、土地、钱粮,过着贵族般的生活。疏勒城的城主便是裴氏的族长裴登利。
在穆萨提出要杀周使,裴登利曾感叹祸事要来!早在几年前,他见识过周军的火器之犀利,军队之精锐。然而,在和穆萨详谈后,穆萨支持他成为疏勒国王,这让他支持穆萨的提议。
同时,他心里一样有着小算盘。如果,周朝大军前来,他投降便是。反正周使不是他杀的。
于阗镇归属周朝的消息已经传到疏勒,于阗的尉迟氏一样还是当地的豪强。
“裴族长深明大义!”穆萨赞许的点点头,看向其余四人,威严的道:“你们几位首领的意思呢?”这份威严,来自于他袭杀周使。来自于他背后的波斯帝国。
给裴登利抢了先,回纥贵族阿齐兹心里颇为不爽,见穆萨再问,当即起身,抚胸行礼,表态道:“穆萨将军,我疏勒回纥愿意出兵2千。”
在西域各地传扬的杀胡令中有:回纥。虽然没有人会用疏勒回纥的人头去领银子,但他对颁布此命令的贾环极其反感。漠北的回纥,一样是他的同族。
蒙古辉特部首领绍布一个矮壮的汉子,正痛饮着美酒,语气粗鲁的道:“周人想要疏勒,拿刀来抢就是,派个酸文士来说话算什么?我们辉特部三千勇士随时等着。”
铁勒贵族赛尔旦、库提两人对视一眼。铁勒人对是否重新投降周朝一直很犹豫。不是周朝给的利益不够,而是龟兹城中,正在“清理”铁勒贵族。
这时,两人应承道:“铁勒愿出六千人。交给穆萨将军指挥。”
“好!”穆萨满意的站起来,脸上带着笑容,举杯道:“诸位首领都明白局势、大义。我波斯帝国会成为诸位坚强的后盾。让我们为将来的疏勒国干一杯!”
五人纷纷举杯,饮尽杯中的酒。
这时,裴登利拍拍手,十几名秀丽的铁勒少女穿着漂亮的蓝白两色彩裙,提着银壶来斟酒,俱是身段婀娜。斟酒之时,凶前美妙的弧线,圆润的豚部贴着洁净、明丽的长裙展露。
华丽,又带着历史沧桑的疏勒王宫大殿中,酒宴气氛渐渐的浓郁起来!
……
……
疏勒城主府中歌舞声乐,灯火酒绿时,贾环率领着部属,顺着直通疏勒的官道前行。
在波斯人穆萨,和胡儿们因达成联盟,而畅饮,而欢笑时,贾环骑在马上,眺望着右侧连绵的北山山脉,白雪皑皑。沉默着。
他心中所压着的情绪、巨石,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旅途行进而消散。而是深深的蕴藏在他心底!
他不知道波斯人穆萨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不介意成为反派!正派,反派,谁在乎?需要用敌对者的评价,来满足那可怜的虚荣心吗?
凡是敌人不希望我们去做的事情,就要坚决去做!凡是敌人希望我们做的事情,就坚决不做!
数天的行军后,贾环一行抵达400多里外的姑墨城。四月下旬,初夏时节的炎热侵袭在空气中。拔焕河边,畜牧饮水,儿童嬉戏。带着热浪的微风,从沙漠上吹拂而来。
后军中,庞泽、秦弘图骑着马,边走边聊着此去疏勒的困难。
庞泽于军略亦有涉及,带着斗笠遮阳,道:“空口白话向疏勒地方豪强索要波斯人,估计不行。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军队太少。而且,后勤压力太大啊!”
秦弘图点点头,轻叹道:“子玉以他个人的名义,向信丰号借贷了20万银元。都是白条,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战,必须要快!”
庞泽在马背上颠着,叹道:“若是钱粮够,齐总督早派大军,作雷霆一击啊。若是时间够,其实我们可以考虑去于阗招募精锐士卒。”西域南道的力量,还未整合。在这次北庭之战中,没有利用起来。那里钱粮、人力都在。
两人正商议着,前面传来贾环的命令:停止前进,在姑墨休息一晚。
第832章 纵论丝路。
“南道的人力、物力没有被利用起来,有多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时间。北庭之战,开始得太快。快速夺取北庭,攻占金满三县,将拔野古孝德撵走,但同样造成我们在钱粮上的窘迫。若是积蓄半年,形势必定大为改观。”
“其次,是距离。南道的重镇于阗,虽然已经给总督府提交赋税。但是疏勒阻隔,要供给龟兹,很困难。走郅支满城、叶尔羌河一线,容易被攻击。而沿玉河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安全是安全,但穿越大漠非常困难。”
姑墨,在唐时称拔焕城。今为阿克苏。这里是丝绸之路中线上很重要的分支线路中转点。城中的街市繁华。
特别是在周军重新攻占姑墨后,大批的汉奴被释放,城内外的商贸、农业恢复。
午后时分,贾环和庞泽几人在城中主街上的一家酒肆中吃着烤肉、手抓饭,说起于阗镇的人力、物力没有被调动的原因。这非常的可惜,但有可观原因。
他在西域的中枢,了解的情况比较多。像敦煌,瓜州一线,虽然没有成为北庭之战的后勤基地,但从敦煌运送粮草至哈密城中一直都在进行。
而且,总督府一直在和朝廷交涉,要求朝廷向西域大规模移民。比如十七年时河北、山东的漕工之乱,若是将那二十多万青壮,全部移民到西域,届时,西域会是何等样?
想想都令人感到兴奋啊!可惜……
贾环和姑墨城的守将胡游击、章知府客套一阵后就脱身。当然,根本原因在于他现在不被西域官场看好。要是一千骑兵能攻下疏勒,那现在国朝早打到河中去了!
和姑墨的官场接洽后,沈迁则是忙着安排他的骑兵、民夫入主在城外的军营中。张四水、黄观都在。
庞泽、秦弘图、柳逸尘、易俊杰邀请贾环一起到城中吃些烤肉、薄皮包子,顺便散散心。
众人正聊着,大街上,两支胡人商队突然拔刀相向,用突厥语大声争吵。白刃在午后的阳光中闪着寒芒,路人们慌忙的避开。
酒肆中,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大街上的情况。庞泽好奇地问道:“俊杰,这些胡商在吵什么?”
易俊杰绰号“包打听”,不知道他是不是很有语言天分,反正他来西域一年多,已经通晓突厥语。
易俊杰将胡商冲突的始末翻译过来。大抵意思是双方在贸易上有些分歧,言语冲突起来,亮出兵刃,但似乎并不会真的动手。
秦弘图摇摇头,喝着茶下手抓饭,叹道:“子玉,你在敦煌颁布政策:不允许胡人在城内拔刀,否则罪加三等。到姑墨这里,却是难以执行。从这可以看出朝廷在姑墨的影响力、威信。”
秦弘图看着粗犷,其实很内秀。两榜进士。胡商冲突,他关注的是另外的一个角度。
贾环脸色平静,道:“恭斋,会有那一天的!”
越往西行,胡人的势力、人口、影响力越占优。汉民反而是少数。可以想象,翻越葱岭之后,河中地区、吐火罗地区的风俗,就会完全的是异域风情。
他一贯主张对胡强硬。然而,他不是不知道变通的人。大周想要长久的拥有这些地区:消灭其文化、语言,同化其民众,单靠杀戮、强硬的行政令是不可能的。还需要靠软实力、文化。
当年伪清颁布剃发令,要不是南明那帮废材,早就将多尔衮赶回老家。
贾环想一想,吩咐道:“俊杰,去将那名粟特商人请来。我找他聊聊。”
……
……
“小人阿里波夫参见贾使君!”
粟特商人阿里波夫穿着蜀锦织就镶金丝线的长衫,抚胸行礼,对着眼前年轻的官员行礼。心中暗自惊叹。
他是石国富商,为波斯人效力。曾在呼罗珊为税务官。这次往大周贩卖货物,实则是配合呼罗珊总督贾拉里麾下的将军穆萨刺探周朝的军情。
他在疏勒早就得知商人们从龟兹带回来的消息:贾环为疏勒经略使。他正是奉穆萨将军之命到龟兹打探详情。不想却在姑墨城遇到贾环。
然而,眼前的贾经略,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贾环微微点头,并没有纠正胡商的称呼,道:“听闻你从粟特商人,我久闻粟特商人行商世界各地,富甲天下。我找你,问问丝路上的情况。”
阿里波夫压着心中怪异的情绪,笑着道:“贾使君尽管问,只要小人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贾环夸奖道:“你的汉语讲的很标准。我想知道,丝路的北端,如今是通往哪里?”
这件事并不涉及到波斯帝国的机密,阿里波夫熟稔的介绍道:“北路从去年春就被拔野古联军截断。若非大周恢复龟兹,今年就都只能走南路了。丝路北路,往日是出碎叶,经恒罗斯北上,至沙皇俄罗斯帝国,在哈扎尔海的阿斯特拉罕城中转,然后前往奥斯曼帝国的都城伊斯坦布尔。”
“沙皇俄罗斯,奥斯曼土耳其……”贾环低声喃语,难掩他的震惊。
这是世界地图第一次在他面前徐徐的展开。揭开神秘的面纱。让他感受到熟悉的陌生感。他无法用原有的世界历史知识去揣摩。中原的历史都变化,世界史呢?
变化或许有。但大约可以类比吧!那么,他就究竟出在那个历史的节点上呢?17世纪大航海时代的末期?18世纪的工业革命前夕?还是19世纪列强们的殖民狂潮?
阿里波夫笑了笑。一名东方的官员,对世界各地的见识肯定不如他这样走遍世界的商人。他最远到过埃及。
贾环沉默了一会,再问:“中路呢?还是到大马士革?”
阿里波夫笑着摇摇头,“不,不,贾使君,中路现在是抵达伟大的波斯帝国首都,巴格达。这是两河流域最繁华的城市。中路的商品都将在这里贸易。”
波斯帝国?不知道是哪个王朝时期?贾环点点头,道:“南路呢?还是去吐火罗的阿缓城再分走两路?”
阿里波夫点点头,刻意的夸奖道:“贾使君明见。不过,因为吐火罗小国林立,税收太多,走南线的商队较少。不过,天竺的莫卧儿帝国富庶。还是有商队愿意在护闻城转道南下德里。”
听到这里,贾环心中微微一动。他心中对疏勒,有一个新的结论、认识。阴郁的心情变得有些好起来。微微一笑,和气的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巴格达很了解。能否给我讲一讲波斯帝国呢?”
阿里波夫骄傲的一笑,道:“敢不从命?现在波斯帝国是萨菲王朝阿巴斯陛下治下。东起呼罗珊,西至地中海东岸大马士革,北抵咸海,南达波斯湾。治下人口万万人。拥有大军百万,装备有火炮、火枪。最出名的十大军团,南征北战,所向披靡。阿巴斯陛下还拥有一支五万人的精锐近卫军。”
庞泽、秦弘图、柳逸尘、易俊杰几人的脸色微变。
波斯帝国如此强大,那他们如何收复疏勒?甚至于如何经营吐火罗、河中地区?疏勒只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这简直是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当年汉朝可是仅凭着班超就控制着西域南道诸国,影响着西域的局势啊!
贾环沉默着,又询问了一些波斯帝国的情况,然后好言相谢,送阿里波夫离开酒肆。
阿里波夫出了酒肆,看看骄阳,吩咐迎上来的侍卫,“走吧。我们进城。我们住几晚。”
既然已经找到正主,他不着急去龟兹。同时,心里得意的一笑。他夸大了波斯帝国的实力。但骗骗那位贾经略使足够。没见他的随从们似乎完全懵了。
……
……
粟特商人离开后,酒肆里依旧嘈杂,只是贾环这里一片沉寂。庞泽悲观地叹道:“子玉,如此说来,我们的想法都是空谈。”
贾环却是笑一笑,语气轻松的道:“士元,恰恰相反。我们的目标一定会实现。这名粟特商人在骗我们。夸大其实。”
贾环的同学,都是经过历练的人物,焉能看不出粟特商人的夸大之词?柳逸尘疑惑的道:“可是,子玉,即便他有夸大之词,打个五折,这样的波斯帝国萨菲王朝,我们这点人马能做什么?”
贾环目光沉静,指出问题所在,“子泰,历史上但凡强盛的波斯王朝,一定会占据吐火罗之南的两个行省:旁遮普、信德。这是产粮食区。比如唐时的黑衣大食。而要占据这两个行省,这一定会攻占吐火罗。雍治十三年,国朝出兵西域。治理河中、吐火罗,从未与波斯军队交战。这几年的时间,他们就占据了吐火罗?如果波斯人占据吐火罗,怎么会容忍吐火罗的商路受阻?嘿,小国林立!只怕都要被清洗了一遍。我和月氏的贵族跋忽勒聊过,他并未提及此事。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波斯帝国,根本就无力影响吐火罗地区。而且,他们西有奥斯曼帝国,北有沙皇俄国。他们有多少余力向东扩张?各位,我们这次的疏勒之行,只怕会比想象中的轻松。”
学过世界历史的人都知道,奥斯曼帝国和沙皇俄国是干什么的!再稍微用心点,就会发现这几个帝国的版图,时常重合。他们会和萨菲王朝和平相处?想都不要想!
第833章 疏勒会战(一)
葭芦馆距离疏勒一百五十里。发源于阿里山上的赤河流经乌恰、疏勒、葭芦馆、巴楚等地。
葭芦馆便是位于赤河的南岸。这是疏勒镇下辖的一座小城。五月,正是草原最美的时候。草甸仿佛绿色的海洋,一望无垠。
初五清晨,晨曦从天际边斜射下来,映照着草原、河流。不久后,战鼓声打碎这份宁静。
激昂的战鼓,回荡在草原上。
在距离葭芦馆三十里外的营寨中,大批的疏勒联军正穿戴着皮甲,在军官们的呵斥下,走出营寨,列阵,准备攻击葭芦馆城外的周军。
营地正中的空地,联军主帅穆萨身穿铁甲,接过亲兵递来的金色头兜,一把带上,翻身上马。
五月初一,周朝新任命的疏勒经略使贾环,率兵袭取葭芦馆城。前方溃兵带回的消息:周军只有1千骑兵。他决定率领着新成立不久的1.5万联军迎战。
若是周朝大军前来,他一定会据疏勒城而守,等待战机。但现在只是1千骑兵外加几百辅兵。
他跟着呼罗珊总督贾拉里,镇压土库曼人的红头军叛乱,征战多年。战场经验丰富。一眼就看穿周军的意图。
这可以看做是周军的一次试探性进攻。若疏勒联军连这一千骑兵都无法击退。接下来,周军肯定会大举进攻疏勒。虽然周军不想两线作战,空耗钱粮、兵力,但若疏勒很快就可以攻下来,他们肯定不介意先攻疏勒。疏勒镇富庶。
“呜呜——!”
号角声回响在天地间。一队队的骑兵汇聚成列。组成巨大的战争方阵。这是波斯军团的标准方阵。
“愿真主保佑我们!”穆萨低头呢喃,随即抬起头,眼中露出厉芒,在马上拔出宝剑,大喝道:“出发!”
旁边的传令兵打出旗语,汇聚在草原的方阵,徐徐前行。大军的脚步踏在草地上,带着丝丝的颤动!声势惊人!
上午八时许,穆萨留三千兵马守疏勒。营寨中留下2千后军。全军押上,一万人逼近葭芦馆城。
会战开始了!
……
……
葭芦馆城的城头,贾环在砖墙后面,手里拿着千里镜,眺望着城西的战场。
那里,周军已经列阵已待。
贾环一身石青色的文士衫,系着玉带,挂着玉佩。身姿挺拔,神情沉静,情绪内敛,这让他看起来有些肃穆!因为,石青色深蓝的近乎是黑色。
战争,永远是最强有力的手段。在对话中,用大炮轰一次,比言语有效得多!
贾环的身旁只有庞泽陪着。其他人,都已经下到军队中。黄观留了十名亲卫,带着其余的淮上男儿进入军中。军队的指挥权,全权由沈迁指挥。
贾环在姑墨城中,和粟特商人阿里波夫纵论思路。阿里波夫以为他欺骗、唬住了贾环。一般人不熟悉西亚、中亚的历史变迁,肯定会被唬住。
但贾环综合他所知道的信息,包括穿越者所了解的世界历史,得出结论:波斯帝国根本无力东顾!
换言之,想做“班定远”的波斯将军穆萨,并没有强有力的后盾支持。他玩得太大,玩脱了!
贾环和众人反复、仔细的商议后,将原定的策略:徐图,改为急攻!
这里面的缘故在于,若是疏勒有波斯为后盾,他们死守疏勒城。而富庶的疏勒地区,一旦坚壁清野,想要在短时间内打下来,并非易事。再有援军前来,周军必然是溃败的结局。
但是,如果没有波斯人为后援,只要击败疏勒联军主力,就可以取得疏勒!那贾环如何能容忍,对方从容的将疏勒的人力、物力组织起来?打烂的疏勒,他治理难度会大增!
简单的说,贾环一方本以为这是一场战役、大战。他们本钱有限,当然要慎重,徐图。但实际上,它只是一场或者几场战斗就可以解决的。
四月底,贾环率军抵达巴楚。沈迁率兵袭取葭芦馆城。
沈迁先将贾环用数万银元招募而来的五百杂兵,换上火铳,镔铁刀,穿上周军的军服,列阵攻城。不出意外,这些杂兵被城中的铁勒骑兵杀溃。
控制此城的是铁勒人赛尔旦的部众。约有胡骑2千。然而,就在铁勒骑兵追杀贾环时,沈迁率骑兵部队从侧翼杀出,一个冲锋即杀散胡骑。民兵武装,怎么可能是精锐野战军的对手?而且还是在阵型散乱的情况下?
随后,沈迁率部一鼓而下葭芦馆城,展露出高超的军事指挥艺术。
看着远远逼进的疏勒联军,庞泽紧张的吐了口唾沫,道:“子玉,胡骑来了。”
不可能不紧张啊!他虽然懂军略,但疏勒这里,平原地形,纵横千里,城池数座,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而胜负,更依赖于主将的交锋、临机决断。
可能一个失误,就将决定胜负!这个时候,可不是正义就一定战胜邪恶!
最有利的局面他们已经开创:疏勒联军跋涉百里,前来会战。剩下的就看沈迁的了!
调动疏勒联军,周军的策略分为两个方面。第一,出兵葭芦馆城。打他一家伙。周军兵少,疏勒联军出不出兵?
第二,贾环在葭芦馆城中,没收了铁勒贵族的家产,充作军费,并将土地、牧场、房屋等不动产均分给城中的贫民。疏勒贵族的利益受损。
贾环抿抿嘴,道:“嗯!”
要击溃疏勒联军主力,就少不了正面碰撞。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没有正面战场,就没有侧面战场。正面战场的对决是少不了的!要有这种勇气!
周军精锐,但是兵少。速战的胜机在于,以精锐部队,冲散其军阵,驱赶而杀之。这是北宋时,辽国骑兵对付宋军的常用招数。或者,擒贼先擒王。
接下来,就看沈迁的指挥了!
当日,在总督府中,曾季高反对出兵。除开战略战术、波斯人等因素,还有其他的权衡。最主要的就是征服疏勒,疏勒元气还剩几分?总督府能从疏勒得到多少补充?
这个元气,指的是一个地区的人口,赋税,粮食。这俱是战争消耗品!
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然而,疏勒,将来是朝廷的州县。周军进入,是解放者,建设者,不可能抢掠。远赴千里作战,大军所耗费钱粮,可以想象!
这恰恰是西征大军所不能接受的!周军正在北庭作战。
对于这个问题,贾环在接触到疏勒地区的实际情况后,现在已经有成熟的方案!
只要击溃眼前的疏勒联军,他就有把握将疏勒治理好,将其钱粮、人口调动起来,为周军所用。支援北庭作战。
贾环正在城头思索时,城西,两支军队在草原上相遇。
“杀啊!”
疏勒联军中,鼓声大振,一支千人的轻步兵率先向周军的阵列杀来。
第834章 疏勒会战(二)
夏日高升,高峰、山谷、河流、湖泊、沙漠、城池沐浴着阳光。山峦上白雪覆盖,往下则有成片的树林:松树、槐树、杉树。还有低矮的灌木。
这是一幅诗情画意的美丽画卷!
而草原上,两支军队的较量,骤然爆发!他们将要争夺的是这片土地的所有权!
周军中军中,沈迁在大旗下,看着逼近的疏勒联军,从容而镇定。英俊、年轻的脸庞上浮起一抹笑容,对沈府的老兵徐伯笑道:“这个波斯人有两下子,想要消磨我们的兵力!可惜,插标卖首尔!传我军令,变阵!”
徐伯笑一笑,没说话。在马背上提着铁质的盾牌,随时准备护着二爷。
随着沈迁的命令,亲卫打动旗语,周军的方阵顿时变成偃月阵。正前方面对着千余名轻步兵,则是名震天下的周军三段式射击阵列:三排火铳兵。
胡炽赠送给贾环的数百只火铳,放在杂军手中,和烧火棍没有什么区别。面对骑兵的冲锋,这些人往往会因为心理压力,在骑兵进入射程内,就提前开火。
但是,这些火铳放在京营手中,那就是利器!沈迁将骑兵改了一部分为步兵。若是京营中正牌的火器部队,他们可以顶着对方的箭雨、炮火,列阵前进,抵达火铳有效射程后,排枪毙敌。非常犀利!
随着,轻兵逼近,在队官的带领下,“开火!”
“嘭!”“嘭!”
战场上硝烟弥漫,血肉横飞。
“啊!”
……
……
疏勒联军的中军中,穆萨脸上古井无波。目睹着轻步兵被成片的屠杀倒地!
但其实,他内心中远远没有他表现的这么平静。
首战失利!
他意图依仗人多,使用添油战术,消磨周军的体力、兵力。这个计划在火器阵列前,只是徒劳。
作为一名合格的将领,他从当日袭击周使的行动中,还有从河中各地收集的情报,对周军的火器部队有认识。但没想到如此的精锐!
周军对火器极其的熟练,三段式射击,非常的娴熟。这种精锐的火器部队,只有帝国的精锐军团,近卫军才有!
然而,久经战阵,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穆萨身边的裴氏将领,裴登利的长子则是心里在滴血。这是裴氏子弟啊!
联军士气低落!在进军之时,所有人都认为一万对一千,想不赢都难。然而,血淋淋的现实,正在教育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裴氏、铁勒、回纥、蒙古的士卒,军官!
矮壮的蒙古部落首领绍布轻蔑的看了一眼裴石,从马背上摘下酒袋,仰头猛灌一口,道:“穆萨将军,该我们蒙古儿郎出阵了。此战若胜,我辉特部要记首功。而我要将城头那小子的头颅摘下来当尿壶!”
绍布粗短的手指着远方葭芦馆城。他指的是贾环。
“哈哈!”
穆萨身边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绍布粗鲁的话语激起疏勒军的士气。
这时,战场中,周军的偃月阵后,冲出数百人的铁勒骑兵,将溃败的轻步兵推向疏勒军的大阵。
穆萨骑在马上,赞许的点点头,他意识到他的合作对象,其实不应该是疏勒名义上的领袖裴氏,而应该是辉特部。应允道:“我许你出击!此战若胜,你们辉特部是首功!”
“好!痛快!”绍布领命而去,战意高昂。
……
……
裴氏的步兵,被周军的侍从骑兵赶的哭爹喊娘,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仓皇的向自己军中的大阵跑去。
周军的铁勒骑兵,除开贾环招募的雇佣军,还有部分是近几日均分土地,招募的铁勒青壮。骑马,砍杀,这对他们而言只是基本功。而轻骑冲击步兵,非常的占优势。
然而,就在这时三千蒙古骑兵在绍布的带领下冲进战场中。“嗷嗷嗷!”
蒙古骑兵们口中发出怪叫,毫不怜惜的从裴氏子弟的身体上冲过。
“辉特部的狗杂种……”
“啊……”
战场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带着深深的痛苦与憎恨。但是,战场不相信眼泪,不同情弱智,不想死,拿起刀枪来!
辉特部的骑兵二十人一排,呼啸着踏过,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肉真空带,将溃败的步兵人流挤向两边,这避免中军被冲动。同时,将他们和周军铁勒骑兵战场清理出来!
“杀啊!”
“杀!”
两支骑兵同时大喝,高速、猛烈的碰撞在一起。然后,大约四五百名铁勒骑兵,被蒙古人的洪流所淹没。幸存者,只存在颤抖的地面上,马蹄之下。
波斯帝国的绿色湮灭了周王朝的红色!
“呼——!呼——!”绍布怪叫,扬起马刀,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儿郎们,杀啊!”带着数千骑兵划出一道弧线,冲向战场的南侧,准备侧击、凿穿周军偃月阵的两端。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激烈而紧张。
……
……
胡骑不蠢,不会傻乎乎的去冲击火铳阵。他们人数较多,直接攻击周军阵型两端。依靠着血气蛮勇,即便3千骑兵只杀死500周骑,那这一仗就赢下。
局势对周军而言不利了。胜利的天枰开始向疏勒军倾斜。
葭芦馆城的城头上,气氛凝固。呼吸声轻微。只有牛皮大鼓还在奏响。贾环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中。胜负只在一瞬间!以他的养气功夫,这时都感觉到肾上腺在飙升!
周军中,一千多人的部队,摆成偃月阵,薄薄的一层。中间是火器部队,两边是骑兵和防守的步兵大盾。
中军中,时年二十一岁的沈迁穿着一身白袍,骑在骏马上,长枪还拖在草地上。去年攻占龟兹时,胡骑曾给他起了一个绰号“白袍银枪将”。他的武艺很不错。
沈迁大喝道:“变雁阵!”
其实,在电影中,在激烈的战斗时,但凡发表演讲和爱吟诗的,基本都是艺术型装逼。属于导演要我装,我不得不装!真正的战场之上,那个指挥官在紧张的指挥作战中微微一笑?
林总爱吃炒黄豆,发布电令时,清晰明确,滔滔不绝。隆美尔满头风沙。这才是真实情况!
沈迁此时是镇定的。但他的命令,短促,简洁。随后,他拔起了拖在地上的银枪,准备出战。
旗语动。军阵变。周军两侧的骑兵、步兵迅速的后撤,避开冲来的蒙古骑兵。他在白马河练兵,练的就是战阵。
雁阵是大雁飞行的“人”字队列。当周军后撤,组成阵型时,露出早就架设好的阵地的武器:火炮!
十门城防级的火炮展开。黑洞洞的大口径的炮口,虎视着前来的胡骑。
“撤!快撤!”辉特部的首领绍布在阵中骇然的大叫!
周军的火炮技术,他知道。如果里面装的是开花弹。那……
然而,骑兵在高速运动中,怎么可能来得及掉头。在辉特部骑兵斩杀了零散的在变阵时落后的士兵时,火炮阵地上的张四水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轰!”
“轰!”
战争之神,在怒吼!
在这一刻,风在吼,马在叫!这是文明在咆哮!
第835章 疏勒会战(三)
辉特部骑兵,在周军阵前,在战争之神面前,如果夏季被收割的麦子,成片的倒下。
这个时候,他们是连喊娘的机会都没有的!
开花弹呈一个扇形面,不断的喷射出愤怒的火芒。撕裂眼前所有的阻拦物!残肢断臂混着血在空中,在地面挥洒。
硝烟四起!
刚才叫嚣的三千辉特部骑兵已成昨日黄花!他们的士气,勇气都迅速的消退。剩余残活的骑兵,仓惶的向后逃去。
被打残了。
辉特部首领绍布抱着马脖子,伏在马背上,浑身忍不住在颤抖。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离战场!
远处,疏勒联军的方阵一阵阵骚动。士卒脸上的神情慌乱,战马受惊。这样残酷的炮击场面,岂是这群没有经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乌合之众所能承受的?
在不久之前,这些人中大部分还是牧民、家仆、农民、家将。
……
……
火炮阵地上的指挥官是张四水!时年二十七岁。他一直跟在贾环身边做事。性格朴实。沉毅而勇猛。有大将之风。此刻,正是他沉着、准确的下达命令,达到火炮射击的最佳效果。
酣畅淋漓。
数轮火炮的齐射,打的三千辉特部骑兵抱头鼠窜,伤亡无数。而火炮的巨大声响更是令疏勒军的战马出现受惊的情况。马,是要经过训练才能成为战马的!这已经不是冷兵器时代了!
周军阵中,大旗之下,沈迁高举起银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大喝道:“全军冲锋!”一马当先的冲出。身边的徐伯连忙带着50名亲卫跟上。
这个时候,不管沈迁喊多大声音,都很难让部属听清楚。炮声刚停!但是,主将的冲锋,足以说明一切!擎着军旗的亲卫跟上。传令兵迅速的打出旗语。
周军的雁阵,很快动起来,并在冲锋的过程中,形成一个突击的锋矢阵。沈迁和他的亲卫,就是锋利的箭头!展示出极其高超的骑兵战术素养!
这可是大周王朝最精锐的骑兵啊!
马蹄声雷。周军约800骑,勇猛的从阵型中杀出,气势如虹!风驰电掣!如同奔涌的洪流!又宛若锋利无匹的陌刀,砍向疏勒军中。
汉兵奋迅如霹雳!
“杀!”
……
……
辉特部残军顺着疏勒军的南侧向阵后方向逃走。疏勒军阵中,不少人跟着开溜。
中军中,波斯将军穆萨迅速的作出决定,打出旗语,令两千回纥骑兵迎击周骑。只要缠住,就是胜利!他手里还有6千人。
然而,如果穆萨带领的是波斯帝国的正规军,面对此种局势,或许他能作出有效的应对。可惜,他带领的是疏勒联军。疏勒联军,成立至今,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些曾经的地方武装,根本没有受到有效的军事训练。在如此紧迫、瞬息万变的战场中,他们是不合格的战士!
战争是一种艺术,而不是仅拿着武器在街头斗殴,或者在草原上打群架。
“轰!”
京营骑兵,以沈迁为箭头,从疏勒联军的侧翼,切入方阵中。800骑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马踏疏勒军阵。两只军队开始了最直接的碰撞、较量!
瞬间,疏勒联军右侧的方阵就被切开。胡骑被杀的屁滚尿流,四散逃开。变得如同一盘散沙。成为待宰的绵羊!
沈迁一杆银枪舞动的如同梨花一般,在铁勒人的骑兵阵列中横冲直撞。胡儿们发出凄厉的惨叫。有的是喉咙被点中,有的是被枪杆抽下马背,被马踏的筋骨断裂。
他身后的骑兵分成百人队,纵横杀戮。其中,以贾环的亲兵将领黄观最为惹眼。他带领的50名淮上男儿,骁勇无比。一颗颗的人头,被马刀砍的飞起……!
疏勒联军的大阵被冲动,开始,自南向北的溃逃。
……
……
“不!”
疏勒军中军的阵中,铁勒人首领赛尔旦目睹着部众被周军杀的溃散,心疼的滴血。但是,他并不敢带着他的亲卫往前冲锋,整个大阵已经被冲动。
六千人,至少有三千人在被驱赶着往北溃退,不远的地方便是赤水河!河宽二十米。
“走!”赛尔旦调转马头,和库提带着亲卫撤退。回纥人阿齐兹,裴石在混乱中逃走。
而穆萨根本顾不得在此时追究这些人的责任,他正在用突厥语怒吼着身边500名亲卫,“稳住!”“稳住!”“逃跑的就得死!”安排着亲卫们结阵。
他并不甘心就这么失败。这是他手里最后的底牌。
500名亲卫,装备了疏勒城中最好的铁甲,更重要的是他配备了约50支火铳。这是袭杀周使程攸的缴获。再在疏勒城中凑了一些劣质火铳。以他从波斯带来的随从为军官。
人流在涌动。带动着整个战场的大势!而处在大势中的500人,根本不算什么,如同一个小点。
面对着涌过来的胡骑,穆萨毫不留情的下令,“开火!”已经陈列的火铳兵们点燃火绳,开火。
“砰!”“砰!”
火铳发射后的白烟飘起。迅速的将穆萨的面前清空一大片。有胡骑反抗,想要杀掉拦在逃跑路线上的穆萨亲卫队。但徒劳无事。所有的溃兵开始绕开这里。
穆萨的亲卫队,就像是水下的礁石,浮出水面!
很显然,如果他这500人对周军骑兵造成大量的杀伤,就一定可以扭转整个战局。因为,周军兵力太少。
战场杀机四伏,双方斗智斗勇!一个不慎,就会翻船。
……
……
战场山的火铳声,迅速的引起周军的注意。沈迁率队驱赶着铁勒人、回纥人,英俊的脸上、白袍上带着血迹,“痛快!”枪声响起,徐伯忙带着人马护住他,“二爷,对方有火铳!”
“我看到了。集合!”沈迁大喝,身后的亲卫在马上吹响集结的号角声,“呜呜——!”
正在追杀的周军骑兵,开始纷纷调转马头,不断的往沈迁的旗帜下汇聚。然而,就算周军放弃紧迫的追杀,整个战场上疏勒军的溃败之势,已经无可阻挡。
周军距离穆萨的亲卫队有数百步之远。这场仗,打到现在,战场早就开始移动不知道多少里。而不是刚刚开始时,在葭芦馆城西列阵而战。
飘扬的旌旗下,硝烟的味道随风传来,徐伯是老兵,建议道:“二爷,把后面的火炮掉上来。”
张四水已经指挥着炮兵和火铳阵列前进,但是步兵和骑兵的速度区别很大。他们要赶过来,还需要至少半个时辰时间。而那样的话,疏勒军就龟缩到他们营寨中。
沈迁摇摇头,道:“费时太久了。”
黄观喘着气,勒马过来,提着大刀,请缨道:“沈将军,让我去吧!”作为军中男儿,他当然敬佩沈迁这样的将领!而实际上,沈迁还只是千总。非游击将军。
沈迁自信的一笑,道:“不用。我亲自带兵冲阵。待敌阵被冲散后,要靠黄校尉的武勇来突击!”
黄观行个军礼,信服的道:“好!”
沈迁扭头,举起银枪,喝道:“将士们,随我杀敌!弧型战阵!杀!”
汇聚起来的,大约500名周军骑兵,跟着沈迁向穆萨的近卫队冲去。
马蹄轰鸣。大地在颤抖!500人齐呐喊,山崩地裂,“杀!”
短暂的平静之后,激烈的战火再次燃烧!
草原,布阵的近卫队中,波斯将军穆萨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
波斯帝国的军中,一样有火器,虽然不如周军犀利。那么,现在让你们这些该死的周人,尝尝火器的滋味了!
第836章 疏勒会战(四)
昨夜胡风入汉关,西域边月满天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踏!”
“踏踏踏!”
周军的马匹从小碎步快走,再到奔跑,最后完成加速,蹄声如雷,带着磅礴、一往无前的决心冲往穆萨的近卫队。
近卫队中新近招募来的士卒们,看着即将冲来的骑兵,手忍不住在抖。压迫的压力考验着每一个人。
穆萨是职业军人出身,当然知道在火铳阵列之后安排督战队。一对一。火铳兵没有听到号令就敢放枪者,就地斩首!
“砰!”“砰!”
不知道,谁开了第一枪,随即枪声大作!呛人的硝烟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然而……
本应该惨叫着到底的周骑,并没有受到火铳的伤害。近卫队的火铳阵列前,只留下少数受伤的周军和马匹。
作为周军将领,沈迁对周军火铳的射程非常清楚,牢记于心。他并没有率队冲进射程,而是在火铳阵列前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带着周军骑兵绕到近卫队的侧翼!
如果周军骑兵配备了弓箭,其实这应该是一个抛射的战术冲锋。然而,京营火器犀利,配备火炮,骑兵是用来冲击、追杀敌阵的,没有配置弓箭。
“啊!”
惨叫声陡然从近卫队的阵型中传出。督战队毫不犹豫的将前排二十名火铳兵斩首。军法如山!每一名督战队在战斗开始前,就得到命令。穆萨即便想改都难以阻止。
命令的传递,是需要时间的。
而火铳兵的惨死,引起了近卫队中的一些混乱。他们是从四族联军中挑选出来的勇猛之人。包括督战队。不少人都相互认识。熟人被杀,谁会无动于衷?
绕到侧翼的沈迁敏锐的发现穆萨的近卫队在接到旗语后,变阵时的迟疑和缓慢。当机立断,银枪前指,喝道:“杀过去!”
“嘭!”
仿佛洪流撞在礁石上。然而,随即周军如同锋利的长刀,将近卫队的阵型切开,凿穿。就像是钢刀切在豆腐上。
“杀啊!”
黄观见状,带着麾下的骑兵小队,从原地发起冲锋!
……
……
从沈迁率兵将近卫队的阵型凿穿之后,战局就已经定下来了!
稍后,战场的形势一边倒。周军像赶羊一样的,将疏勒军沿着赤河南岸驱赶。
有的人掉到河中,就死了。剩余的,拼命的抽打着马屁股,只恨不得能飞起来,好躲避周军的追杀。
张四水指挥着步卒徐徐向前,一路上缴获、俘虏无数!
在狂奔的队伍中,波斯人穆萨不断的回头,悲愤欲绝!看着那人数并不多周军骑兵,他几次都想反身血战。他追随着贾拉里总督打红头军,从未有过这样的耻辱性失败。
一万军队,对阵一千,竟然能输掉。耻辱啊!在今天的战例传开后,他穆萨·哈希姆将永远的订在耻辱柱上。
穆萨的随从拉着他的马缰,俯身在马背上,劝道:“将军,不能再战了。赶紧逃吧!不然会没命的。”
“是啊,我们回疏勒城再战。”这名随从的意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穆萨神情狰狞,不断的挣扎,但最终只得悲叹一声,仍由着随从将他带出战场。
风中,战火的硝烟正在徐徐的消散!
……
……
葭芦馆城的城头,夏季午后的烈日照射在砖墙上。
战斗从清晨打到午后,还未结束。这时,贾环早已经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战场已经偏移。
贾环等待着。喉咙微微干涩。他从早晨到现在,没有吃饭、喝水。带兵,他不懂。但是他读历史,知道明末著名的文臣卢象升是怎么做的: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以是得将士心,战辄有功。
后勤之事,他已经安排庞泽、柳逸尘去做。一定要将热饭热水送到前线去。
然而,能不能赢,大胜?他不敢断定。战场之上,反败为胜的事情不在少数。贾环的性格非常的谨慎、沉稳。
就在这时,城下一名骑士,从地平线的远方奔驰而来,一路叫到,“大捷!大捷!”沿线战场上的民夫发出阵阵欢腾,“万胜!”
报捷的骑士驰马进城,消息瞬息传开。他一路上到城头,在贾环面前单膝跪地,兴奋的道:“贾使君,大捷!沈将军击溃疏勒联军!破其后营,正在驱赶、收俘胡人残军。预计俘虏不下五千人。”
贾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一直平静的脸上,展露出笑容,沉声道:“好!”
而就在贾环面对空前的大捷,足以载入史册的战例前,只说了一个包含情绪的“好”字时,葭芦馆城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周万胜!”
一个个个体所汇聚出的情绪,仿佛猛烈的火山在喷发。这是汉家王朝,大周帝国的精气神!
……
……
葭芦馆城中的伤兵医院中,几十名女护兵正在细心的照料着伤员。而最新的消息,亦随着伤员,民夫们传递进来。
陈芷正在半跪在床榻前,照料一个断手的年轻士兵。她容颜美丽。这时愣住。旁边相熟的女子,脸上带着泪,喜悦的道:“陈妹妹,你听到了吗?”
陈芷点点头,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爹、娘,哥哥,姐姐,你们听到了吗?
你们的大仇,就要报了!
她就是疏勒当地的汉人女子,在拔野古部屠戮疏勒城时,她被卖为女奴。被郭家的商队买走,带到敦煌。后来,参加贾使君成立的医护培训班。到龟兹,然后,跟着来到这里。
“呜呜!”
陈芷低着头,痛哭。喜极而泣。青年士兵出声安慰着。
……
……
大胜的喜悦,感染着周军的每一个人。而胡骑的惶然,可以想象!此战的胜利,意味着周军即将控制整个疏勒地区。这片有着两百万人口,富庶的土地。
雍治十九年,五月初五,周军与疏勒联军会战于葭芦馆城西的草原,武毅将军、千总沈迁指挥得当,取得大捷!
捷报,随即便传向龟兹!疏勒将下,他需要跟多的资源。这一点,齐总督,不会拒绝。
五天后,贾环率领着从葭芦馆城招募,外加从投降的军队中整编出来的两千军队抵达疏勒城外。随军的,还有那建立功勋的十门火炮。
而此时,沈迁已经率部将疏勒军堵在城中数天。
第837章 贾使君!
夏初,疏勒城外一片苹果树挂着小苹果。
苹果林三里外的周军营寨门前,沈迁带着众将,出营迎接着贾环一行的到来。
二十一岁的青年,容貌英俊,骑在马上,一身白袍,英姿勃发。众将为其马首是瞻。极其的耀眼!周军即将拿下疏勒地区,沈迁居功至伟。军中将士对他非常敬服。
前军先到。两千新军正络绎入营。贾环带着庞泽、解参、柳逸尘等人随中军到来。
众人在营外见礼、寒暄、说笑。气氛透着大胜之后的轻松。虽然疏勒城还没有打下来,但大局已定。疏勒城翻不起浪来。随后,众人到中军大帐商议当前的军情。
贾环居中而坐。头戴唐巾,一身石青色的文士衫,腰悬玉佩。身姿挺拔,略显清瘦。气度从容。疏勒会战大胜,局面就此打开。他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贾环环视着众人,目光再落在沈迁身上,笑赞道:“会战时,于乔指挥得当,率军破敌,以一千胜一万,古之名将,莫过于此啊!”
他心中亦很感叹。沈迁虽然出身勋贵世家,但谁料到考中两榜进士的他,竟然有这样的军事才能?贾环仿佛看到一颗将星正在冉冉升起!
贾环当日还曾阻拦沈迁,不想他来西域冒险。现在看来,大错特错啊!有些人天生属于战场!
名将之姿。
沈迁微微一笑。谦虚的话,不必说太多。这一战,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成名战!
又勉励了其他人几句,贾环再问道:“于乔,疏勒城中的情况如何?”
会战后,他一直在葭芦馆城招募、整编军队。因为,依靠一千骑兵是很难有效的控制疏勒这座城池。
沈迁在会战之后,全军修整了一天,恢复将士们的体力,马力。这才率军逼近疏勒城,以骑兵封锁疏勒城四门,禁止商旅进去。
有火炮破城不难。沈迁知道贾环要了解的情况是什么,语气轻松的道:“贾使君,我率军赶到时,波斯人穆萨还在城中。”在正式的场合,即便沈迁和贾环私交比较好,还是用正式称呼。
贾环的亲卫队长黄观这些天一直率部跟着沈迁作战,轻蔑地笑道:“大人,我估摸着那个波斯人是想组织兵力反攻。呵呵,他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哈哈!”众将哄笑。城中的:裴氏、铁勒、回纥、蒙古四族只怕早就被火炮轰破了胆。一干乌合之众!
随着程攸当日的护卫陈五等人返回龟兹,疏勒城中的势力分布情况,对于贾环等人来说不是秘密。只是,陈五并不知道粟特商人参与了当晚的围攻。
贾环笑着点头,沉声道:“那明日开始攻城吧!”
劝降的工作早就在他抵挡前,秦弘图就在做。这个劝降,并不是针对那些首领、贵族的,而是表明周军的政策:只诛首恶。相当于安民告示,避免陷入巷战的困境。
疏勒地区的主要战争,已经结束了。有些帐,他要讨回来!
……
……
周军的新军前来,疏勒城头的士卒基本都看见。约半个时辰左右,消息便传遍整个疏勒城。
城中,裴府。
裴氏家族的族老,骨干都在此。裴登利坐在主位上,六十多岁的他仿佛在数日间就衰老了十岁。老态龙钟。拄着拐杖,佝偻着腰,环视着座中的七八人,叹口气,道:“周军大军抵达,攻下疏勒只在旦日之间。大家都说说。裴氏该何去何从?”
或许在组建疏勒联军之前,他心中还有侥幸,有自己的小算盘,认为留了一条后路。现在呢?他心中其实,对所谓的后路,把握不大。
正厅中,一片寂静。正午的夏日透过天井,落在窗户上。
八名裴氏家族的掌权者,全部默然无声。包括裴登利的长子裴石。要知道,在往日,他们是疏勒城的豪强,数代累积,家产有几百万银元。仓库中有吃不完的粮食。家仆千人。直接或间接控制着十几万人口。这是一个庞然大物!
那么,执掌它的权力人物们,平日里在疏勒城中,会是何等的威风?但是,现在,这些曾经煊赫、风光一时的人物们,低下头颅。因为,周军来了。
而这一次,周军的主帅,是一个格外强硬的人物。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敦煌胡商骨利的下场?安西四镇,谁不知道?公审斩首!吐谷浑阖族的下场,谁不知道?阖族为奴。
许久之后,一名族老低沉的道:“四哥,降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大厅之中,再安静了几分。
但,为之奈何?
散会之后,裴石情绪低落的返回自己的院中。一路上,奇花异草飘着花香的庭院,鸟鸣声,都无法引起他的面容波动。
到院中,一名雍容的美妇带着两名俏丫鬟迎出来。她穿着一身韵雅的素裙,身量中等。约三十岁的年纪,清秀的脸蛋上带着担忧的神情,道:“老爷,外头情况怎么样了?我刚才听小雅说,府里很多仆人都准备逃跑。”
一个成熟雍容的美妇,偏偏气质清秀。这构成她很独特的风情!
裴石摇摇头,道:“唉,夫人,能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着吧!”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他和家人的命运,只能听天由命!这更增他的心理压力。
然而,这是裴氏野心结出的苦果!贾环令人散发的劝降书上写的很清楚:大军进城,秋毫无犯。只诛杀对抗朝廷的首恶,余者不问!
……
……
午后,城西,裴氏的别业,一处大院中。
波斯人穆萨正和他的心腹手下商量着逃跑的事宜。本来,穆萨还想整军再战。但四族首领无一人响应。而等他意识到事不可为时,周军骑兵已经封锁了疏勒的城门。
一万人,堂堂正正的战阵对一千人,还被杀溃,大败。穆萨做梦都想洗刷这份耻辱,想翻盘、想反杀。而正是这份执念,延缓了他逃离疏勒的时间。
四人在花厅的走廊中商议着。一名随从建议道:“将军,裴氏那些人已经不可信。城中人口十几万,我们混在城中躲几天,周军哪里知道?等风声过来,我们再离开。返回河中。”
穆萨点点头,络腮胡子几天没有打理,令他看起来有些邋遢,“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们等会就走。”作为一名沙场老兵,他对危险的感觉很敏锐!
然而,就在这时,院落外就传来急骤的马蹄声。“轰!轰!”
少顷,一名随从从门外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将军,铁勒人投降了。他们将我们围起来了。”
穆萨顿时僵住。手脚有些发凉。随即,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
疏勒铁勒的首领赛尔旦、库提两人既然投降,当然要献上一份大礼。
不要把别人当做笨蛋!波斯人并不是世界的中心!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
……
……
夏日傍晚的微风,吹拂在疏勒城头。那杆不必被记住的疏勒联军大旗已经被替换下来,重新换成大周王朝龙旗!
我们是龙的传人!
夕阳将沉,红霞漫天。霞光映照在城西主街后的一栋大院中。大院外被数不清的兵士围住。只鸟难飞。场面沉寂,而压抑。因为,这些兵士围而不攻!但穆萨的人都知道,等总攻来临时,必然会异常的惨烈!
突然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贾使君来了!”
大约有一千多名参与围困的士兵:他们分散在街角,街头,左邻右舍的墙头,制高点的酒楼等处。有铁勒人、回纥人、裴氏子弟兵。还有一队监控的周军。
这时,随着这一声喊,所有的人都纷纷跪地,高声道:“参见贾使君!”
城西的主街之上,贾环骑在一匹健壮的黄马上,身后跟着周军众将,徐徐而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
“哒!哒!”
贾环还是一身文士装束。石青色的长衫,沉静的神情,令他显得有些肃穆!让人会下意识的忽略他十八岁的年纪,而是感受到他此时沉郁的心情;
感受到他身上,冷冽如昆仑山上雪风的寒意;感受到他压抑着即将如山洪暴发般的情绪!
“参见贾使君!”
贾环视线所向,所有的胡人士卒全部都低下头。
但是……
贾环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仿佛没有听到,这臣服的声音!他骑在马上,目光直视着道路尽头的大院。那里是波斯人穆萨的所在。
黄马的马蹄踏在石板上,前行。众将追随!跟在众将之后的则是马匹拖拽的两门口径粗大的火炮!
街道尽头,裴登利带着长子裴石,还有裴氏的精英,和回纥人的首领阿齐兹、部落的贵族数人跪在贾环的马前,光着上身,背着柳条,磕头道:“罪民参见贾使君!小人等听信波斯人之言,妄拒天使,望贾使君恕罪!”
贾环往马前扫了一眼,淡淡的道:“你们起来吧!”
四周的胡卒这才是纷纷起身。带起阵阵响动。
贾环翻身下马。沈迁、庞泽、秦弘图、黄观等人在他的身边。少顷,一门火炮被推上前,正对着大院的大门!黑洞洞的炮口所造成的威慑力,自不必说。
而正在燃烧的引线,“嘶嘶”的作响,则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
……
“我们投降!”
“我们投降!”
精美的大院中,墙头上响起突厥语!有人在惊惶的大叫。谁又想得到,这位贾使君到来,一句话都不曾说,上来就先点炮!
波斯人穆萨的队伍,当日有近三百人围攻程攸、周军!有他从呼罗珊带来随从几十人,剩余的则是粟特商人阿里波夫提供的护卫。这些人,大部分都损失在疏勒会战中。而现在,还有一些来自河中的粟特人活着。
裴登利欲言又止!他想当个翻译!同时,这一炮下去,炸的是裴氏别院。
贾环脸色平静。
“轰!”
白烟腾起,墙头的投降声戛然而止!一个笔直的通道,直通到大院仪门、正厅。公理,只在大炮的射程内!
周军的炮兵的再次忙碌的装弹,准备点火。这时,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出现庭院中,站直身体,用波斯语大声道:“谁是你们的将军,请允许我和他谈一谈。”
秦弘图麾下的翻译还没动,裴登利连忙上前,殷勤的给贾环翻译,陪笑着道:“贾使君,这位便是波斯的穆萨将军,他说……”
贾环做个手势。周军的火炮停下来。
穆萨接着道:“周朝的将军,你取的战场上的胜利。而我本人因为贪心,被你围困在这里。我愿意承受你的怒火,希望你能放过我身边的随从,给他们俘虏的待遇。放他们回河中。这是我曾经对你们周军使者所作的!”
听罢裴登利的翻译,贾环冷声道:“告诉他。我承认他放走我的朋友程公达的侍从,这是文明世界的做法。我尊重波斯人所创造的文明!但是,我拒绝放走这栋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血债需要鲜血才能偿还!如果他要反抗,那就尽情的反抗吧!”
裴登利迟疑的道:“贾使君……”他从这段话里感受到森寒的冷意,以及坚决的决心!
贾环看了裴登利一眼,淡淡的道:“裴族长,你可能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信奉的准则是: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裴登利不敢再迟疑,连忙翻译。裴氏现在还是待罪之身。刚才贾使君只是叫他们起来,是否饶恕,则未表态啊!
庭院里,穆萨一阵黯然。他没有料到贾环的态度会如此的强硬。“贾拉里总督会为我报仇的。”然后,奋起余勇,指挥反抗。困兽犹斗。何况于人?
但是……
这一切,都在周军的火炮面前失去意义。
“轰!”
“轰!”
精美的大院在炮声中轰然倒塌,残垣断壁将这些波斯人掩埋。与垃圾混同一体。
……
……
程攸和当日护送他来疏勒的骑兵们的尸体被埋葬在疏勒城西不知名的小山谷。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一座陵园在数日后修建起来。
五月中旬,这一日,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淋在山谷中。陵墓里的石碑如洗。
贾环带着庞泽,张四水等人抵达陵园。随从和卫队们都留在山谷外。几人冒着小雨在程攸的墓碑前,上香烧纸,献上供品,祭祀!
我们并不需要用敌人的悔恨,来祭奠自己的友人。不需要用他们的忏悔,从而感到自己在道义上获得胜利。
不需要!
我们仅仅需要的是,让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死去!用他们的血,来祭奠!至于这些刽子手死前在想了什么,谁在乎?正义与否,我们自己会定义!
贾环将一杯白酒举起来,缓缓的洒在草地上,轻声道:“程兄,安息!”
“诸位将士,安息!”
一簇洁白的小花,开在墓地中,在小雨中摇动。
第838章 疏勒节度使贾环
疏勒距离龟兹约200里。五月五日,疏勒会战后,贾环第二天等待大致的统计数据出来后,向龟兹的总督府发出捷报。
五月初六,休沐日。姑墨城外山脚的一处凉亭中,章知府宴请胡游击小叙。
蜿蜒的葫芦河顺着天山山脉留下来,在盛夏的上午,带来难言的清凉。河水清澈,被编了户籍的铁勒牧民赶着成群的牛羊在河边饮水。
十几名奴仆在听内外服侍着。八仙小桌上,摆着几道姑墨的美食:烤羊肉、米肠子、椒麻鸡、蔬菜,还配着有新鲜的瓜果解油腻。一壶美酒,两人细酌慢谈。话题自是不离当前的局势。
整个西域的局势,简单来说,便是一东一西。
东面,拔野古部的拔野古孝德在沙陀人、葛逻禄人的支持下,在金山以西,袭扰着庭州三县,干扰着农业恢复。甚至一度马踏伊州,逼近哈密。
由于周军缺少大规模的骑兵,往往无法扩大胜果,甚至有时,还会被设计,损失一些兵力。局面呈胶着状态!
西面,疏勒镇不服王化,在波斯人的鼓动下,斩杀周使。而癣疥之疾,齐大帅又无法派大军征讨,只派了贾环带一千人前去经略。结果可想而知!
章知府道:“以我估计,大帅只怕是不得不做一个姿态。贾子玉是投其所好。据闻,此子自在京城里一贯很会做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
和稀泥,拍马屁嘛!
得知从龟兹流传出来的消息,他是很看不起贾环的。所以,当日贾环率军从姑墨城路过,他只是简单的接触了一下。否则,以贾环的文名,他焉能不热情?
要知道,贾环入西域以来,有数首作品流传,为西域文坛领袖,执牛耳者!
其作品有:接风宴赠诸君(寸寸河山寸寸金);敦煌州学寄语诸君共勉(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雍治十八年秋,于敦煌得林妹妹家书。词记金陵往事;
北山战役公祭文。此文末尾的一段长歌,唱响在天山之南: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西域日报上刊登的,闻胡儿屠哈密城,悲愤而作。自题小像: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些诗词,每首都在西域传唱。然而,诗词之优美、壮丽、激昂,难掩其人品之瑕疵!
胡游击拿着酒杯,仰头一口干了,哂笑道:“这种人最可恨呐!本来就应该是集中兵力于北庭。这一千骑兵放在他手中,能从疏勒回来几个?”
他带兵爱惜士卒性命。贾环带兵去疏勒,基本等于送死。他很反感。
章知府点头,叹道:“是啊。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两人正聊的投机。这时,一名小吏飞快的从姑墨城中骑马而来,到小亭外,翻身下马,跪地报道:“章太守、胡将军,贾参议自疏勒向齐大帅报捷:五月五日会战于葭芦馆城,破胡骑1.2万人,将下疏勒。信使刚过城内。”
“这……”章知府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沉吟着说着一个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刚刚在嘲讽、鄙视贾环啊!而且,谈话并没有避讳着亭内外的奴仆。现在呢?
胡游击身为武将,脸皮要薄一些,一张脸涨的通红。太特么的尴尬了!
……
……
数日后,贾环的报捷信使到龟兹,瞬间就点燃了龟兹城内周军、百姓的情绪。
贾环离开龟兹时,整个西域的局势,对于周军、汉民而言,颇有些紧迫、晦涩,风雨如晦的感觉!而贾环的捷报,就像是一道惊雷打破了头顶上的厚厚乌云!
只身西域挟春雷!
国朝得疏勒镇,又由于贾环是大胜、速胜,即可调用疏勒地区两百万人口的资源、物力,同时,还可以调动西域南道沿线城市的钱粮。特别是于阗镇。这可是安西四镇之一。物资、人口众多。
根据总督府中小吏说,一贯严厉的齐总督连日来,脸上都带着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而在五月上旬,龟兹城中的官署,酒楼,教坊司,学校,大街小巷中,都在议论着疏勒会战的大胜。新近抵达龟兹的新任提学大宗师汪璘在城中亲眼目睹着这一盛况。军民士气振奋!心中感慨难言!
龟兹城中,铁勒贵族们被杀的影响,彻底的消失。一千胜一万!周朝有如此犀利的军队,想造反的,得想想,能不能行?铁勒人并非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主!他们中的大部分还都是普通人。能有口饭吃,谁会去造反?
天空澄净,万里无云。上午的阳光,落在齐总督书房的楠木窗栏上。书房后则是一处水榭,碧色荷叶布满池塘。
书房中,西域总督齐驰爽朗的笑着做个手势,“季高来了,坐!怎么,昨晚没睡好?”他五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灰色道袍。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齐总督精神极好。
曾季高四十多岁,一身蓝色的文士衫,微矮的身材,刚在下人的带领下进来。神情显得疲倦,苦笑一声,坐下来,道:“我要向大帅请罪!没料到贾子玉能取得如此大胜。经过此役,沈于乔可算是国朝名将!”
贾环报捷的文书,曾季高作为齐总督的核心幕僚,负责军略,自是看过。贾环在文书中,着重强调沈迁的功劳,为沈迁请功。于他自己,并没有多说。
齐驰哈哈一笑,摆摆手,道:“难得季高肯认错啊!不说你,我一样没想到!”
曾季高嘴角泛起苦笑。
当日,他对贾环拆他的台,很不满。他对贾环去疏勒并不看好。疏勒会战的大捷传来,可算是打他的脸。近日来,总督府内,不少人议论他。
当然,不知是打他一个人的脸,当日那些觉得贾环和稀泥,指责贾环的人一眼被打脸。
要说他内心里对贾环有没有情绪,还是有的。但是,他也是个读书人:为人谋,而不忠乎?作为齐总督的幕僚,他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影响战事。他一晚没睡,不是因为他情绪不佳,而是在思索接下来西域的局势!
……
……
齐驰打趣了心腹幕僚一句,便不再说,喝口茶,询问道:“季高对子玉的来信怎么看?”
贾环报捷文书是官方形式的文书:给三军将士请功,这是题中应有之意。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给齐总督的书信。疏勒将下,贾环需要齐总督调拨军队、官员,给予授权。好让疏勒地区,尽快、最大限度的为北庭之战,提供大量的钱粮。
提及当前的形势,曾季高精神提振,走到书房里的沙盘前,侃侃而谈:“大帅,贾子玉打下疏勒,治理疏勒当然是由他来做。他的要求都不是问题!他要一万汉军入疏勒,肃清那些墙头草!以我之见,可以将留守在龟兹、姑墨的两万从敦煌招募的汉军都调给他。保证疏勒的稳定。同时,允许贾子玉募军。最高可至十万!”
“哦?”齐驰惊讶地说道,放下茶碗,从主座走到沙盘前。
周军得到疏勒镇,于阗镇的物资、人口补充。肯定能在北庭打爆拔野古孝德!这只是时间问题。但,为何要给贾环募军十万的权限?
这岂不是会消耗疏勒的钱粮?
曾季高拿着木杆,指着沙盘,点在北庭区域,道:“大帅,你看。拔野古孝德活跃于金山之南。他若被击败,有两条退路,一条是往北退往漠北,一条是西退往弓月城、碎叶城。贾子玉之前有过布置:派月氏人跋忽勒前往漠北使用离间计。所以,我认为拔野古孝德往西退往弓月城的概率很大。给贾子玉募兵的权限,就是要他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率军北出葱岭,进占碎叶,堵住拔野古孝德,将其消灭在天山之北。”
贾环已经表现出他的军事能力,别管是不是他亲自指挥的!疏勒已经被攻占!
在思考西域全局时,他当然要将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制定东进西堵的方案!一举干掉拔野古孝德!平定安西、北庭!
碎叶镇是突骑施人的地盘。这是安西四镇版图的最后一块。
齐驰看着沙盘地图思索:天山之北,横亘万里的疆域,但是将其放在沙盘上看,这岂不是一条夹在天山和金山之间的长廊?东进西堵,拔野古孝德怎么跑?
齐驰捻须笑道:“好谋略!季高真国士也!”
曾季高矜持的一笑,这是他苦思一晚的成果!
齐驰评论道:“这个策略要实施得当,子玉那边的压力很大!”以疏勒镇的人力、物力,在供应北庭之战后,还要养兵攻碎叶,很有难度。倒不是地形。而是突骑施人的奉德可汗拥有部众近五十万。实力强大。
当日拔野古四部十万联军从北庭绕道热海之南,跨天山,攻陷姑墨城,亦没有顺路灭掉突骑施人。可知其实力。
曾季高坦率的道:“大帅,以贾子玉在疏勒会战中表现出来的能力,麾下又有沈于乔这样的名将,应当能完成这一既定目标。但确实有难度。所以,我提议是尽可能的北上攻占碎叶。募兵数量亦由他自己掌握。如果这一策略不成。届时,等我们在北庭灭掉拔野古孝德的主力后,我们再以北庭为基地,蓄钱粮,集结兵力,由东往西主攻,让贾子玉在西策应。”
曾季高当然不是小心眼的坑贾环,而是提出最佳的策略。他一样准备了贾环无法攻占碎叶的方案。只是那样,平定西域,就要多耗费大量的时间!
齐驰点点头,“好!在焉耆、高昌征调民夫、钱粮,在龟兹、姑墨编练新军的事情要着手准备。季高还要辛苦一段时间。”他业已下定决心,等疏勒的钱粮抵达后,周军将倾力攻占北庭。
曾季高拱手一礼,应道:“大帅言重,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
……
曾季高和齐驰商谈的军务,制定的策略,都还停留在地图上。还需要周军将士将它实现。
这可以暂时不关注。
需要着重注意的是,齐总督给了贾环在疏勒地区极大的自主权。如果说齐总督是西域节度使,握有军权,西域的行政权力。那贾环就是疏勒镇节度使!
他拥有疏勒的政事权,军权。同时,可以自主的决定对疏勒镇之外的胡族发起战争!
五月十四日,疏勒城攻下的消息传到龟兹。第二天,齐总督的命令就行文西域的各军政衙门:
令贾环以西域左参议职兼任疏勒府知府,加贾环的差遣,碎叶经略使、岭西宣抚使。
就当日贾环被任命为疏勒经略使一样,它是那么的不起眼,龟兹城中所有的舆论焦点,都汇聚在北庭。然而,贾环给龟兹的周军、汉民带来惊喜!
那么,贾环独镇一方之后,他又将在西域这风光无限美好的画图中,如何写下他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
……
夜空无云,皎洁的明月徐徐升空。
龟兹总督府后的街巷中,距离贾环住处不远,胡炽的府中,他府中前院,在入夜后依旧热闹。他现为西征大军的粮草官。同时,他是一个大商人!
国朝名列前茅的财团,要算他一个。
然而,此刻胡炽胡钱王并不在前院中,和来自各地商人商谈,他正在府西一处幽静的小院中,接见贾环从疏勒派来的长随胡小四,询问着程攸陵墓的事宜。
他五十多岁,快要六十。一身精美考究的绸缎澜衫。身形矮小、清廋。塌鼻子,颌下黄须。
胡小四带来的贾环的手书。内容很简明:环幸不辱命,葬程公达于疏勒城西山谷,立碑祭祀。
“辛苦了,你下去吧!”胡炽将胡小四打发走,神情感慨难言,在窗口眺望着明月:公达兄,魂兮归来!
陪着见客的胡族侄,没有打扰四叔。静静的站立着。他在想贾环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预感到:如果说,疏勒会战,成就了沈迁沈于乔的名将名声,朝廷对他的封赏,可想而知!那么,接下来,整个西域,只怕将是贾环的舞台!
很荒谬,但他真实的感觉到。
想想看,西征前,贾环是什么处境?在金陵闲居守孝,然后呢?粮草官、军需官、舆论、代理敦煌政务、涉足情报。直到此刻,贾环手中的权力达到巅峰!
他将手握数万大军,掌管着数百万人口的地区,这相当于是唐朝的一个节度使!他已经够资格在西域的棋局上,落子!
一路走来,他眼睁睁的看着,如何不震惊!正所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第839章 大军抵达
龟兹,城西大街后的启明坊。
坊中偏西的一条僻静小巷,其大半个巷子都由一座府邸占据。如此壕商,坊中的百姓都不知道这座府邸主人是谁。
午后,占地广阔的府邸东。绿树成荫。三间垂花门楼后,有一座大院。大院厅中,杨渭坐在椅中,问着前来汇报的黑衣新月卫:“那个粟特商人逃走了?”
这座府邸在外人眼中极其神秘的府邸,正是军中的情报机构,黑衣新月卫的总部。这里距离总督府,直线距离不过百米!
黑衣人低下头,惭愧的道:“属下无能!”
昨日,秦弘图秦校尉自疏勒传来消息:粟特商人阿里波夫派护卫跟着波斯将军穆萨,袭杀周使程攸。黑衣新月卫指挥使杨渭下令逮捕此人。但他们忙活一晚加一个上午,还是让此人逃脱。
杨渭脸上的表情缓缓的沉下来,但终究是忍着没说什么,道:“你下去吧!”
等下属离开后,杨渭轻叹一口气。他负责军中情报工作,沉默寡言。但他和程公达自西南起就在齐总督麾下效力,有着多年的交情。当日胡炽给贾环送行,赠送火铳,望贾环为公达复仇。
他呢?直接将贾环的朋友秦弘图指派给贾环,增加其情报获取能力。
沉默了一会,杨渭叫来一名下属,轻声吩咐道:“给疏勒发鸽信吧!”
……
……
五月份的下旬,疏勒就进入酷暑模式。暑气逼人。清晨时分,晨曦从山巅透来。城中街面上的石板和树林间,还残留着些许的清凉。
贾环、庞泽、沈迁、张四水、黄观、解参、秦弘图一行人打马出城。秦弘图在马上向贾环汇报着龟兹的情况。
贾环在马背上沉吟,道:“既然让他给跑了,那就算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总有打到河中的一天!”
贾环此时还不知道那天和他纵论丝路的粟特商人就是阿里波夫。但心中已经在酝酿针对粟特商人的措施。河中地区历来就有蓄奴的习惯。而粟特商人中不少人是奴隶贩子。
当奴隶贩子并没有错。但是,胆敢贩卖汉人奴隶,那就有要承担汉家王朝怒火的心理准备!
秦弘图释然的点点头。
龟兹齐大帅对贾环的最新任命,授权已经抵达。一连串的官职和募军的授权,归纳起来就是:疏勒节度使!节度一方、掌军政,这是何等的地位、权势?
他作为贾环的心腹、好友,亦在贾环面前微感拘束。想要把事情做好!
这并非是贾环在他面前变得矜持、拿架子,而是他自觉的一种变化。对权力保持敬畏,这是合适宜的做法。他读史书,很多皇帝和大臣难以共富贵,根子就在这上头。
……
……
贾环带着众人清晨出城,是为迎接从龟兹抵达的两万新军。
齐大帅还是很给力的!他要一万新军准备用来肃清疏勒城内的墙头草,骑墙派。而齐大帅给了他两万人。还给了他招募十万新军的权力。当然,还派给了他新任务。
他需要在半年之内给北庭的军队,提供一百万石粮食。换言之,齐总督决定要在半年内将拔野古孝德打爆!龟兹、焉耆、高昌地区,已经进行战争动员。
一队队的骑兵不断的跨越草原、大漠、关隘,向北庭的核心金满县聚集。同时,民夫被征调起来,将各种军需物资,装在马车、牛车、人力独轮车上,运往北庭。
烈酒、药材、粮食被管制。丝绸之路的中道上,天山之南的古道上,已经没有商旅往来,而只有铺天盖地的旗帜和军队。红色,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提供一百万石粮食的基础之上,他可以招募军队,最多十万,北攻碎叶的突骑施奉德可汗。堵住拔野古孝德的逃窜之路,在北庭将其歼灭。
拔野古孝德在哈密屠城,他造的罪孽,是要还的!
“奉德可汗……”贾环脑子里过一遍,并没多想。现在说攻打碎叶还太远啊!新兵和精锐的区别,他在疏勒会战中,亲眼目睹。
事情要一步步的做!
首先,是要彻底的掌握疏勒地区。然后,才有可能将人力、物力供应给北庭。再才有可能招募军队。还要练兵,到这一步,才可以考虑和突骑施人作战。
贾环正想着时,脚下的草原微微震动起来。疏勒城外的一川草原上青草正茂盛。一队数千人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尽头,随即疾驰而来。
“他们来了!”
贾环等人是等在疏勒城东外一里处。片刻后,两万大军的五千前锋部队抵达。
率军前来的前姑墨城守将胡游击滚鞍下马,单膝跪拜道:“末将参见贾使君!”
这场面略尴尬啊!他前些时日还在姑墨城嘲讽贾环。结果,转眼前,他就成了贾环的下属。
“胡将军请起!”贾环笑着将他扶起。胡游击胡鼐,字万钟。他在军中的口碑不错。有“爱兵如子”的名声。对待自己人,贾环自不会如对待疏勒城的胡儿们。
不说他在军中的威望没有到。他的性格,令他和齐总督的风格不同,齐总督气度森严,下属们一般都会有点怕他。而贾环他学卫阳的父亲卫康那样,令人如沐春风,他也是学不来的。
贾环性情沉稳,待人接物的风格是:不卑不亢、外圆内方。
此刻,贾环自是不知道胡游击在想什么!
“谢使君!”胡鼐起来,恭敬的道:“杨将军率中军,一个时辰后便会到。”
贾环点点头。
沈迁等人和胡鼐相互见礼,寒暄后,沈迁派人将新军带到疏勒城中的大营中。胡鼐留下来等待。约一个时辰后,漫漫无尽的红色出现在城外草原的尽头。
刀枪如林,阵容鼎盛。各种兵种都有。整齐的红色军服,令行进中的大军如一团浓烈的火焰一般!
庞泽笑着点评道:“到底是训练过大半年的军队。”这次来到疏勒的新军,是十月份在敦煌招募的新军。现在已经是五月底。这支新军,所谓的新是相对于京营、九边精兵而言的。
实际上,经历了敦煌至龟兹的千里跋涉,沿途的攻城、剿匪作战。他们已经合格的职业军人。此刻,初步展示出,周军无敌于天下的风采!
大军中,一队骑兵飞驰而来,直抵贾环面前。
京营伸威营游击杨纪娴熟的翻身下马,跪拜道:“末将杨纪参见贾使君!全军两万人,末将悉数带到!”
杨纪的礼节,比刚才的胡游击还要恭敬。虽说,军中诸将现在流行参拜宰辅、总督、巡抚。但这有点过啊!
杨纪原本隶属于牛继宗的旧武勋集团派系,在贾环前来西域的第一站敦煌,他却并没有立即投靠贾环。直到贾环打掉副将苗骐的影响力,他才向沈迁表达了支持贾环的立场。
但随即,他和沈迁跟着耀武营参将荀阳一起出征龟兹,便和贾环再无交集。此刻,率军前来,成为贾环的下属。
他这一拜,拜的不仅仅是疏勒节度使,还是旧武勋集团中荣国公府的执掌者。
以贾环此时“节度使”的地位,足以接受旧武勋集团在西域军中的政治遗产了!
贾环笑一笑,将杨纪扶起来,道:“杨将军请起。你和于乔是世交。不必拘礼。”又将杨纪身后的众将校虚扶起来,道:“诸将请起!”对众人笑道:“既然大军已到,我们进城。”
五月二十七日,周军两万大军进驻疏勒。川流不息的军中健儿,穿过城门洞,踏在疏勒城的大街上。
而这一幕被许多疏勒人目睹!消息随即传开。
……
……
城中,裴氏府中。
晚饭之后,裴登利将长子裴石叫来。天气炎热,裴登利的房中放置着冰块,雅静清幽。字画、棋琴陈列。帐幕错落有致。
裴登利腰有些佝偻,坐在椅子中,将手里的请帖给裴石,道:“石儿,上午的消息你听说了吧?你看看。”周军大军前来,他心中惴惴不安。
裴石站在父亲面前。他约三十多岁,一身精美的长衫,眉头深锁。事实上,不只是他,整个裴氏家族都是如此。那日,裴氏虽然在长街上“负荆请罪”,但贾使君是否饶恕他们,还没有准信。
裴石打开请帖:端午佳节将至,环欲与疏勒城中诸位贤达,置酒共庆。定于闰五月初一午正时分在庆云楼共聚。敬请光临。
裴石错愕的抬头,看着父亲,“这……”
裴登利叹口气,忧心忡忡的道:“唉,鸿门宴啊!只怕这位贾使君要敲竹杠。城中传言,他有募集一百万石粮食的任务。要是花钱能买平安,倒也值得。就是不知道他要多少。”
裴石沉默着,心中苦涩。
不仅仅是如此啊,裴氏只怕还得表现的积极些才行!波斯人穆萨的住所是裴氏提供的。而这位贾使君,将那栋院子,用大炮近乎轰为平地。
这是一个狠人!
第840章 我欲借一物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破敌金城雷过耳!
庆云楼,位于疏勒城北。三层楼高,可以眺望到天山南脉,隐藏在云雾中的天山,白雪终年不化。雪水融小溪而下,汇聚在赤水河中。庆云楼可以眺望到这条宽达二十米的河流。
闰五月初一上午,贾环带着张四水,柳逸尘和一干随从、家将先行抵达庆云楼。
三楼的走廊中,贾环登高望远,欣赏着壮丽的河流、山川美景,心中不自觉的浮起辛弃疾的这首满江红!
髭胡膏血!
疏勒城中,原来亦有汉民。现在没有了!在拔野古部联军攻占疏勒后,汉民伤亡无数,幸存者被卖为奴隶。人民的膏血,养肥了那些人?
去年夏,郭家商队路经此地。汉家子民的情况惨不忍睹。郭维返回敦煌后,给他说起过疏勒情况。而今,他跋涉数千里,来到此地!
当众颁布、推行杀胡令是一种形势的强硬,秋后算账是另一种形势的强硬。
贾环想起数日前,他在疏勒城中区域的府衙中,和庞泽、沈迁等人商议时的情形。
……
……
疏勒府府衙位于城正中皇宫外。贾环以西域布政司左参议职(从四品)署理疏勒府知府(正四品)职务。他到疏勒后,便一直住在府衙中!
五月二十八日上午,贾环在府衙后的家中召集麾下众人商议肃清疏勒城中墙头草的事宜。与会者:庞泽,沈迁,秦弘图,张四水,柳逸尘,易俊杰,黄观、杨纪、胡鼐,解参。
秋后算账,是贾环个人的情绪主导!汉奴之事,这些当地的大家族都有份参与。否则怎么在拔野古部联军的刀下活下来?这些人都是墙头草!
再者,疏勒里的裴氏、回纥、铁勒人抵抗周军,在战场上杀死周军,然后在大街上光着背,背个柳条,所谓的负荆请罪就算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做错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从政治的角度来说,他要清除掉这些有前科的墙头草。墙头草,是风往那边吹它就往那边倒。这种极其不可靠的势力,他如何能倚重?
要培育支持周朝治理疏勒的力量!这是根基!
再一个,他要执掌疏勒地区,最大限度的调动疏勒地区的人力、物力支援北庭。这些简化起来,就是财富。财富从何而来?靠收税,收到何年何月?
西汉时期,经武帝启用的一批酷吏们是怎么治理地方的?将地方上的豪强杀的人头滚滚。然后,分土地给贫民。当地立即就是大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称赞!
贾环在葭芦馆城中,做的就是类似的事。杀铁勒贵族,释放奴隶。将其财富没收,将土地、牧场、牛羊均分给贫民、奴隶。所以,能招募到士卒!
疏勒这里,裴氏、回纥、铁勒贵族的黑材料都是一抓一大把!
上午的阳光带着炙热落在庭院的梧桐树上,光影斑驳。花厅中清凉,众人随意的而坐,听贾环说完他的想法,分配任务。
沈迁沉吟着道:“子玉,我留下来吧!”他被分派到任务,率军横扫疏勒城周边的城池:乌恰县、天山南脉山口,葱岭守捉,演渡城、双渠城等。其中,天山南脉山口,葱岭守捉都是疏勒对外的要道。
私下里,沈迁自是称贾环的表字。他支持贾环!
贾环摇摇头,道:“于乔,有伯仁在就行。”伯仁,是张四水的表字。他是贾环的绝对心腹。可以说,就算贾环举旗造反,他一样会追随贾环。
沈迁的想法,贾环懂。心领了。但是,沈迁注定是要名留青史的名将。他不想将来史书上沈迁的名声留下瑕疵。杀人的事情,理由再足,也是要看立场的!比如,站在裴氏的立场上呢?数百年后,周朝灭亡了呢?
千秋功过,是非毁誉,我一人当之!
……
……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秦弘图上楼来,行一礼,提醒道:“子玉,裴登利等人已经到了。”酒宴在一楼。
贾环从沉思中回过神,脱口而出,“中国的问题,说道底,就是土地的问题!”随即,见秦弘图微怔,失笑道:“好。我这就下去。”
闰五月初一,庆云楼被疏勒府衙都包下。酒宴设在一楼,四周俱是贾环的家将。
贾环从三楼下来时,装饰的颇具胡风风格的庆云楼一楼中,来参与端午节酒宴的三族贵族们纷纷站起来,向贾环行礼。
之所以是三部,是因为蒙古辉特部已经消亡。辉特部八成以上损耗在疏勒会战中,想要将贾环的头颅当尿壶的辉特部首领绍布,被铁勒首领库提斩杀,作为投名状,献给贾环。而他们部落的女子、孩童被其他部落吞掉。
贾环站在楼梯上,伸手虚扶,道:“诸位请起。”寒暄着,走到主桌边坐下。一时间众人纷纷落座。美酒佳肴被疏勒城内教坊司的美丽胡姬们送上来。
贾环环视众人,说道:“我最近有些心思,想要向诸位借点东西。”
和贾环同桌的是裴氏的族长裴登利,裴石,疏勒铁勒首领赛尔旦、库提,疏勒回纥的首领阿齐兹。另外三人则是三人的儿子。共八人。
听到贾环这话,裴石的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戏肉来了。
裴登利接着贾环的话,笑着道:“贾使君言重了!说什么借,只要贾使君需要,我们裴氏倾家荡产,都甘为贾使君马前卒!”
和裴登利不和的回纥首领阿齐兹心里冷笑,表态道:“贾使君,我回纥愿出两千骑兵在贾使君账下听候差遣。”给财物,哪有直接给兵更能表示忠心?
赛尔旦和库提道:“愿听贾使君吩咐。”其余三桌的疏勒贵族们纷纷表态!
一时间,场面很和谐。
贾环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道:“好!我欲借诸位的首级一用!”
刹那间,满场寂静。
“砰!”
张四水带着大批的周军将士从酒楼外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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