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酒吧很小,围绕着吧台一圈只放得下三把椅子,吧台里的酒柜挤着琳琅满目的格式酒水,台面上下也都被工具和材料挤得满满当当。
房间的光线很暗,吧台内侧的吊灯看上去似乎已经到了工作的年限,无力地撑起一小块昏黄的光,而在那下面,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穿着黑白酒保制服的青年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是田中太郎……吗?
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我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那的确是田中太郎的面孔没有错。
棕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头绳束成马尾自然垂在脑后,五官的线条在灯光下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更深邃。
但不对,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能明显感觉得到,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对我说老板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没事就好。
他说先前发现老板你突然不见了,我担心得不行,想着这样一来不就没有人给我发工资了吗。后来安室先生跟我说你在做一项保密工作,我才知道你在这儿。先前安室先生也和我提起过你的情况,可我总是不放心,现在可算见到了。
他说老板啊,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你还习惯这里吗?研究还顺利吗?
他邀请我坐下,慢条斯理地摆弄着面前的酒具。
我“哦”了一声,乖乖坐在了最角落的椅子上。
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维持着自然,但我觉得这很难,因为这一刻,我的内心里已经完全炸开锅了。
救命啊!这个人根本不是田中太郎,他不是啊!!!
我终于完全理解那些不对劲都在哪里了,神态也不对,动作也不对,说话的语气也处处透着违和,我很难形容这种违和具体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个人模仿田中太郎几乎可以说是模仿到出神入化的程度,但我还是本能地觉得不对——
就是不对,哪里都不对。
我逐渐理解了一切。
这样说可能稍微有点事后诸葛亮了,但其实在琴酒跟我提起田中太郎在等我的时候,我就有一瞬间觉得纳罕。
虽然从我开始向外界发送信号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按照我的估算,想要完成排查和部署大概得花上一段时间,而且坦白来说,目前组织对我的信任还非常有限,田中太郎严格来说应该是跟我同期接触组织的,就是说他在组织眼里的可信程度恐怕也不会太高,所以组织会这么快就会允许我和田中太郎见面,这一点在我看来稍微有点奇怪。
现在看来,这次所谓的会面的确不是组织方面给我安排的什么福利,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试探。
他们想利用“田中太郎”来从我口中获取一些“情报”,关于我自身,也关于田中太郎,而就算这个假的“田中太郎”的身份暴露在我眼前也无所谓,他们可以轻易根据我的反应来判断出我是不是有保留或隐藏什么重要的消息。
所以我不可以表现得太不自然。
——对不起,这个真的做不到啊!在我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原本因为震惊而收缩的瞳孔都已经恢复正常了,简直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作业的deadle,然后一翻记事本发现deadle是昨天一样啊!
看着那个站在吧台后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笑容的男人,我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绝望。
吧台后的“男人”缓慢地摇动着手里的雪克杯,他并没有系衬衫的袖扣,而是将袖口向上挽起了一点,露出一截手腕。手腕上突起的青筋伴随着动作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动,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特别的仿妆,在这样的光线下也实在很难能看出什么破绽。
我得承认,这个“田中太郎”他也很好看,而且和先前不太一样,虽然面容和气质几乎模仿得天.衣无缝,但我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比我之前认识的那一个正常的田中太郎要更……性感(?)一点?
所以我强烈怀疑这个田中太郎的中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贝尔摩德。
如果是她的话,对于我来说,倒是一个机会也说不定。
没过多久,一杯深红的鸡尾酒被推到了我的面前,杯口装饰着一颗漂亮的覆盆子。
“为什么不说话呢,老板,是不想见到我吗?”他再次开口,我才意识到,沉默的时间似乎已经持续太久了。
我双手捧着那只冰凉的酒杯,浸透皮肤的凉倒是让我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我垂下脑袋,看着杯子里的液体,我不能一直沉默下去。
我不觉得自己的演技能骗过女明星的眼睛,所以我得想个更稳妥的方式来达到我的目的。
“分手吧。”我说出了在见到他之后的第一句话。
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冰块在杯中碎裂,撞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注视着我,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话?”
我端起了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杯酒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带着点覆盆子的清香,但是回味又有一点的酒精味。整体味道还不错,只是稍微有点呛。
我说:“我以为你至少该知道。”
“我们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啊。”
“你是谁?”
“田中太郎”笑了,不是用田中太郎的声音,而是一个低沉而妩媚的女人的声线,我知道我猜对了,站在我面前的人就是贝尔摩德本人。
“真是聪明的小姑娘,居然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她说:“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我适时地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才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其实我就是随便试试看,之前伏特加跟我提起过组织里有个人很擅长伪装,所以就稍微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居然中了,真的好神奇啊所以你到底怎么做到看起来和太郎一模一样的,这是什么魔法吗?
——其实伏特加没跟我说过,但是这个人本来就是口无遮拦的性格,这种锅背起来轻轻松松,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伏特加他是真的很好用。
贝尔摩德干脆地扯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那张美艳的脸。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堪比画皮的场景,怎么说呢,惊悚中带着一点神奇,尤其是那张揭下来的面具因为失去了骨骼的支撑扭曲成了诡异的一团,但还能分辨出五官的轮廓,着实有点吓人。
我突然有点不合时宜地想,说起来,“田中太郎”原本其实就是这样一团面具来着,即使是真的田中太郎也带着和贝尔摩德差不多的伪装呢。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唉,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摊牌之后的贝姐气场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异常强烈的威压,在这个狭小又昏暗的空间里,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不太敢去直视贝姐的面孔,也不想去看那一团被随意丢在台面上的面具,只好把视线垂落到一边。
说实话,我稍微有点紧张。
话说回来,谁被贝姐用那种死亡视线盯着能不紧张啊!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我就算硬着头皮也得上,而且现在这个情况比先前好就好在,我只需要思考自己该说什么,基本不用考虑表情和动作的管理,难度应该算是下降了很多吧!
所以我可以,我能行的!
“那个……就是,谢谢你……您帮我调的酒,是很、很好喝的。”
我用手转着杯子,小声嗫嚅。
“所以……我现在还是不能和太郎君见面是吗?听说他是在那个叫波本的人身边来着……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啊,我没有特意打探的意思,就是,就是稍微有点在意。”
“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我不会去问不该问的问题,也不会乱提要求,那个药……我会想办法的,但是它真的很麻烦,它完全不符合自然规律,不管怎么样都很冒险,我看了原本的实验思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方案,我会尝试的,我会降低风险的。”
“药这种东西,在治疗效果之前,也要先保证安全性才可以吧。”
“唉,如果要是逆过程的药研究起来就容易多了。”
我是故意提起研究相关的话题的,因为贝尔摩德一定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
之前大家就都在猜测她应该服用过银弹之类的有a药效果的药物,所以才能一直保持青春不老。而她本身和组织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那种药的话题就是一个按钮,它会帮我将对话的对象从“组织”变成“贝尔摩德”本人。
我不可以不热衷于药物的研究,因为我现在是组织内的研究员。
但我又不可以热衷于对药物的研究,因为贝尔摩德痛恨那种药。
所以我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方式,我选择了一个危险的角度,我想要试着用这样的方式来拉拢贝尔摩德这样一个强大的同盟。
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对话题有兴趣的样子,反而是伸出手,端起了我面前的那杯鸡尾酒,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紫红的唇膏印在杯口,和覆盆子交相辉映着。
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杯子的外壁,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姿态看起来闲适又妩媚。
“看起来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男人啊。”她开口,说的也是和前面毫不相干的话题,冰蓝色的眼波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仿佛也融进了一点温软的暖意,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冰冷和压迫感:“真是可爱,和先前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呢。”
“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当然,这是有条件的。”
听到她说这一句,心里悬着的石头才好像终于有了着落。
既然贝尔摩德自己提出了条件,那么就证明她对我,还有我的研究有兴趣,那么我就有机会利用这样的难度可能有点高啦,不过我要求也不高,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能多挖出一点都可以算是胜利。
好耶,阶段性胜利get!
而且以她的实力既然说能安排我们见面应该就是真的能安排我们见面了,于是见面的机会也get!
不过她刚刚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脑子转了一大圈之后,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某些违和的地方——等一下啊,我和太郎不是那样的关系!
不对,重点是……在外人眼里看来,我算是……喜欢太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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