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当一个孩子……不行吗?
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他刚刚藏在眼底和笑容当中的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
我可真是迟钝啊,因为之前一直都在思考自己的事情,一个劲儿地因为自己无处宣泄的情绪而纠结,却完全忽略了对方的感受。
我被喂下了毒药,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被药物缩小了身体,因为事先对这样的结果有了认知,所以我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并开始站在这样的视角思考接下来的事。
那么他经历了什么呢?他亲眼看着我从死里逃生,亲眼看着我的身体在药物的催化下一点一点地变小,变成这副比先前更脆弱的模样,如果他来得更早一点的话,说不定也看到了我在剧痛下挣扎的狼狈模样,他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亲自感受过一次“我”的死亡。
他说过他会保护我,他说过他喜欢我。
那么亲眼目睹我脱离他的保护范围,受到那样的伤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经历那样的事情却无能为力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现在的他看着变成这样的我,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只当一个孩子不行吗?”
他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他从来都不会要求我一直缩在他的羽翼下,他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即使这样,他也一直都容许我成为他的伙伴,成为他的战友——直到我被袭击之前都是那样。
可这次不一样。
到了此刻,我才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情绪,我能感受到他,在害怕。
我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往他的方向凑了凑,又凑了凑,我压着心底里翻涌的那些情绪,最终凑到了他的跟前,然后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可是景光已经足够:“一直以来其实都是我在受景光的照顾,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也是,大概很多事情都要继续拜托景光帮忙。”
“之前是因为我不小心所以才会导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我有认真反省啦,之后我一定会注意,一定不会再把自己放在那么危险的位置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
“但是……已经没关系了,景光,我就在这里呀。”
他抬起头看着我的时候,眼底里似乎闪过一瞬的愕然,但在那份情绪来得及被我捕捉到之前,原本贴在他颊边的手便先一步被一只更宽大的手掌捉住。
他的手原本就很宽,即使是原本的我的手落在他掌心恐怕也会显得娇小,更不用说现在身体变小了,手掌也只剩下了一点点,轻易地便被他完全包裹住了。
紧接着,被他的温度包裹的便不再仅只局限于手掌。
他抱住了我,那是一个浅浅的拥抱,只是用双臂环过我的肩膀,甚至刻意控制着没有与我的肢体发生更多接触,但是我依然有种被他完全包裹的错觉。
他说抱歉,他说,他知道这样可能会让我觉得困扰,但就算是他,偶尔也会想要稍微任性一下。
他说:我知道,你在这里,这样就好了。
外露的情绪只有一瞬,他很快就恢复了惯有的平静,我不确定到底是我的安抚起了效果,还是说他只是将那些不该出现的情绪都藏起来了。
我试探着地跟他商量说,我们得考虑一下接下来我该以什么样的状态生活了。
他点头,说这的确需要好好规划才行。
我说或许我可以和柯南取取经,跟他们侦探团一起行动,然后借机和几个红方的阵营拉成统一战线,还可以顺便和哀酱一起讨论一下药物的研究心得。
然而他说:“这个不行。”
可恶,又谈崩了。
虽然我和诸伏景光在我能否继续参与和黑衣组织之间的对抗这件事上完全没能达成一致,但日子总归还得过下去。
最开始我琢磨着我还可以在自己家将就着住一下,反正诸伏景光他就住在我家对门,万一出点什么状况,这个距离接应起来也不算费事。
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各自习惯的生活空间,随意挤占总归会让人有点过意不去。
再者说,我其实也挺想向他证明的,就是说我身体虽然变小了,但在大部分时候还拥有独立自主的行动能力,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到的废人,我希望以此换取自己外出探索的资格。
但事实上,日常生活这种东西对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来说简直太不友好了。
别的不说,家里那些惯用的家具都变得格外高大,原本伸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现在得踩上小凳子,原本踩小凳子能够到的地方,现在得踩大号的椅子,有时候甚至上了椅子也够不着,只能在椅子上再摞一个凳子,摇摇晃晃爬上去,踮踮脚,伸伸手,却发现还是不够高。
我开始认真思考我靠自己把桌子搬过来的可能性了。
……当然,我最开始没搬桌子并不是因为我不想,主要是我搬不动。
可恶啊,缩水的不只是我的身高,还有手臂的长度,这就导致我的活动更加不方便了。
原本只是想从上面的柜子翻出小毯子来盖,没想到,我和我的小毯子居然隔出了如此大的一条天堑。
就很气。
诸伏景光进门的时候,我正站在凳子的最高处跺脚,被他用讶异又略带着不赞同的眼神望着,我忽然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虚。
大概就是借口写作业然后被进来送水果的妈妈发现我其实在屋里翻跟头那种尴尬的感觉。
“老板。”他微微仰着头,柔软的黑发便顺着他的动作向后垂落,让那张面孔和视线里若有若无的苛责更加清楚,尽管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的温和,但我总觉得他就是在责备我。
“我可以了解一下你出现在那种地方的理由吗?”
“我、我就是去拿个东西嘛,想着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也就没去麻烦你。”
我扁着嘴巴,有些弱气地这样说了,身体不自觉地往后蹭——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啊啊啊啊我忘了我还在凳子上啊!而且,因为凳子是摞在椅子上的,所以它根本就,不!稳!啊!
踩空的瞬间,我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因为重心不稳,我的整个身体都向后栽倒,而被我踩着边缘踩翻的凳子整个在空中转了个圈儿,连带着下面的椅子也向前蹭了一段,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动。
视野内天旋地转,脑内刷屏的只有一个想法。
——完蛋了,这次真的丢死人了。
呜啊,是谁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证明自己很行结果反过来证明自己完全不行啊?
是我啊qaq
我闭上眼睛,抱头等待着即将落在身上的冲击。
但痛感并没有如预想中的那样袭来。失重的感觉消失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落入了一个宽阔又温暖的怀抱。
原本被我踩飞的小凳子也被人稳稳接住,没砸到我身上。
能做到这一切的人,当然只有一个。
不愧是特工出身,这个人他真的不会瞬间移动吗?
砰砰,砰砰。
落入耳中的是不知道是谁的,如雷鸣般强烈又杂乱的心跳声。
我抓着他的衣襟,心虚地把脑袋抵在了他的胸口。
“我倒是不会觉得麻烦。”他出声,轻轻这样叫我,宽大的手掌倒是没有把我推开,而是护在我的身后,将我抱得更稳了一点。
“但老板说过的吧,不会再做危险的事。”
“呜……”
我缩缩脖子,完全没办法反驳。
“……别骂了……孩子知道错了……”
我听到他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无奈:
“老板看不到那上面的危险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吧,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所以就去做了。”
“为什么不叫我呢?因为想着,不想在这种小事上麻烦我吗?”
我立刻意识到他在说的是什么,这并不只是眼前这件事,而是我们一直都没能达成一致的那个话题。
于是我想要辩驳。
“可是……”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把我的话堵了回去,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平缓又温柔,却透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扁扁嘴,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委屈地点了点头。
他说得没错,我不想在我自己能解决的问题上给他添麻烦。
因为带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在自己面对问题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地有一点逞强。
之前面对贝尔摩德的时候是这样,这次爬小凳子的时候也是这样。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另一只手将我向上托了托,这让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一些。
“可是我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点,不管是什么样的事。”
“你不是孤身一个人啊,还有我在呢。”
“生活里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也好,和组织对抗的事情也好,不管面对什么问题,我一直都在。”
“林,我不想每一次都在你遇到危险的之后才赶过来,我不想有来不及的可能性。”
“我想从一开始就在你身边,我想把你面临的风险降到最低。”
“所以别总想着独自一个人去解决问题的计划了,好不好?”
“在你的身边,也给我留一个位置,好不好?”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任谁也说不出“不好”两个字吧。
虽然一直以来的思维习惯很难在短时间内扭转,但是伏在他胸口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真心感觉,有一个可以去依赖的人,感觉也很好。
我终于想起了小时候的样子,想起那个时候,我在学校里遇到了一点困难,我想回家找爸爸和妈妈求助,可回到家才发现,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爸爸和妈妈都在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没有办法依靠他们,只好自己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等到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的时候,我骄傲地挺起胸膛,告诉他们,我自己做到了多了不起的事。
“这样啊,秋秋真棒。”那个时候,他们摸着我的头,这样夸奖着我。
于是我也觉得很开心,可是啊,可是现在想想,我抹着眼泪一个人努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其实也不止一次地想过。
如果有人能来帮帮我就好了,如果有人可以让我依靠一下就好了。
我也想试着和他相处,在更近一点的距离上。
于是在这个晚上,我带着我的小毯子和日用品搬进了对门,正式开始了和诸伏景光的同居生活。
和喜欢的人同居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反正我的心情是又忐忑又好奇——虽然只是搬进同一套房间而已,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太过亲密的接触,但是那种走进对方生活的感觉还是很让人雀跃。
他会认真帮我整理床铺,和我确定日用品摆放的位置,看着两把牙刷和两只水杯并排摆放在洗手台边上的场景,胸腔里传来不受控制的砰砰的跳动。
“毛巾挂在这里,这个高度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他这样问的时候,回过头来看向我,漂亮的眼睛让人挪不开视线。
我忽然想,如果我们真的是在交往就好了。
因为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我和他的距离一下被拉得很近,但又很遥远,遥远到没有办法跨越。
所以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吧。
想要酒厂快点倒闭,想要快点恢复身体,想要离他更近,想要每天都和他黏在一起。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当中充斥着,让我几乎没办法睡着。
我抱着绒毯在床上滚来滚去,忽然整个人定住。
说起来,这条绒毯也是他在不久之前帮我从吊柜上取下来的,明明对于我来说是那么难够到的柜子,他却能借着身高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把东西拿下来。
舒展手臂的手,薄薄的家居服的衣料会依稀勾勒出肌肉线条的轮廓,流畅又有力,只是看着,就会让人忍不住地回想和他拥抱的感觉。
可那不是拥抱,现在的我们不能拥抱。
啊,果然还是不甘心,果然还是没办法等在原地什么都不做。
某个念头忽然冲进脑海,我再也按捺不住那种躁动,抱着小毯子嗒嗒地跑到他的门外,对里面的人说道:
“景光之前说,不希望我一个人去解决问题。”
“那……如果我去做那些事的时候一直都让景光跟着,景光是不是,就不会再有怨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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