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房间的时候,空气还是有那么一点沉闷。
不得不说,赤井家这个气氛真的好压抑,难怪他家孩子一个两个都爱往外跑。
我撇着嘴,小声跟身边的人嘟嘟囔囔地抱怨,我说我不是想管人家的家务事,但是这个环境真的太可怕了!我说要是我碰上这样的家长我绝对会疯掉的。
“所以我不喜欢和他们家的人接触嘛,这种氛围我就受不了。”最后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难得看到老板有这么大的怨气。”身边的人笑了,他将手指自然地挤进了我的指缝间,于是原本普通的交握就变成了十指相扣。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动作一滞,而他却像是毫无察觉般,自然而然地向前走着,我忙不迭地跟上,一时间心跳却悄然加了速。
夏夜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过人发间的时候,流转在皮肤间的温度就被衬托得格外明显。
于是先前的怨气好像也一并被忘在脑后了似的。
跟他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好像总是格外容易变得好起来。
喜欢的力量可真神奇啊。
“老板你啊,很喜欢自己的家人吧。”他忽然说。
……诶?
表情一瞬定格在了脸上,我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问他为什么忽然说这种事,然后把话题嬉笑着含糊过去。
可是在我看向他的时候,在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认真。
不是偶然间不小心将话题带到这里的,是他认真的,在和我讨论这件事。
关于我的过往,关于我的家人。
或者该说,关于我们的过往,关于……我们的家人。
我其实不是很想在他的面前提起关于父母的话题。
倒不是说想要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因为我知道,他的情况一点也不比我好。
如果向他索取温暖的代价是要揭开他的伤疤,那我宁可不要。
我们都是不那么幸运的孩子,我们都知道那样的伤有多疼。
所以不要,我一直觉得,回避伤害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去触碰。
谁都别去碰,永远都别去碰,就好像那些伤口并不存在一样,这样粉饰太平就好了,不是吗?
指间传来了比方才更重一点的力量,那是他在收紧自己的手,于是我们的掌心也随之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他说: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听老板提起过关于自己的事情。
他说:我也想更了解你一点嘛。
逆着路灯的光和影,我看到了他脸上透出的一丝浅淡的笑意,他注视着我,目光格外温柔。
“可以吗?”
这个人简直太犯规了!
他难道不知道当他摆出这副表情的时候,不管他说什么我都没有办法拒绝吗!
我真的是败给他了。啊啊啊可恶,我每次都会这么输掉。
那些坚持和顾虑被他的眼神彻底吞没,我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才认命地撇撇嘴。
我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我说: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老板,stch可以吗?”
我的意思是喝的那种酒不是你自己黑化变成的酒啦可恶!
这种时候皮这一下你很开心吗?
我想我的确需要一杯酒,我害怕自己不够勇敢,会在关键的时刻退缩,但如果有酒精的刺激,或许就会稍微容易一点了。
stch很好,不管是哪一重意义上的都很好。
金黄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着七彩的光,在舌尖晕开的刺激流淌进喉咙,冰凉的口感拉扯着理智和酒液自带的眩晕感抗衡,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坐在他家的沙发上,熟悉的环境让人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他也卸下了伪装,就坐在我旁边,这副面孔让人的心跳愈发快了几分。
呜,在这个距离下看这张脸对于我来说依然是一种很刺激的体验,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环境下。
我感觉脸颊稍微有点发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该说点什么呢?或者说——
“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歪歪脑袋,问他。
他笑了,伸出手,轻轻拨开垂落在我颊侧的头发,指尖就那么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脸颊,浅浅的触碰,又掀起新一阵的悸动。
“放轻松,这不是一场必须要说点什么的审讯。”
“——唔,还是说,老板会比较喜欢那种形式?”
“如果是那样的话,由我来提问也没关系哦。”
?
等一下啊!不是深夜坦白局吗,不要随便搞奇怪的py啊!
乱搞设定的话说不定会被审核关小黑屋啊!
审核!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坐着喝酒聊天啊!
为了不让情况发展成审讯py,我决定坦白从宽。
——回想起来,好像也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很普通,只是一个一心学着成为不让家长担心的乖孩子。那个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爸爸和妈妈工作都很忙碌,所以我几乎总是一个人在玩。
我说那个时候我没有什么朋友,别人家的小孩都在外面跑着玩,可是我不敢那么贪玩,就在家里学习和看书,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我在班上的同学手里看到了柯南的漫画。
“说起来也很神奇,就好像是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一样,原本从来没接触过任何漫画的我就那么垂直入坑了。”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对,你没听错哦,十几年前!这部漫画连载了二十好几年了你知道吗!它居然一直都没有完结,而且一千多话过去了诶,剧情里都过了几次情人节了,柯南还在读一年级,就离谱你知道吗!”
“——不过认识你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想想只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对其他漫画没有产生过任何兴趣,也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纸片人这么久。
但就是喜欢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我小的时候没有零用钱,就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创意比赛,然后攒钱买漫画看,后来被妈妈发现了,我以为妈妈会骂我乱花钱,但是妈妈只是问了我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然后夸我能得奖很棒,下次有了这种成绩也要跟她说。
那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她给我买了一只玩偶,是数码宝贝的角色。妈妈分不清数码宝贝和名侦探柯南,但是妈妈也想努力把最好的给我。
我出国之前,妈妈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她的骄傲,因为我一直一直都是很让她省心的好孩子,但是啊,但是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我,我就一下子跑出去那么远。
我告诉她没关系的,我告诉她,不管我到了哪里,都会把我身边发生的事情好好讲给她听,所以就算稍微远一点也没关系。
分享可以抹平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哪怕横跨两个国家也没关系,离开家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我很多年都没有回去过了,即使在这边过得也不算开心,我也总是自欺欺人地想着,只要我不回去,只要我不去面对,那么我就只是一个在外漂泊的游子,而不是被世界抛弃了的没有家的孩子。
我还是会给妈妈发消息,我知道她不会回复我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她,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或许分享可以抹平一切距离,连生与死也可以跨越,或许她可以看到,所以我还是想要给她看到过得很好的我。
我还想成为他们的骄傲。
我又灌下了一大口酒。
我想要保持平静的,只是去回忆而已,只是回忆而已。可我还是想哭,很想哭。
酒杯放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下一秒,我被人紧紧抱住。
他在我耳边,用温柔的声音说着:“想哭就哭出来吧。没关系的,他们也不会希望你一直这么忍着。”
“爸爸和妈妈也一定希望,林可以更轻松的活着,对吗。”
她喝醉了。
或许是因为情绪积压得太久,乍一喷涌出来的时候,仿佛要将她全身的力气也一并带走似的。
她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去触碰,不去回忆,可伤疤这种东西,并不是不去理会就能自动愈合的,它会在黑暗中溃烂发酵,会一点一点地蔓延,然后膨大到让人避不开的程度,它会将人一点一点地折磨疯掉。
她该好好地哭一场的,她该好好地把那些不好的情绪都释放出来,那样才会更轻松一点。
他轻轻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他感受那小小的一团在自己的怀里颤抖,于是他也跟着颤抖。
他不会说“没事了,都过去了”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知道,这种事情过不去,她也不会想要让它过去。
她会一直记得他们,她得一直记得他们。
而他能做的,只有陪着她。
“景光……”她唤他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粘粘糊糊的。
“我在。”他回答。
“我想回家,想回去吃妈妈的炸丸子……”她说。
“好,我陪你回家。”
“我还想去妈妈单位旁边的小花园,我小时候总在那里等她。”
“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江边的船,妈妈说只要我考试拿了第一名,就可以坐船去江心的岛上玩。”
“……呜,可是这边的大学不会排名,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
“一定是的,我的小老板一直都是最棒的。”他将嘴唇贴上了她的额头,轻轻地触碰,又很快挪开。
“景光……”她又叫他。
“你在吗?”
“我在。”
“景光你在这里吗?”
“我在。”
“你不要消失好不好?”
“不要像他们一样突然消失好不好?”
“好。”
“我不会消失的。”
“你一直在我身边好不好?”
“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绵长,意识也越来越不清醒了,说出的话都像是呓语一样。
她将脑袋贴在了他的颈窝,不安生地蹭了蹭。
“景光,你在吧。”
“我在。”他又一次这样回答。
她笑了。
她说:你在就好。
她说:你能活着就太好了。
她贴在他的颈侧,温热的吐息伴着小小的气音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她说:“原来向星星许愿是真的会实现的呀。”
“什么?”他问。
“我向星星许过愿哦,在很久很久之前,刚刚喜欢上你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来这边呢,唔,好像还在读高中。”
“我对着星星许愿说,希望你能活下来,希望你能拥有想要的人生,而不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没有人知道的黑暗里。”
“隔了这么多年,连时空都变得不一样了,这个愿望算是……应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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