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在崎岖山道疾奔,子末时分抵达山麓边缘。


    夜色黢黑,此处,已可遥遥望见肃州城墙东门。


    龙守仁一抬手,令诸卒隐伏在草甸之后。


    初冬的下半夜,山间寒意透骨,顾莞紧了紧谢辞刚卸下来给她添上的厚披风。


    不过好像除了她,大家都不觉得冷,龙守仁对他们说:“今夜是守将陈满添值守城防,会黎明前换哨过后,再打开城门。”


    只比常规开城门的时间稍早了半个时辰。


    冬季天寒,不会有百姓这么早守着,他们趁着夜色悄然进城。


    “前日募兵结束,整理一日,今天荀逊小儿会一大清早即前往大营予与检视训诫。”


    从今日起,汝等即肃州兵员,我麾下之兵马——这本来是一把手总督的活,如今悉数已被荀逊取代。


    “他卯初便要动身出府,我们先赴总督府。”


    一出一到,时间刚好错开。


    “我们得先把总督大人解救出来!”


    滴水成冰的夜晚,绑住嘴巴的战马有些不适,一直在喷气,顾莞牵着缰绳边顺鬃毛边听,说到此处,龙守仁沉沉的脸色难掩焦忧,他急切踱了两步:“也不知大人怎么样了?”


    焦急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不停的抬头望月之间,远处奔来一骑哨骑,马蹄捆了麦秆,哒哒沉闷,睃视片刻,很快就引到龙守仁面前禀告。


    “好!”


    龙守仁一提大刀翻身上马:“全体听令!夤夜疾行,全速前进——”


    沉闷的蹄声哒哒军靴沓沓,龙守仁率麾下精锐沉着夜色疾速潜行抵达东城门,城门无声开启,龙守仁率军而入,守将陈满添悄然迎上,前者恨声道:“你只管守好城门,今日断不可将荀逊小儿放出!”


    龙守仁以最快速度赶赴总督府,在小巷中无声地穿行,宵禁巡军能调遣的都调遣开了,不能调遣的全部当场捆扎放倒。终于在卯时二刻,抵达总督府,自包括后巷之后的所有总督府辐射范围全部团团包围。


    大门叫开,龙守仁当先一乘怒骑疾冲而去,整个总督府当即惊动了起来,府军校尉王繁惊怒交加:“龙守仁?你在干什么?!”


    “反了天了你——”


    龙守仁怒目圆睁,十数个回合,一刀将他斩杀于马下,“你这个助纣为虐的贼子!!”


    颈腔殷红喷涌,血溅五步。


    府卫的抵抗很快就被愤怒的龙守仁压制,他一直杀进红松小院,成功破门而入。


    冷冰冰的水磨石房间像个雪洞似的,没有火没有炭,撞门带翻了地上的冷饭残羹泼洒一地,便溺的臭味混合着陈腐的空气让人作呕。


    龙守仁看清光秃秃榻上躺着的那个脏污老者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失声哭呼:“将军!将军——”


    他膝行扑上去,抱住那个奄奄一息的老者,哽咽落泪,荀荣弼自昏沉中醒过来,也很激动,他颤抖着手抓住龙守仁,抬指:“……去!去给我,杀了那个逆子——”


    龙守仁抱着荀荣弼奔出,急召医者,又将荀荣弼放在藤椅上,一抹眼泪,提着大刀跃上马直奔肃州大营!


    谢辞顾莞一直全程跟着。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跟上。


    ……


    龙守仁率心腹部属直冲肃州大营,今天新兵首训新旧兵员将官悉数校场在列,正是拿下荀逊的上佳时机。


    顾莞小声问:“龙将军,大公子呢?久闻荀大公子儒雅肃威,极具其父风采。”


    龙守仁顿了一下,痛苦捂脸:“大公子已于去年在吉仁坡遇伏身故了。”


    马蹄疾如鼓点,以最快速度直插西城大营。


    而这个时候的西城大营,黎明驱走最后一寸夜色,初寒的晨曦崭露在大营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老兵已经列队完毕,校场肃立无声,新兵一队一队自营区前行至旗台之下,按行按列站立整齐。


    “进了肃州大营,从今往后,汝等便是此肃州军的一员!当熟守军规,令行禁止,……”


    龙守仁带着谢辞顾莞及心腹尉将已经无声进入了大营。


    新募兵卒是今天的主角,而高台之上,正是如今肃州军的掌权者荀逊。


    龙守仁已经联系了一干掌兵老将。


    荀逊既行偷天换日之计,那就说明他并不可能一下子就将其父麾下的心腹将领一下子汰换掉。


    龙守仁再一次道:“区区年余半载时间,他就想取其父而代之,绝无此种可能。”


    顾莞抬目望去,只见那军演场上,新募兵卒家中多贫苦,募成兵员后即有了吃住饷银,又在猎猎军威之下,一时之间,士气极之高昂。


    旗台之上,是一名鹰鼻鹞目的赭甲青年,一袭赤红帅氅,生得高大魁梧,眉目间与荀荣弼有两分相像,不过他五官要更深邃一些,目光侵略性很强,也很年青,他俯瞰高台之下,面露满意之色,好一派意气风发的傲然之势。


    底下有老将,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皆目露忿忿。


    龙守仁沉声道:“寇伟朔部,可能以投靠了荀逊小儿。陈婴樊凉两个,一个战死一个犯了军规已经告老归田了,他儿子不是个能挑事的。”


    显然,这一年多,荀逊也是密锣紧鼓的当中。


    但好在,时日到底不长。


    如今双方,大约呈五五之势。


    但只不过,这里到底还是肃州大营,肃州总督及平卢节度使是荀荣弼!


    而非荀逊。


    龙守仁霍地站起,一挥手:“动手!!”


    一枚响箭陡然射出!“咻——”在半空爆出一朵艳蓝焰花!


    哗变突生!


    猝然之间,一声厉喝,本该在新兵之后列队返营的肃州兵们,骤然在士尉率领之下,迅速团团围住校场,弓箭手出现,咯咯长弓拉满,对准中央旗台!


    荀逊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回事?!”


    他麾下将领反应亦极快,迅速拉开阵势,团团围住旗台,与外围对垒。


    老将纵马而出,恨声:“你看看后面是谁?!”


    旗台上下立即回头望去,只见辕门大开,黑甲精兵潮水涌入,十数骑打马在最前方,为首一人,正是此时本应驻守在飞山关、非肃州告急无荀荣弼亲签手令不会擅自带并出关的第一心腹老将龙守仁。


    后者怒发冲冠之势。


    荀逊面色丕变!


    “岂有此理!竖子!!焉敢囚父夺权?!”


    此言一出,所有人大吃一惊,霍地回头看旗台之上面色阴沉如雨的荀逊!


    龙守仁一声暴喝:“众将士们,立即将此贼擒下!如有反抗,一律同罪论处!!”


    而在此时,一乘软轿紧随兵甲自辕门而入,其上坐着盖着软毯瘦脱了相的荀荣弼,披散的灰白头发还未来得及束起,荀荣弼口含参片撑着支起身,强提一口气暴喝:“擒下这个逆子!”


    “若反抗,格杀勿论!!”


    “头功者赏千金,连擢三级!!”


    荀逊目眦尽裂:“这个该死的老东西——”


    一场擒逆战随即展开。


    一开始,异常激烈,荀逊身边死忠不少,迅速控住局面且战且撤。


    但龙守仁一声厉喝:“汝等都是肃州册上兵员,再不放下兵刃者,一律当做哗变啸营处置!”


    喊话的对象是普通兵卒。


    不管是从前的朝廷在役州兵,抑或这两年就地招募的新兵,一律都是把籍贯家庭住址登记得清楚明白的。


    哗变啸营,牵连家人。


    普通兵丁的动作立马就一滞!


    胜负之间,往往在一瞬,胆气一泄百事惧,混战的态势顷刻出现急剧倾斜。


    箭兵已经拉满长弓垒起箭阵,龙守仁一挥手,“嗖嗖嗖嗖”箭雨激射中心旗台。


    有一支长箭直袭荀逊胸口,亲卫扑上去挡了,心腹将士拉他,“二公子,咱们快撤吧——”


    荀逊一把甩开他的手,目眦尽裂,厉喝:“给我上!!”


    “凡有后撤者,就地格杀!!”


    连砍七八十人,总算将局面勉强稳定下来了,但这个时候,龙守仁已经冲至阵心,“竖子,受死——”


    谢辞驱马上前,弯弓搭箭,对准荀逊的膻中。


    旁人将领其实不大愿意沾手这个头功,但有两个人是敢杀荀逊的。


    顾莞一直盯着旗台一眼不错,这时候只见一支羽箭势若千钧,“噗”一声,荀逊胸口开出了一朵血花!


    谢辞心中含恨,箭矢竟然从前胸而出,贯穿了整个胸腔,将荀逊整个人自马背上射了下来!


    刚好摔在龙守仁马下,龙守仁暴喝一声,竖起长戟一挥,“咔嚓”一声胸骨折断的声音,荀逊倒在黄土地上,血泊汩汩,一动不动。


    ……


    这一场除逆之战耗时前后共计三刻。


    耗时不多,却一地鲜血。


    荀逊伏法后都仍然还有人负隅顽抗,不少大将打出真火气,人马浴血猩红遍地。


    但这些都和顾莞干系不大了,眼见那荀逊倒地身亡,顾莞急忙喊:“快,快!咱们快!!”


    她和谢辞立即一打马,在混战当中直奔那荀逊。


    “是他吗?”


    两人一翻下马,蹲下,顾莞赶紧问谢辞。


    谢辞搬过荀逊的头粗暴扯下头盔,捧着脸反复看了几遍,侧头,“没错,他就是荀逊。”


    顾莞赶紧上前,先按这人的胸口箭刀伤口,接着检测的他的心跳脉搏,手指一撑检查他的瞳仁。


    “呼吸、心脏、脉搏均告停止,且瞳孔放大对强光已无反应。”


    这方面,顾莞异常娴熟。


    且这样的心脏贯通伤,人也绝对不可能再活下来的。现代都没救,更何况是眼下。


    所以她非常确定,眼前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真的死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为之一松。


    看来,这是真的了。


    谢辞一瞬闭上眼睛,再睁开。


    这一刻,他似哭似笑,一直沉甸甸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两分可以称之为悲喜交加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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