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主动提出分手这件事,在他看来大概是他做的唯——件也是最后一件有尊严的事情。事情的出发点在于:从诸多现象来看,周雨彤应该不喜欢他。
并不是他对于这件事有多矫情,毕竟穿着开裆裤认识周雨彤到两人的少年时期,他亲眼见证了他的青梅竹马对自己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舅舅有多执着——
少年的青春期只有排球和各类应季运动,夏天冲浪冬天滑雪空白时间排球……虽然经常情人节收巧克力和情书收到手软,但他回复永远是那么的统一和真诚:抱歉,暂时没想过谈恋爱。
他说的是真的。
直到初二的暑假尾巴,即将升上高三。
某个下午周雨彤打电话来,跟他抱怨陈近理又在家族聚会上把她当空气,还越过她给一个小侄子夹鸡腿就好像从来没想过给她也夹一个..…
零碎的抱怨中李渡有些漫不经心,电话那边听出来了,问他“是不是你也不耐烦”的时候,李渡楞了楞,才说,「没有,我在写作业。」
电话那头的人立刻重点跑偏轻笑一声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你还会写作业。」
李渡看了看手中一直因为下意识的烦躁在转动的笔,还有摊开到现在只写了一道选择题的试卷,一转头,看见自己在镜子里深深蹙起的眉。
这一年的夏天,李渡和周雨彤双双升级为准中考生,李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可能喜欢周雨彤。
然后这个“可能”,一不小心就用了四年来确认。
&34;……现在呢?&34;
李渡的床头放着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那是他隔壁床高考657分的兄弟,外号大土。
刚开始大土对于学渣加网红加超级内娱帝国继承人的李渡比较不感冒,总觉得对方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直到相处下来发现对方其实多少沾点普通,比如也会去食堂的免费汤里拼命用技巧试图搞多点西红柿和蛋花..…
友谊的开始于某天他进淋浴间忘记带内裤,李渡敲响了门两根手指递给他问:我在你床上发现了这个。
反正李渡宿舍的人跟他关系都蛮好的。现在正处于熄灯之后的男生卧谈会。
宿舍老大是个一米七八体重也一百七八的胖子,他发出公鸡打鸣一样的笑说,这是历
史上最纯洁的宿舍座谈会,我们这里有个不会谈恋爱的人。
大土也跟着笑,笑的时候完全忘记自己是个毫无学霸光环,整个高中时期被甩了五次的人。
李渡伸手试图把放在自己床边的那个脑袋推下去,然而大土完全屹立不倒地□□着,问:“不是,
你那么爱,为什么还提分手啊?就因为觉得她不喜欢你嘛?你问过她嘛?&34;
宿舍老大:“如果因为曾经喜欢过一个人超过十年就要成为被判死刑的那个……不得不讲,李渡你有点天然渣。&34;
大土:“而且她是因为信任你才让你知道她喜欢一个人那么久嗳?”
宿舍老大:&34;结果却变成你伤害她的理由。&34;
大土:“哇草,人渣!”
宿舍老大:“真的,我要哭了。”
李渡:&34;
李渡:“你们两能不能闭嘴啊?”
宿舍老大爬下床,用脚踩了踩宿舍里唯一没讲话的那个,示意他开麦。
这人外号叫筷子,这哥们家庭条件不太好但是他智商很好,从高中开始就靠帮人外包编程赚外快搞来的大学学费,这会儿一边敲键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是有点渣。”
李渡炸毛:“你耳机都没摘!!!”
筷子“啪啪”敲着回车键:&34;但我听见了,你前女友喜欢一个人很久,后来她放弃了那个人转头和你在一起,你没想过这里面要有多大的勇气,你想到的只有觉得她找你玩玩而已其实放不下那个喜欢了很久的人……&34;
筷子停顿了下,露出一个困惑又天真的表情:&34;这不是人渣是什么?&34;大土和宿舍老大同时笑的站不稳,李渡掀起毯子捂住自己的脑袋。
几秒后又掀开了毯子,裹着毯子坐起来:“她要是喜欢我,就不该拒绝我陪她去南城读大学的,她当时特别生气地拒绝我。&34;
&34;从你的前面描述来说,她曾经也为了那个人试图枉顾自己真正喜欢的专业跑到江城a大养鱼,&34;大土扒着栏杆想了想,&34;讲道理,同为学霸我认为‘为爱改志愿这个行为很傻逼,哪怕言情小说写这种情节可能都会被人骂作者是不是没念过大学……大概就
是如果真的去了的话,大四了某天夜里醒来都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的程度。&34;
宿舍老大:&34;还好她及时悬崖勒马,然后一回头发现你马不停蹄就要俯冲下去。&34;大土:“想想都气啊,你怎么那么憨?”
筷子:&34;自己淋了雨就想为别人撑伞,结果伞还没打开就被一把抢走扔进垃圾桶。&34;李渡陷入了几秒石化。
大土戳戳他:“你当时怎么想的,怎么能大学都不想念了?”
李渡:“从我三模的分数来看,那时候我校校长还没试图成为六边形战士,我根本没正经大学可以念。&34;
大土:&34;大专也好啊——&34;
李渡:&34;…………………………为什么要浪费那个时间,我家的公司这几年扩张太快本来就人手不足,大专又不教如何继承百亿家产。&34;
大土放开栏杆,爬回了自己的床上:“谈话结束了,谈话结束了。”
宿舍老大:“可恶,我竟有点被他说服。”
筷子:&34;但不妨碍他还是人渣啊,我看小说最恨什么都不问就凭着自己的既定思维做事然后果然闯祸的男主。&34;
大土:&34;温馨提示,被it男骂感情方面的事,此处你应该感到耻辱加倍的。&34;宿舍老大:&34;没关系啦,他是体育男。&34;
大土:“噢,倒数第一和第二之争,厉害到我了。”李渡翻了个身,盯着宿舍的天花板发呆。
冬天的绿城不太冷,宿舍里也没开暖气空调,窗外静谧得像是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双手十指交错放在胸前。他想。要不然寒假去一趟江城?
去道个歉吧。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李渡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抱着毯子的高大身躯蜷缩了起来。……………突然就没那么期待寒假了。
世界上如果有一件不幸的事发生,那么紧接着另一件不幸的事马上就会来雪上加霜。
第二天。
当李渡还沉浸在“道歉有点恐怖她会不会杀了我”的迟疑中时,这边坐在学校的宿舍,周雨彤正做英语四级听力,隔壁床的小霜抱着电脑从床上滑下来,把电脑塞给她。
>周雨彤茫然地抬起头望向舍友,后者努努嘴:&34;你前男友又上了热搜。&34;周雨彤看了眼,就看见“排球王子公布单身”的热标题。大概就是上个月采访李渡的新闻稿被放出来后,只有干巴巴的文字并没有引起多大轰动。
但那位记者似乎不死心也可能是缺新闻素材,今天又放出了那天的采访视频,视频中少年满脸冷淡地否认恋情,再蹙眉说“不要提她”的样子,终于第三次把他送上了热搜。
盯着视频里的人,周雨彤的舍友笑着问:“你做什么了,他为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老死不相往来?
呵呵。
周雨彤放下手中的笔:“下周三球联盟到绿城去交流友谊赛的随队记者介意多我一个吗,我可以自费。&34;
舍友小霜比周雨彤大一届,是校学生会体育部的部长,听到这个请求愣了愣,没想到还有人主动要求出差——
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学校的学霸们都在自习室抢位置,大家捏着鼻子没人愿意这时候去做什么体育赛事的随队采访。
她一脸呆滞地点点头,过了,委婉提醒说:“杀人犯法喔!”
周雨彤满意地转回去,重新抓起笔:“说什么,我没想杀他。”
小霜没来得及说话,周雨彤又突然补充:&34;还有,不是前男友。&34;
&34;啊?&34;
“分手是他提的,”周雨彤说,“我又没答应。”
她当时直接以沉默应对了一切,然后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他也没想着打电话再来确认一下。夹着尾巴从此消失在了人海茫茫中。
后来周雨彤在军训的时候就拒绝了三个学长的追求,当时统一的话术就是:抱歉,我不单身。
说的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一丝对自己恋爱状态的怀疑。
没什么难的,就当男朋友坐着飞船上了外太空,短时间没办法联系就好了..反正又没听到什么他展开轰轰烈烈新恋情的消息。
真有那一天,她就召开记者发布会,问他家公司是不是准备翻拍一部《回家的诱惑》。
周雨彤到达绿城的时候是一个周末,这个城市
她也是第一次来。
万万没想到在下飞机拿行李的时候遇见了陈近理,他好像是从江城坐飞机过来,比她早一个航班到,但是这会儿行李箱好像是没能跟上机,正站在一旁跟工作人员协调。
江城到绿城航班每天只有一趟,行李箱最快也是跟明天的航班一起发过来,这种失误换了别人可能早就大发雷霆了,男人却只是一脸平静地说,没关系。
毕竟开会的资料都在随身携带的电脑里,西装可以借一同前来的同事的,能穿就行,陈近理压根无所谓别人会不会讨论他的正装到底有多贵。
填完表格签好字,再现场掌到二百四十块的补偿费,掏出手机让别人扫码的时候,他感觉到隔着人群有一束目光显得与众不同——
陈近理身材挺拔,外貌过好,被江城人称作“白书提灯”的意思就是虽然他可能疯起来能杀人但他书生气息真的很浓……
这种人掉进人群里真的很显眼。虽然脾气古怪让人退避三舍,但路人又不知道,一路上过来有人看也没什么稀奇。
他抬头想要习惯性用眼神把偷窥者视线逼退,结果发现人家看得光明正大——
拎着银色登机箱的少女脑袋上带着有传媒大学logo的鸭舌帽,身上也是有学校校徽的草绿色棒球服外套,头发长长了一些。
陈近理收了手机,在周雨彤身边的人茫然外加惊艳的目光中抬脚向她走去,微微垂首对视上那双明亮的双眸:“巧。”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原本周雨彤身后说话的声音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变小声了些。
身后的助理在喊“陈教授我们的车到了噢”。
陈近理回过头看了那个助理一眼,后者直接被一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眼神杀到鸦雀无声。
周雨彤的同学大多数不是江城的人,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是江城的人也不太懂他们实则是怎么回事
看在大家的眼里,大概就是一个年轻英俊、书卷气浓郁的、被人称作教授的年长者,主动向着他们中间这个大一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跟她说了一个“巧”字。
并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
合适周雨彤的高度对陈近理来说有点矮,他顺势把拉杆放长了些,歪歪转过头问她:“准备去哪?&34;
他脸上没有太多的波
澜,甚至可能还有淡淡的笑意。
距离上次从他家落跑已经有整整一年,这一年因为家庭的原因,周雨彤逢年过节不得不跟陈近理碰面——
就这样,强行脱敏的结果就是,直到去大学军训之前的践行家宴,再见到这个人,周雨彤心如止水。
她没有矫情地去抢自己的行李箱,反而是顺势跟在男人的身后笑着说:“我人都到绿城了,你说我准备去哪?&34;
男人垂了垂眼。
明明是他主动提问,得到了答案却又默不作声。过了很久才说,&34;不是分手了吗?&34;
“嗯?你看到采访啦?那天正好吵架,他在胡说八道而已。”周雨彤面无表情,&34;您还看娱乐热搜板块?&34;
陈近理又不说话了。气氛诡异到可疑。
周雨彤停顿了下,叫了声“小舅舅”。她感觉到身后原本兴奋的八卦目光立刻熄灭。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嘲讽地翘了翘唇角,心想,看吧,这就是放到外人眼里怎么八卦都能瞬间熄火的关系,也不知道她过去到底在想什么,那么上头。
走在前面的男人好像也意识到了她突然补充称呼的目的,回过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好像变淡了些…..
或者说已然是彻底消失。
把周雨彤一路送到绿城c大来接的大巴车前,看着面前印着学校logo的大巴车——作为人精,陈近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怕是校长的儿子谈恋爱,也不会派学校的大巴车大张旗鼓地来机场接女朋友。
&34;有学校联盟活动啊?&34;他问,语气像极了长辈。
周雨彤就烦他这股阴阳怪气的劲儿,又不好发作,上一秒的装腔作势这就被揭穿,她正低着头试图在地上找个缝。
三分钟后,看着在自己身边落座的男人,周雨彤不得不说陈近理脸皮挺厚的——
他居然堂而皇之地说什么研讨会给安排的入住酒店就在绿城c大学校旁边,礼貌地问领队老师能不能捎他一程。
按道理当然不可以,但他是陈近理,虽然领域偏门但是这几年因为江城的晋山码头改造、建造前所未有规模的虎鲸研究基地的事,这位大佬越发有了国内海洋生物研究扛旗人的意思
。
频繁上个新闻或者采访或者研讨会如家常便饭——学生不认识,作为传媒大学的领队老师,不可能不认识。
更何况他还是学生的“家长”,于是一点头,就让他跟着上了车。至于是不是真的顺路,陈近理连他们住的酒店叫什么其实都没记住,鬼知道到底顺不顺路。
大巴开出去一会儿,身边坐着的小姑娘始终偏这着头看着窗外,鸭舌帽蹭得歪了些,陈近理第三次视线在那个校徽上扫过,虽然很不礼貌,但是他真的看这个棒球帽很不顺眼。
在车经过隧道,整个车内陷入黑暗时。
周雨彤听见旁边坐着的人说:“我一直以为你会考来江城a大,二模之后不是去参观了吗,结果怎么没来,不喜欢校园环境?&34;
熟悉陈近理的人这会儿大概都想震惊到瞳孔地震,大概大家都知道他话不多,讨厌人类,对人类毫无兴趣——
所以他主动提问的时候并不多,毕竟也没几个值得他提问的人。
如今从他嘴里冒出那么多偏向私人化、甚至相当向下兼容宛如关心后辈的提问,别说是身后那些努力支楞起耳朵偷听的同学,周雨彤都楞了楞。
她终于转回头,看了他一眼,半晌道:&34;不是不喜欢学校,是我发现,我不喜欢鱼。&34;
没人敢在陈近理面前这样大放厥词。
然而没有冷笑也没有愤怒更没有尖酸刻薄,后者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在说着令人心脏不舒服的话的淡色唇瓣上扫过。
“哦,”放在腿上的修长指尖弹了弹,&34;这样。&34;
没人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过了一会儿,陈近理却突然笑了:“怪不得,小时候闲着没事就捞我鱼缸里的鱼瞎折腾,不知道
给你擦了多少次屁股。&34;
“又没死。”
&34;死还是死了两条的。&34;陈近理说,&34;那条很贵的银龙鱼,最后就死掉了。&34;
周雨彤突然想到了因为养死一条鲨鱼幼崽、被大发雷霆的陈近理闹到人尽皆知,从此彻底开启走上不归路大门的陆晚。
然后整个人突然没有任何表情在脸上。
她不知道陈近理突
然的示好是想干什么,这个人从来都是莫名其妙。
期末考试唯一的追求就是低空飞过别挂科,相比起绿城c大这所重点大学其他的同学,体育生们当然是最闲的那个。
所以当友校三球联盟前来友好交流,李渡自然而然也成为了被抓壮兵的那一个。
把太阳伞支起来后,李渡就撑着下巴堂而皇之地打瞌睡。
排球队队长踢了踢他的小腿,一脸嫌弃地说:“友校校车马上就到了,擦擦口水,拿出点你c大牌面的样子。&34;
上大学后,因为频繁偷窥前女友在各大社交媒体发布的照片,李渡对传媒大学的校徽都快过敏,甚至有点深恶痛绝。
所以提到“友校”,他也就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马上又闭上了。“看看女排姑娘,”队长说,&34;万一里面就有你的第二春呢?&34;
”没用,我的春天不会再来了。&34;
完成了变声期的男生嗓音十分好听,说这话的时候,很像是在念什么深情诗,引来旁边分发矿泉说的学生会干事小姑娘多看了几眼,然后在他面前默默地多放了一瓶矿泉水。
到底还是青春期少年少女,做事没么坦然老成——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表达懵懂爱意的行为,不过是课间操转体运动时偷偷多看的那一眼;或者是分发矿泉水时,悄悄多放在那人面前一瓶。
李渡本人甚至迟钝到不知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一瓶水。
当他被排球队队长摇醒时,整个人还沉浸在上一秒的美好梦境里——
他梦里友校校车“呲”地在他面前停下,车门打开,他的前女友从车上走下来,踹了他一脚。然后她说,我好想你。
李渡没来得及回答或者干脆把她抱住亲到窒息,就被弄醒,不满地抬起头,揉揉眼,就听见“呲”地一声和梦中完全重合的声音。
李渡清醒了些,抬起头看见车门开了,那个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记忆中又或者是幻想中被他反复回忆盘弄得快要包浆的身影——
真的从车上走了下来。
李渡当场楞在原地,心脏里像是开了一个养鸡场——母鸡“咯咯咯”地突然踱步来回;小鸡仔们欢呼雀跃、上蹿下跳;公
鸡在疯狂打鸣。
周雨彤下车时迷迷糊糊差点一脚踩空,李渡刚想冲上去,下一秒,就看见身后有个胳膊伸出来拎了她一把。
还没等看清楚那人是谁,只注意到他身上那件低调的羊绒卫衣外套上,低调的暗色四道杠,象征着它三四万的身价。
大学里会买得起这个牌子的学生能有多少?
李渡眼皮子一跳。
随后。就看清楚了立在周雨彤身后的人那张眉目淡然的脸,陈近理低着头对扶着车门慢吞吞站好的小姑娘说:“慢点,又没人推你。”
养鸡场里的千万只无辜鸡仔,在这一瞬同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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