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不过才几日功夫,春风便将山水都煨得温软了。
而建邺,更是一日赛一日的莺歌燕舞,人声鼎沸。
不对,应该说,哪怕冬日煞寒,它的欢腾也一直没消下去过——
“大哥,这就是咱们京都吗?”
一个梳双丫髻的锦衣姑娘,满脸兴奋地左望望右望望。
这儿正是京都东市,向来都再喧闹不过了,沿路唱赚的声遏云霄,讨价的切磋细碎,女主人的娇声叱骂,丫鬟的奔走附和,还有物体碰撞的叮咚闷哑。
最妙的还要数那杂耍艺人,这大冷的天也依旧穿得单薄,但面上却是热血涌动的红色,只见那身材矮小的艺人深吸一口气,忽地向半空中掷出好几把剑,惊得看客们一片大叫。可他却不慌不忙,下一瞬,那五把剑却已经稳稳地立于竹竿上的另一名小童腕上光盘。
“好!”苏苑慧不由看得呆住了,反应过来连忙随大流地鼓掌大声叫好。
在她身后,一个中等身材、穿书生长衫的年轻男子无奈带笑道:“慧娘,你大病初愈,多少安静些。要是叫母亲大人知道,可没你好果子吃。”
其实,不光看语言,只瞧上两人面容几眼,就能识得二者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便知是长兄在照顾妹妹罢了。
果然,紧接着就听那少女娇俏地哼了一声:“才不会~母亲只会罚大哥你罢了!”
循声望去,只见小姑娘双手捂脸,中间露出的一张小脸略施粉黛,小小年纪已然初见丽色,颊边毛茸茸的衣领更衬得她肌肤可爱。
苏长琛见状,只能对胞妹宠爱一笑。
已经看了不少时日,但苏长琛见她音容活泼,还是会忍不住恍神。
要知道,自从大妹苏苑慧幼时被父亲宠爱的妾室跋扈之下“失手”推进园中水塘后,伤了身体根本不说,还磕伤了头,连累得心智也发育迟缓,时不时就发出些惊人之语。
去岁入冬后的一场寒风,苏苑慧果然又病倒了。这场病来势汹汹,家里险些要为她准备后事……
月前,大妹突然在一夜之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谈吐言语也明显不像以前那般迟滞了!几番确认后,母亲忍不住喜极而泣,连连失态地说菩萨保佑。
苏长琛面色欣然:无论如何,慧娘一日好过一日,家里也愈发多了欢声笑语。当是一大幸事啊!
然而令苏长琛万万想不过的是,过往他闲来打发时间才掬来一览、那类妖邪附身的志怪故事,竟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边——
此时,那名叫苏苑慧的少女心中想的却是:“新大哥哪儿都好,迂腐,话痨,易推倒,就是心操得太多了——哇!这个厉害!没想到古代人的娱乐生活这么丰富啊!”
苏苑慧,大四生,寒假前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毕业论文了,谁曾想,她一觉醒来,竟穿越了。
苏苑慧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她在“梦里”试着偷偷逃跑,身体主人那双自幼被养得娇贵的手被触手所及的窗棱冻得一激灵。
转身再朝镜子里一瞧——
看着熟悉感所剩无几的新面孔,苏苑慧当即傻在了原地。
所幸原本的苏苑慧就不是个聪明的,才没让后来者接连几日的异样形状在众人面前露出马脚。
近两个月过去,苏苑慧逐渐打听到,自己这具身体乃是皇商苏家刚被分出去的庶子家的嫡长女,爹叫苏道宽,娘是苏郝氏,亲哥哥名叫苏长宁。
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竟是穿进一本书里来了——
这个世界是一本be向的古代小言,苏苑慧正是穿进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小炮灰的身体!
也无怪苏苑慧记得深刻,实在是那剧情展开也忒让人意想不到了。
小说剧情一直到前中期,无非就是贵妃陈淼美美美,美到让微服出巡的皇帝一见就倾了心,从此开始六宫独宠,无上荣光。
中途出现的反派有想要拱自家孙辈上位的太后,想要分一杯羹的前朝权臣,还有各路争奇斗艳的贵女。而无论是谁,算盘最后都落了空,女主凭借美貌大杀四方岁月静好,皇帝也跟被下了蛊似的死命护着他家贵妃。
至于皇商苏家,也是惨遭皇帝打脸队伍中的一员,只因意图攀龙附凤兼对着前朝高官两头下注。
苏苑慧他爹是庶出,最后硬是被本家连累,一家子齐齐整整领了盒饭。
现代人苏苑慧一开始看得挺爽,直到大结局贵妃生孩子难产,突然就嘎了,皇帝成了单身带孩子的鳏夫。
当时她目瞪口呆。
再回到现在,这具身体年前才刚满十六岁,也就是说——
未来尊贵无匹的贵妃娘娘、储君之母,这会儿还在某个穷凶僻壤的水上飘着、跟她的残疾爹打渔卖鱼呢。
“哼!”苏苑慧内心忍不住兴奋,“一个大字不识、以色侍人的古代土著都能搅得风起云涌,本姑娘堂堂现代高材生,岂不能大展拳脚!”
“——慧娘,你别再往前走了。”
苏长琛在身后温声叫住她。
苏苑慧回神:对了,还有话痨哥和纸老虎妈。
虽然才相处了几个月,但她却已经渐渐认可了新亲人。
亲妈郝氏是个土生土长的贵妇人,苏苑慧刚穿过来的第一天,就亲眼见她轻描淡写间连消带打,重罚了父亲后院那位育有一子一女的姨娘。
可饶是这般心思精巧的后宅高手,也抵不过一腔慈母心肠。
苏苑慧不过是说了两句想学画画学绣花好孝敬母亲父亲的乖巧话,郝氏就感动得捏着帕子泪水涟涟。
近两个月的观察下来,苏苑慧才终于放下心——呼,《寄生兽》里,田宫良子的亲妈可是一眼就觉察到自己亲生女儿被人掉了包。
她可没打算小瞧古人的智慧。
身后大哥上前拉住了又一次走神的她:“前边就是宣阳坊了,小心冲撞了贵人。”
苏苑慧心里下意识反驳:“什么贵人,这要搁我们那儿,都是要被打倒的封建残余——”当然,她好歹知道这话不能说出口。
不曾想刚拐过眼前这个巷口,远远就看见了朱门飞檐,还有门口矗着的两个大石狮子。
霎时间,苏苑慧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正在此时,对面由几个穿着统一褐衣的劳力抬来了一方软轿。
那轿子也绣得花团锦簇,前头儿还挂着两盏分外精巧的琉璃灯。
苏苑慧被这煊赫的富贵震住,不由张大了眼睛,忽然一股香风先至。
一名衣容华贵的贵族少女在身边侍女的搀扶下,聘聘袅袅地动身,从从容容地入了府。
那一刻,在苏苑慧心底,穿书以来潜意识里不可抑制生出的对新容貌的自得,顿时受到了打击。
一时间,苏苑慧也不知自己心里涌上的,究竟算是个什么滋味。
“这古代人长得还挺漂亮的。”苏苑慧自言自语道。
她抬头望向鎏金的大字牌匾:“诚意伯府——”
苏苑慧捏紧了衣角,小声嘟囔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现在看着风光——嘁,将来还不一样是盒饭的命……”
*
“父亲!”
半点不察自己刚和穿书女擦肩而过的方蕴兰,甫一进内门,就匆匆命下人向书房通报。
诚意伯方淮,这会儿刚从坊市逗鸟回来。
方淮从来便是个再称职不过的膏粱纨绔,但论起来也是个时人眼里的慈父,即使膝下一双儿女被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些,他也照单全收,甚至还隐隐引以为傲——毕竟,他方家累世勋贵,高门显户,纵然儿女有些傲气,又有何妨呢?
可这会儿,眼见着素来心高气傲的嫡长女一副心急如焚、天塌地陷的模样,他也不由跟着慌了神:“兰儿,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时间,方伯爷那摸惯了女子滑肤和斗鸡翎羽的双手都有些抖了。
说来也无怪他紧张,毕竟嫡长女自小锦衣玉食,矜持贞重,闺秀教养更是得了他老母亲的真传,若非事关重大,她又怎会如此失态?
见得到了父亲重视,方蕴兰示意屏退左右,做足了神秘模样。
坐定后,她方才低眉敛息,向父亲吐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父亲,女儿今日外出,在郊外踏足之际——”
方伯爷屏息以待。
方蕴兰:“路遇一绝色女子。”
方淮:“哈?”
游遍花丛的方伯爷坐定了身子——他首先怀疑自己女儿被人给骗了,又或者,被人当枪使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隔壁老二就天天发梦想让自己女儿当皇妃,好图个未来女荣父贵。
见父亲不信,方蕴兰面色郑重,缓缓吐出一句:“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同时,她心里默默补充道:若非……生得如此,何至于在前世之时,令天子泥足深陷?
见女儿态度,方淮终于也跟着慎重了眼神:“竟然如此——那,我儿欲何为?”
他这女儿,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方蕴兰藏在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面上却微微一笑:“佳人易得,而绝世佳人难寻——我方氏自是要……将其献于天子!”
方淮的手掌一下就攥紧了心爱的红酸枝木椅扶手。
沉吟片刻,他道:“可陛下少年即位,英明神武,更不好女色,万一……”
“绝无此种可能!”方蕴兰竟极失礼地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气中竟是再笃定不过的傲气。
她一口断定:“——便是贵妃也未尝不可!”
方淮都被她的神色震住了。
半晌,他悄悄问女儿:“当真……有如此美貌?”
忆及前世寥寥的几次觐见,方蕴兰不由恍惚一瞬,回过神来斩钉截铁道:“举世罕见!”
方淮手指在扶手上划了几圈,还是忍不住,试图再次开口确认:“那,比起你……又如何?”
方蕴兰惨淡一笑:“比起她……女儿不过是蒲柳之姿罢了。”
这下,方伯爷终于彻底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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