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全,新鲜出炉的陈老爷,也是当朝最尊贵的皇帝陛下名义上唯一的岳父大人,此时可是忙碌的很。
这不,他今日就正在府里宴请贵客。
而这位主动上门的贵客,正是今科状元郎、新任翰林,李肃。
陈老爷对此非常重视,早早就遣家里厨娘准备了她最拿手的好菜,连家里正房的墙上都临时添上了好几幅他看不懂的字画,嗯,用来附庸风雅。
风光霁月的状元郎待陈全十分亲厚,笑道:“真是教伯父破费了。小侄昔日功名未中时,也不过是一名不起眼的书生。那时候陈伯父都未曾瞧不起我一脸穷酸,如今区区在下又哪有资格怪罪伯父怠慢呢?”
陈全听了自然十分高兴,于是更热情地请李肃吃酒夹菜,还颇为感慨地说:“当年你我在这京城街头相遇,我刚卖鱼归来满身臭汗,你也是摔了一身泥正狼狈不堪——又哪里想过会有今天?”
李肃一怔:“这……也是,要说起来,还真是命运无常啊。”
李肃想起数年前自己和陈伯父的初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落榜的穷秀才,又受了来自同乡的一番奚落,这让自小在家乡顶着神童名号的他很受打击。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还匆匆来信说他的未婚妻突然病情加重,眼看就要准备棺材了。
恰逢大雨忽至,李肃匆忙避雨时一不留神就在泥水里摔了个结实,把脚给崴了。
陈全是个好心人,年迈的他在大雨中将李肃扶起并带到附近的医馆,那天因晚了回家,他还被担心的陈淼好一阵唠叨……
一时间,陈全脑海中回想起闺女早年的埋怨,都笑呵呵,觉得自家闺女真是贴心呐——他忍不住自嘲自己真是人老糊涂了,闺女嫁不出去的时候,他天天犯愁闺女不能嫁上如意郎君,如今嫁出去了,他这把老骨头又开始想念闺女还在身边的时候了。
陈全重新抬头,真诚地说道:“贤侄啊,说实话,直到你上门前,我都还悬着一颗心呢。”
李肃奇怪:“这是为何?伯父难道还担心我拒绝不成?”
陈全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嘛!”
他老老实实道出缘由:“诚意伯府,门第大规矩大,我是在那儿住了一段时日,可觉得跟人家处不来,又担心会给闺女添麻烦,便给拒绝了。其他的人家,管家只介绍了来历背景,我听过内心就怕,毕竟我没学过啥规矩,就担心失了礼数。”
陈全说要远离诚意伯府,李肃不以为意:当谁猜不出方家当初打的什么主意呢?
说起来,陈国丈如今也成了人人都想要巴结的身份,可恰是因为他身份冷不丁变高了,寻常人家够不着,但够得到的上流勋贵们又不屑于主动折身给一个贫贱出生的渔夫下帖,省得叫人在背后嘀咕谄媚。
当然,权势面前,愿意丢那点脸面的人也大有人在,但陈全前脚才刚摆脱了诚意伯府,人正如惊弓之鸟,有了管家提醒,行事也更谨慎,于是,一来亲眼目睹了诚意伯被其接连拒绝的下场,二来还有人已认出他府里有陛下的人守着,这下,有心想要结交的勋贵们都识趣地退了。
陈全一脸想不通:“还有、还有许多秀才公们,嗯,我瞧着,怎么似乎也有点……要避着我走的意思?”
李肃却一听就明白了过来:昔日陈全大方,与过许多贫穷的读书人方便,见人家窘迫,一条两条鱼说送也就送了,许多人都承过他的情。至于如今,这许多文官或者立志成为文官的同仁,说到底也是爱惜清名,不愿落下主动与外戚来往的口实。
因此,这偌大的靖安坊,待陈全热情的邻居们真要数的话,并不多。
但屡遭挫折的国丈大人并不气馁,依旧笑呵呵开门迎客。
李肃来之前,也是自诩行得正坐的端,觉得本人并无攀附之心,若是在金榜题名后,为了那点名声就将对自己有相助之恩的忘年交抛之脑后,心里过意不去。
思及往事,李肃举起酒杯,然后一翻手腕将其一饮而尽:“也罢——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陈伯父,这杯小侄敬您。”
陈全听了李肃的解释,恍然大悟,讷讷地表示接受:“这……不说了不说了,贤侄,来,干!”
陈全痛痛快快地干了,喝完朝左右望去一眼,又满足地笑了起来:人得知足——这新宅子一早就归到了他名下,虽说有些古旧,但自带的沉木家具和点缀恰当的绿草花卉,都给人一种古意盎然的幽静感。
李肃知陈全根底,不曾拽文,他人又知礼,便开始顺着夸奖起主人家的厚道和这宅子的优点。
还别说,这宅子是真的不错,无论面积还是内部格局,李肃的状元赐宅都比不上,而屋里的陈设乍一看简单,但颇具雅趣,角几摆放的花斛里还插着一把新鲜的石榴花,看着应是今日新摘的。
陈全听他的夸笑眯了眼,连连点头。
然后,陈全又忍不住开始念叨闺女:“……唉,就是我这当爹的有了新宅子,还没叫我家囡囡看见——要说上次我俩见面,还是在陛下的别庄哩——囡囡要是见了,保准会喜欢,她最爱花了!”
李肃失笑:又来了——我家囡囡如何如何。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陈全他老人家实在是个好心人,他也是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陈伯父主动出手相帮的一个秀才。
对此陈全的解释是,他家里有个闺女,可惜本人大字不识,连累得闺女也跟着他一样目不识丁,他尊敬读书人,也是想讨些来读书人学习的诀窍,好回家口授给女儿——
也就是如今的贵妃,陈淼。
话说,因剔透早慧而备受学子太傅推崇的陛下,是否能容忍自家的贵妃也同她父亲一样,文化有限呢?
李肃不得而知。
他只在陈淼还小的时候见过她一面。三年前,他在城内一小摊前头偶遇陈全。彼时陈淼眉眼弯弯,好奇地从父亲身后探出头来,露出一张玉人般的小脸。
李肃为之惊艳,也只是惊艳,毕竟在当时家有贤妻有子两岁的他看来,陈淼还是个娃娃。
但是,任谁来看了都能立马意识到,这个漂亮至极的小女娃,将来肯定能够长成一位绝代佳人。
能让素来四平八稳不动声色的陛下破天荒一见面就封了贵妃之位——没错,此事早在陛下封妃的第一日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在一日复一日的八卦转播中,其传奇程度更是直追迷倒前朝皇帝不顾其二嫁之身的玉妃娘娘——咳,就知道小姑娘如今的长相绝不会令人失望。
陈全对李肃的心理活动半点不知,正热情洋溢地向李肃介绍:“贤侄你有所不知,这宅子后头竟还带着个小花园。都是些富贵老爷才享受的玩意儿。你说我这一个打渔的,本来就不懂这些,幸好家里的管家能干哟,第二天就给找好了这方面的工人。我现在也不用打渔了,跟在后头,听了半天还是没听明白——唉,要是我家囡囡还在就好了,她人聪明,学东西也快!”
李肃想起他曾经的转述,知道贵妃娘娘小时候学做鱼都学了一个月,内心不禁摇头,暗笑老父亲对自己女儿滤镜可真厚。
但见陈全一脸知足踌躇,李肃心里感慨,为他高兴的同时,也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陈伯父赤子之心依旧,那么,无论陈贵妃能得宠多久,这于私于国,于现下于长久,都是一件好事啊!
*
这日,不知自己正被空巢老父亲深深思念的陈淼,又按例去向太后她老人家请安,并巴巴献上自己尝着御厨做得出彩的菜色。
陈淼:借陛下的花,献太后的佛(*n_n*)
可等进去之后,陈淼才发现,今日出现在长宁宫里的这波姑娘里头,就有太后的娘家人,没错,正是陈淼第一次来长宁宫暗讽她出身的那个姑娘,叫芈盼春——暗讽这事还是晨星义愤填膺提醒、陈淼才意识到的。
陈淼当时就精神了,不能说那一瞬间,她脑海中没闪过嬷嬷们提点过能解决对方的一二三四五个方法。
她不乏兴奋地和挽翠、和晨星先后对了眼神,暗暗得意自己全副武装,打扮得漂漂亮亮。
咳,话说陈淼出门前还专门照了照镜子,看着镜子里头那繁复到插定得自己发间满满当当、重到叫她生怕自己颈椎就要压不住的金钗凤冠,还忍不住扁嘴——
她的脑袋,好像一团在秋天落叶堆里打过滚的小刺猬哦。
——对此陈淼表示,自己本来记性就不好,这点大家都知道,她完全不记得还有过这码事。
陈淼屏息凝神,静待芈盼春的反应,可说不准失望与否,她真就老老实实地一直安坐在下首,陪太后聊天解闷,当然,期间她还向太后奉上了点心方子,展露孝心。
贵妃羡慕了:原来这女孩是真的心灵手巧,第一次来她连连称赞好吃的点心,竟然也是她做的。
芈盼春一脸孺慕地对着上首,说:“听说娘娘近来有些牙疼,春儿听了一直记挂着,便专门跑了好几家老铺子、又去信问了老家的厨娘,才试验出适合娘娘胃口的点心。”
太后含笑回:“你也是好孩子。哀家懂你的孝心。”
贵妃后知后觉:嗯?那她是不是被比下去了???
得益于嬷嬷们的精心教导,儿时学做鱼都学了一个月的陈淼眼神还痴痴地望着盘里的点心,旁人却不好再一眼看得出她是在出神。
她长长的眼睫毛还在很有规律地一眨一眨:啊,说到孝心……她突然也好想给阿爹做鱼哦。
——所以,要不要找陛下撒娇出宫去见阿爹呢?
噫,陈淼眼睛弯弯,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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