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凛在上内朝小会。
一帮勋贵重臣在他面前吵得正欢。
“……陛下娶妃,当是我朝天子登基以来的头等大事,以绵延皇嗣、延我国祚,意义重大,于是内务上再重视不过,也都情有可原——可忠献王,你府上后院前日又抬进了第九房小妾,如今就是打叶子牌,都能凑上两桌!就这,还有老脸开宴请客,也用得着如此大肆铺张浪费?怎么,是要这许多人去瞧你张扬着这张老脸,如何一树梨花压海棠吗?”
“你!你!——姓叶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有辱斯文,当真是有辱斯文!”
被当着许多人面前当面揭短,忠献王容铖勃然变色。
容铖向来擅于武而于逊文,他自知在拽文方面斗不过叶鸣蕃这个考学出身的,当然不愿与他多做纠缠,而是直击问题的本质:“任你再怎么分辩,可朝廷国库的开支都摆在这里。怎么,左仆射还想拿陛下纳妃的理由去填底下人制造的亏空?”
容铖重重地哼出一声:“强词夺理!痴心妄想!”
左仆射叶鸣蕃身形清瘦,长须飘飘,好一个忧国忧民的清癯文官之相:“老夫却以为,忠献王殿下才倒向着你那南边的亲家!红口白牙一张,就要盖个贪赃枉法的不法帽子给老夫。我京都兼一十七省的用度都报上来,年年都要分出去些定额说要给南边造战船?户部的条子批了,钱也都给了,结果呢?水师打赢了吗?”
容凛大半张脸都掩在高冠垂珠之后,只让人瞧见是正视这边,其神色却教人难以捉摸。
“唉,叶相息怒。”右相顾应和,正应了他的名字,及时出面做了个和事佬,“大家都是为了我大虞国祚。”
顾应和一脸忧国忧民,嘴上却像排练过千百遍似的,流利自然地说:“幸而有陛下德仰天光,和诸位臣工的兢兢业业,自陛下临朝这些年,我大虞境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才见如今国库有盈,近几年就连北方和东南的战事相比从前都消停了不少,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善政。便是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只要你我上下一心,总能找到疏解的办法。”
“顾相好性。”忠献王长叹一声,不忿道,“京畿千牛卫的用度自然是上等的,尔等高官厚禄,稳坐钓鱼台,自然见不得北边和东南练兵打仗所用的一堆破铜烂铁,但我……他们年复一年在边陲海防耗尽血汗、抵御外敌,吃穿用度上却一年比不上一年,钱饷甚至都有克扣的……”
将一切委屈诉尽,容铖仿佛后知后觉地向主座行了拱手礼,又补充说:“哦,不过……自打陛下御极以来,英明神武,主张明正典刑,甚至率先以身作则节俭宫中用度,这才狠狠压制下了这满京城上行下效盛起的奢靡之风。但说来也对,毕竟不过‘区区几艘战船’,哪比得上左仆射少年得志,功成名就后,致富乡里?”
“忠献王和北郡主将交情深厚,此番义愤填膺,老夫能够理解。而我们也不是不知道边军苦,但这与我们今日要谈的,追根究底是两码事。”左仆射宦海沉浮数十载,委实沉得住气,“陛下,此事一言两语说不清。微臣还欲请您拨冗细听。”
容铖不甘示弱:“那好啊!那我们不妨就让陛下来帮忙断一断这个案子……”
容凛对这个转折并不意外,他作势沉思片刻,方答应了此事搁置再议。
“但,”容凛一览全局,将手里上报的奏折轻轻合上,神色淡淡道,“最多三日,孤要尔等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否则,凡涉及者,皆按渎职罪处。”
朝会结束后,千牛卫中郎将李雎随大将军进殿。
谢均述职叙事后,李雎也将自己手下今日收集到的资料一一汇报上去。
容凛打量着谢均,微微笑了笑:“你倒是不为他说些好话。”
谢均寒门出身,所娶之妻却是勋贵出身,背后家族姻亲遍布,真论起来和忠献王也有着颇近的亲戚关系。
谢均低眉抬手,不卑不亢道:“微臣自是尽忠职守。”
容凛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下来。
临走之时,李雎面色却有些犹豫。
容凛扬眉:“卿可是还有话说?”
李雎定了定神,最后不顾身旁谢均略有微妙的眼神,心里一横,坦白道:“卑职最近听说了一个消息……”
容凛:“嗯?”
谢均的眼神越发微妙。
李雎吞吞吐吐地说:“属下偶然听闻……说是贵妃早年随父居无定所,亏空太过,导致如今身体有疾,恐未能有幸为陛下孕育皇嗣。”
容凛实打实吃了惊,只听李雎继续汇报:“额,初时卑职也深觉十分荒谬,但过了一段时日,但见所传之人行迹虽遮遮掩掩,不知不觉却已经流传甚广。”
容凛听了若有所悟:李雎虽然说得隐晦,但很显然,这类小道消息已在高门之中流通得很快。
李雎:“卑职就怕幕后有小人作祟,蝇营狗苟,将来更进一步不知收敛,届时会损毁贵妃与……与陛下的清誉,这才不敢有所隐瞒。”
容凛顿了顿,唇角上弯,意味深长地说:“话说,贵妃入宫尚过三月,就已经有这么多人心急了吗?”
他挑眉:“但方向是不是不大对?”
谢均沉默片刻,道:“微臣听闻只以为,怕是些不甘之人偷偷作祟,毕竟只需贵妃这边喜讯传来……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说白了,谢均也顺手查了,指向挺明显,基本确定就是选妃失败的人家干的。这就没办法了,皇帝不给面子,人家仍然想要嫁女儿,皇帝非要头铁,且看样子铁了心,而且依照陛下的性子,真全都扯出来的话,这种与损国损民无关的“小事”上也不会给人罪加一等——就当是失败之人无能狂怒好了。
容凛略一沉吟,吩咐谢均调出流言的起始范围和具体指向。
谢均早有准备,一脸任劳任怨地将加班的成果摆了出来。
容凛看完之后,对结果不置可否:“方家小姐以前似乎没这么不安分?”
谢均回道:“不太清楚。以往陛下并未属意过她,微臣便也未曾对其留心。”
“那就多加派些人手。”容凛,“贵妃长到十几年,都未有美名流传出去,可见岳父还算为人谨慎,也不打算利用女儿攀附权贵,之后的遭遇……就是某些人有心算无心了。孤听贵妃所言,方蕴兰在她面前看似曲意婉转,更意图施恩,仿佛是笃定了贵妃将来会有求于她。”
谢均听得不由皱眉:“……微臣明白了。”
“不过,”不知想到哪里,容凛脸上甚至开始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真要说起来,他们要怀疑,也是该怀疑孤。孤还以为,背后没少会有人揣测孤……不举呢。”
李雎望着陛下似笑非笑的神情,只觉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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