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仆射外孙女的婚事定在九月金秋,天气微凉的时候。
新郎诗礼传家,又是广德侯嫁女,这场婚礼说不上多么盛大,但也不失奢华,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待陛下携贵妃联袂而至时,其规格气氛达至顶峰。
真正觉得出其不意的人先不说,以叶鸣蕃、广德侯等为首的一干人心里倒是早有预料。
叶相面上一派波澜不惊,行礼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臣等实乃三生有幸,得陛下降恩……”
叶鸣蕃及身旁人正欲一道躬身下跪,被容凛阻止了:“叶相免礼。”
年轻的帝王外罩一身常服,丝织形同墨染仿佛绘就山水,更衬出他姿容清朗,气质高华,谈吐间不掩贵气,余外还有种寻常难比的脱俗与清隽,令人移不开眼:“孤携爱妃前来本为祝贺,若是由此打扰了一对新人,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至于容凛口中那位初一展露真颜便被收入后宫的贵妃,因着要注意身份,来的更慢些。
但也果真名不虚传——
美人如玉,纱衣当风,当她踩着石板款款踏来时,恰如一缕春风,一捧映雪,连日光都仿佛忍不住追逐其脚步,彩色的光晕围绕在她周身翩迁起舞。
要说起来,叶相性情之沉稳自年轻时候就颇见端倪——叶鸣蕃少年赶考,途中正巧遇见千牛卫捉拿匪类,那劫匪被逼到绝路,也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抬手欲横刀自刎,被眼疾手快的谢均一击打落,那把大刀哐当一下砸到叶鸣蕃落脚之地。
险些就被波及池鱼没了条命的他眼也不眨,甚至还面不改色地给执行公务的千牛卫行了个拱手礼,然后脚步半点不错地走近,言要与人交个朋友。
绕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叶相,此前早已听过有关陈淼的诸多传言,却未尝见过她真容,于是对皇帝猝然封妃又深宫藏娇这件事,他心里也不是没有闪过许多猜想。
叶鸣蕃当场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抬手便捋了捋胸前清须: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果真绝色。
其余的年轻人就没有他这般定力了。
一时间,满堂寂静。
天子浅笑依旧。
叶鸣蕃及时在天子按捺不住前轻咳几声,他早上了年纪,在所难免。
在场许多人纷纷回神。
惊艳过后,终于渐渐有人记起来,陛下虽说看似沉疴初愈修身养性,但真要说,也从没心慈手软过。
尤其不确定自己方才是否失态的人心里后怕最甚:吁,以貌取人要不得啊。
陈淼刚去后院祝福过新娘子,此刻心情正好,连脚步都放得欢快了些,直到走回人群面前才又记得拾起自己的形象包袱,因此一举一动莫不端庄有礼。
待她浅浅颔首,亭亭立于君王身侧站定,方才那还咄咄逼人扑面而来的绝艳风采,便犹如被沉静无匹的君王感染了似的,顷刻间喧嚣散尽,尘埃落定。
晚些时候,帝妃二人早已离去,婚礼散尽,居室内的一对新人也终于喝下了合卺酒,屋子里只剩两个人了。
大红衣裳的新娘见了对方就笑:“郎君白日里见了贵妃,想来如今对美人二字,心得更深。”
新郎与新娘兄长是同窗,婚前二人也曾鸿雁传书许久,当的是两情相悦。
新郎当即便将新娘从脚到头打量一遍,尔后倏然笑道:“诚然美人无俦……但有道是洞房花烛小登科,此刻卿卿于我,自然才是眼中最美。”
见过了贵妃那等神仙样貌,还能回过头夸她好看——新娘当即笑得更美了……
全然不知自己此后还成了小夫妻耍花腔话头的当事人陈淼,伴着容凛观完礼、又在席上饮了一杯薄酒也就算了,自然不好再掺和接下来人家新房闹腾,于是则趁着日光移过中头,早早就与陛下来了西山。
凤来仪酒楼的位置的确得天独厚,毗邻繁华大道不说,矗立高层,远远还能瞧见西山的一处清河。
虽然陈淼以前从未有和容凛一般端坐在凤来仪赏景,但容凛干脆带她一道来游船。
帝妃二人身边带了一行护卫好手,早早就有属下请好了摆渡的船家,擎等着主君前来上船。
放眼望去,一面是岸上锦旌如云,人来人往,一面是河畔层林渐染,水阔天高。
陈淼便坐在船头,依偎在容凛肩上看景。
相比起先前簇拥的热闹,这厢感觉实在是惬意诗情。
半晌,陈淼才悠哉悠哉、如大梦初醒一般轻轻出声:“陛……相公,说起来,我还会钓鱼呢。”
容凛微微侧头,下巴碰到她毛茸茸的发顶:“哦?这么厉害呀。”他轻笑,“这我还真不会。倒是淼淼以后可以教我。”
陈淼不假思索便答:“那当然。”
话头一起,她又倏地扭头,重新兴奋起来,面色红扑扑得可爱,叽叽喳喳道:“我钓鱼可厉害了,总能钓上那——么——大一条鱼,阿爹都不如我厉害!”
容凛失笑。
陈淼不知想起什么,又开始长吁短叹:“就是不知道,我和阿爹的船还在不在?——话说,几年前阿爹就不许我常上岸来了,不过之后阿爹倒时常划船带我来岸边,看看热闹,尤其是过节的时候,连杂耍都分外好看呢。”
小姑娘激动地晃了晃容凛的胳膊:“喏,相公你快看,就在那边,我每年都会挑最好看的河灯,在晚上从那边岸上放出去。”
宫里民间晚上扎堆放河灯,基本就是在上元节和中元节。上元节即正月十五元宵,中元节则是每年七月十五,是为祭祀。
今年陈淼过中元节是在皇宫里,当晚,她没有和晨星挽翠等人一同在皇家内湖放灯,而是在陛下的陪伴注视下,将精致的翠鸟莲花灯推向远方。
“这样……”容凛轻轻蹙眉,温言问,“到现在,淼淼还未告诉我,你今年放出灯时,是求的什么?”
“往年,我都是要念叨几声阿娘,还有土土哥哥。不过打三年前起,阿爹就开始笑着提醒我不要忘了许愿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
小姑娘摇头晃脑。
容凛笑了一声,接下来说出的话就颇有些自卖自夸的嫌疑了:“那淼淼现在找到了?”
“找到啦!”
容凛刚一回头,就对上小姑娘放大的脸,再回过神,他唇上就带着些柔软馨香的余温。
陈淼状似天真地眨眨眼睛:“相公,我们今晚睡一张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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