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婻忍着腿疼走了那么久,早就累了,听到意料之中的问题,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长吁一口气:“你从哪看出我不打算过了?”
斐一然先是看了一眼她的头发,又瞥了眼放在车子后排的手提袋,意思是——你要不要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向婻接受到她的信号,笑着按下侧面的电动按钮,把椅背又放低了一些,确认是更舒服了以后,慢悠悠地开了口:“我不过是剪了个我喜欢的发型,买了身我喜欢的衣服,怎么就是不想过来了?这应该恰恰能证明我是热爱生活的吧?”
斐一然自从和向婻认识,知道了她的家庭状况,就一直都盼着她能够站起来,对不合理的要求说不,然后按照她自己的真实喜好生活。
可这些年来,无论她劝说与否,向婻都坚持自己“表里不一”的那一套。
也不管向宏昊又给她加设了多么不合理的要求,她都笑呵呵地答应,然后背地里偷偷地叛逆。
刚开始的时候,斐一然还挺欣赏向婻的这副做派的,时间久了也稍微质疑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想着只要向婻自己舒服,还分得清是非,没有被向宏昊同化,迂回一点也没关系。
现在她一个看客都习惯了,向婻却突然不藏了?
……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把这份小心藏了多年的叛逆啪地一下搬到了明面上来?
这合理吗?
斐一然有些糊涂,她看不懂向婻到底想干嘛。
但向婻很及时地看出了斐一然的茫然。
她生怕一然一时想不开,非要刨根问底,忙转移话题:“哎?一然,你先前跟我说当年斐家和陆家是指腹为亲,我刚刚没忍住深想了一下,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啊?你看啊,就以你家现在的状况来说,只有你妈是坚决反对让你去联姻的,她这么疼爱你,当年应该不太能容许别人指着她的肚子说——这个孩子我要了的吧?”
这段分析一说,斐一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是的,当年那根手的确指的不是我妈的的肚子。”
向婻原本只是想转移斐一然的注意力,没想到歪打正着押中了,立即把放倒的椅背重新升起来,一脸八卦地问:“啊?那……为什么你爸让你嫁过去呢?”
斐一然想到这个就来气,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说:“因为原定的那肚子里出来的人不喜欢女人,念书时就偷偷用家里的钱在外面养小白脸,不久前查出怀孕了……”
哦豁!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有够大的。
向婻消化了足足五秒钟,侧目偷瞄斐一然,又问:“然后呢?”
“然后斐家为了不得罪陆家,现在准备重新选出一个人赔过去。”斐一然眼底带着愠怒,用词非常不留情面。
向婻嘶了一声,明智地选择再次转移话题:“那什么,一然,时间是不是不早了,你来得及吗?要不你等下把我放在好打车的路口?”
斐一然:“……”短短一天,被嫌弃了三次,真的要烦死了。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斐一然果然没再说话,专心开了半个小时的车子,然后把向婻扔在了向家别墅的大门前。
向婻看着不打算下车的斐一然,趴在窗口问:“你不把我送进去啊?有台阶哎。”
斐一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缓缓地抬起手对着她朝外扇了两下,说:“往后让一让,别趴这么近,我车技不行,别等下压到你的脚。”
向婻:“……”
斐一然看到向婻退开后,又降下车窗,大声道:“区区几个台阶而已,我相信你的,婻姐加油!”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开着车子走了。
“……”向婻无语地目送那圆润的车屁股消失在前方路口,无声地呲了呲牙,转身开门回家。
向宏昊还没有回来,停放车子的区域只有一辆冰蓝色的奔驰,向婻侧目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一瘸一拐地贴着边边走了几步,把收纳在一边从未用过的粉色晾衣杆拿起来当拐杖拄着,一步一步跨上台阶,直到最后一级。
向宏昊在院子里装监控的事情,她一直都知道也能理解,但是装在这里的一颗,她怎么看都不顺眼。
以前想着看不顺眼不看就是了,现在她是越想越膈应,所以在抬起眼的那一瞬间,手中的晾衣杆和视线齐射,一杆子打飞了那颗小巧灵敏的监控摄像头。
嗯,舒坦了。
向婻丢掉晾衣杆,拍拍掌心因为握得过于用力印下的痕迹,心情颇好地拖着受伤的腿按下指纹锁,开门进屋。
同一时间,丰雪集团。
向宏昊刚散会回来,就看到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他疲惫地扶着椅子坐下,随口点开屏幕查看消息,没想到居然是监控设备异常发来的提醒。
他愣了一下,登录应用,从实时上传的云存储里面看到头发长度变短,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挥杆砸来的向婻,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向宏昊反复看着屏幕上的监控片段,眉头越拧越紧,胸膛里的一颗心也不受控地紧张起来。
他靠在椅背上,越想越不踏实,退出视频画面后打开通讯录,快速划了两下,最后停在一个备注小赵的联系人上点下呼叫。
电话很快被接起,向宏昊不等对方开口,直接吩咐:“仔细查一查向婻昨天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见了谁。”
说完,向宏昊放下手机,翻开桌面上的文件,黑着脸看了两行,结果越看越是焦躁,干脆拉开抽屉顺势将文件倒下去,拿着手机起身,带着候在办公室门外的助理离开公司。
向婻还不知道向宏昊在发现她的杰作后就回来了,正悠哉游哉地坐在卧室的衣帽间里慢腾腾地换衣服。
她的手肘和膝盖都受了伤,想要独立完成洗澡这个大项目显然不太可能,但并不影响她给自己换衣服,甚至还能再简单地上个淡妆。
今晚的晚宴她前世里去过,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向宏昊所说的要介绍给她认识的人,其实也没有别人,一个是顾泽雨,另一个就是傅梦歆。
但是介绍得很有意思,整个晚上两个人也没有在人前有任何互动,所以前世里向婻到死都没有想过顾泽雨会是傅梦歆领给向宏昊的。
就是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和前世里一样。
向婻涂好唇膏,坐在镜子前看了会儿宠物医院工作群里的新消息。
发现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催她回去,心里很是欣慰,感动地点开红包,一连发了好几个,最后才附上了一张自己刚刚换衣服时拍的受伤的膝盖照片。
原本已经快一个小时没人发声的聊天群在这一张照片的作用下,引起了全体群员的关注,震惊和问询的新消息一条接一条。
向婻和同事们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坏,可能是因为她大方的原因?总之,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一张照片会炸出来这么多人。
她不好意地回了两句“问题不大,不用担心”后,又很不好意思地连发了几个红包。
只不过这一次同事们领红包的速度对比刚刚慢了很多。
向婻无心进一步拉近和她们的关系,看没人领红包,兜弯子环节直接结束。
她认真地编辑了一段长消息,着重强调自己受伤无法返岗,要在家多休息几天,医院里的事情还要多麻烦各位,等她养好伤以后回去请大伙儿吃饭。
没想到,同事们的反应比她更现实,在第一个“好的”出现以后,大家纷纷跟发,直到最后一个人发完红包也领完了。
总共用时一分钟?
向婻斜了一眼手机屏幕,退出聊天窗口,点开昵称为r的联系好友,打开摄像头拍了一张自己的半身照发过去。
斐一然收到照片的时候,也刚刚换好衣服,她抬眼看向前方的穿衣镜。
镜子里的人身高腿长,西装版型很好,把那本就完美的腰线修饰得更加流畅。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扬起眉尾,因还拿着手机,看屏幕的时候,脸小幅度地侧了一下,半扎起来的发尾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额前的碎发被长发卷着编了起来,两条细小的辫子顺着发际线朝下坠着,倒是比她特意化的妆容更能彰显她所想表达出来性格。
总之,对于自己的这双手,斐一然是相当满意的。
于是她打开手机摄像头,看着手机屏幕的侧脸弧度加大,露出自己清晰得让人嫉妒的下颌线后,咔嚓一声定格,接着打开微信给向婻回了过去。
向婻正趴在化妆桌上等着呢,手机一震立即点开照片,一眼认出斐一然身上的西装就是下午和她一起买的那套墨绿色的,然后才发现拍照人的小心机,嘿哟一声,扶着桌面起身,不服气地往旁侧挪了一步,也对着靠墙的穿衣镜举起了手机。
比事业线,向婻可能拼不过斐一然,但比腰线和腿长,那可是从来不带怕的。
加上她本来就比斐一然稍稍高一些,底气就在这儿放着呢,根本不可能认输。
唯一遗憾的是向婻的编发手艺不如斐一然,不过下午在理发店里弄得一次性大波浪还在,倒是不用特别捯饬,她扬起嘴角一笑,张扬的气场瞬间就追上来了。
斐一然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隔空翻了个白眼,然后就没有再回。
向婻等了三分钟见没有消息回来过,得瑟地哈了一声,得意地带着手机、扶着墙,去鞋柜找无根的平底皮鞋。
斐一然下午给她挑的那双中跟鞋的确很配她的西装,也很合她的胃口,可因为鞋跟和她腿疼的原因,并不是要参加晚宴的她的好选择,所以只能再重新找一双。
然而刚从柜子里找到一双顺眼的,门外就传来了向宏昊的声音:“婻婻?你在家吗?”
向婻把鞋扔在地板上发出吧嗒一声闷响,继而应声:“我在,怎么了?是要出发了吗?”
“不是。”向宏昊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你方便的话出来一下,爸爸有事情要问你。”
向婻刚才听到向宏昊的声音时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回来了,哦了一声,将鞋子穿好,又拿上手机,一瘸一拐地开门出去。
客厅在餐厅的另一边,放了一套沙发,中间摆了个小小的茶几,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向婻看着坐在中间位置的向宏昊,熟门熟路地走到侧面的单人沙发前坐下。
向宏昊看着她坐在几乎成为她专坐的位置,眼前竟有些恍惚,尤其在看到那张有三分像他的侧脸时,他差点怀疑在监控画面里看到的那张脸和那道眼神会不会是他产生的错觉。
无奈他看了太多遍了。
从在办公室接到账号提醒到回来的路上,那短短的几秒钟视频,他一直在循环播放并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因此他明确地知道那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的婻婻也的的确确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向婻在出来时还以为向宏昊会直接质问她,结果这都等了好半天,除了那道从向宏昊的眼里投射到她身上的审视目光,什么都没有。
这是干嘛呢?
她清了清嗓子,抬头迎上那道意味不明地目光,问:“爸?你不是说有事情要问我?”
向宏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明显是走神了,听到向婻的声音才勉强回神,挤出一个商场上专用的微笑:“啊是,对,我想问问你今天下午出过门没有?”
向婻呵呵,心想你都恨不得在我房间门口装上监控,我出没出去你还能不知道么?
当然了,想归想,她肯定是不会这么说的。
她抬手顺了一下肩侧的长卷发,笑眯眯地摇头说:“没有。”
向宏昊:“……”这是真当他这个爹是瞎子的意思了。
他哼了一声,开始酝酿情绪,打算还用老一套,先来硬的再上软的。
然而他刚想张开嘴说话,向婻就笑着堵了一句:“我刚刚说着玩的,您千万别当真,也别生气。”
向宏昊:“……”
向婻道过歉又主动配合道:“我出去了的,你看,我还去剪了个新发型,买了身新衣服。好看吗?我很喜欢。”
向宏昊的脸终于彻底黑了下来,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向婻,连名带姓地叫了她一声。
如果是以前,向宏昊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向婻早已经低着头开始酝酿该怎么道歉和自我检讨了,可惜这不是以前了。
向婻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扑闪着自己浓密的长睫毛,说:“嗯,我在的,爸。”
向宏昊看着她故作天真的模样,心底无名火起,只是顾及着晚上的事情,现在不好发作,便极力控制着自己,强装耐心地问:“哦,你出去了呀,那你有注意到院子里游客摄像头被人为毁坏了么?啊,还有……你为什么把长发剪了呀?还去买了黑色的衣服穿?你以前不是答应了爸爸要永远留着漂亮的长发,和只穿有生命活力的颜色的吗?”
向婻看着向宏昊脸上挤出的、和晌午让自己吃饭时一模一样的温和语气,本就未进眼底的笑意一寸寸淡去,连带着目光也冷了下来,她反问道:“答应了就要兑现吗?不能更改吗?”
答应了就要兑现吗?
向宏昊怎么也没想到向婻会这么说话,他愤怒地站起身来瞪着她:“婻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向婻肯定道:“我知道的,爸,你呢?你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吗?”
向宏昊看着向婻那双闪过玩味的眼睛,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她晌午在餐桌前阴阳怪气质问自己的样子,眼睛都气红了:“向婻!我提醒你,我是你爸爸!你不要用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和语气跟我说话!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说完,向宏昊仰起头,用掌心用力地搓了两下脸皮,继续说:“是你自己犯错在先,我是看你长大了,不想伤你自尊,没有跟你多计较,你不要不识好歹,在这里用这样幼稚且可笑的方式一再试探爸爸的底线!”
向婻也跟着站起来:“我试探你什么底线了?我不过是问了你一遍你问我的问题,这就受不了了?那你有真正的想过我的感受吗?”
“向婻!”向宏昊怒吼一声,指了指左前方的墙角,“过去站着去!”
向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人却一动没动,“我为什么要去站着?我做错什么了吗?还是说错什么了?”
向宏昊怒道:“你没做错?你没说错?向婻,你今年二十六了!你是要跟爸爸我上演迟来的青春期叛逆吗!”
向婻的呼吸忽地急促起来,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捏得咯吱作响,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掌心印下一个个小月牙。
她今天刚回来,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话里话外想刺他一吓,却也没想真的和他发生多么激烈的争吵,偏偏他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能怪谁呢?反正怪不了她吧?
向婻冷笑一声,眼里已经起了潮:“你也知道我长大了?你也知道了我二十六岁了?你也知道我在十几岁的时候都没有和你对着来过!那你知道不知道你都在做些什么?”
“我二十六岁了,二十六!我连自己头发的长度,衣服的颜色,和能不能出去外宿都决定不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这样控制着我是爱我吧?”
“混账!”向宏昊怒吼一声,扬起了巴掌。
向婻不避不退,直直地望着他,声量低了下来:“我以前说过,我支持你寻常你新的幸福,而在更早之前你也说过,你会一辈子爱妈妈和我,你没做到,我当然也不可能做到。”
“爸爸,是你先背叛了我们。”
“现在,我也要收回我对你的祝福了。”
啪的一声脆响,向婻的脑袋朝右侧偏去,左脸火辣辣地发着疼。
向宏昊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对向婻动手,他怔愣地低头看着发麻发痛的掌心,再抬头看向身前的人时欲言又止。
向婻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婻婻……”向宏昊看着向婻的背影,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向婻却不以为意,毕竟一巴掌所有的威力对比那场让她窒息的婚姻来说,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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