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缓步上前，那人微微扬起脸。
“幸会，高杉阁下。原以为您不打算与我见面呢？”弘扫了一眼高杉晋助抵在刀柄上的手，不远不近地与他隔着数步，刚好是能够低声交谈的适宜距限。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与您的部下，才不过刚有过交谈。是出了什么事吗？”弘问。
“还是您有别的疑问，必须要前来验证？”
“也没有那样的事。”高杉晋助轻巧地避开他的话头，抬起眼瞟向弘。
那副斗笠下，一边依然隐藏在绷带缠绕下，只余留着一只松绿色泽的眼睛。
此人并不故作凶狠，却平白有一种令旁人肃然的力量。这位率领着鬼兵队的，被如今的政府通缉着的激进派人物，实际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
“毕竟，都说百闻不如一见。”
晋助懒散笑道，似乎态度放松下来，悄无声息地向前踱步。他更近处地端详了弘片刻，才道：“一次真正的会面，比多少间接收集的情报都要有用得多。”
“面谈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弘承认道，“对于合作者尤其是。”
“对于上次来岛阁下带回的文件协定，您认为有哪里不妥吗？”
他紧接着问。
高杉晋助笑了笑。他答非所问地说道：
“「真人」。说起来，真人这个名字，在我们的语义里既是圣人、仙人的意思，又可以指真正的人。你的称呼，是其中哪一种含义呢？又或者……这里哪一种也不是呢？”
弘细微地拉起嘴角，几乎转瞬即逝地露出一丁点无奈的笑。
“不好说吗？”对方挑眉看着他。
“两者皆有吧，无论您怎么认为都好。”弘一抬手，又在晋助的眼神中无辜地放下，“真人，是正心、求真、守德而明道之人。”
“这与我希望与您合作的事是有关的。”这次弘向晋助表明意思，才伸手象征性地一探（然而他的衣服上根本没有口袋），把不知何处取出来的一份《真气的正确打开方式》修订版塞给对方。
“……看起来和你上次给我们的样品，似乎不太一样。”
晋助随手打开翻了几页，简单一扫而评价道。
弘好笑道：“您已经看过那些传单了啊？是的。不过，这不仅是新的版本，上回的传单是希望面向毫无基础的群众，但这一本册子是可实践的方法，用于日常练习的。”
“哦？”
“是什么样的练习呢？”晋助似乎好奇地配合问道。与此同时，他嘴角浮起微妙的弧度，“这种小孩子的读本……您希望我们鬼兵队做怎样的传播呢？”
他学着弘的语气，加重着“您”的称呼，恰处于让人察觉却又无可奈何的、一种无伤大雅的讥讽程度。
“按您喜欢的方式就好。”弘稳定地发挥了自己的木鱼精神，“这小册子中所讲内容，其实就是基础修习本纲，也可单纯作强身健体之用。您不介意的话，鬼兵队内也可以试着练习。”
弘声音自觉地低了一格。在对方显然、没有完全予以信任的情况，弘并不试图过分宣扬其尚未接受的理念：“当然，正如我上次与您的部员所言，修炼班一事，衷心希望您能向更多的对象代为推广；能够在这一件事上达成合作，就已经很好了。”
“今天给您的这一册，只是为将来可能的互相了解、略打一点基础罢了。”
晋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翻到第一页的序，目光停驻了片刻，便将册子合上：“我明白了。不过还有时间，不如来谈点其他的事情吧？”
“我们与你合作，必定也是利益使然。……你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呢？”
这样说着，他却预感似地一抬手，止住弘接下来的话语：“那些东西都先放一放吧。我知道你有一些秘术，也听说你给人提供一些贴剂，哪怕是不经「修炼」的人也能受益，能除病延年。但我想与你合作的，不是这些东西……”
“我听说这里，有一些掌握着咒术密法的长老。”
晋助的话令人吃惊：“想必你认识这些人。你有办法为我们引荐一下吗，真人？”
无论如何看，对方眼底只有波动的绿影。弘与那抹审慎的绿色对视。
“咒术师？”
“您是指的咒术师？”弘苦笑道，“我的确与他们见过；但也只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我认识的那人应当不是家系，恐怕并非您所说的长老。”
晋助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只是带着一点稀薄笑意地撇开视线。
“也罢。”他说。
“下次如果碰见，我可以代您去问问。但是此处的阴阳师，我倒是接触过一点，如果他们……”
弘并没有说完，因为晋助摇了摇头，显然所求不是这些相关的事。
不过晋助又说：“如果你有线索，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其他的一些合作。”
“说起来东京都，这里也多了不少外部的势力吧。”他这样感慨，听不出是否有别的试探，“正在和我们合作的集团春雨，似乎在此处也已经有了帮忙周转代理的组织。”
“对了，”说着，晋助有些突兀地问弘，“你应该知道吉原吧？”
“算是吧。”弘虽然一怔，依然应答道。
“那就好办了。吉原不久有一场武器交易，你不妨试着去与那个组织的头领联系吧。”
“武器？”
“你会明白的。到了那里，不需你插手他们的交易；随意按你的方式做就好。就当是一个礼物吧？无论是吉原的人、还是他们的那个组织，到时候应该都足够让你找到合适的信众吧。”
说着，他便轻微地摆一摆手：远处的目所极处，带着露水味道的晨雾中，逐渐出现了巡逻的队伍。那些身影现在还模糊，但戴斗笠的可疑人士们已经纷纷起身，自觉地结束接头离去。
弘作为可疑人士其中的一个，也朝晋助动作细微地行礼告别，踏着晨光回身往来时路走去。
晋助注视着对方的背影，似乎沉思地举起烟杆。
“怎么样？特意绕道来看一趟，”鬼兵队的河上万齐适时地过来，告诉晋助船队的安排，他们此番在东京都停留不久，很快就需要赶往下一去处。
“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晋助？”
晋助回过头。河上万齐依旧戴着耳机墨镜：“奇怪呀，感觉听到了灵魂的变奏。”
“这次旅途，使你原本的心意改变了吗？”
“改变？”晋助低低地发出一声冷笑，“这倒称不上。我的打算从来都是一样的。”
“这么说，你还是……不打算和对方真正地合作吗？”
晋助最后扫了眼册子的内容，尤其是在序言上停留了一会儿。
他轻微地偏过头，露出暂时不欲多谈的神色。
“合作这种美好的词汇，不过是给阶段性的同谋和利用、镀一层美丽的外壳罢了。”
“是吗？尽管是短暂的同行者，这样的小鬼，跟春雨那样臭名昭著的海盗集团比起来，合作起来也总会单纯一些吧。”万齐半开玩笑地说着，叹了口气。
“你也这么觉得吗？我却以为不然。有的家伙，表面或许看起来谦逊温顺，其实不过是把利齿藏在深处而已。
“若是一般时候，假如对方真有实力，花费点精力、与之周旋也不是不可行。但是正值局势变化之际。”晋助说，“如今我们鬼兵队周围，早已布满了别人亮出的獠牙啊。”
“此时若是遇上了两条毒蛇，就放手让它们争斗去吧；无论是谁咬死谁，都多少令我们省些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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