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送,文人聚会的地方、国子监太学外、各大知名书院外,卢栩一个都没放过。
他还给各个书铺好处,送礼送钱,要求对方把他的书摆到最显眼的地方。
很快,有买书的书生瞧见了书铺门口那巨大且丑的字,疑惑问道:“免费领书是何意?”
书铺老板:“便是这些印坏的书册,每人可领一本。”
“白送?”
“不错。”
“若您瞧着内容好,这儿还有和这些文章是一套的书,若买书也送,买一本送一册。”老板将放在一旁的“历代名家文选集”拿给他看。
书生好奇地打开,一看简介,一看目录就惊讶了,这不正是他们如今在倡导的古文佳作吗?!
“多少钱?!”
“五十文。”
“多少?!”书生不可置信。
“五十文。”
“那不亏本吗?”
书铺老板撇撇嘴,“那位卢老板说,这书是颜翰林汇总自别的文集的,不是他们原创,原本就只打算收个纸墨费,薄利多销,他们这么做,只是想着他们从前读书不易,如今能看到皇宫藏书楼的珍本,爱不释书人因银钱所困,错过好文章而已。”
书生惊叹:“这是大好事啊,怎么能叫他们亏本?京中哪有这样的书价!”
他掀开看,这印刷的质量,再厚一点儿,同档次的怎么也要卖一两二两啊。
还是皇宫藏书楼的珍本中摘抄的!
“嗨,这不是没印完吗?”书铺老板传出他今日才听到的一手八卦,“说是没印完呢,雕版被人给砸了,只好将刻好的印了卖了,没刻的也就不刻了,头一次刻书,刻坏的舍不得扔,干脆印了白送人,也不算白辛苦一场。”
书生气道:“什么?京城竟有人干出这种事?何人如此过分?!”
书铺老板摇摇头,“那咱就不知道了。”
他也想知道,问了,那位小卢老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满脸憋闷愤怒眼看就憋不住了,可他就是不说!
书生感叹一番,掏钱买书。
正需要的参考书,还这么便宜,路过可不能错过。
他当即买了五本,还领走了五本免费的册子。
待他拿回书院和同窗们一分享,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读完几篇,再看裂痕满满的赠本,忍不住破口大骂,“到底是哪个缺德冒烟的竟然干出砸人雕版之事?!”
同样的事在京城各处文人聚集之处发生,很快,消息灵通的打听到了真相——
这书原本是广通书局印的,还有十多张没印完,就被砸了。
为什么被砸?因为还缺一道十分无关紧要的手续,许多书铺甚至开卖了还没补的那种小手续。
什么人砸的?一些无赖混混。
有人嗤之以鼻,无赖混混敢砸广通书局的印坊?广通书局背后可有好几个侯爵的门路呢!
京中的小无赖敢惹那群大无赖吗?
雕版被人砸了,广通书局屁都不敢放,对方来头能小吗?
好事者跃跃欲试,再探再扒,很快有人打听到,那天瞧见广通书局把雕版都送月辉楼去了。
有人不明就里,有人并不意外,这不打开书第一页就印着“谨以此书献给此生挚友卢栩”吗?
书上说的卢栩,就是月辉楼的二东家,和汇编这本文集的颜翰林是同乡。
众人豁然开朗。
就说嘛!一个翰林上哪来的银子印书,还赔钱卖!八成这位同乡的卢栩先生是赞助人,颜翰林为感激他,特意写了他的大名。
“这位卢老板真是仗义之士,若大岐商贾都如同此般,便就好了。”
“他怎么愿意亏钱印书呢?”
“我听闻月辉楼的点心价位十分高昂。”
有人拉回正题。
“那是什么人砸了雕版,莫非这位卢老板有什么仇家?”
众人马上想起最近京城大街小巷到处传的故事。
“……”
真相呼之欲出——
“成国公?!”
全京城的书生们突然觉醒了侦探雷达,越查越清晰,越查越合理。
雕版被砸和成国公诬告月辉楼是同一天。
接收帮忙印书的是睿王的私人印坊,那天在京兆府衙门帮月辉楼出头的是恰好路过的睿王。
这几日,卢栩正帮睿王在北城开酒楼!
……
也就是说——
成国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陷害卢老板,睿王恰好路过,伸张正义,两人相识,卢栩印书雕版被砸,走投无路之下,找上睿王,睿王听说后再次慷慨出手,救书于危难之间,卢老板为了报恩,帮睿王开酒楼。
多么合理!
侦探们左思右想想不通,一个商籍小百姓,到底是怎么得罪了成国公?
闲人反复咀嚼那日的案情,搜索齐京城说书人传唱的各种版本,寻找蛛丝马迹。
一个人查不清的真相,在无数的“侦探”较真追查下根本就不是秘密。
那位宗鸿飞找来帮卢栩去京兆府举报周鸿狎妓逛青楼的小官,当晚就把派去京兆府举报的家仆打发回老家了。
他家中长辈知道他惹了祸,不敢得罪成国公,第二天一早赶在公主回府前就去登门道歉了,不过当时驸马完全没当回事,收下礼物就让他们走了。
后来听说公主和驸马闹起来了,他家赶紧就去吏部给他请了调令,也让他也回老家避祸去了。
只是他走时心里不服气,他这一走,很可能再也无进京的机会,离京前和朋友聚会,忍不住醉后感慨了几句自己时运不济。
他不想因为自己牵连为他周旋奔波的伯父一家,心如死灰地走了。
同情他的友人见满京城读书人都在骂成国公,忍不住替他鸣不平,和好多朋友抱怨过。
此时众人还只骂成国公府专横霸道,迁怒无辜,尚没人把这事和卢栩联系到一起。
可架不住方烟水最近天天听说书,听得兴致高涨,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相互怂恿,竟然约着一起跑月辉楼来看看那位敢骂成国公世子傻逼的牛人到底长什么样。
待他一看,脱口而出:“这不是那天到赌坊揍我的小子吗?!”
朋友问:“他揍你干吗?”
方烟水:“我姐夫得罪了他,他要弄我姐夫。”
他还很好奇地问朋友:“你说成国公找他麻烦,是不是因为他那天举报我姐夫结果把驸马给逮了?”
他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得意,还和朋友吹起牛来,对他间接搞散了公主和驸马两口子的事特别自豪。
这种大人物,你们一辈子能挨得着吗?
看他,多牛!
于是,他的狐朋狗友们,也有荣与焉,开始向自己的狐朋狗友们讲起“我有一个牛逼朋友”的故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没多久这事就传到京中到处打听真相的“侦探”书生耳朵里了。
不听不要紧,一听吓一跳,
他们大胆联想,大胆假设,大胆挖掘,动用智慧、人脉,终于推演出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卢栩和那名小官,向京兆府检举有官员到青楼狎妓,结果误抓了驸马,公主休了驸马,成国公迁怒报复,将小官赶出京城,对卢栩不依不饶,才砸了他的雕版!
很快又有人证出来了,初七那天就有人和卢栩在一个酒楼吃饭,一起见证了驸马被抓!
雕版被砸,根本就不是什么手续不全,而是成国公迁怒之下,公报私仇故意找茬!
找茬就找茬吧,去锁人家点心店还不够,还砸雕版!
文盲!
书生们愤怒了。
另外那些只专注读书备考,没探究幕后真相和八卦的,则如获珍馐地到处安利那本历代名家文选。
又便宜质量又高,比他们自己抄一本还划算,编这本书的简直是世上少有的大善人,真是惠及天下读书人呀。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书咋就这么薄这么少呢?
相互安利之下,一千册书两天被抢购一空,有人满京城跑遍了大小书铺,也没能买上。
那些得到消息晚了的,只好领了尚未领完的免费小册子回家。
他们读啊读啊,越读越觉得赚,再看小册子上字迹不清之处,简直气的想骂街。
爱书人更是抓耳挠腮,看到污渍似雕版裂缝痕迹,浑身都刺挠刺挠的发痒,这么好的内容,这么好的雕版,弄成这个模样,气死!
想到小册子上的内容原本该好好的与历代名家文选出在一本集子上,洁癖们愤怒了,天杀的成国公,吃饱了撑的跟书过不去?
印本书是刨他家祖坟了吗?!
有人跑去附近的书铺询问,还有人直接找上了睿王买的那家书铺问,“这集子以后还会再出吗?”
书铺掌柜好脾气地回答:“不印了。”
“为什么?”
掌柜:“印书的卢老爷说,印一本就被砸了摊子,心灰意冷,累觉不爱,再也不印了。”
书生:“……”
掌柜按卢栩教的摇头叹气,状若不经意道:“听说第二册都编好了,唉。”
书生:“第二册?还有第二册?!”
掌柜:“可不是,多可惜呀,好些人都来打听着想买呢。”
书生:“……”
更想骂人了!!
书生:“睿王爷不能帮帮忙吗?”
掌柜笑道:“王爷是想帮忙,人家怕连累了王爷,叫人再往我们这儿砸了。”
书生:“谁敢砸王爷的铺子?!”
掌柜:“我家王爷也是这么说的,卢老爷这不是怕吗?”
他昧着良心散播不实八卦,“到底是外乡年轻人,不知轻重,一时冲动骂了成国公世子,不知道国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后来知道了,吓得三天都没睡好觉,听说夜夜做噩梦,那俩眼熬的,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
书生们义愤填膺:“哼!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成国公府恶意构陷,卢公子骂得好!”
掌柜赶紧摆出快别说了,我们害怕的小心模样,“慎言,慎言啊。”
书生们不甘心啊。
尤其是一本儿都没买到的,如今又听说了第二本都编好了却不能印,倍感愤怒。
他们几人商量,一起去月辉楼找卢栩了。
结果卢栩不在,只有承平伯在。
月辉楼的掌柜苦着脸道:“几位公子是买纸张吗?若是点心,晚几日再来吧?”
“为什么?”
掌柜叹气:“我们二东家病了,好几日没来了。”
“病了?!”他们转头一看面色苍白,双目呆滞,真吓到睡不好精神萎靡的承平伯,瞬间觉得书铺掌柜那番说辞不错。
二十出头的小商人,在京中无亲无故的,连承平伯都害怕,他能不怕吗?多可怜啊!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
他们满京城找其他书铺、请求其他有权有势的大人能帮帮卢栩,起码把第二本书印出来,他们愿意集资出钱。
其他能印书的书铺一听是这事,头皮也发麻。
他们想印啊,除了话本多少年没见这么畅销的书了。
可不能印啊,倒不是所有人都怕成国公来砸场子,他们弄齐了手续,成国公想找麻烦,总也得有个由头。
而是第一本卖的实在太便宜,第二本照着第一本质量来,他们还不得赔死?
印一本赔一本,图啥?
知晓更多情况的,委婉地告诉他们,你们还是去找找睿王吧——傻孩子呦,你们口中可怜的卢老爷正忙着和睿王合作开酒楼呢,他们这会儿找上门要印书,不是和睿王抢活儿吗?你们不是真以为睿王怕成国公吧?
结果书生们却理解错了,以为全京城除了睿王,所有书铺都惧怕成国公。
他们心灰意冷,怒气难消,刚回去,就听到那批“侦探”同窗们正在热聊才搞到的新鲜真相。
书生们愤然而起,纷纷跑去京兆府、跑去大理寺、跑去成国公府外,要求成国公赔偿砸坏的雕版,保证再不干预别人印书。
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更是找祭酒找博士替他们向上反映。
还有人闹到太师府和大将军府外了。
太师是文官之首,要替天下读书人做主吧。
大将军是功勋武将之首,要管管成国公吧?
文官和成国公等勋贵正掐得凶狠,万万没想到京中的小书生们闹到他们前头了。
别的地方尚能好言相劝,叫他们先回去,可成国公府哪能叫一群毛没长齐的穷酸欺负到头上。
管家当即就带人出来轰人:“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我们国公府门前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把他们给我打走!”
敢来这儿闹的本就是年轻气盛的学生,被这么拿着棍棒驱赶轰打,还真把几人惹出了火气,有一名学生捡起一块儿砖头迎面砸成国公府大门上了。
他带头,另外也有人从门口的栽花的篱笆墙下捡砖头往国公府内砸。
成国公府管家气得一蹦三尺高:“把他们给我抓住!一个也不许跑了!”
双方在北城展开巷战,半个时辰后,二十多书生被逮进京兆府大牢。
这可捅了马蜂窝,跑掉的书生们一宣传,他们也不管你是哪个书院,我是哪个书院,同仇敌忾一拥而起把京兆府衙门给围了,高喊着要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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