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松开了她。她转头，果然看到奈托一张冷白清俊的脸。
他们谁都没有带照明用具，就这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巷口沉默凝望。她惊魂未定，耳膜深处，响起动脉搏动的清晰声响。
“奈托先生，您竟然认出了我？”西雅睁大眼睛，做出诧异神情。
奈托斜睨着她，眼神带着嘲弄。“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他开口，嗓音冷冰冰的，透着股威严。
西雅暗想他大概是有些职业病在身上的。此时他的语调，像是在问一个学生为什么迟到。
西雅也不知为什么，被奈托这样问，就感到一阵心虚。
“爱莎和乔安娜都失踪了，我想去找她们。”西雅诚实地说话。她顿了顿又问，“奈托先生，您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也来找她们。”奈托说。
西雅点了点头，也不意外。霍恩给校长回信了，校长已经知道乔安娜还没到家。奈托是学院最优秀的导师，实战经验丰富，他多半是校长请来找人的。
“奈托先生那么厉害，一定能找到人的。”西雅停顿片刻，又问，“您现在有线索吗？”
“有。”奈托迅速的回答让西雅一怔。
“我可以跟您一起找吗？”西雅问。
奈托没说话，往暗巷深处走去。走了几步，他转头看她：“不过来？”
“唔？哦……”西雅于是跑了过去。
虽然她的夜视能力不错，但夜晚到底不是白天，周围漆黑静谧，让她心生忐忑。西雅犹豫了一下，伸手攥住奈托宽大的衣袖。
奈托蹙了蹙眉。
“不可以吗？”西雅抬起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奈托。
“抓好。”奈托沉默片刻，说道。
“嗯！”西雅乖巧应声。
奈托感到袖子深处，无数触足在兴奋地躁动。仅仅是被小魅魔碰触了衣袖，它们就变成这样。他在脑海深处发出指令，让它们安静，然后转移注意力想别的事。触足们稍稍安分了些。
奈托领着西雅七弯八拐，走了一段路，来到一片相对破旧的街区。夜色已深，但是街边到处是无家可归，席地而坐的人。女子的哭声和醉汉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绿林街区。”奈托扫一眼身边的西雅，“贵族小姐没来过吧。”
绿林街区，也就是铁甲堡的贫民窟。
“这不就来了。”西雅下意识地攥紧奈托的衣袖，“爱莎和乔安娜在这里？”
“别急。”
奈托领着西雅，走到街边一座简易的房子前。
房子的大门上了三道锁，奈托施法将之破开，带着西雅走了进去。奈托捻起一团火，点燃墙壁上的油灯，于是原本黑暗的房间瞬间亮了起来。
西雅环视了一圈。房子布置十分简陋，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没有床。墙角有一个干草和棉布铺成的类似睡觉用的地方。
房子里，飘荡着一股熟悉的健康的香气。西雅注意到被文件堆放得密密麻麻的桌面上，摆着几本眼熟的书。
西雅走过去，将书翻开，果不其然在书后找到神学院图书馆的登记卡。登记卡说明，目前借阅这些书的人，是乔尔。
“这里是乔尔住的地方？”西雅望向奈托。
奈托轻轻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
西雅早前就知道，乔尔独自来铁甲堡求学，一个人居住在城中。
她正要开口问奈托为什么带她来乔尔的住处，就见奈托宽大的法袍衣袖轻轻扬起。他施放法术，桌子的抽屉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打开，抽屉里的信件，连同桌上的，一齐飞了起来，哗啦哗啦，在空中浮动。
奈托淡淡扫了几眼。西雅莫名就觉得，这些信的内容已经印在了他的脑袋里。
西雅一时好奇，拿起漂浮在面前的几封信看了起来。这些信，都是一个自称“卡尔西主教”的人，寄给乔尔的。
“愿邪神庇佑你。”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邪神大人很快会降临，满足你的愿望。”
“就快了，我的孩子，记得每天祈祷，早日奉上祭品。”
“在所有长久跟随我的人当中，只有你没献上过祭品，你要抓紧了，亲爱的乔尔。”
……
信上频繁提起邪神。西雅一阵诧异，抬头望向奈托。
“一个恶魔假扮成信奉邪神的主教，四处招揽信徒。他组织祈祷，祭祀，让那些信徒相信他，听命于他。然后，他指使那些信徒为他抓捕少女。信徒们以为，这些少女是献祭神明的祭品，殊不知她们的灵魂都成了恶魔的盘中餐。”奈托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道，“乔尔落入了恶魔的陷阱，成为了恶魔的爪牙。”
西雅的目光，再次落到手中的信件上：“卡尔西主教，就是恶魔？”
“对。”
西雅不知道奈托是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的，但他应该有他的办法。
“可是……乔尔不信仰光明神吗？”神学院里，大多数人都是信仰光明神的，乔尔应当也不例外。大概也就是因为信仰邪神是相对小众的信仰，平常人根本不熟悉它，所以恶魔才有了可乘之机。
“恶魔声称只要听命于他，及时奉上祭品，邪神便会满足他所有愿望。当诱/惑足够大，别说信仰，任何东西都可以被抛弃。”
西雅沉思片刻，抬头看向奈托的眼睛：“我有个问题。”
“什么。”
“都说邪神是掌管邪恶与混沌的神明。”西雅鼓起勇气，继续问问题，“恶魔也是邪恶的，那，神明和恶魔，有什么区别？”
西雅回想起她在图书馆阅读到的内容。
早在黑暗与光明诞生之前，混沌就已生成。掌管邪恶与混沌的邪神，是比光明神和黑暗神，更古老的神。
光明神不认可古神的诸多观念，带领其他新神，向古神发动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被命名为诸神之战。
这场战争打成平局。光明神重伤，不知所踪，而邪神陷入沉睡。现在，尤尼帝国的人大多信奉光明神。信奉邪神的人则很少。
西雅自记忆中回神，望着奈托的一双绿眼睛里，闪烁着不安与好奇。
奈托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双眼眸漆黑深邃：“邪神不会利用任何人。他只负责，为渴望邪恶与混沌的人，带去平静和安宁。”
他顿了顿，继续道：“带去死亡。”
西雅瞬间回想起奈托身上萦绕的死亡气息。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在害怕。”奈托勾起嘴角，平静陈述。
他不希望她害怕，同时又希望她害怕。如果这个时候她退缩，逃离他身边，大概可以避免很多，事故。
“不，我不害怕您。”小魅魔高高地抬起她精致的下巴，如此声明，“我只是觉得您很厉害。”
奈托不由勾起嘴角。她的反应没出乎他的意料。
她是一只胆大妄为，诡计多端，但异常倔强的小魅魔。
“您是觉得，爱莎和乔安娜的失踪，与乔尔有关吗？”西雅将手里的信放到桌子上，谈起正事。
“恶魔在信上一直催促乔尔寻找祭品。”奈托说。
“所以，乔尔选中了爱莎和乔安娜。”西雅接了上去。
她相信奈托说的是真的。神学院失踪了一位导师，一名学生，这种事，总是熟人作案可能性大一点。
而她手里的这些信件，说明乔尔近期一直和一个奇怪的主教有来往。她本人无法确定主教是恶魔，但是主教一直在信件上催促乔尔献上祭品，这就显得，很诡异。
西雅不知道乔尔今天下午的行程，但乔尔家境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为打工赚钱，时不时请假不来上课，导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上课时间离开学院，没人会感到意外。综合来看，乔尔确实可疑，且有作案时间。
不知道爱莎追着乔安娜跑去了哪里。她们俩多半是去了人烟稀少的地方，然后给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她们……还活着吧？”西雅问奈托。
“活着。”奈托给予西雅笃定的回答。西雅长舒了一口气。她是害怕奈托的，但也信任他。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那些失踪的年轻女孩，多半是被恶魔爪牙抓走了，且已成了恶魔的盘中餐。女孩陆续失踪的消息，是这几天才传出的。恶魔应该就是这阵子才嚣张起来的。”西雅沉吟着说话。她顿了顿，开口问奈托：“奈托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发现乔尔可疑的？”
奈托没有说话。
他本不在意乔尔，就像他不在意神学院里的任何学生，不在意这世间任何生灵。
然而那天下了大雨。
他发现那个叫乔尔的男生，竟然狂妄地接近他的小魅魔，还妄想送她回家。
他当即差遣一只触足，攀附进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生的衣袍里。触足是他的延伸，他的手，他的眼，他的鼻。通过触足，他能嗅到男生灵魂深处散发出的，腐败的味道。
这种气味，引诱着奈托。之后触足一直留在乔尔身边，窥看他的一举一动。
发现他和恶魔的联系毫不费劲，信件只是佐证了这点。
“偶然发现的。”奈托简练地回答西雅。
西雅迷惑，但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奈托先生，我们要怎么救爱莎和乔安娜？”她接着问。
奈托没有说话。他走到房间角落处，挥一挥衣袖招来一股风，吹跑覆盖在那儿的干草和布料。地上一道暗门显露了出来。
他又施一股力，暗门“砰”地打了开来，一股阴湿冷风顷刻间灌了出来。
西雅探头看了看。暗门下是通往地下深处的台阶，但更多的她便看不到了。
“往下走，我们就能找到爱莎和乔安娜吗？”西雅问站在她身旁的奈托。
“也能找到别的。”奈托说，“比如那个想送你回家的恶魔爪牙。”
西雅忍不住看了奈托一眼。
奈托也看向她。小魅魔大概不知道，她穿的紧身皮衣能将她的身姿，尤其是圆圆的臀和紧实的腿勾勒得格外清晰。
她在身边，他的触足总是不听使唤。他再次攥紧衣袖。
他不再停留，迈步走下台阶。他走了两级台阶，然后回头看她。眼神里有催促的意思。
“您能教我一个保命的法术吗？”西雅停在暗门边，迟疑了一下问，“最好是威力大点的，我可以用它对付坏人。”
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勒索”他。地下漆黑又阴森，她是真的感到害怕。
“我会保护你。”奈托说。
西雅抿了抿唇，眼中渗出些许不安：“我知道您很厉害。可是万一，万一我们分开了……”
“贪得无厌的小东西。”奈托不由哼笑出声。他真不该让她在下雨那天尝到甜头。现在三不五时就要他教她法术，根本喂不饱。
西雅见奈托并没有很坚定的拒绝，心中暗松一口气。
她指了指自己的唇，像是在暗示什么，一双绿眼睛亮晶晶的：“奈托先生，教我吧。我不会让您白教的。”
奈托看着西雅柔软红润的唇瓣，目光暗了暗。
他又走上来，伸出手指，轻触西雅的额头。一瞬间，一串繁复的咒语流入西雅的脑海。
“这是狱火术。它能召来地狱的火，对任何种族都有较强的杀伤力。”奈托说。
“任何种族……”西雅琢磨着奈托的用词。
奈托念起咒语，接着他冷白的掌心，呼地燃起一团蓝色火焰，火焰凶猛燃烧，看起来又亮又可怖。他收起火焰，然后看向西雅：“试试看。”
西雅于是念动刚流入脑海的咒语，很快她洁白的手心里便燃起一团……准确来说，是一簇小火苗。小火苗比奈托的火团小了好几倍，完全没有气势，甚至有些可怜。
“是不是不太好？”西雅问。
奈托沉吟片刻，开口：“还凑合。”
西雅看他一眼，觉得他是在敷衍她。
“多练几次，自然熟能生巧。遇到敌人，就用火去烤。”优秀的导师给予西雅十分硬核的作战指点。
西雅：“……”
“现在，收起火焰节省魔力。”他继续道。
“哦哦。”西雅听话地收起火焰。学了新的法术，她感到安心不少。
她抬眼看向奈托。奈托哼笑一声，然后踏上暗门下的石阶。
他似乎没有立刻讨要报酬的打算。西雅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后跟了上去。也是，找人要紧。亲亲什么的，随时可以。
一股股的冷风迎面吹来，西雅下意识地攥紧了奈托的衣袖。
她强迫自己去想些轻松快乐的事，然而大脑是很奇怪的东西，她越害怕，就越容易想到可怕的事。
她想起爱莎的话。奈托令女助手发疯，还会禁术。
“奈托先生。”她一边跟着奈托往下走，一边斟酌着开口，“您教我的，是禁术吗？”
“是。”奈托毫不犹豫地承认，“地狱的火焰难以熄灭，杀伤力强，学院禁止教授。”
“可您……教了我？”
奈托转头看西雅。小魅魔睁大一双翠绿的眼睛，看起来十分诧异。
他轻轻地笑了。“你不就想要这个？”他问她，漆黑的眼眸像是能看穿她的心。
她看到他一张英俊的脸上浮动着浅淡笑意。那笑意带有几分平时看不见的邪恶，也比平时，更令人印象深刻。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她不确定，这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
“以后称呼我，不必用敬语。”他又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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