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陆瓒走出小巷的小男孩离开得很匆忙,陆瓒在后面叫他,他也没有回应,所以,一直到最后,陆瓒都没能问到他的名字。
从那天之后,班上的大块头消停了很多,大概是被那天的男孩震慑住了,他再没有找陆瓒要过钱,但也再没和他说过话。
陆瓒又是一个人了,好在不久之后,他的好朋友徐蓝飞跟家里哭着闹着要和他一起上学,徐家招架不住,把他从私立小学转了过来,两个好朋友这就又凑到了一起。
陆瓒不再是没朋友的小孩了,他跟徐蓝飞笑笑闹闹,慢慢也吸引了很多别的好朋友,他有了健康的友谊,他身边再也不缺朋友,但没事的时候,他还是挂念着那天那个拉着他走出小巷、教他交朋友要真诚的小男孩。
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要在全校几千号人里找出那么一个,实在困难。
陆瓒感觉那个小男孩像是被淹没在了人海里,任他如何努力都找不见他的消息,可大概是缘分未尽,有一天,那人自己跳到了陆瓒眼前。
那是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学校挑了几个学生去参加全国奥数比赛,其中一个孩子获了金奖。这在学校上下十几届中都非常难得,那个孩子的照片姓名加奖状也理所当然地被挂在了学校最显眼的地方。
荣誉墙更新的那一天,陆瓒路过荣誉墙时顿住了脚步,他抬着脸,认认真真看着上面的人。
照片上的男孩神情淡漠,发色很深,瞳色很浅,眼角和鼻尖侧边各有一颗小痣。
陆瓒记得他,也记得那两颗痣。
他的优秀让陆瓒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江白榆。
后来陆瓒还知道,白榆两个字,有星星的意思。
陆瓒一直觉得江白榆这个人就像星星一样,清冷、耀眼,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地发着光。
而陆瓒坐在自己的屋顶上,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远远地望着星星的光,看得见,摸不着。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初遇确实有点俗套,故事也没有多跌宕,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喜欢是什么时候悄悄出现的,陆瓒并不知道。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觉得那个有点凶的小男孩很勇敢很酷,他留给他的记忆非常深刻,所以目光总会追着他跑。
到后来,他关注他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听各种人夸奖江白榆,明明优秀的是他,骄傲的却是自己。
等再长大一点,江白榆带给他的不再仅限于骄傲,而是一种十分陌生的东西——
突然加快的心跳、年少旖旎的梦境,还有旁人聊起“喜欢”时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中的脸。
刚意识到这一点时,陆瓒是有些慌乱的,毕竟没人教过他们,爱情可以发生在同性别之间。
但后来陆瓒自己又想明白了。
江白榆那么好,比世界上所有小男孩小女孩都要好。而且,他的喜欢没有伤害任何人,他凭什么不能喜欢?
陆瓒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的喜欢,保护了很多年,任一棵幼苗在心里将根扎得越来越深,最后开出一朵白色的茉莉花。
这朵小花是他一个人的心事,也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从小学到初中,他们虽然一直同校,却没有任何交集,江白榆的视线里没有陆瓒,但陆瓒的世界里却处处都是江白榆。
这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年复一年。
从初中开始,陆瓒就习惯了在看成绩排名表时多看一眼最顶上的位置,他想让自己的名字再往上一点,所以一直有在努力学习。可惜他大概还是少点这方面的天分,即便他努力了,也还是不能在那张纸上贴到想贴的人。
陆瓒还从不缺席每周的升旗仪式,因为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江白榆经常会上台演讲。他讲话的时候声音很冷,麦克风里传来的音色远没有他本人好听。他讲话的时候站得很直,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他永远是干净清爽又挺拔的样子。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其他细碎的小时光。
比如初中时有一个学期,江白榆班级的体育课刚好和陆瓒班级在同一节,发现这点巧合之后,陆瓒每一周都在期待这一天。
他会在跑圈的时候偷着看他,偶尔自己班或者江白榆班的体育课被占掉了,他会望着空荡荡的操场失望很久,然后继续期待下一周的短暂相遇。
比如陆瓒去卫生间的线路会路过江白榆的教室,他每次经过时都会刻意放慢脚步,就为了从窗外往里瞅一眼,如果瞅到了想看的人,心里还会雀跃很久,甚至一整天都在回味那个画面。
比如陆瓒很喜欢被分到走廊的值日区,这样他就能在走廊里多磨蹭一会儿,多看看来往的人,有时候运气好,还能遇见恰好路过的江白榆。
再比如陆瓒最喜欢在轮换座位时坐在门边的位置,他闲着没事就盯着门口看,说不定哪次,就能在有限的视野中,看见门外一闪而过的某人的身影。
这些小事堆在一起,让陆瓒整个初中生活都十分有趣,他每天都在期待在学校的时光,倒不是期待学习,而是期待在校园里的每次意料之外的偶遇。
江白榆填满了陆瓒生活中所有空隙,但这是陆瓒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江白榆统统不知道。
回忆着这些,陆瓒微微蜷起手指,柔软的书包带也在他指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他听见有人叫他:
“陆瓒。”
这一声让陆瓒回了神,他有点茫然:
“啊?”
“你再抓紧点,把它拽断。”
江白榆的语气和路过的风一样,凉飕飕的。
陆瓒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拽得太过用力,令江白榆的包带紧巴巴地勒在他的肩膀上。
陆瓒哭笑不得,他应了一声,连忙松开手。
柔软的编织带一圈一圈绕开,勒紧的手指突然没了束缚,血液回流,麻麻的,又有点痒。
-
自行车最终穿过傍晚的城市,到了江白榆的终点站。
他把车停在公交车站附近,一脚撑着人行道边缘,让陆瓒下车。
“今天谢谢你。”
陆瓒站在路肩上:
“那我走了?”
他冲江白榆挥挥手算作告别,朝着公交车站大步迈去几步,但走了没多远就被江白榆叫住。
“陆瓒。”
“嗯?”
陆瓒立马回头敬礼:
“在,我的好朋友,有什么吩咐?”
“……”
江白榆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
而后,他微微垂下眸子,放在车把上的手指轻轻点着节奏,像是在纠结什么。
几秒后,他才冷着声音,告诉陆瓒:
“以后少管那两人的事,少跟他们打交道。”
“嗯?”陆瓒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是在说谁,后来结合前后剧情,才意识到他口中的“两人”是苏砚和方一鸣。
“为啥呀,苏砚也不行吗?我感觉他人挺好的吧。”陆瓒问。
江白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抬眼直勾勾望着陆瓒,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抿起唇撇开了视线:
“随便吧。”
他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多说的这句话,很快就调转车头沿着路边拐向小巷的方向。
而陆瓒听着这江白榆式的摆烂发言,有点想笑。
他看着江白榆的背影,抬手挥挥:
“知道了,我听你的,明天见!”
听见他的声音,江白榆微微转头瞥了他一眼。
大概是傍晚的风带着他额前的发丝扫得有些痒,也可能是橙金色的光铺在地面上太过刺目,他眨了下眼,很快挪开了视线。
-
翌日,陆瓒又起了个大早。
连着两天的早起让他没什么精神,他稀里糊涂上车,稀里糊涂下车,稀里糊涂换乘,然后坐在摇摇晃晃的公车上昏昏欲睡。
今天早上果然没遇见江白榆。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睡着,陆瓒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这样想到。
可能早就骑车走了吧。
陆瓒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环视一圈车内。
这个时间点,十七路公交车上大多是学生,有人在听歌,有人补觉,还有人拿着没做完的作业奋笔疾书。
陆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靠在车窗玻璃上。他半合着眼睛,想发会儿呆打发时间,可下一秒,他突然睁大了眼。
陆瓒坐起身子,努力贴着窗玻璃往前看,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非机动车道里骑着车的少年。
那一瞬间,陆瓒的困意全都跑光了,他也没多想,直接打开了车窗。
随着玻璃窗摩擦的声音,早晨带着青草味的风倒灌进车里,陆瓒迎着扑面的阳光和风,小声喊他:
“江白榆!”
听见自己的名字,江白榆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见那声音来自自己身边路过的公交车。
可惜,那车跑得太快,除了那声喊之外,江白榆只来得及捉到那家伙的笑。
不过这也够了,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笑那么傻。
江白榆轻轻抿起唇角。
公交车以他追不上的速度越行越远,他们的距离也被拉扯得越来越大。
意识到这点,江白榆默默收回了视线。
原本他以为那个笑容只是过客,但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经过下一个站点时,那抹笑重新出现在了他眼前。
其实,没想到这点的除了江白榆,还有陆瓒本人。
在路过江白榆后,他的行动比脑子快,关窗背书包一气呵成,立马飞奔向公交车的后门,然后在车子到达最近的停靠点后一个跨步蹦了下去。
他等在路边,等着落在后面的江白榆赶上来,然后看着他停在了自己面前。
自行车减速时,车轮转动的声音尤为明显,少年一条长腿搭着人行道边沿停住车子,微微皱眉看向他:
“站这干什么?”
干什么?
陆瓒也不知道。
他嘿嘿笑着:
“这不看见你了吗?跟你打个招呼。”
“……这离学校就一站路。”
你大可不必专门下车打这个招呼。
江白榆大概不太能理解陆瓒的行为,他挪开了视线,声音依然淡漠:
“无聊,走了。”
“哎!你这就走了?”陆瓒不可置信。
“不然?”
“……”
陆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勉勉强强说:
“呃,也行,那我走路过去,也就一站路,不到一公里,很快的,应该赶得上早自习。”
“你也可以等三分钟后的下一班车。”
热心同桌江白榆提了个绝妙的建议,他瞥了他一眼,脚蹬一踩就走。
自行车轮转动的声音重新响起,配合着少年被风带起的衣摆,十分潇洒。
啊?真走啦?
陆瓒没想到江白榆真如此无情,他心里无比悲伤,但还没等这悲伤彻底成形,他就见绝尘而去那人重新刹住了车子。
江白榆什么话都没说,只皱着眉转头沉沉地看着他,试图用目光把他烧个洞穿。
见他那样子,陆瓒没忍住笑了。
得了吧,愿意载他就直说,别扭死你了。
“嘿,来了来了!感谢江同学大恩大德愿意带小的一程。”
陆瓒心里美滋滋,立马乖乖跑到后座坐好。
江白榆垂落的书包带再次被人抓紧,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对这根带子有这么强的执念。
但这次他只是垂眸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陆瓒翘着腿握拳高呼:
“冲啊!驾!!”
自行车随着陆瓒的命令起步向前,前座的江白榆微微抿起唇角:
“……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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