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半下午已经麻糊糊的了,俱乐部提前开了灯,一楼大厅中央有个很大的舞池,顶上贴了彩色玻璃拉花,照明灯透过拉花射下去,打在地上,五颜六色,闪亮夺目,倒也有几分后世舞厅的光影效果。
进了俱乐部,小年轻们纷纷脱掉身上的军大衣,穿着自己厂子的工装围坐在圆桌边上,这才刚开始,大伙还很含蓄,没人进舞池跳舞,就跟几个熟络的工友闲聊,一边聊一边瞥着入口处,梁厂长和唐文莉什么时候能到。
林兰兰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身上取下军用水壶,拧开瓶盖,慢条斯理地,小口小口地喝着,安静得过分。
看着一点不着急。
孙婷不行,根本坐不住,跟其他人一样,脖子伸得老长地等着。
十分钟后,梁其友跟唐文莉一前一后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梁其友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他个子高,撑得起来,扣子系得严丝合缝,领口整整齐齐,戴一副黑框眼镜,眉眼清俊,绅士有礼,看起来一点不像肉联厂厂长,反倒像个斯文的教书先生。
模样俊,脾气好,还有钱,简直就是绝世好丈夫的不二人选,原本在闲聊的女工友们纷纷站起身,眼里闪烁着明显的亮光。
“兰兰,梁厂长来了!”孙婷抓住林兰兰的手臂,兴奋地摇晃了两下。
林兰兰今天跟她一块来俱乐部,不就为了看着梁其友被别人抢走吗?现在,梁厂长到了,其他小姑娘像见了肉骨头,林兰兰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孙婷很疑惑。
林兰兰抱着水壶,被孙婷一摇晃,里面的水溢出来,浸湿了手指,她不着痕迹将手藏到桌底后,才缓缓抬起头,越过孙婷的肩膀,望向舞池对面,目不转睛。
年轻男人侧身坐椅子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随意放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嘴里叼了一支烟,没点着,抬起眼皮一扫,也不知道看到什么,扬眉一笑。
五彩缤纷的亮光打在他脸上,明晃晃的,如同沙漠里的阳光,整张脸都灿烂得耀眼。
林兰兰想家了。
孙婷以为她在看梁其友,有些心疼地拍拍她,“梁厂长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吧?”
上个月梁老爷子催梁其友尽快跟林兰兰把手续办了,梁其友不愿意,还想再拖两年,梁老爷子一气之下将人撵出家门,梁其友没办法,之后一直住在职工宿舍。
林兰兰很轻地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孙婷拿手在她跟前晃了晃,“还没看够?”
林兰兰表情依旧很淡,“他好看。”
她喜欢闪着亮光又炙热滚烫的东西,比如太阳,和像太阳一样的人。
而那个男人,笑起来,眉眼明亮,足够烫人,正合她心意,如果不犯法,想捡回去养起来。
“我知道梁厂长好看……”孙婷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咦?舞池对面那张圆桌上,除了个不认识的男工友,哪有什么梁厂长?她一看过去,男工友往桌上一趴,睡起了大觉,甚至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
梁其友落座,正好是男工友旁边,一抬眼,发现林兰兰盯着自己看,眉宇微蹙,极其不耐烦。
狗皮膏药,阴魂不散,仗着老爷子对林家的愧欠,他到哪儿她跟哪儿,丝毫不顾及别人感受。
如果不是林兰兰,他也不会搬出来,住到职工宿舍去,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都什么年代了?还娃娃亲!谁定的谁结去,林兰兰那个女人,反正他是看不上。
就今天这个联谊会,随便拉个女工人出来也比她强一百倍,碍于自己身份地位,梁其友不可能那么随便,是以将注意力转到了唐文莉身上。
唐文莉一进俱乐部就被几个男工人围住,她今天特意打扮过,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顺着胸前垂下,额前留了细碎的刘海,一双杏仁眼很大,不过眼白过多,略显无神,得亏其他五官生得不错,很好掩盖了这一缺陷。
男工人跟她说话,她抿唇浅笑,嘴角有梨涡,带着少女的几分羞怯,真是又清纯又妩媚,谁不喜欢呢。
察觉梁其友在看自己,唐文莉一点一点挪过去,瞄准时机,自己绊自己,往梁其友身上倒。
梁其友伸手在她腰上扶了一下。
唐文莉红着脸边道谢边退到梁其友身侧,跟他并肩站一起,动静不大,但两人都是这次联谊会的焦点,自然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俊男靓女的组合,真是赏心悦目,不由感叹道:“梁厂长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厂长非要他娶的林兰兰,连唐文莉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梁其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伸出手,绅士有礼,“唐文莉同志,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唐文莉小脸更红了,害羞地抿着唇,将手搭了上去。
众人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兴奋起来:林兰兰那么喜欢梁厂长,梁厂长跟女同志说句话,她都能哭得死去活来,现在,梁厂长邀请唐文莉跳舞了!她还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果不其然,林兰兰坐不住了,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梁其友看着径直走来的林兰兰,眉头越皱越紧,没有老爷子撑腰,他今天一定要让林兰兰认清现实,他是她这辈子都高攀不起的人,好彻底死了这条心。
却看到林兰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问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男工友:“同志你好,请问跳舞吗?”
梁其友:???
众人:!!!
林兰兰她疯了!
夏辰安睡得迷糊,听到有人跟他说话,音色稍稍偏冷,跟外面的天一样,不像他认识的那些小姑娘,叽叽喳喳吵得他脑仁疼,即便如此,他也没兴趣,本来今天过来就是应付厂工会,根本没想找对象,于是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
一抬手,白炽灯透过彩色玻璃拉花打过来,不烈,但还是有些刺眼,他拿手挡了一下。
适应过来,没了睡意,倒是透过指缝对上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漆黑如墨,仿佛最深的夜色,带着沧桑的冷。
这种眼神,夏辰安见过,他爷爷弥留之际就是这么地看着他,是久经风霜后的平静和寂寥。
而眼前这位,看上去比他还小好几岁,却一身的空洞和荒凉。
夏辰安觉着有意思,直起腰,挑着眉,打量林兰兰,眼里都是笑意,光华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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