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笙的家,跟陆钧行之前想象的很不一样。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林云笙输完门锁密码,拧下把手,“欧式双层独栋别墅,拉开窗帘能看海的那种?”
陆钧行还真就点了点头:“差不多。”
林云笙哭笑不得。
他不喜欢大房子,一个人住太空旷,心里反而堵得慌。现在租的这个套间林云笙就很满意,坐北朝南,两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陆钧行跟在林云笙身后进了玄关。
他推着行李,路过客厅,眼见着地面上垒起十几摞书,各种类型的都有,还有几本零散地摊开在沙发和茶几上。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陆钧行回神去看林云笙,又听他说:“日用品都是新的,有什么需要可以再跟我说。这间房原本是专门放书的,等会儿收拾起来,你要是还觉得不够放,就再搬一些书到客厅里。”
“好,”陆钧行点了点头,余光瞥过对门紧闭的主卧,“谢谢林老师。”
晚上,陆钧行冲完热水澡,磨蹭了大半天,才从阳台搓完贴身衣裤回客厅。
他刚要拿起毛巾擦头发,抬眼就看见林云笙把两条腿,搭放在沙发上,正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抹身体乳,柔软的真丝睡袍一半挂在他大腿上,一半层层叠叠地堆到了腿根处。
陆钧行喉结滚动,无端想起自己半个小时前,在阳台不小心碰掉的那小块黑色布料。
布料抓在掌心又软又滑,乍一看还有几条细绳沿边垂下,陆钧行起初以为是林云笙洗脸时用的发带,便索性又帮忙重新洗了一遍。
但等他真拿衣架把布料挂好了,陆钧行却震惊地发现,这居然是一条绑带丁字裤。
他顿时又羞又臊,一个人在阳台对着墙壁思过了快半小时,中途目光几度不确定地重新飘到那黑丁上,又立刻被烫得挪去了别处。
陆钧行觉得自己或许该去找林云笙自首,可腹稿埋头打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钧行。”
“啊?”
林云笙不知道什么时候,两手叠放在的沙发靠背,歪着头,下巴抵在手臂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陆钧行心里发虚,一时间光在原地站着,都觉得理亏失措。
林云笙扬了扬下巴,脖颈下塌的流畅曲线,清晰可见:“擦擦鼻血。”
陆钧行瞬间面红耳赤,连忙伸手去抹自己的鼻下,等他反应过来,把手拿到眼前再一看,哪有半点血渍。
下一秒,沙发上的人颤着身子,连带着脚上的红绳也跟着摇摇晃晃,几声笑意连着他鼻腔的气音偷跑出来。
“林老师!”陆钧行大步走到林云笙面前,可这三个字一喊完,他便倏地没了问罪的底气,“你没事老逗我干嘛啊……”
“看你好玩。”林云笙转回身子,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示意陆钧行坐下,“那你没事老盯着我脸红做什么,我穿睡衣能好看成这样?”
“我……”陆钧行一时语塞,抠着手指,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不聊这些了,先看电影吧,”林云笙没想让小孩难堪,三言两语就让事情翻了篇,“你把文件给我了吗?”
为了今晚的观影,陆钧行特地向江颖求来了《女人,女人》未删减版的标准拷贝文件。
林云笙搬出投影仪,找到墙壁上幕布的开关,又抱着电脑,关掉大灯,连上蓝牙音箱,熟稔地播放起影片。
电影的开篇,就是一阵巨大的关门声。
老人满头银丝,穿着件花衬衫,佝偻着背,操着一口方言骂骂咧咧:“这小孩谁生的谁去养,反正我不做保姆了!”
陆钧行饰演的小孩抱着破旧的书包,习以为常地见证着眼前,父亲与奶奶之间的争执。
镜头一摇,老人花晃荡到镇上的二手店里,砍了大半天的价,才终于舍得把自己兜里的纸钱递出去,换回来一架断了两根白键的电子琴。
像这样世俗要求和自我选择的矛盾,以小男孩为导火索,在影片里一一串起了女性怀孕、家庭教育、养老制度等等犀利的社会问题。
小孩则是其中固定的牺牲品。
林云笙有远超一般人的观影量,往往刚出来一个镜头,他就能迅速地捕捉到其视听语言里的诸多细节,而电影之后的情节发展,便也基本都在意料之中了。
所以林云笙看电影,感觉索然无味是常有的事情。
但江颖所拍摄的《女人,女人》,却给了他久违的酣畅观影体验。
整整四个小时的电影,林云笙几乎不觉疲惫地看完了,他附身就想去拿放在茶几抽屉里的烟,当眼尾瞥见片尾字幕滚过的主演名时,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陆钧行,频频侧目里的担忧。
于是林云笙咬着根女士香烟,拿打火机的手停在半空,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
电影播到最后,定格在“敬平等”的黑底白字上,忽明忽暗的投影光,照不清陆钧行的脸。
林云笙只觉得手上忽然一空,他的打火机就这样被人一声不吭地抽走了。
“啪嗒”一声,火苗窜出黑暗,引起大片亮光。
“心里有事的话,想抽就抽吧。”陆钧行抿了抿嘴,“不用太顾及我。”
林云笙隔着火光,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
接着,他勾起唇角,伸手重重地揉了揉陆钧行脑袋,煞有介事:“你比电影里的小孩乖多了。”
说罢,林云笙凑上前去够火苗,跳动光亮映出他精致的眉眼,带到松垮的睡衣领口,平添几分勾人的慵懒。
陆钧行没说话,他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失神间,烟草燃烧,飘出一阵葡萄味的烟香。
“林云笙,我不是小孩。”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嗯?”
“没什么。”陆钧行努了努嘴,收起打火机,把脸撇到一边。
林云笙不恼反笑,一手支着下巴,故意冲陆钧行吹了一口烟:“跟我闹脾气?”
陆钧行哼哼两声:“我哪敢。”
林云笙摸出烟灰缸摆到茶几上,掸了几下,把烟重新塞回嘴里叼着,脚尖点了点陆钧行的小腿:“陆钧行,谢谢你把我演得这么好。”
陆钧行正要张口说话,可在对上林云笙眼睛的一瞬间,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小腿上酥麻的涟漪,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末梢。
林云笙太聪明,一下就把电影里和电影外的人物关系全都猜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托江颖的福,一个借由对方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预备影帝,一个通过对方拿到了逆天改命的第一桶金,而无意中纠缠在一起的命运,则被永远地记录进了内地电影史里。
林云笙不免好奇:“你知道江颖导演最近几年,为什么都没有再导过任何片子吗?”
“江导她在《女人,女人》上映后,就被电影局下了禁拍令,”陆钧行垂下眼帘,“今年才刚到解禁期。”
林云笙若有所思,他把烟头抵在烟灰缸里捻灭,起身走到陆钧行面前。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目标不是考上一所好大学,而是想借由电影,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观众……”
林云笙的食指抵住陆钧行的眉心,上面还残留着身体乳与葡萄混合的香味。
“陆钧行,你不要骗我。”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仰起脖颈,闭上眼睛,所有浓烈的情绪在心头滚过一圈。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云笙就把陆钧行的恳求,连同他的勃勃野心,一并看在眼里。
他们两个人语义下的帮助,从来都不止是在说,考中央电影大学导演系的事情。
林云笙跟陆钧行说,我会帮你,真正言下之意是:
——我会穷尽我所能,带你走到当今导演界的最前列。
——令所有的眼睛都睁开,将所有的溃烂都烧去。让创作者永远有机会站到受难者的身边,为那些一无所有、连一无所有所带来的平静都不曾拥有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而考上中央电影大学的导演系,只是实现这一切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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