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眼看着上林苑的池塘都上了冻,种在外面不能过冬的花,也一株一株被妥善移栽到了温暖的花棚里,继续花团锦簇地盛开着,争奇斗艳着,卉苑里,却忽然被传下了新的旨意。
皇上下令,要上林苑协助卉苑,在除夕宫宴举行之前,种出一千朵芙蕖来。
寒冬腊月的天气,种出一千朵芙蕖来,听起来荒唐极了,但这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下的命令,谁又敢置喙。
于是,顶着已经有些刺骨的寒风,站在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的池塘,卉苑与上林苑的宫人们,都在艰难费力地挖着早已枯败,原本等待着明年六月才会盛开的芙蕖,要将这些芙蕖移植到花棚里去,悉心照料。
寒冷又浑浊的池水里,芙蕖的枯枝又尖又硬,在手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小伤口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可秋菀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不走运。
一个不留神,一根劈断了的枯枝,就扎/进了她的指尖里,留下了不算浅的伤口。
十指连心,指尖扎进尖锐的异物的感觉并不好,秋菀原本因为寒冷而有些泛白的小脸,如今更是苍白得厉害。
难以控制自己,疼痛之下,秋菀不由得低低地呼痛了一声。
身旁的云香听到秋菀痛苦的声音,转头去看,在看到秋菀正汩汩流血的手指,她的声音既担忧,又有点手忙脚乱的慌张。
“菀菀,你的手没事吧?”
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来,将手上乌糟的淤泥擦拭干净,秋菀找了没被淤泥弄脏的一角,想要包扎一下这道伤口。
摇了摇头,秋菀白着脸,安慰担忧的云香:“没关系的。”
云香看着秋菀苍白得像张白纸似的面色,与她对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在意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忧心忡忡。
焦急的眼神里满是心疼,拉起秋菀的手,云香想要让她离开这个池塘。
“伤口那么深,你的脸色也那么难看,还说没关系,我去跟管事姑姑说,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帮你干。”
秋菀对着云香笑了笑,摇头道:“大家都在上值,我不能回去的,真的没关系。”
不远处的云芳,看到拉拉扯扯,有些僵持的秋菀与云香,不由得走了过来。
看了看秋菀手上的伤口,云芳的眉心皱得厉害,旋即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淡青色的小瓷瓶来,轻柔小心地将她手上缠着的帕子解开。
“菀菀,我有药膏,给你涂一点。”
云芳说着,察觉到云香应该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会随身带着药膏的目光,她神色温柔地笑了一下,解释道:“你们两个进宫都晚,所以不知道,很久之前宫里也种过芙蕖的,不过第二年,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体恤宫人,这才没有继续再种。从前冬天种芙蕖的时候,咱们卉苑跟上林苑的人,也是没少吃苦头啊,所以这一次我才早有预备。”
秋菀看着温声细语,笑意温柔的云芳,眼中的感激越发浓重。
眼圈酸酸的,明明方才伤口很疼,她也没觉得自己这样没出息地想哭。
吸了吸鼻子,秋菀道:“云芳姐姐,云香姐姐,谢谢你们。”
为秋菀涂好了药膏,云芳对着她温柔地笑笑,没说话。
云香摆了摆手,正想说不用谢,忽然,背后有一道声音,不高不低地响了起来,语气有些刻薄。
“真娇气,主子身子丫鬟命。”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云香转身,没好气地挥了挥拳头:“赵香桂,你想挨揍是吧?”
小宫女闻言,眉毛立刻挑了起来。
她正准备开口与云香吵架,岸上站着的管事姑姑严厉的声音忽然传来:“吵什么?快干活!”
小宫女恨恨地看着秋菀与云香,只是想要刺痛的秋菀却已经低下了头,继续挖芙蕖,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半点生气的神情都没有。
云香也哼了一声,然后弯腰继续挖芙蕖,一副懒得理会她的蔑视模样。
满心的火气发不出来,小宫女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加重了几分,泄愤似的。
“啊!”
忽然,小宫女也痛呼了一声,她握着自己被划伤的手掌,疼得忍不住泪眼模糊。
而此时此刻,岸上。
虽然不像普通的宫人们那样,得将半个身体浸泡在寒冷的冰水里挖芙蕖,但站在岸上,吹着呼啸的冬风,却还是让人难以避免地瑟瑟发抖。
抱着汤婆子,一个管事姑姑将视线从池塘里收回,对另外一个管事姑姑道:“那个秋菀的手好像被划伤了,你也真是的,让她来做这种活。”
另外一个管事姑姑也抱着汤婆子,闻言,她的目光散漫地从秋菀的身上扫过,却不以为意的模样。
“殿下若是真的把她当回事,她也不至于被睡了这么久,连个侍妾都没混上,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罢了,怕她什么。”
最开始说话的管事姑姑迟疑地张了张口,好像想说些什么。
毕竟她对东宫里的人口口相传太子殿下极为宠爱秋菀,说不定会娶她做太子妃的传言略有耳闻。
但另外一个管事姑姑未待她说话,就继续随口道:“既然还是个奴婢,就得上值。宫里可不养闲人,就算她真的不知好歹去跟太子殿下告状,咱们也是有理的。”
身旁的同僚话里带着轻蔑,让略有迟疑的管事姑姑本来想说的那个传言,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管事姑姑想到了,这位同僚是太后娘娘的人。
说到底,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向来祖孙情深,又焉知这位同僚流露出来的对秋菀的轻蔑,不是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意思?
挖了一下午的芙蕖,日落黄昏的时候,天气越发寒冷,破冰的池水又要上冻,这才收了工。
伸手拧了拧身上湿透了的衣服,云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我看,皇上真是脑袋出问题了……这样冷的天气,就算有炉火,也很难很难让芙蕖开花啊,还种一千朵,这不是铁了心地为难人吗?”
天气很冷,一收工池塘边上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但听到云香这么说,云芳还是脸色有些苍白地阻止道:“云香,别胡说八道。”
云香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伸手捂了捂嘴巴,表示知错了。
转头去看秋菀,云香忍不住问:“菀菀,你有没有问过太子殿下,可不可以不要芙蕖,改要别的花?”
拧了一把衣服里的冰水,秋菀摇了摇头,唇色都有些发白:“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殿下应该也没办法。”
云香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不是也跟秋菀与云芳一样苍白,但她确实感觉很冷,于是拉着两人的手,赶紧往卉苑跑。
“皇帝陛下不是病了好久,一直不问世事吗?怎么一好起来,就这么喜欢折腾人……”
宫里人人都知道,自从皇后娘娘病逝,皇上悲痛过度,一直缠绵病榻。
也正因为如此,宫里已经好久没有举行过宫宴了。
冬天本来穿的就多,冰水浸湿衣服更显得沉重,连从来都很从容稳重的云芳,跑起来也不由得有点气喘吁吁,不过总算到了卉苑。
只听云芳道:“今年的除夕宫宴,陛下一定要芙蕖,可能也有想要缅怀皇后娘娘的原因吧?我听人说,皇后娘娘生前最喜欢的花,就是芙蕖呢。”
云香闻言,又想到因为皇后娘娘病逝,而缠绵病榻几年的皇上。
忍不住有点唏嘘:“好吧,虽然陛下不把我们这些宫人当人,但他对皇后娘娘,却还是用情至深的。”
但唏嘘归唏嘘,云香还是觉得在池塘里泡了一下午的他们更加凄惨。
“唉,也不知道今天挖的那些芙蕖够不够用,若是不够,难道我们明天还要去泡冰水吗?”
推开房门走进去,火炉早已熄灭的房间里虽然不温暖,但比起外面却好多了。
秋菀低着头,冻得红肿的手指不断地拧着还在滴着冰水的衣服,整个人都轻轻颤抖着。
……
夜幕初上,明亮的宫灯随着晚风摇曳。
温暖的宣华殿里,秋菀坐在案前看书,陆沅低头写着什么,一时之间,安静极了。
看着眼前的一页书,秋菀正有些出神,忽然听到陆沅问:“手怎么了?”
回过神来,反应过来陆沅的话,秋菀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不小心划破了。”
看到柔和的灯光下,秋菀低垂着脑袋,焉头耷脑的模样,陆沅的心头不由得软了一下。
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坐在旁边的秋菀揽入怀中,陆沅握住她的手,力道轻轻地抚了抚她指尖的那处伤口。
“怎么这样粗心。”
秋菀不说话,眉目之间有些倦色,陆沅低头,亲了亲她微皱的眉心,然后吩咐陈德:“拿些伤药与纱布来。”
伤药涂在伤口上,却意外的并不疼,反倒有种清清凉凉的舒适感,陆沅用纱布将秋菀指尖的伤口包扎好,动作细致而轻柔。
手指上的疼痛得以缓解,秋菀微皱的眉心,似是也松了几分。
她明亮又潋滟,好像山间懵懂的小鹿一样的眼睛看了看陆沅,声音软软的:“谢谢殿下。”
陆沅看着她舒展的眉心,与澄澈的眼神,只觉得喉头微涩。
不由自主的,说话时声音也有些喑哑:“不客气。”
有些好奇为什么这种伤药涂在伤口上,却一点都不疼,秋菀伸手,将案上瓶身洁白的小瓷瓶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秋菀随手将小瓷瓶放在鼻端闻了闻,扑鼻而来的清凉的草药香很是沁人,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陆沅一直看着秋菀,秋菀却只是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手中拿着的小瓷瓶。
终于,今晚一直被秋菀忽略的陆沅,忽然抬手,将她抱在身上,然后站起身来。
猝不及防,秋菀有些错愕,有些茫然地看着陆沅,傻愣愣地问:“殿下?”
陆沅的目光落在沐浴之后,她松垮的领口处,白皙细腻的肌肤在浅绿色的衣襟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他低头,在她光洁如玉的颈窝上亲了一下,声音越发低沉:“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秋菀的脸颊腾地红了起来。
她将自己埋进陆沅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放下朦胧如雾一般的罗帷,遮挡住床/笫/间的缱绻春/色,却阻绝不了时不时流泻出来的,细碎柔媚的轻吟低诉。
不过一次过后,秋菀就已经有些难以坚持了。
面色酡红,眉目间满是倦色,秋菀阖着眼睛,白嫩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陆沅中衣的领口,有些无力。
“殿下,我不行了……我真的好累……”
陆沅未曾满足,但看到秋菀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也只能就此罢休。
低头亲了亲她眉心白皙的肌肤,陆沅的声音无奈又宠爱。
“睡吧。”
“嗯……”
秋菀得到了允肯,被他抱在怀里,在温暖与安稳之中,很快就跌进了黑甜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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