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教内的几个孩子, 沈明月的生辰在春天,萧瑟则在夏日,萧乘风是萧瑟捡回来的小孩, 问他生辰他也不答,只把萧瑟捡回自己的那天当作自?己的生辰, 想要同过?去告别, 把那日当作新生。故而大寒节气的两天后, 便定做了萧乘风的生辰。


    “师兄你想要什么礼物?”一次饭后,沈明月问着萧乘风,“不过?我先说好, 我可没你有?钱, 太贵的东西我可送不起。”


    “怎么?还没送就先破罐子破摔了, 师伯给你的零花都被你用哪儿去了。”萧乘风点点沈明月的脑门,谴责她?这种把问题抛给自己的行为。


    沈明月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出门的时候买个零嘴儿, 遇到?乞讨的人给一点钱,回来的时候再给大家带些小礼物……我哪里能存得下钱嘛。”


    “钱不够就心意?来凑, 反正你别想像去年一样糊弄我。”萧乘风瞟她?一眼,又淡淡道。


    沈明月更加心虚,每年她?自?己的生辰都会收到?好多好多礼物,不单单是?师父师兄, 教内的其他护法?或者相熟的侍卫也都很喜欢她?, 也都会给她?礼物,冬至那日的耳堵,便是?厨房阿嬷给她?做的, 很是?合她?的心意?。萧乘风就更不必多说,不单单是?外出回来会给她?带东西, 每年生辰,他早早便会开始物色,每一件礼物都是?无价之宝。


    至于去年沈明月送给萧乘风的礼物……


    对上萧乘风似笑?非笑?的眼神,沈明月浑身一凛,立刻站直身体,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师兄,我今年绝对不像去年那样草率!”


    去年那个临时做的手套实在是?太过?敷衍,沈明月不爱女红,一时兴起才去学了一下,做的第一个成品便是?手套。可本就没什么?天赋又没有?投入太多热情的沈明月哪里会做的精致呢,针脚都稀疏得很,偏偏沈明月还蛮横不讲理地让萧乘风好好戴着,说什么?既是?开山之作也是?关门之作,若不珍惜就寒了她?的心。结果萧乘风戴着去打猎的头一天,不过?抓了下缰绳跑了会儿马,那手指套便掉了一个。西疆大漠的冬天,寒风刺骨,萧乘风的九个手指窝在手套里,余下小拇指迎风瑟瑟,回来的时候几乎要冻僵了,惹得左护法?嘲笑?了他好久,问他从哪里捡的破手套,说实在买不起拿棉布裹裹可能也比这个强。


    “哼,”想到?去年的经历,萧乘风冷哼一声?,“没有?见到?礼物之前,我才不会信你这个小骗子说的话。”


    沈明月立刻站直身子,再次保证道:“师兄放心,今年绝对送你一个很好的生辰礼物!”


    萧乘风轻哼一声?,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倒是?冷血刚刚在沈剑那儿练习完,拎着剑缓缓走过?来:“那你打算送给师兄什么?呢?”


    “送块玉佩吧,”见冷血还想追问,沈明月狡黠一笑?,“再详细的我可就不能告诉你了,不然你偷偷告密怎么?办!”


    冷血失笑?:“放心,没人会跟师兄说的。”


    不过?从这天起,一向活泼跳脱的沈明月倒很少再同几人一起玩闹了,除了日常的练功吃饭,她?整日便是?窝在自?己的小屋里,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一旦出门就会给房间上个锁,任谁问起都不说,任谁也不能进她?的房间。连忙得脚不着地的萧瑟都觉察出最近的安静来,不禁向旁人问起那个最热闹的人的身影:“最近怎么?不太能见到?明月?”


    “不知道她?最近躲在房间里做什么?小动作,”沈剑将盘子端到?饭桌上,摇头道,“放心,到?饭点儿了,一会儿菜上齐了,她?就该出现了。”


    沈剑的话同最后一道汤一同落到?饭桌上,接着门口就飞奔而来一个身影,脸上升起跑步后的红晕,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微微喘着气,端起饭碗期待地等着大家一起开动。


    “先去洗手,”沈剑的筷子拍到?沈明月的头上,听见她?肚子咕噜一声?响,看着她?颇有?些不情愿地从饭桌前起身,撅着嘴往水盆边去了,才继而转头对萧瑟无奈道,“看吧,我就说她?会出现的。不知道这丫头最近在忙什么?,连吃饭都要匆匆忙忙地来,着急忙慌地走。”


    看着沈明月眼睛里冒出的光芒,好像几天没吃饭只待把饭桌都吞下去一样,萧瑟赶忙给她?添了碗饭:“不用等了,今天就我们仨个,他们都不回来吃。”


    沈明月又把视线投向沈剑,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尽管沈明月一句话也没说,沈剑却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快点开饭的迫切与期待。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沈剑道:“快吃吧,好像我克扣了你的三餐一样,最近怎么?总饿成这个样子。”


    沈剑的嘟囔没有?进到?沈明月的耳朵,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诱人的饭菜上,一顿饭吃出了风卷残云的气势。


    “慢点儿吃,吃太快对胃不好。”虽然是?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沈明月这般的进食也让人感?到?不对劲,何况整个明教,只有?沈明月爱吃些小零嘴,也只有?她?的屋子里,是?专门放置了个大箱子用来放零嘴的,因此?再怎么?饿,也不应该这个样子。到?底是?个医师,沈剑对沈明月的反常感?到?担忧:“不然一会儿我给你把把脉吧。”


    沈明月仍扒着饭,嘴里含糊不清道:“不用师父,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最近消耗太大,除了三餐也没吃零嘴,等忙过?这几天就好了!”


    沈剑仍有?些不放心,而萧瑟则注意?到?沈明月捧着碗的手上一些细小的伤口,问道:“你手上……这是?划痕?”


    原本专注扒饭的沈明月立刻放下碗,将左手背在身后,嗔道:“哎呀,师兄你观察那么?细做什么?,都是?小伤,小伤。”


    “你到?底最近在忙什么?,我可越来越好奇了。”萧瑟盯着沈明月的脸,玩味一笑?。


    “不许猜!”沈明月赶忙制止他思维的发散,谁不知道明教少教主心细如发,总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还特别擅长审问,没有?一个犯人在他的手中吐不出消息来。因此?看萧瑟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沈明月赶忙又扒了两口饭,顺着汤咽下去,一边喊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一边又急匆匆跑开了。


    “哎——好歹把饭好好吃完!”沈剑看着沈明月的背影,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只觉得自?己为了不省心的孩子操碎了心,都快要不复风流倜傥了。


    “我吃好了!要回去赶工了!”沈明月没有?回头,只有?声?音远远传来。


    “这孩子……”


    沈剑的叹息跟着时间一同飘远,没过?几天,就到?了萧乘风的生辰。


    萧乘风小的时候,因为萧铭对他并?不在意?,萧瑟有?时候也分?身乏术,便委托了一位阿嬷照顾他。阿嬷年轻的时候住在教内,后来年纪大了,萧乘风也不需要她?了,她?便搬去了离绿洲更近,环境更适宜的镇子上住,权当作是?养老了。因为感?念阿嬷的教养,年年生辰,萧乘风都要走一趟小镇,给阿嬷带些礼物。


    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开,最下面的一层已经结成冰,萧乘风策马在前面走着,身后冷血和?沈明月都各自?骑马跟着,三人的马背上都驼了东西。沈明月骑马学得很晚,并?不能很好地把控方向速度,再加上雪天路滑,更是?小心翼翼,为了照顾她?,萧乘风两个人都放慢了速度。


    从早上起来就在等着萧乘风询问生辰礼物,可他忙着打包东西,给马喂草,直到?路途都走了大半,也半点没有?好奇的意?思,反倒是?沈明月跟在他身后抓耳挠腮,有?些忍不住想说,又觉得自?己合该矜持,等着他来问,纠结得汗都快要流下来了。倒是?冷血先同她?对视上,瞬间明白了她?眼中的焦急,轻咳一声?,福至心灵地开口:“忘记讲了,师兄生辰快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萧乘风道了谢,把玩了一会儿冷血送的礼物,便仔细将其收好塞进了袖中,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沈明月期待的脸,又装作没看见一般故意?转移视线,正视前面的道路。


    “师兄你怎么?不问我啊?”等了好久都没等到?萧乘风的询问,沈明月只得开口,颇有?些憋屈。


    萧乘风故作正经,可笑?意?却毫不掩饰地从他的眼中溢出来:“哦,我怕我又得在大冬天戴上缺只手指的手套,那多冷啊。”


    “我这次不是?手套!”沈明月气鼓鼓地回复,脸上又羞又恼。


    “哦——”萧乘风故意?拉长音调,去逗她?,“那要是?半截儿的围脖,也很冷啊。”


    “不理你了!踏雪,我们走!”沈明月更加生气,双腿一夹马肚,也不管身后的两人,直接跑出去几十米远。


    萧乘风本就只打算逗逗她?,顾忌着沈明月马术不好,生怕她?出现意?外,赶忙往前追去。驱策着金鳞跑到?踏雪旁边,萧乘风放慢速度同她?并?排,道歉道:“对不起,我保证这次不论是?什么?礼物,我都会好好带着,哪怕是?缺了……”在收到?沈明月的眼刀后,萧乘风把没说出的话吞下去,哄她?道:“这次肯定特别好,我最相信你的手艺了!”


    “哼。”沈明月才不理他的花言巧语,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装作满不在乎地丢给他,好像丝毫不在意?那东西会不会跌在地上摔坏——因为不论萧乘风再怎么?嘴贫,他哪怕跌下马去也一定会接住的。


    萧乘风果然接住了,也没有?摔下马去,他看着手中精致的荷包,在摸到?荷包口出暗绣着的“江南绣房”后不住轻笑?,心想就知道沈明月不会有?那么?好的绣工,可在看到?荷包里的东西后,萧乘风嘴角的笑?意?凝滞住,转成了郑重。


    荷包中是?一块玉佩,比起荷包的精致,这块玉佩实在相形见绌,或许唯一值得称赞的便是?那顶尖的玉料,可雕工实在青涩,像是?哪家学徒初初入行练手的玩意?儿。萧乘风身上的东西,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大到?衣袍小到?衣扣,几乎全是?顶尖的料子,顶尖的做工,这块玉佩被萧乘风拿在手里,怎么?看都同他格格不入。可几乎玉佩刚一入手,萧乘风便立刻明白了这段时日沈明月的反常——她?为何不让人靠近她?的房间、她?手上斑驳的小刀划痕、成天窝在房间里却日渐憔悴、以?及那日打招呼时,她?藏起的包着纱布的手。


    手中的玉佩还带着沈明月的体温,半点不见深冬的寒冷,反而透着温暖。萧乘风闭了闭眼,用心感?受着那上面雕着的花纹,明月当空,下面是?一个男子负手的背影,男子的头发被微风吹拂,站在高处俯瞰着月涌大江,颇有?潇洒自?在的味道,最下面还刻着“乘风”二字,不用想都知道那个男子是?他。萧乘风自?己也爱雕些小玩意?儿,小时候没少给沈明月做东西,自?是?知道要在玉上雕一个这样的场景还不伤害玉的本体,对一个丝毫没有?经验的人来说有?多难。一时间,万般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萧乘风温柔地抚摸着玉佩,久久没说话。


    沈明月斜觑一眼萧乘风的神情,知道自?己的雕工有?多差,还以?为他不满意?,找补道:“我知道师兄你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尖的,反正这块玉佩也不值钱,师兄你喜欢的话就戴,不喜欢……”


    话没说完便被萧乘风打断,他注视着沈明月,万分?郑重道:“喜欢的,这块玉佩,比我所有?的东西都要珍贵,我一定会好好佩戴的。”


    他这样郑重,反倒让沈明月不好意?思起来,她?挠挠头:“我有?点班门弄斧,你这样夸我我还有?点不习惯。”


    萧乘风莞尔:“不会,你很有?天赋,世?间再没有?人,能雕刻出这块玉佩了。”


    “是?吧,虽然你们都很厉害,”若是?一次的夸赞还有?些不好意?思,第二次后沈明月便坦然接受,开始得意?回复,“但我就说我也不算差,反正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好好戴!”


    “我一定会的。”萧乘风再次认真回复。


    礼物送出去还收获了喜欢,沈明月心情高昂起来,哼着小曲儿,驾着马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只觉得天空都要晴快起来。


    冷血在后面目睹了整个过?程,嘴角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他有?些不忍去破坏此?刻的安宁,便将原本的话咽进了肚子,想等到?过?几天再开口。


    但沈明月却误打误撞碰上了他想说的话:“师兄,等你生辰过?完,就该除夕了,我们四个一起打马吊守岁吧,那日从大护法?那儿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有?意?思,正好我们也四个人!”


    “你买完这块玉料,还有?零花吗?”萧乘风轻笑?道,“可别到?时候把刚收到?的压祟钱也都输光了。”


    “我可是?我们几个中最先学会的,你们还得等我教呢,”沈明月抬了抬下巴,又想起来忘记问冷血,“冷师兄,你会打马吊吗?”


    “我不会,可是?……”


    “看吧,到?时候肯定是?我碾压你们!”沈明月拍手叫好,又继续问道,“可是?什么??”


    冷血脸上带着些歉疚,缓缓道:“可是?,我要回京城了。”


    “你要回京城了?”沈明月勒住马,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萧乘风虽然不像沈明月那么?震惊,却也显然并?未获得这个消息,同样勒住马,挑了挑眉。


    冷血轻叹口气:“昨日世?叔来信,说京城有?大案,牵连颇多,铁手下落不明,追命也重伤卧床,只剩下无情还在游走,现在正缺人手,迫切需要我回去帮忙。”


    “那你也不能留在这儿过?年了。”沈明月遗憾道。


    冷血虽然在教中习武,却仍时不时会消失一段时间,而消失的那段时间,就是?他去处理各种案子的时候,沈明月早就习惯了他的离开,因此?也只是?觉得有?些不舍,并?没有?多么?难过?的情绪,倒是?萧乘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大家都知道他还是?朝中捕快,官职在身,总要行些公务,若同往常一样,冷血绝不会特意?说明,哪儿会像今天一样,这么?郑重,还带着些告别的意?味:“那你年后不回来了吗?”


    “是?的,未来我便常驻京城,随时准备接手案子了,”冷血叹了口气,扬起一个笑?容,试图安慰一脸沮丧的沈明月,“师父说我本就有?自?己的剑法?,并?不需要完全按他的路走,他的剑术只能从旁启发,我只需要知道他的剑招都有?什么?,余下能悟到?什么?,便全靠我自?己了,所以?我也算出师了。”


    “可是?我们才一起呆了一年多……”


    “可我们还有?许多个一年,将来我们会在京城见到?的,”冷血笑?笑?,眼睛里流露出温和?的情绪,安抚着她?,“你可是?要巡游天下,为名山大川写风物志的人,难道还怕见不到?我吗?”


    沈明月脆声?应道:“好!到?时候你去哪儿办案,我就去哪儿游玩,师兄就去哪里行医,明年开春我可就及笄了,到?时候谁也别想拦我往外跑,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一定会的。”萧乘风也微笑?颔首。


    几个人一边畅想着未来,一边在道路上缓慢前行。另一边,教内却没有?那么?太平。


    “这几个人,应当是?东厂的人。”沈剑检查完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因为咬了齿缝中的毒药而没了气息的人,凝重说道。


    萧铭倒是?浑不在意?,随意?踢了几脚地上的尸体:“东厂那群阴人,倒算还有?些本事,竟然能登上光明顶,也是?难得。”


    萧铭的轻松并?没有?让沈剑松口气,仍蹲在地上,看着那群人手腕上的刺青,忧虑道:“朱雀一支最擅长跟踪和?传信,能搜到?这里,看来明月的身份要保不住了。”


    “这有?什么?,”萧铭朗声?笑?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偌大的明教,还会怕东厂几个喽啰吗?”


    沈剑摇摇头:“东厂一贯相互连接,不论走多远都会随时向头目报信,这次朱雀折在这里,雀头势必会察觉,然后派人来一探究竟,我们不知道朱雀到?底传了多少信回去,不得不担忧。”


    “我看你就是?担心的太多,”萧铭招招手让属下们将尸体搬走,又对他继续道,“这天下之大,除了明教,再没有?第二个地方能如此?隐蔽安全,你既然想给明月自?由安全的童年,便该安心呆着便是?。”


    “东厂的人最是?恶毒,不晓得有?什么?阴招在后面等着我们,”沈剑叹了一口气,表达着他的担忧,“我相信明教,也相信你能保护我们,可若只有?东厂,那便可归结为武林中的事,我只担心东厂会把这件事告诉皇帝,到?时候我们区区武林中人,能跟朝廷的铁骑铜兵斗吗?”


    萧铭仍旧不在意?,继续劝说道:“出兵大漠总该有?个由头,这可不是?那狗皇帝的地盘,西疆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他随意?出兵,不怕百姓将士戳他的脊梁骨,不怕几个国家联手反抗吗?”


    “你不了解他,自?打即位后,他越来越疯,早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了。他连逼先帝即位,谋害亲兄弟,坑杀百姓战俘,用将士们的命挡兵的事都能做出来,你还指望他有?良知吗?”沈剑的语气越来越激烈。诚然他不曾入仕,可当年一直游走在权贵圈子,什么?没有?听过?,何况诸葛正我总要叹气,说着自?己的遗憾和?对将来的担忧,怀念着先帝的好,沈剑跟在他身边,不知道听了多少话。


    “那你打算如何,带着明月走吗?”萧铭问道。


    沈剑又叹了一口气,他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只是?,担心连累你,连累明教。”


    每次都是?这样,萧铭想不通他为何总是?选择自?己去扛一些事,先跳出漩涡,当年因为教主之争远走京城,眼下竟然又要远走:“当年便是?如此?,你一声?不吭跑去了京城,如今若不是?我问,是?不是?第二天醒来只能看到?你留下的书信,你又带着明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你永远都是?这样,打着所谓为我好的旗号自?行决断一些事,从不考虑我的想法?。师兄,你什么?时候能考虑一下,让我也来帮你想想解决的办法??我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偏执的年轻人了!”


    然而回答萧铭的只是?沉默。


    “打一架怎么?样,”萧铭举起拳头,“谁赢了就听谁的。”


    野蛮的方式让沈剑更加无奈:“我们都年过?不惑,何必还用这样原始的方式……”


    沈剑的话还没有?说完,萧铭的拳头就已经袭来,不得已之下,沈剑只得认命对打。


    两人都没用武器,只用了最基础的拳法?腿法?,只调用内力?调息,好像回到?了二三十年前,两人都还是?孩子的时候——萧铭因为处处被沈剑压一头而咬牙切齿,沈剑则对待这个师弟有?包容有?无可奈何,两个孩子在大漠里饮着风沙对打,一转眼,孩子长成中年人,也各自?有?了像当年的他们那么?大的徒弟,可曾经的嫌隙、在意?、怨怼、无奈……都好像是?昨天一样。


    最后还是?沈剑略胜一筹,萧铭久居高位,很久没有?这样的对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注意?到?萧铭的手抚着胸口,沈剑有?些慌张:“我刚刚伤到?你了吗?”


    萧铭摆摆手,沈剑打在他胸口的一拳确实给他造成了伤害,不过?却不是?主要原因:“前几日练功出了些岔子,刚好血脉逆流,凝滞于此?,与你的一拳并?无多大干系。”


    沈剑仍提着一口气:“功法?逆行可不是?小事,让我去给你抓点药。”


    “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说我,”萧铭失笑?,执拗于刚刚的话题,“那你,还走吗?”


    “这件事,年后再说吧。”沈剑望了望天。天空阴沉压抑,好像又有?雪要下来了。


    北地的冬天总是?漫长,送走了冷血,送走了旧年,一场一场的雪落下,才缓缓等来了草长莺飞的春天。


    第82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固然冬天漫长, 可春的势头却无法?阻挡,随着暖风一阵阵吹过西疆的土地,西疆便悄悄染上了绿意。


    道路上马蹄声哒哒, 三匹骏马飞奔而过,带起?轻微的尘土。


    “师兄, 你们倒是等等我呀!”眼见着跟前面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沈明月的脸上不免染上了些慌张, 语气中带着些焦急,喊道。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渐渐变远,萧乘风同身侧的萧瑟对视一笑, 轻轻拽了下缰绳, 将速度放缓, 回首对奔腾而来的沈明月笑道:“谁让你这么慢!”


    沈明月将将赶上两个人的速度,不满道:“我才刚学骑马多久,那能跟你们比。”


    一边说着, 沈明月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萧乘风□□雄赳赳气昂昂的金鳞,它昂扬的马头似乎在宣告着自?己狂飙后的意气风发, 又看看自?己坐骑踏雪清澈的双眼,那里?面倒映着她的身影,充满了温和的包容。沈明月叹了口气,爱怜地摸摸踏雪的头, 觉得自?己实在是辜负了这良驹宝马, 明明也是可以一日千里?的能力,偏偏就在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主人手上被迫蛰伏。


    其实不怪沈明月。


    刚来西疆大漠的时候,虽然沈明月已经八岁, 可是因为在凤栖楼做多了杂役活儿,睡觉睡不够不说, 饭菜也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整个人面黄肌瘦,个子也矮矮的,根本不像八岁的年?纪,倒像是四五岁的小姑娘。便是习武都没什?么力气,站在马跟前还摸不到马背,又怎么可能抓着缰绳骑马呢?于是这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到沈明月十一岁,缺失的营养补回来了,个子也长高了不少,才开始学骑马。满打满算,也不过才练了两年?,那比得上两个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师兄呢?


    萧乘风哪能不理解沈明月突然安静下隐藏的一丝落寞,看着三人的马在道路上并?排而行,他同萧瑟对视一眼,又一起?微笑扬鞭,两人立马窜出去好几大步。


    “你们怎么突然加快了速度!”


    猝不及防之下,沈明月的落寞变成了慌乱,她也立刻扬鞭跟上,可再怎么跟,她的技术也实在追不上两个师兄,只能咬牙坚持。


    萧乘风俯着身子,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落后的沈明月,轻轻勒了下马鞭,将速度降低,同她并?排,扬起?笑容,丝毫没有将她丢在后面的愧疚,坦然道:“突然就想?赛马了,所?以就稍微快了一点?。”


    因为速度太快,原本的微风也成了狂风,吹得沈明月脸颊两侧的头发糊到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视线。可饶是如此?,她也能在模糊的视线中清楚捕捉萧乘风的神?态,明明一样的速度,偏偏他仍能保持住翩翩风度,坐在马上如履平地一般的气定神?闲,脸上的笑容恣意又潇洒,眼中也满是理直气壮。


    沈明月更?加气鼓鼓:“不想?带我出来可以直说,干嘛非得用这种方式甩开我!”


    “哎哎哎,你可别?污蔑我们啊,”萧乘风作求饶状,又指指前面虽然没有回头却同样放慢速度的大师兄,“我们可都等着你呢。”


    “这还差不多,”沈明月轻轻哼一声,继而问道,“那你们不比了?”


    “当然要?比了。”


    萧乘风眼睛亮亮的,沈明月却觉得那里?面盛满了不怀好意。果然下一刻,萧瑟突然加速拉开几人的距离,而萧乘风则突然伸手一捞,抱住沈明月的腰轻轻一转,便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胸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没等沈明月反应过来惊呼,就听到耳边的声音低低传来:“坐好了,我带你去追大师兄。”


    “可是踏雪……”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沈明月后半句被淹没,紧接着就被萧乘风接过:“放心,踏雪可比你认路,没了你跑得也快得很,自?会跟上的。”


    听着他话里?的打趣,沈明月用手肘捣了萧乘风一下,力道不重?,惹得萧乘风发笑。


    背后的胸口宽阔而让人安心,沈明月坐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因发笑而震动的胸膛,听到头上打趣儿的清朗嗓音稳稳传来:“毕竟若是让你自?己跑,等跑到那儿,天就该黑了——”


    回应他的是沈明月加大力度往后捣的手肘。


    *******


    这场出游还是萧瑟提起?的。他作为大师兄,作为明教的少教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难得有了点?闲暇时间,萧瑟想?着已经很久没有三人一起?悠闲散心了,便挑了个温暖晴朗的春日,向萧乘风二人发出了春游邀约。


    一听要?出去玩,两人哪有不应,带了些简单的东西就出发了。


    三人要?去的地方是离明教不远的一座小山,以前萧乘风出任务的时候经常在这里?打些野物作为出发前的准备,对这座山熟到不能再熟了。他口中的天黑也只是开玩笑罢了,哪怕是走路也能在天黑前抵达,何况是骑马。只是为了照顾沈明月,哪怕说是比赛,萧乘风也放慢了些速度,待两人带着踏雪见?到萧瑟的时候,他已经捡了不少柴准备生火了。


    金鳞比踏雪要?高一点?,萧乘风先是翻身下马,然后将手递给沈明月,将她扶了下来。沈明月小跑着到萧瑟的身边,帮他一起?堆着柴火。萧乘风环抱着双臂缓缓走来,颇有些惬意道:“看来我是只等着吃就可以了啊。”


    萧瑟头也不抬,随手将适才削好的木叉抛给他:“林中的陷阱我已经布好了,你去捉几条鱼来。”


    沈明月捂着嘴偷笑,冲着不服气的萧乘风做个鬼脸,在他要?拿木棍敲到自?己头之前迅速跳开,丢下一句“我去看看陷阱有没有收获”就消失在了林中。


    萧乘风只得认命拎着木叉走了。


    三人分工明确,萧瑟把火燃起?来,做了个简易的烤架,不一会儿离开的两人都各自?拎着收获回来了。


    沈明月左手提着一只山鸡,右手拎着一只灰色的兔子,萧乘风则拎着五条鱼,还拿衣袍拢了不少果子回来。还没等说,萧乘风便自?觉地去一旁处理这些野味的内脏去了,沈明月也自?觉地跟在他身后——大师兄的手艺可是绝佳,只是他有点?洁癖,除非别?人给他处理好备好菜才肯屈尊烹饪一下。以往每次两人馋了,都是把配菜洗净切好,摆在盘子里?去萧瑟院里?求他才能打打牙祭,因此?难得可以吃个爽,自?是不会吝惜力气。


    这边沈明月正陪着萧瑟烤着处理好的肉食,那边萧乘风去取了带来的青菜,也在一旁煮起?了青菜汤。


    柴火将鸡肉的香气激发出来,弥漫在空气中,勾得人食欲大动,另一边的烤鱼鱼皮微微焦黄,油声滋滋作响,沈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


    萧乘风听到明显的口水吞咽声,嘲笑她道:“没出息。”


    而萧瑟只是微微一笑,将烤好的鸡腿撕下来,递给她:“尝尝味道怎么样。”


    沈明月瞪萧乘风的眼睛还没收回,闻言头都摇成了拨浪鼓:“大师兄先吃,烤这个好辛苦的。”


    因为她的谦让而感到心下熨帖,萧瑟笑容又加深了一些:“谁不知道我们明月最会品鉴,我这是想?让你先看看味道,万一有不合适的再调整呢。”


    既然萧瑟这么说,沈明月也不再客气,将鸡腿接过,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感受着浓郁的香味在嘴里?弥漫,鸡腿外?皮恰到好处的焦脆和鸡肉的嫩配合在一起?,含糊不清道:“大师兄的手艺我是最相信的,自?然是顶顶好吃的!”


    沈明月的样子将萧乘风逗笑了,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囊中的酒,丢到萧瑟怀里?,示意他也喝。嗅着水囊散发的酒香,沈明月好奇道:“这是什?么酒,让我也喝一口!”


    见?她要?用自?己满是油花的手去摸萧瑟怀中的酒囊,萧乘风赶忙拿过来:“哎,你可不能喝,你还是小孩子呢。”


    “我不小了,师父说明年?开春就到我的及笄礼了,我就是大人了!”沈明月倔强地回复。


    萧瑟将烤好的鱼递给沈明月,笑着摸摸她的头:“但明月现在还是小姑娘呢。”


    这下换萧乘风冲她做鬼脸,明明他也是大人了,偏偏就爱逗沈明月。


    萧瑟看着沈明月鼓着腮帮子吃烤鱼的样子,摇头无奈笑了笑,接过萧乘风递给他的酒囊,也给自?己灌了一口,赞道:“不愧是师父藏了三十年?的非梦,够劲。”


    沈明月被排斥在外?,看着萧乘风幽幽道:“我回去要?向师叔举报你偷酒。”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找他拿的呢?”萧乘风老神?在在。


    沈明月将整条烤鱼吃完,擦擦嘴,轻轻道:“是指趁他外?出的时候潜入酒窖取酒还差点?被师叔的机关射伤的‘拿’吗?”


    “你这丫头!”


    “师兄,你的青菜汤要?糊了。”


    萧乘风手忙脚乱去拯救自?己的青菜汤去了——他就会这一个,可不能出错,萧瑟则起?身,打算去河边洗洗手上的灰,沈明月见?两人都没注意到自?己,偷偷拿过酒囊来,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沈明月吐也不是不吐又难受,最后想?到这酒的珍贵,还是硬咽下去了,再然后——


    “师兄你怎么有两个头……”


    萧乘风都要?气笑了,他不让沈明月喝酒,一方面是顾及她年?纪小,另一方面则是,她连过节的果酒都能醉,何况这么烈的酒。


    然而为时已晚,沈明月早就醉了个糊涂,只是看着两人傻笑了一阵,然后突然直愣愣地倒下去,立刻便睡着了,无论两人怎么叫也叫不醒。


    萧乘风更?加无奈,将外?袍披在沈明月的身上,生怕她着凉,又叹息道:“这样回去肯定会被师父骂的。”


    萧瑟静静翻着火堆,将里?面残余的火焰熄灭,揶揄道:“没关系,反正不是我带的酒。”


    萧乘风听着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干脆一口气将酒囊中剩下的酒全灌进了肚子,抓起?沈明月放在一旁的剑便走到面前的空地上,借着酒意舞起?剑来。


    很久没有用剑,萧乘风却半点?滞涩都没有,只在最初的一瞬迟疑了一下,便流畅地挥舞起?来。萧瑟也莞尔,双指一动,身侧的树枝一动,一枚碧绿的树叶便停在了他的指尖。萧瑟将其放在唇边,轻轻吹起?了一曲悠扬的小调。


    一曲终,萧乘风利落收剑入鞘,带着薄汗往后一仰,躺倒沈明月的一侧,看看天上悠然飘远的云,又瞥瞥带着笑容睡得安然恬适的沈明月,感慨道:“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第83章 硕鼠


    头顶的帐纱将沈明月拽回现实, 她揉着发?胀发?痛的太阳穴,缓缓坐起身来,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暮色已至, 黑夜即将吞没最后的一点光亮,窗纸上印出些隐隐约约的枝条阴影, 在随着凛冽的寒风摇晃。沈明月认出, 那是前几天花满楼送来的腊梅的枝条, 被她养在花瓶里,几个花骨朵已经有开放的意?思,屋里也透着淡淡的花香。


    那支腊梅还是花满楼前不久带过来的, 他只是想向沈明月分享这深冬里难得的生?机, 却不知道所有的植物中, 沈明月最讨厌梅花,只是大家都因为她手腕上的那个梅花烙印以为她对梅花情有独钟罢了。那时候的讨厌是莫名奇妙的,沈明月只能忍耐着从心底散发?的抵触。而现在, 沈明月摩挲着手腕处的梅花烙印,突然?明白了自己?潜意?识里的那些复杂情绪, 同时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个万分美丽又命途坎坷的女子——被人打骂、克扣饭食、做各种杂活儿、还有这烙铁烙下的再?也消除不了的印记,小?时候不懂,只以为受了天大的苦,待到如今长成再回看那段时日, 沈明月只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那个善良的女子已经尽力给她撑起了一片天,尽力?护着沈明月,明明她也只是笼中被束缚的鸟儿, 却还在用自己?的羽翼提供遮蔽。


    手腕上的梅花印记随着沈明月的成长反而越发?清晰,雪白的腕子衬得那红色的梅花越发?刺目, 也是此刻,沈明月才明白,她抵触的从来不是梅花,也不是那个在她身上留下印记的美丽女子,而是那个吃女人不眨眼的恶臭地?方?,和混迹在里面形形色色的恶心男人。


    沈明月攥了攥手,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内力?,陌生?又熟悉的力?量给了她感觉久违的安全感。遇到困难时激发?的本能就来自于她体内一直存在的内力?,只是沈明月曾经忘记怎么使用了而已——想起自己?因为心疼被拍坏的桌子而突然?爆发?的力?量,沈明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而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


    然?后沈明月也确实没有压抑自己?情绪的想法,她任由眼泪肆意?地?流下,流满整个脸颊,一滴一滴地?砸在床上。


    萧乘风就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她哭泣。


    哭声渐渐停止,沈明月攥了攥拳,将那些翻涌而起的仇恨压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门外透出的隐隐影子,沈明月清了清嗓子,带着不可避免的弄弄鼻音,道:“进来吧。”


    萧乘风闻声而动,同样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对?上坐在床边的沈明月的双眼。


    “师兄。”沈明月微笑道。


    沈明月以为自己?的微笑足够平静,却不知那样一个简单的笑容和称呼在萧乘风的心中掀起了多少惊涛骇浪。暌违多年,萧乘风又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师兄”,这个很多年只出现在他梦里的称呼。


    萧乘风端着水杯的手轻轻一抖,又赶忙控制住递给沈明月,顺势低下了眼睛,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谢谢师兄!”沈明月接过水杯,笑容更大了,眼睛也弯了起来,只是微肿的双眼显得有些滑稽。


    萧乘风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沈明月低头捧着水杯小?口啜饮着里面的温水。


    沈明月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感受到萧乘风平静温和的目光,有些感激他此刻的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可能出现的提问,也不想去面对?那些问题,哪怕萧乘风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兄,可到底还是有些陌生?了。


    然?而在沈明月注意?不到的地?方?,萧乘风的目光却复杂难辨,包含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看着面前安静的女孩,萧乘风的内心涌上酸涩,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能从沈明月如今姣好的面庞中看出当?初那个十三?岁小?女孩的样子,如今她褪去了青涩稚嫩,变得成熟美丽,好像她只是长大了几岁,她依旧是那个爱跟在他身后说说笑笑的女孩,依旧那么的无?忧无?虑。好像如同那句“师兄”一样,只要萧乘风开口,她就还是明教?最受宠爱的小?师妹,还能回到当?初三?人策马奔腾的自在潇洒。


    可不是的,他们都清楚地?知道,那不仅仅是几年的光阴,那中间隔了沈剑萧x的死亡,隔了大师兄因误解而持续的恨和明教?的追杀,甚至萧乘风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领命而来,要杀死沈明月而归。


    回不去了,连中间的几年都不敢提起,连句别?来无?恙都不敢讲。


    萧乘风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叹出来,便听到沈明月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刻静谧得有些压抑的氛围:“师兄给我讲讲这些年发?生?的事吧?从师父带着我离开后,也是五六年过去了。”


    一边说着,沈明月起身同样给萧乘风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聊。


    她这样坦然?地?提起,倒是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萧乘风松了口气,到底不再?是当?初那个撒娇的小?女孩了,于是萧乘风顺着坐下,将她不了解的那些过往一点点将给她听。


    从叛徒出卖到东厂入侵,再?到萧瑟走火入魔,还有多嫡旧事,萧乘风一一讲给沈明月听。


    沈明月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笑道:“那之前那些来杀我的人……是大师兄派来的吗?大师兄是不是在怪我害死了师叔?”


    尽管沈明月在笑,可眼睛中却透露出苦涩与失落。


    她一直知道自己?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因为这四大名捕不会莫名其妙结识一个小?小?酒楼的掌柜,还对?自己?照顾颇多,也知道无?情委托上官摘星对?明月楼多加照看一定?有理由。但她相信无?情,既然?大家都瞒着她,她也不会去深究具体原因,就装作不知道安安静静做明月楼的掌柜。只是虽然?沈明月内力?尽失,可天生?的五感敏锐让她知道那些夜里的不宁静,也就知道一墙之隔上官摘星是如何轻松地?解决掉那些来刺杀自己?的人。


    沈明月在黑夜中睁着双眼,静静听着房外近乎悄无?声息的打斗,然?后还是没忍住,悄悄跟了上去。那时候她已经在一些突然?的爆发?中学会了短暂地?使用自己?的本领,于是竟然?跟上了上官摘星的脚步,也知道了那些来自东厂的刺客和另一波黑衣人。尽管沈明月没有靠近,却隐约看到了那波黑衣人脖颈上的刺青。


    如今记忆恢复,沈明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脖颈上的刺青是明教?死士的标志。


    萧乘风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劝过他,可是那阵子大师兄练功走火入魔后越发?偏激,如今为师父报仇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大师兄现在在临安吗?”沈明月问道。


    “当?年那事朝廷和东厂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废太孙找到了大师兄,来意?不知,但前太子同师伯有过师徒情谊,或许知道些什么,”萧乘风解释道,“再?加上教?内又揪出几个叛徒,前几日大师兄便回了明教?。”


    第84章 硕鼠


    沈明月一连卧床好几天, 店内众人虽然?担忧,除了?日常喂饭却也不敢多打扰她?,只指望着萧乘风的医科妙手。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病, 只是这过往的一切如同大梦一场让沈明月心力交瘁,显得面色苍白, 如今难得正常活动?, 众人没想到她开口便是平地一声?惊雷。


    “你要去西疆?”上官摘星先跳出来大声?疑问, 花满楼看起来不动?声?色,可微微捏紧的茶杯到底是出卖了?他心底的不安,李安歌等人虽然?没说?话, 也是包含担忧地向沈明月投来关?切目光。


    沈明月安抚地笑笑, 这笑容倒是让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生动?来, 她?带着歉意向大家解释:“是一些陈年旧事,但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那……”阿风带着犹疑,试探着问, “我们店里要关?门吗?”


    不怪阿风有此一问,实在是他一个?孤儿, 若是明月楼歇业不知道这些日子该做些什么,也担心沈明月一直不回来,那他又要恢复乞丐的身份了?。


    “我不在的时候,明月楼照常营业, 安歌完全?全?可以?自己做掌柜的了?, ”摸摸阿风的头?,安抚他一下,沈明月又继续道, “我还要指望着明月楼给我养老呢,你们可得好好给我赚钱!”


    玩笑话让店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唯有花满楼的眉头?微锁,看不出在想什么。


    沈明月自然?是注意到花满楼的情绪,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向他走来。


    花满楼的耳朵何其灵敏,只觉得沈明月的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上,让他既期待又紧张。在沈明月服下那药丸之前,两人才刚刚正式互通心意,可他们之间?短短认识一年有余和?沈明月的过去相比,实在是显得微不足道。何况花满楼敏锐地察觉萧乘风对沈明月不乏男女之情,他有些不敢赌到底会发生什么。


    花满楼同样轻叹一口气?,再抬首时眼底那些复杂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温和?的包容与关?切,那样疏朗地对沈明月笑——不论如何,喜欢的心是真的。


    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沈明月也从不是让人失望的人。她?站到花满楼的身边,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尽管指尖微凉,花满楼却从沈明月紧握的手中感到了?坚定的力量,她?牵着他穿过院门,走到连廊,并肩站在风铃下。


    冬日的微风吹动?着风铃微微作响,也带起寒冬里唯一的一丝花香。


    “闻到了?吗?”沈明月笑着问。


    “什么?”若是往日花满楼自回立即回答沈明月的问题,可今日神思?不属的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得反问了?一句。


    沈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含笑注视着打开的窗户边上的花瓶:“是腊梅,你送我的那几枝腊梅开了?,这个?位置是风口,最容易嗅到。”


    两人都何其聪敏,花满楼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淡雅的香气?。此刻不需要明说?,腊梅的味道已经让他安心,花满楼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这是她?的私事,是她?跟萧乘风的他不曾参与的过往,他有心陪她?一起去,却明白自己到底是个?外人,于是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你多多保重……”


    早日回来被他咽了?回去,花满楼不想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影响沈明月的安排,只同样用力回握着她?的手:“明月楼这里我会好好照看。”


    “有江南首富家的花七公子帮忙照看生意,等我回来岂不是要成为第二富的沈老板,明月楼也要闻名?天下了??”沈明月的笑容更加灿烂,又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补充道,“临安就是这点不好,一进了?冬天,连日的阴天就是不见?下雪,我都好多年没见?过雪了?,大雪都存在在记忆里,等我看完大漠辽阔的雪原就立马回来,我真的很想看雪呀。”


    花满楼轻轻拥住了?沈明月的肩,将她?整个?笼罩在怀抱中,有些闷闷道:“我等你。”


    沈明月一笑,神色里又带了?郑重,正色向他保证道:“我会很快回来的,等我将那些事处理完,我把?我的过去讲给你听。”


    第85章 硕鼠


    明?月楼内, 沈明月正在收拾行李。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并没有?多少需要带的东西,左右不过?一把藏在床底多年曾经的佩剑、一些干粮、两身换洗的短打罢了。


    简单一个包袱安静地呆在桌上, 门却被敲响。


    沈明?月打?开门,就见萧乘风笑?容疏朗地逆光站在那里, 这一刻, 他仍旧是那个潇洒恣意的少年师兄, 不曾窥到背后的血与泪。


    “我能进去吗?”萧乘风笑?道。


    沈明?月莞尔,侧身让开,拎走桌上那个包袱, 一边给他斟了杯茶水, 一边说道:“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不急,”萧乘风说,“你不用再跟店里的人好好道别一下吗?”


    “不用呀, 反正?很快就要回来的。”沈明?月浑不在意道。


    “你还?真是……”萧乘风扶额道。


    “真是什么??”沈明?月侧头看他。


    萧乘风本不欲继续说下去,见她认真问, 便将后半句话说完:“真是变了好多。”他还?记得小?时?候每次自己要出门办事,总得要认认真真跟沈明?月说再见才行,在沈明?月眼里,道别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 要用力地道别, 认真地再会。


    听?他这样讲完,沈明?月“扑哧”一笑?:“可能是我长大了吧。小?时?候的天地就那么?大,就那么?几个人, 自然是要好好地告别,然后期待再会。可我长大了才知?道再会哪有?那么?容易, 告别也没那么?好说出口,不如就活在现在,珍惜相遇的过?程就好。”


    开店这些日子,沈明?月迎来送往了许多人,最?开始还?会期待下次见,可说着下次见却没了下次,倒是一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再来,也挺好。


    “这样啊……”萧乘风沉默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试探道,“那花七公子呢?不用同他讲一下吗?”


    提到花满楼,沈明?月的笑?容变得灿烂:“我已经跟他讲过?了,不用担心他。”


    所以花满楼还?是特?别的吗?萧乘风这样想着,又问:“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明?月狐疑地看着他,注意到萧乘风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又笑?起来:“师兄不会绕了这么?一圈就为了问这个吧?”


    沈明?月坐到萧乘风对面,认真道:“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就这么?简单。”


    饶是早有?猜测,可真正?听?到沈明?月亲口承认带来的冲击远比萧乘风想象的要多得多。萧乘风几乎是一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便是愤怒涌上来:“你喜欢他哪里?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他一个瞎子,又怎么?能配得上你!你小?时?候明?明?说喜欢……”


    “师兄!”从听?到萧乘风口中的瞎子开始沈明?月就在皱眉,此刻更是立时?出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防止这话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然后紧接着就涌上了无奈,“师兄,我长大了,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了。”


    沈明?月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萧乘风的心头,他瞬间冷静下来,声音也恢复了平静:“那你对那花满楼又作何打?算?”


    “我不知?道,感情复杂多变,我不敢说未来怎样,但至少当下我们彼此心悦,余下的事,便等从西疆回来再说吧。”沈明?月的话语里透着一丝的茫然,也带着豁达,“说起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问师兄,不知?道你能不能医治一下他的眼睛?”


    沈明?月侧头看他,继续道:“当年师父说过?你于医术之道颇有?天赋,还?说若不是遇见你晚了,定要收你为徒的。世间医术最?好的便是我师父,之后便是你,若是你也医不好那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萧乘风一愣,虽然心里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抛开所有?,对于花满楼这个人他是有?些惋惜,何况医者仁心,于是尽管口气不怎么?好,他还?是道:“这要看过?他的具体情况才能确定。”


    “那我们走吧!”


    沈明?月刻意忽略那些共同的回忆,拽着萧乘风的袖子立马下了楼,花满楼还?没走,正?独自坐在窗边饮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头准确冲着小?跑过?来的沈明?月朗声笑?问:“怎么?了,跑得这样迅速?”


    沈明?月催着身旁的萧乘风:“你快看看他的眼睛。”


    花满楼一怔,转瞬便明?白过?来,沈明?月提过?她的师兄师从沈剑学医来着。


    萧乘风先是问了花满楼几个问题,又掀了掀他的眼皮,然后摊手无奈道:“当时?的毒太过?致命,为了保命将毒全都逼到眼睛处用金针封穴实是非常明?智的方法,但是时?间太久了,确实治不好了。”


    “真的不能治了吗?”沈明?月的语气有?些沮丧。


    萧乘风抱臂摇头:“治不了。”


    花满楼虽然有?些期待但也不算太过?失望,毕竟已经瞎了这么?久,他早已习惯了目不视物的生活,只是有?些遗憾不能看看沈明?月的脸。听?到两人的话,花满楼先是向萧乘风道谢,继而反过?来安慰沈明?月,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了沈明?月一下子沮丧下来的语气。


    沈明?月看了看萧乘风的神色,低声应好,接着又道:“那你先坐一会儿,我再同我师兄收拾些行李。”


    花满楼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了。


    重回二?楼掩上房门,确定两人的对话不会被任何人听?到后,沈明?月开门见山问道:“师兄为什么?不想治花满楼?”


    萧乘风蜷了蜷手指,挑眉笑?道:“明?月何出此言?”


    见他仍在打?着哈哈不肯直言,沈明?月叹了口气,靠近他将他蜷缩的手指轻轻抚开,缓缓道:“从小?师兄就爱哄我,说后山藏着猛兽、关内有?着恶人,说师父把我丢给你不要我了、说大师兄才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小?孩子……每次你哄我都会蜷起食指,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萧乘风低头,眼神复杂地凝视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半晌无言。


    “所以师兄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轻叹了一口气,萧乘风开口道:“若是治好他需要你舍掉一件对你非常珍贵的东西呢?”


    沈明?月追问道:“那件东西是什么??”


    “师伯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萧乘风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窗台,“那盆五蕴。”


    萧乘风走到窗边轻抚上那盆植株的叶子,在深冬也散发着傲人绿意的植物头上已经顶上了小?小?的花苞,可见主人将其照顾得很好:“世间千万种可入药的植株,唯有?五蕴最?为特?殊。这种植物不开花结果则已,一结果便要整株取下来分?不同的部分?入药,根做药引,茎榨汁饮用,叶、花晒干煎汤,果子做茶,服用下去说一句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只是这样五蕴便再也没了存活的机会,因为只结一个果子,入了药便没有?延续的机会,因此万分?珍贵。何况五蕴十五年发芽,十年成长,五年开花,两年结果。许多人根本等不到五蕴入药便死去了。这是师伯留你的最?后的东西,我不想用来救一个外人。”


    沈明?月怔了怔,同样上前抚摸着叶片,笑?盈盈说道:“难怪我总会下意识照料这个盆栽,原来是要这个时?候派上用场。只是师兄,人总要往前看,逝者已逝,若是师父还?活着,知?道他留给我的五蕴治好了人,想必也是开心的。”


    萧乘风拗不过?她,便道:“那就等它结果吧。”


    ******


    深冬的官道上几乎不见人,马蹄哒哒,唯有?沈明?月同萧乘风并驾赶路。


    走出温柔江南,冬日的温和顷刻褪去,迎面凛冽的朔风吹得二?人发丝飞舞,好似要将整个人吹透,将那刺骨的寒意刻进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血肉里。


    念及沈明?月前不久才消耗了不少心力,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萧乘风给了她一块面巾,让她围在脸上。面巾将沈明?月的脸整个包裹,只露出一双明?媚清澈的眼睛,一面怀念一面感叹地望着天地间的景色。


    “很久没回过?北方了吧?”萧乘风看着沈明?月眼中的好奇,难掩笑?意。


    “是啊,”沈明?月点点头,同样笑?道,“一晃眼都六年了。”


    当初跟师父逃亡的时?候,沈明?月只有?十三岁,不说这几年之间发生的变化,便是那时?候一路紧急逃命,根本没有?任何观赏风景的心情。


    不同于江南富饶水乡的平坦,塞北山脉连绵不绝,山顶白雪皑皑,只这样望着便觉得豪气自肺腑翻涌,吐纳于天地间,同塞北呼呼作响的朔风融为一体。


    “只是可惜这几天都阴沉沉的,若是晴天,金光映照着山峰,又是另一种震撼人心的景色。”


    似乎是要应和萧乘风,他的话音未落,原本阴沉沉的天空突然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白雪常至,冬雷难见,沈明?月下意识地握紧了剑。


    萧乘风御马离沈明?月更近了些,开口安慰道:“不用怕,我在你身边呢。”


    沈明?月原本还?在疑惑,注意到他微微抬起的手才意识到师兄以为自己在害怕打?雷,想保护她罢了。


    萧乘风的行为让沈明?月感到熨帖,不论分?别多少年,他也永远是她的师兄。但她不想沉缅过?去,于是沈明?月举了举手中的剑,开玩笑?道:“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听?见雷声总是觉得烦躁,最?开始的几年老是会去磨刀,把刀磨亮磨锋利后就不那么?烦躁了,也因此后院养的那些鸡总逃不过?雷雨天,毕竟不能白瞎了我磨好的刀不是?偏偏江南多雨,于是每到雨季的时?候,明?月楼的白斩鸡之类的菜一定是最?便宜的。”


    两人同行一路已有?月余,虽然会聊起这些年对方未曾参与的经历,但到底都有?所顾忌,生怕触及伤心事。因此难得听?她提起这些趣事儿,萧乘风一脸专注,面上也随着她的形容浮现笑?意。可紧接着,沈明?月的话再次让萧乘风更加切实地意识到他们之间不单单是五年的时?光,不是轻飘飘一句过?眼烟云就可以揭过?的。他们的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她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害怕打?雷,总跟在萧乘风身后,做梦要一同游览山川的小?女孩了。


    因为沈明?月顿了顿,深深看了萧乘风一眼又说道:“我已经不怕雷了,师兄。后来恢复记忆后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师父死在一个雷雨天,我磨刀只是想为师父报仇而已。”


    第86章 硕鼠


    光明顶上, 教主殿内。


    “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萧瑟声音一出,他身侧的左右护法立刻冲上前去, 一左一右便要?擒住沈明月。


    萧乘风左跨一步,站到沈明月面前, 将其护在身后, 抬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萧瑟:“师兄, 这是明月,是我们的小师妹啊!”


    萧瑟连半丝多?余的情?绪吝啬给予,抬起细长的腕子在空中摆了?摆, 示意左右护法继续, 不要?理会。


    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眼看局势就要?僵持住, 左护法看着萧乘风,阴恻恻笑?道:“总护法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忤逆教主的命令不成?”


    萧乘风没有回答,他同样吝啬施舍一个眼神给身旁聒噪的人, 只是抬头看着萧瑟,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无声同萧瑟对峙,等着他的答复。


    见他不理会自己,一直以来受制于萧乘风的左护法愈发愤怒,长久被?他无视的压抑涌上心头, 于是更加不怀好意, 拱火道:“谁人不知总护法武功一人之下,如今阻拦在这里,何曾给我?们机会, 这不是表明了?你的立场。但你护着的可是叛教害死老?教主之人,我?们倒也罢了?, 但你对得起教主和?老?教主吗?”


    他的话果然起了?作用,高坐在台子上的人不再?沉默地看着下面几人的对峙,颇有些不耐烦道:“少费口?舌,拿下沈明月。”


    话音刚落,周边的几人一拥而?上,直冲着萧乘风而?来。


    “大师兄!”原本被?萧乘风护在身后的沈明月迈出一大步,借着身法避开奔袭的教徒,冲高台上的人喊道。


    “我?不是你师兄。”萧瑟冷漠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


    饶是路上早就被?萧乘风提醒过许多?次关于萧瑟的现状,真正看到萧瑟的那一刹那,沈明月的眼泪几乎抑制不住要?流下来。


    “那天我?和?师兄从镇上赶回来得晚了?,回到教中只看到满地的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师父被?上一任左护法偷袭了?全力的一掌,那一掌震碎了?师父的心脉,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师父自己硬是扛着把东厂那些走狗都清理了?,还铲除了?一些内鬼,强撑到我?们回来后才?倒下的。”


    “但是还是来不及了?。我?们只见了?师父最后一面。”


    “师父死的时候说不怪你,让我?们互相照应。”


    “但是大师兄过不去心里的坎儿,他总觉得是他为你生……外出买礼……买东西才?让东厂有了?可乘之机,害得师父死亡……”


    “师父死后,大师兄做了?教主,把教内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所有可疑的人都让他杀了?,教内流的血倒是比东厂登顶那天有过之无不及。”


    “他再?也不信任任何人,后来有次练功出了?岔子,他干脆换了?个更加狠厉的心法修炼,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为过。”


    “自打师父离世后,大师兄便像疯魔了?一般,待会儿见到他……你不要?太难过。”


    台上的人早已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笑?容温暖,喜欢安抚摸摸她?的头发的大师兄。曾经那个爱穿白衣的人不再?,换成如今一身黑袍的冷酷教主,沈明月对上那双透着妖冶的红的眸子,只觉得心痛。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起来,为什么一直在逃避这件事,让本就沉重的过往随着时间的流逝更添了?怨恨,让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血泪变得愈发刺眼。


    “我?知道师兄恨我?,可我?这次回来便是想把这件事做个了?断,我?想和?你一起解决掉东厂,”沈明月掩住声音中浓厚的悲伤,缓缓道,“为师父师叔报仇……”


    “你还敢提他们!”


    沈明月的话激怒了?萧瑟。原本高坐的人一个闪身便冲到沈明月的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速度快到连萧乘风没能阻拦,接着便看到沈明月的脸顷刻便因?为喘不过气而?涨得通红。


    而?沈明月不能反抗,也没有反抗。


    武功荒废多?年,饶是沈明月的身法是三人当?中最好的也来不及反应,何况她?知道大师兄心中的恨,作为发泄的出口?,也不该还手。


    硬生生受了?左护法一掌,萧乘风冲破几个人的围攻,一个箭步便迈上前去,一把抓住萧瑟的手腕,但顾及到沈明月也不敢用力,只得语气焦急道:“师兄,这是小师妹啊!”


    萧瑟丝毫不犹豫地加大力道,冷笑?道:“从师父死了?,她?逃出明教开始,她?就不是了?。”


    “师兄……我?知道你恨我?……”沈明月艰难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可你……至少让我?先给师父师叔报仇……再?处置我?也不迟……”


    “呵,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吧?”仿佛听到什么玩笑?话,萧瑟摇摇头,嗤笑?出声,“师父的仇自有我?去报,有你没你根本无甚关系,现在,我?只想拿你陪葬!”


    “哦?这可不行。她?的命我?还有用呢。”


    三人对峙之间,一个容貌昳丽的人影从殿外走来,摇着手中的折扇懒洋洋地笑?道:“教主可是同我?说好的,怎么突然就忘记了??”


    ******


    来人的声音带着七分的调笑?和?三分的警告,摇着折扇慢悠悠地向殿内走来。本就是深冬的天气,他的到来更让殿内增加了?寒意。


    但萧瑟并没有放手,恰恰相反,他甚至不动声色地增加了?手中的力道,轻蔑地斜睨了?那人一眼,不屑道:“还从来没有人能要?求我?做事。”


    因?为窒息,沈明月的脸涨得更红,已经透出发紫的趋势,萧乘风更加焦急,手上也不由得用力,想阻拦萧瑟的行为。


    见萧瑟不答,那人更是轻轻地笑?起来:“怎么,昨日还相谈甚欢,今日便要?毁约不成?教主可不是这种人呀。”


    见萧瑟不为所动,来人的眼中笑?意不变,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这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继续笑?道:“我?倒是没什么,朝堂之上少了?一部分助力无非就是之后成大事艰难些,但到时候可能也无力同东厂对抗了?,只能互相掣肘,井水不犯河水了?。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可是教主想要?看到的?”


    “你威胁我??”萧瑟挑了?挑眉,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哎,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那人继续莞尔,摇摇头,“哪里有人敢威胁教主呢?我?只是在认真为教主分析利弊,心平气和?同教主商量而?已。”


    “商量?我?可看不出来你有同我?商量的意思!”


    萧瑟冷哼一声,却也知道沈明月是他们所谋大计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饶是再?有不满,也明白此时绝无可能要?她?性命,便将那只钳住她?脖子的手松开,仿佛蹭上了?什么脏东西般一甩衣袖,又重坐于高台之上。


    骤然重新得到空气的沈明月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长久的缺氧让她?感到头晕目眩,若不是萧乘风扶着,早已跌坐到地上去。现下她?整个人都倚着萧乘风的胳膊,借他的力量支撑,倒像是被?他圈在怀里,透出旁人不能插入的亲密。


    这一幕显然刺伤了?萧瑟的眼。


    “若是要?你侬我?侬,我?的殿内可不是你们放纵的地方,还不速速滚出去!”


    “哎——师兄师妹岂非天作之合?”利落的收扇声将萧瑟的怒火限制在一旁,那容貌昳丽的人缓缓道,“我?还没有正式跟沈掌柜的打过招呼,就这么赶出去不是错过了?故人重逢?”


    听得他的话,一直止不住咳嗽的沈明月抬起头,不期然对上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惊讶道:“是你……四明山山神庙……的那个人……”


    “沈掌柜还能记得我?,实?在是在下的荣幸,”那人“哈哈”一笑?,将脸又凑上前去,追问道,“可当?时沈掌柜还没有之前的记忆,不知道如今恢复后,再?看我?这张脸,可有什么别的印象?”


    他的一番话让沈明月皱起眉细细思索。既是失忆之前,那便是她?同师父到江南不久的事儿……这张脸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有些想不起来……


    沈明月盯着这人的五官眉眼,一寸一寸的打量,明明是有些冒犯的直视,那人却不避不躲,连唇角的笑?容都不曾改变,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沈明月,流露出万分期待。


    “怎么样?可曾想起来什么?”那人含笑?问道。


    沈明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仔仔细细不肯放过任何细节,下巴、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多?情?的桃花眼、右眼下的泪痣……


    这颗泪痣!记忆中她?曾在一个人的眼下同样的位置也看过这颗泪痣,那个人也生得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只是那个人笑?容舒朗,整个人的气质也是大方清爽,不像面前这人,总是给人一种粘腻肉麻的感觉,像是毒蛇蜿蜒,一不注意便会被?他缠住,再?无法挣脱。


    那个人好像叫……


    “古礼是你什么人?!”在一闪而?逝的记忆里,沈明月抓住了?那一点微光,质问道。


    对面的人笑?意微顿,带着些复杂:“他是我?爹,我?名?唤,古承泽。”


    第87章 硕鼠


    两岁多的沈明月还不太记事, 走路也不太稳,在院子里着?急地追赶着?一溜烟便没影儿的严弘晋,不经意撞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仰起头, 沈明月便看到一个容貌昳丽的人弯起好看的桃花眼,温和地冲她笑。


    小小的沈明月从不畏生, 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稳住自己的身体。沈明月的手仍然扶在他?身上, 好奇问道:“哥哥你是谁呀?”


    “小蝶, 不得无礼,”跟在一旁的沈卫轻轻呵斥,为沈明月的莽撞道歉, 又继而道, “这是当今太子殿下。”


    “无碍, 喊什么都可以,”古礼莞尔,继续对沈明月道, “若不是沈教?头总是不肯收我做徒弟,不然倒真的可以担一声你的哥哥。”


    “殿下……”沈卫颇有些?无奈, 试图解释。


    古礼摆摆手:“玩笑而已,教?头不用紧张。我知道我同父皇都没什么习武天赋,没必要强求,用来强身健体就可以了。”


    说完, 他?又笑着?看了沈明月一眼:“不过?看来沈教?头有了更好的继承人呢。”


    “你周岁生辰的时候我不在京城, 只派人送了礼物,也没见你一面。今日来得仓促,也没准备什么东西?。”一边说着?, 古礼一边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放到沈明月的手里, “这块玉佩给你,过?几日我让小福拟个单子给你,凡是我名下的铺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挑。”


    “殿下,太贵重了,这不合适!”沈卫赶忙阻止。


    回答沈卫的是古礼轻飘飘的阻止:“沈教?头,君无戏言。”


    这是沈明月同古礼的初次见面,那?个“仓促”的见面礼物因为过?于贵重被李沅木小心翼翼地锁进了柜子里。


    “唉,也不知道这么受天家重视,是福还是祸……”


    ******


    “他?们都能一早跑去观礼,我为什么只能坐在这儿吃水果!”看着?那?几个凑在门前探头张望的小孩子,沈明月一脸不满。


    “他?们是太子殿下的胞弟胞妹,自是该去添些?喜气。”沈卫拍拍沈明月的手,安抚道,“小蝶也可以观礼,但是要等太子接亲入场才行。这是东宫,不能乱跑。”


    沈明月不满地嘟起嘴:“我可是第一次看别人成亲,却不能从头看到尾,多可惜啊。”


    李沅木莞尔:“你还小,以后这种事多着?呢,有的是你可以观摩的时候。”


    沈明月看看旁边本属于严弘晋的位置,又追问道:“那?为什么弘晋哥哥可以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去接亲,凭什么他?能跟着?我不能?”


    “弘晋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太子陪读,今日成亲是太子请他?一同接亲呢,自是不同。”沈卫解释道。


    “既然这样……那?嘉平姐姐成亲的时候我能去接亲吗?”沈明月一脸憧憬,却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令人震惊,惹得正在饮茶的沈卫差点便要呛到。


    以手掩唇轻咳一声,沈卫压下嘴角那?丝笑意?,问道:“明月为什么这么问?”


    沈明月只觉得自己的爹今天笨笨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便立刻坐直了身子,摆着?手指头给他?数:“你看,弘晋哥哥跟太子殿下都是男孩,而且他?们两个关系很好,所以太子殿下才会让他?去陪同接亲对不对?”


    “是的呀,”沈卫含笑看着?沈明月,道,“然后呢?”


    “你怎么还不明白呀,”沈明月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只觉得她爹日常的精明都是假象,她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还要继续解释才能理解,“我和嘉平姐姐都是女孩,我和她关系也很好,那?等她成亲的时候,肯定会邀请我一起去帮忙接亲呀!那?到时候我就也可以参与整场婚礼了。”


    “哈哈哈——”一旁听完整个过?程的崔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崔嘉平脸上飞起的红霞。


    沈明月不解地看着?崔父:“伯伯你笑什么呀……”


    李沅木将沈明月抱在怀里,制止她发?散的想象力?:“可是明月,接亲是男方的事呢,要把新娘接到新郎那?里成亲,新娘只需要在家里等待就好。”


    “啊?这是律法规定吗?”愿望落空,沈明月有些?落寞,歪着?头问道。


    这句话把李沅木问得哑口无言:“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沈明月又兴奋起来,“等嘉平姐姐成亲的时候,就去新郎那?里把他?接过?来!我也要骑着?大马陪着?嘉平姐姐接亲!”


    大家还没来得及继续为沈明月讲解成亲的流程规矩,就听到门口公公扬声喊道:“新郎新娘到——”


    这是沈明月同古礼的第二次见面。


    入目是一双喜靴,喜靴的主人小心地牵着?红绸布另一端的新娘,缓缓步入殿内。从娘亲的怀里探身望去,沈明月看到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今日弯得弧度更大,眼下的那?颗泪痣都褪了惑人的意?味,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那?兴奋也感染了殿内的所有人,众人一同欢呼起来。


    ******


    沈明月家中凉亭,沈卫同古礼对坐弈棋。


    “近日我父皇的身体愈发?不好了。”缓缓落下一枚黑子,古礼轻叹一口气。


    听到他?的话,沈卫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跟着?落下一子:“我已经去信联系江湖中的神医,只希望还来得及。只是殿下不宜过?分忧虑,朝堂中的事不宜掉以轻心。”


    “最近安王异动频繁,同许多大臣亲近,”古礼轻笑一声,那?双桃花眼的眼尾染上冷意?,“我倒是小瞧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弟。”


    二人交谈间,白棋已几乎被黑棋杀的片甲不留。


    “此时朝中风云多变,往后我恐怕不能再随意?登门,万望沈教?头注意?提防,小心行事。”古礼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今天的棋局便到这里吧。”


    说罢,古礼整理衣袍,便要起身离开。


    “殿下。”沈卫开口喊住他?转身的脚步,在棋盘上不起眼的角落落下一枚白子,原本看似白棋必输的局面瞬间盘活,甚至带着?隐隐的攻势向黑子袭来。


    古礼眼中泛起涟漪,刚刚强撑的云淡风轻被一枚白子打破,连日的奔波焦虑在沈卫面前显露出来,透出些?孤立无援的难堪。


    注视着?面前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沈卫有些?心疼,又明白这是属于他?的担子,只能他?自己扛:“不到最后一刻,到底谁是棋子谁是下棋者皆无定数,看似弱势的一方也可能在未曾察觉的地方逆风翻盘,不可大意?轻敌。殿下有事便去忙吧,只是切记谨慎。”


    古礼拱手微弯身体,对沈卫浅浅一拜,爽声笑道:“虽然沈教?头从未正式收我为徒,但今日在此,古礼多谢师父赐教?。”


    另一边,沈明月午睡初醒,趿拉着?鞋子便来凉亭找沈卫。


    沈明月同古礼的第三次见面,只看到匆匆忙忙离开的一个衣角。


    ******


    “爹爹怎么穿上了素色的衣服呀?今天不是要上朝吗?怎么不穿官服。”沈明月绕着?沈卫跑了一圈,难掩疑问。


    “今日不一样。”沈卫低头看着?才刚刚长过?自己膝盖的女儿,轻轻解释道。


    “哪里不一样?今日不是休沐呀?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爹爹不是说只有特殊的日子才会穿特殊的衣服吗?”沈明月仰着?小脸,一脸执着?地问道。


    李沅木抱起沈明月,看着?一脸懵懂的女儿,缓缓道:“这是当今皇帝驾崩,百官为他?吊唁呢。”


    “什么是驾崩啊?”沈明月咬了咬手指,更加疑惑。


    “驾崩就是死亡,是离开我们去另一个世界了。小蝶以后不可以提这件事知道吗?”


    “我为什么不能提呢?”


    沈卫叹了口气:“因为我们要避讳,新的皇帝不喜欢我们提过?去的事,哪怕为先帝吊唁也不能过?于诚心、过?于难过?。”


    “为什么?先帝不是太子殿下的爹爹吗?为什么不能过?于难过??”


    “小蝶!”


    沈卫的呵斥将沈明月剩余的疑问吓回了腹中。


    李沅木眼神制止沈卫未竟的话语,轻轻拍拍沈明月的背,示意?她不用害怕,安慰道:“这件事情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总之小蝶不可以再提起太子殿下,知道了吗?”


    沈明月脸上的惊慌还不曾褪去,只懵懵地应好。


    看着?懵懂无知的女儿,再想想如今的局势,李沅木心中忧思更甚,却也不好在沈明月面前表现出来。


    招招手唤来一直贴身照顾沈明月的丫鬟,李沅木道:“春意?,带小姐去一边玩吧。”


    “是。”春意?弯腰将沈明月抱起,离开了正厅。


    目送沈明月离开,李沅木才转身对沈卫道:“你也是,小蝶才三岁半,你冲她吼什么。”


    沈卫眼底染上复杂的情绪:“唉,谁人不知当今皇上同先帝和太……的矛盾,我只是怕祸从口出。”


    替沈卫整理衣冠的手微微一顿,李沅木将手放在沈卫的胸口,也跟着?忧愁起来:“不然等丧期一过?,我们辞官回家吧。左右这个教?头也只是虚职,朝堂中的事也不是我们喜欢的,还不如回到江湖,做对自由自在的夫妻。”


    “我虽然想,只怕新皇不给我们这个机会啊。”


    第88章 硕鼠


    沈明月注视着古承泽, 心情复杂。


    她实?在很难将面前这个容貌昳丽亦正亦邪的男子同当年那个笑?容明亮性格温和的男子联系起来,何?况还是父子。


    当年的事?沈明月不清楚,还是如?今恢复记忆后从旁人的嘴里?拼凑出?事?情的经过——先皇病危导致对朝堂把控力衰弱, 太子“勾结武林意图篡位”,朝中大臣蠢蠢欲动。安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捉拿太子清扫叛贼, 之后先皇病逝太子被斩, 安王新帝登基, 唯有当年尚在襁褓中不满两岁的太孙下落不明。


    一晃十几年,古承泽也不过十六岁。


    沈明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十几年他又是怎样的颠沛流离呢?


    眼前的面容逐渐同曾经好看?的桃花眼重合, 透过他的面庞, 沈明月仿佛看?到当年一脸温柔的男子低头对她笑?。


    “我?会?助你登基的。”


    殿内, 沈明月保证道?。


    “哼,”高?台上的萧瑟冷哼一声,看?着台下的沈明月, “无论?最后有没有登基,东厂的命我?都要, 你的命,我?也要。”


    ******


    萧瑟不乐意见到沈明月,挥挥手让她先离开?了。


    长长的走廊上,沈明月同萧乘风并肩而行。


    明教位于光明顶, 山上是终日不化的连绵积雪, 山下是铺天盖地的厚重黄沙,头顶是无比夺目的璀璨星河。


    “很久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了吧?”深冬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两?个人的脸上。呵出?一口冷气, 萧乘风问道?。


    沈明月莞尔:“不仅是星星,我?也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了。”


    沈明月驻足, 张开?双臂拥抱寂静的冬夜,深吸一口气,回首对萧乘风道?:“江南从未下雪,我?都要忘记雪是什么味道?了。”


    “等这些事?情忙完,我?们再去堆雪人儿?”抓起一抔雪,萧乘风笑?着说。


    “或许可以。”沈明月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的阴影,带着不容忽视的悲哀。


    两?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未来的虚无定数。轻咳一声,萧乘风谈起古承泽:“太子被斩的时候,太子的一些忠心旧部趁乱救走了他。毕竟谋逆之罪定下,影响的不仅仅是太子,那些人的前途也一并毁了。想东山再起,只能奢望太子平反。”


    沈明月静静听着,没有开?口。


    萧乘风继续道?:“大概在四年前,古承泽在当年那一批人的帮助下,开?始暗地里?接触旧部,渐渐渗透进朝堂。安王即位后将武林人士赶尽杀绝,太子旧部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只剩下无关紧要的小官,凡是重要的官职全安上了自?己人。可谁能想到,这几年过去,那些小官也在朝堂上有了一定分量呢?而且安王的手下废物不少,能坐那个位置却坐不长久,慢慢就因为?犯错替换成?古承泽的人了。安王也就最初即位那几年还算精明,自?打稳坐高?台后,他早忘了什么叫约束了。如?今苛政横行民不聊生,倒是个启事?的好时候。”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沈明月问,“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找上我?。”


    “因为?你并不普通。”


    萧乘风走到沈明月的身边,替她挡住深夜吹来的冷风,慢慢解释:“是你父亲连接起了朝堂和武林,不论?内外都有他的徒弟。而且他做武林盟主多年,不知道?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你还活着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一定有很多武林中人联系你,想要为?你父亲报仇。更何?况……”


    “何?况什么?”沈明月侧头看?他。


    “如?今朝廷积弱,边关战事?不断,谁掌握了军事?,谁就近乎可以把持朝政。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哪怕严弘晋对皇帝不敬那么多次,公然抗旨不尊,也毫发无损到现在。皇帝不敢动他,一旦他死了,第二天匈奴的马蹄就能踏平京城。而古承泽经营多年,就缺一个能帮他上阵杀敌的将军。严家和崔家在军中的威望可是比皇帝要高?得多,将士们不听皇帝的命令,只听严弘晋。因此,严弘晋是两?方必争之人。”


    “明月,你是那个关键。”顿了顿,萧乘风的声音从夜风中传来,“你知道?你父亲对严弘晋的意义,争取到你,就相当于争取到了他,争取到了所有将士们的支持。”


    “我?明白了,师兄。”


    “不过古承泽这个人,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你可要小心提防。”萧乘风补充说


    当日四明山山神?庙,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可萧乘风却是一眼便看?出?古承泽习过武,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无能虚弱。而且他一路飞奔而来,早已察觉林中的不对劲,那暗处分明藏着一些隐蔽能力极强的侍卫,只是没有命令不敢妄动而已。


    当时的萧乘风过于担心沈明月,没有细想那些人到底属于何?方势力,现在看?来,只怕古承泽早已做好万全的打算,便是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他们一行人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就是影响受伤的严重程度而已。


    那次的行动不过是场试探。试探沈明月到底是不是真的前尘忘却,试探朝中其他人同沈明月还有没有联系。估计就是那次的试探,让古承泽更加认识到沈明月的重要性,也因此更加迫不及待想要接触沈明月,还有意引着严弘晋去江南见她。


    ——严弘晋并不是突然南下,而是古承泽暗地里?给他送了信,才引得他想一探究竟。


    沈明月是何?其聪慧之人,听完萧乘风的解释何?尝不明白之前同古承泽的偶遇都是他有意制造的试探。她不喜欢古承泽的不择手段,却也明白玩权谋就是要对自?己和别人都狠。


    到底是同当年那个让人如?沐春风文质彬彬的太子不一样了。沈明月吸吸鼻子,凝望着天上的点点星光,慢慢道?:“只怕今晚过去,我?的身份便瞒不住了。”


    ******


    飞奔的马蹄溅起黄沙,头顶盘旋的秃鹫也让人倍感压力。太阳还未升起,天色昏暗,将明未明。


    一切的种种仿佛同多年前的那个仓皇逃离的夜晚重合,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只能被保护的那一个,她成?了并肩作战的同伴。


    沈明月附身紧紧贴住马身,避开?身后的箭矢,还有心情同一旁的萧乘风说笑?:“我?说的果然没错,古承泽果然不会?放弃利用?好我?的身份,有了我?们牵制东厂的一部分战力,他就能更好地在京城布局了。”


    萧乘风沉稳射出?一支箭,身后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倒。他摸着箭筒里?的剑,冷声道?:“他够迫不及待的。”


    沈明月笑?眼弯弯,没有否认。


    那天商讨结束后,沈明月同萧瑟也达成?共识——待到一切结束,她会?回到光明顶任由处置。之后,沈明月便告别萧瑟,同萧乘风一起踏上了赶赴京城的路。只是从踏出?光明顶的那一刻起,身后的追杀便没停过。


    “我?猜我?们还在赶往西疆的路上的时候,古承泽便已经在京城散布我?还活着的消息了。”沈明月推测道?。


    “不然东厂的人也不会?来得这么快。”萧乘风挑眉,同意她的话。


    “不仅如?此,”沈明月拍拍马身上的鞍袋,笑?道?,“这几日我?收到不少信件,话里?话外都是问我?怎么给我?爹报仇,他们会?助我?一臂之力。”


    萧乘风皱眉:“自?从你父亲离世后,由于信物缺失,武林盟主一直无人接任,如?今的武林已经不是当初的武林,这里?面的势力错综复杂,不可尽信。”


    “那当然,”沈明月嗤笑?道?,“有些人的算盘都要打到我?脸上了,就差没明着问我?帮我?爹报仇后能不能得到他的剑法心得,或者能不能也能入仕当官了。”


    看?看?身后紧追不舍如?狗皮膏药一般难缠的东厂公公,又看?看?天空。沈明月指了指头顶盘旋的秃鹫,对萧乘风笑?道?:“这几日有意留下的行踪也差不多够他们联系我?了,这几日的收到的信件已经明显少了很多,也是时候‘失联’一段时间让他们猜测去了。总不能一直让他们掌握我?的踪迹,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听着她的话,萧乘风的手重新搭上箭筒,从中摸出?两?支。利落地转身躺在马背上,双腿反夹着马身防止自?己掉下去,侧目对沈明月笑?道?:“先不管后面的喽啰,要不要比一比,让我?看?看?你的箭术有没有进步?”


    “好啊。”沈明月爽快应道?。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两?支箭一同射出?,直奔空中盘旋的秃鹫而去,如?同串串一般将其射落,带着羽毛和血迹跌落。


    “师兄你怎么耍赖!”见他如?此,沈明月也不甘示弱,迅速摸出?箭矢,搭弓引箭而去,同样射落两?只秃鹫。


    “二比二平了,”萧乘风失笑?,“可惜他们只派了四只秃鹫来记录你的踪迹,不然还能较个高?下。”


    “哼,你提前射箭我?还没说你什么呢。”沈明月不服。


    交谈间,两?人纵马一路飞奔,眼看?便要出?了大漠,走到城镇边缘。


    太阳也慢慢升起,天色逐渐亮起来,带着和煦的光芒照着大地。


    沈明月拉住缰绳,停马回身,对身侧同她并肩而立的萧乘风道?:“既然没了秃鹫,那就解决一下身后的豺狼?总不能进了城还任他们穷追不舍吧?”


    “可以。只不过他们可算不上豺狼,充其量不过几只朝廷的走狗而已。”


    刀光划破漫长黑夜。


    第89章 硕鼠


    神?侯府内, 无情的轮椅缓缓而来。


    “怎么样了?”不需要抬头,沈明月只听驶来的轮椅声便知道是无?情。即使师父治好了无?情的腿,也不妨碍他坐着轮椅到处穿梭——示敌以弱, 示顿以张,兵法之道, 沈明月也是略懂一些的。


    “殿下那边的证据已经搜集差不多了, 再过半旬, 等京城的流言影响扩大,就是时候了。”


    饶是很?早就对古承泽的谋划有过认知,沈明月还是咋舌于他的迅速。离开西疆不过短短一个月, 联系过沈明月的江湖人士被她筛选过后交给了诸葛侯爷, 方便同东厂的人打擂台。而古承泽这边, 先是从江南开始买粮雇人,伪装成富商收买人心,又是在京城派人击鼓鸣冤为当年严父崔父通敌叛国一事平反, 逼得当今皇帝不得不重?启当年的卷宗,最近几日又出了先帝是被当今皇帝下毒害死, 废太?子也是被诬陷的“流言”。


    “当年先帝真的是被狗皇帝毒死的吗?”沈明月好奇地问。


    无?情摇摇头:“其?他种种要么是被当今皇帝顺水推舟,要么是有意陷害,唯有先帝确实是自己?身体?扛不住驾崩的。他早年征战沙场本就落下不少病根,后来?操劳政事, 完全是强撑着身体?在谋划, 后来?百姓安定下来?,身体?便跨了。”


    “唉。”沈明月叹了一口气。


    无?情的轮椅在沈明月的身边停下。挽起袖子,无?情拿起一旁的墨条, 为?正专注于写信的沈明月研磨:“这次是给谁的信?是移花宫还是武当派?”


    “都不是。”


    沈明月指指桌上安静放在一旁的信。同其?他的信件相比,那封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一样的牛皮纸信封,一样的沈明月亲启,在有些熏了香的信件里甚至显得朴素。硬要说的话,顶多就是封面上被寄信人用心地画了一个月亮。


    “是花公子寄来?的吗?”轻轻拿起那个信封,无?情问。


    沈明月莞尔:“是的,他告诉我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不过等他来?到京城,估计要等到开春了。”


    放下手中的毛笔,沈明月推起无?情的轮椅:“低头这么久了,出去逛逛活动活动脖子吧,顺带讲讲后续的安排。”


    沈明月推着无?情缓缓沿着神?侯府石子铺成的小路走着,难得带了些闲适的心情。


    “如今京城流言四?起,周边小国蠢蠢欲动,边境在短短七天内最近起了三次摩擦,”无?情心安理得地坐在轮椅上,任沈明月推着他散步,“不过弘晋如今‘卧病在床’,也没法替当今征战了。”


    “如今内忧外患,狗皇帝不知道该有多焦虑呢。他手下全是一群溜须拍马之人,真到用到人,还是容易送命的沙场,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沈明月为?无?情拨开小路一旁的光秃秃的枝条,防止划到他,继续道,“不过也不能?太?久。若是太?久引起了百姓的恐慌,那各地豪杰也可能?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到时候殿下就不仅要面对京城中坐于高堂上的那位,还要平定周边的‘反贼’了。”


    “放心,殿下已经起兵,估摸要不了半个月,这龙椅就该换个人坐了。”


    ******


    官道上,花满楼正在策马狂奔。


    尽管马上开春,可吹到脸上的风还是带着微微的寒意。北方永远是这样,远不及江南温润。


    “老板,可否为?我寻些冰块?”驿站门口,花满楼拎着一个罐子想驿站老板示意,“我想包裹住这个罐子,需要多少银钱都无?所谓。”


    “呵,这么财大气粗,莫不是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老板还没有回话,一个坐于案前自酌自饮的白面男子先轻蔑一笑。


    男子的话音未落,一旁容貌盛丽浓妆艳抹的女子先拍了桌子:“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白书生你可不要自己?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说完,那女子又冲花满楼调笑:“我看你长得就不像坏人,是个翩翩公子呢。不过像你你这样俊美的男人一人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指不定被谁打上主意。不如到我这怀里来?,姐姐保护你……”


    “美人蝎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让老板为?难。而花满楼对此?充耳不闻,只拎着那个罐子继续叮嘱:“麻烦老板多寻一些,重?量价钱都不用担心。烦请再去帮我寻床保温效果好的棉被,确保我能?到达下个驿站而不化。”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老板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花满楼,压低声音悄悄提醒:“要不公子还是先离开吧,他俩都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瞧瞧,根本没人理你,不要以为?自己?真有多好看了,”白书生先是嘲笑了美人蝎的自作多情,又端着酒壶晃晃悠悠地朝花满楼走来?,“这么小心翼翼地掩人耳目,不知道里面是藏了一罐黄金还是……一节断肢呢!”


    白书生边说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伸手去夺花满楼手中的罐子。


    早在他起身的时候,花满楼便皱眉意识到今天这场小摩擦注定要放大了。花满楼侧身避开白书生的手,拎着罐子退到一旁:“我同阁下萍水相逢,又何必生此?事端。”


    “我这个人不巧最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到你这鬼鬼祟祟的行为?当然要替天行道,免得放跑了什么江洋大盗。”白书生晃晃脑袋,吊儿郎当地说。


    “扑哧——”身后笑声传来?,笑声里也带着魅惑勾人的味道。


    “美人蝎!”


    “难得听到个笑话,你继续你继续。只是我可好心提醒你,这位公子可不会束手就擒,没想到也是个练家子呢。”美人蝎摇摇手中的团扇,轻轻道。在这样冷的天,她的扇子扇起,带起更深的寒意。


    “你可别阴沟里翻了船。”美人蝎也缓缓站起来?,一步步朝两人走来?,她穿着清凉的纱裙,身姿曼妙,随着她的脚步,臀上的银质帘子也跟着她的扭动一晃一晃,奏起有节奏的小调。


    “什么时候把你那帘子丢了!”她的小调有着扰人心神?的功效,白书生显然吃过这样的亏,听到声音立刻便呵斥美人蝎。


    “你把耳朵堵上不就得了?”美人蝎娇娇嗔道。


    两人认识多年,白书生自然明白她这架势便不打算袖手旁观,干脆步入正题:“少说废话,你要人,我要钱,合作一波?”


    “成交。”美人蝎拍拍团扇,带起一阵粉末,突然地吹过去。


    白书生立刻便后退,显然是对美人蝎的招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看来?下次要换个方式,你都看破我了。”紧接着,她腰间?帘子的交叠处便抽出了一把短匕,直直地刺向花满楼。


    花满楼一手拎着罐子,另一只手捏住那只匕首:“何必如此?。”


    而同时,那个白书生也抽出了身侧的长刀向花满楼砍来?。


    花满楼身形一侧,避开砍下的长刀,紧紧捏着短匕转向白书生的咽喉。白书生来?不及反应,只得抬手格挡,紧接着被匕首锋利的刃划破衣袖,鲜血顿时涌出。


    “美人蝎你看准点!”白书生喝道。


    “这人的指法有些古怪,我挣脱不开!”美人蝎急忙忙解释。


    花满楼松开匕首,一掌拍向再次袭来?的白书生。白书生吃痛,后退几步大喝一声:“不行,不要主攻他了,打那个罐子,那是他的弱点。”


    两个人的攻势一转,直直冲着那个罐子而去。


    本如闲庭信步一般悠闲的花满楼皱起眉,拎着罐子的手背在身后,猛地弯腰闪开美人蝎丢来?的暗器。无?需回头,花满楼后抬腿重?重?一踢,正中白书生的后心。白书生踉跄几步,剧烈咳嗽呕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花满楼旋身上前,白色的衣摆在空中荡起优美的弧度,带着凛冽的寒意来?到美人蝎身边,一指既出,点向美人蝎的面中。


    来?不及反应,美人蝎只感?觉一阵甚至不仔细察觉便不会发现的微风过后,眉心便是一痛,身体?软软倒下去。


    驿站恢复了安静,只有花满楼拎着罐子无?奈地站在那里,地上是不住呻吟的白书生和?晕过去的美人蝎。他的呼吸依旧平稳,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早早躲进柜子的驿站老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一切平息后才手脚并用地爬出来?,看着地上没有动静的美人蝎大惊:“她……她……”


    “她只是昏过去了,”花满楼宽慰道,“只是又要麻烦老板帮忙将两人扭送衙门了。”


    花满楼的深藏不露让老板不敢懈怠,赶忙应好,又带着谨慎的试探,脸上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公子坐一会儿,我去给公子寻冰块去。”


    “麻烦您了,不拘多少钱,只要将这个罐子裹好就成。”花满楼冲老板颔首,带着谢意。


    “只是我这里离下个驿站还远呢,我也无?法保证冰块不会化。”老板又犹豫着补充。


    花满楼微微摇头,示意老板不必担心:“我快些骑马,在冰块化了之前赶到下个驿站就可以了。”


    这次的京城之旅只有花满楼独自一人,陪一个用冰块和?棉被紧密包裹的罐子,步履匆匆自江南而来?,奔沈明月而去,带起身后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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