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阿织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把自己饿死在家里。
见阿织行动间还有些费劲的样子,河野実花连忙冲上去搭了把手。
“我来就好啦!妈妈你先进去吧。”
“记得把笼屉里的饼拿出来啊,放了好几天了可别浪费。”
“知道了!”
五分钟后,母女两个对坐在榻榻米旁边的小矮桌上。
一人面前一碗粥、一小碟腌萝卜,河野実花还多一个手掌大的饼。
阿织说她病了以后胃口不好只能吃清淡的,所以这个饼自然的就被留给了河野実花。
河野実花习以为常的将不大的烧饼一分为二,分出来的一半掰成小块泡到母亲的粥里,自己的那一块则捧在手里,三两下就啊呜啊呜的咬掉了。
饭桌上又是例常的报告出行环节。
“……是吗,那家药铺的老板出事了啊。”
阿织捧着热腾腾还冒着白气的粥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明明是与自己的病情有关的事,但从表现上来看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还颇为感慨地叹息道:“天花这种病传染率可是很强的啊,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整个大名城都该戒严了吧?看来很长时间都去不了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我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你安心的在村子里种地,别老往那么远的地方乱跑了。”
是哦,这好像是一种很可怕的病。
不过——
“是老板的儿子出了天花,不是老板。”
河野実花很细节的纠正她,不满地鼓起脸:“而且你的身体到底哪里好了啊,今天中午才咳到虚脱的人是谁?就是因为这样妈妈的病才一直好不了的,倒是对自己稍微上点心啊,少关心村里的那些八卦了。”
“哎呀、你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我那不是为了你好吗?这种时候女人还不是得靠着男人活,你将来嫁个好相方比什么都强!”
“才不是这样呢。”河野実花说,“明明是‘女人和男人都得靠着天人活’才对吧?”
毕竟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虽然攘夷战争还没有结束,但幕府最近的政策显然已经开始缓和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宣布退兵。
到时候随随便便签一个和平条令,这个国家的人就都要和天人们“和平共处”了。才没有什么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之前去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听老板闲聊时说的!”河野実花振振有词地说,“而且,谁说这种时候就一定要给人当老婆了,我今天在市集上遇到了三叶小姐,她也是一个人带着她那个讨厌鬼弟弟在生活啊,不也过的挺好的嘛?”
“三叶?什么三叶?”
听到了陌生的名字,阿织即使是在病中也依然不减清丽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是村子里新来的女人吗,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她姓冲田,是隔壁村子的啦,妈妈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要是每一个人的名字她都知道的话,那也太恐怖了吧。
这一天天的到底是在关注些什么啊?
然而……出乎河野実花预料的,阿织似乎还真的听说过这个名字。
只见她一脸恍然大悟:“哦……是那家啊,你直接说姓氏不就好了吗?害我还在这里想半天。”
?
这也可以的吗?
在河野実花肃然起敬的目光之中,阿织把碗放下,用袖子擦了擦嘴,心情不错的和她说起了冲田姐弟的情况。
“你说的是近藤道场附近的那个冲田家吧?那她不嫁人可太正常了!她家父母早就死了,还带着个拖油瓶弟弟,就算性格好又有什么用?没人会娶这种女人当老婆的,除非愿意做这个冤大头替她养弟弟。”
要知道,婚丧嫁娶可都是大事,没有嫁妆就算了,还要多花一份钱就供养妻子的弟弟,除非是家底丰厚的不在意这些,否则普通人家都不会考虑的。
河野実花听的一愣一愣的,过了半晌感慨道:“什么嘛……这不是和我们家一样嘛。”
如果母亲将来还想再改嫁的话,她也是那个会让人犹豫的拖油瓶。
这么想想的话,她和讨厌鬼竟然意外的有相似的地方。
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瞎说什么呢,你和她可不一样。”
阿织理解错了河野実花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在说冲田三叶,于是又将碗捧起来,夹了一块腌萝卜放进嘴里,在咯吱咯吱的动静里重新把话题接了回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村东头柴田家的那个儿子好像很喜欢你吧?你没事儿的话多和他玩一玩,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河野実花他们所在的村子名叫拾禾村,因此从姓氏上就能看出来,柴田家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一户人家。
但阿织看重的不只是这一点,因为柴田家除了有钱以外,同时还有一个在大名府里做足轻头的男人,放在这个村子里也算是小有地位的人家了。
那是谁?
河野実花头顶浮现出了一个问号。
她顺着母亲的话回忆了一下这个所谓的柴田家的儿子,记忆里顿时冒出来一个满脸鼻涕笑容傻乎乎的小鬼。
说是小鬼,但对方的年纪好像和她差不多,难怪母亲会说这种话。
不过河野実花对于母亲嘴里的这种事一向没有什么兴趣,此刻回忆起了对方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嫌弃。
“我才不要,他好脏啊,看着就像洗澡的时候会故意往别人身上泼水的家伙,我干嘛非要和他一起玩。”
“那别人家的女儿想和他玩他还不愿意呢,这种武士的家庭出来的儿子将来肯定也是武士,不比你嫁个普通的农夫强啊?”
“可总君、我是说冲田家的那个弟弟……他不也是武士吗?你怎么不说让我和他一起玩的话嘛。”
难道武士和武士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吗?
河野実花不是很理解。
“这能一样吗,那种乡下的穷鬼也配自称武士啊?”
阿织一脸鄙夷地说:“谁不知道近藤道场收留了一帮没本事又没钱的浪人,那种乌合之众聚集的地方能出什么好笋?你以后也离那家的姐弟远一点,别被传了闲话让柴田家误会就不好了。”
“……”
说的跟现在村子里闲话就少了一样。
河野実花这么想着,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哦了一声就不出声了。
和阿织争辩这种事向来都没什么意义,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话题,三下五除二的把碗里的粥喝掉,起身收拾了桌子刷碗去了。
……
吃完饭半个小时,又到了阿织该吃药的时间。
河野実花从关不上门的置物柜里翻出剩下的药草,打开纸包分出了一些,熟练的倒进火堆上架着的罐子里,拿起蒲扇开始替母亲煎药。
药不多不少,刚好还剩了三天的分量,这期间足够河野実花去找新的药铺采买了。
“都说了不需要再给我买了,你这孩子怎么听不进去话呢。”
阿织背对着她跪坐在榻榻米上铺床,听了河野実花的想法后,絮絮叨叨地说道:“而且那是离我们村子最近的城了,现在两家药铺都买不了药,你还想走到哪里去买啊?”
确实。
常去的那家药铺歇业了,另一家别说是以后欢不欢迎她,就算是欢迎河野実花也是不打算去了的,如今只能想办法上别的地方找药了。
“我可以去更远一点的村子里看看嘛。”河野実花想了想说,“不是说妈妈以前的村子里就有个老大夫吗?大不了我累一点,花多点时间走过去多买一点放着嘛。问题应该不大。”
“什么不大,你知道那离这里有多远吗,把你腿走断了都到不了,想当初我不也是带着你坐驴车过来的?”
这是河野実花两岁之前的事情了,说实话,她有点没印象了。
按道理来说,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城里跟另一个药铺的黑心老板道歉,低三下四的请求对方的原谅,恳请对方大发慈悲能卖给她母亲需要的药材。
然而河野実花做不出这种事。
她宁愿把腿走断回老家的村子里去买药,也不要去给这种诅咒她母亲的家伙送钱。
思考到这里,河野実花不禁也有些懊恼了。
不过她并不是在懊恼自己今天说的话做的事,而是在懊恼——如果她会治病就好了。
战乱年代,不管是医疗资源还是医者都非常珍贵,哪怕只是懂一些基础的医理,说不定就可以在关键时刻救自己和家人一命。
可是这对河野実花来说却很难做到。
毕竟,她连字都不认识,从出生长到现在都没有读过一天书,也没有人愿意教她,根本就没有可以学医的机会。
村子里也都是些大字不识的家伙,平日里家长里短忙个不停,让她连个厚着脸皮凑上去讨好亲近的对象都没有。
说出去也很让人头疼。
夜深露重,屋子里的油灯熄灭了。
河野実花躺在用一层被褥简单铺成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睡不着觉。
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屋子里的一小处角落。
她看着这处角落,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冻的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死掉的冬天。
从那个时候河野実花就意识到了,有些事情如果不自己做的话是没有人能帮她做的。
所以……
如果她可以学医就好了。
那样子的话,以后就再也不用看黑心老板的脸色,母亲的病也一定可以治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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