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很快就开始了。
说是决斗,不过河野実花围观了一会儿,觉得用「比试」这个词来形容好像更准确一点。
毕竟没有哪家的武士决斗是用树枝的。
而作为决斗……不,是比试双方的两个人。
冲田总悟看上去充满了攻击性。不管是姿态还是气势,似乎都是更占上风的那个。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并没有如河野実花想的露出轻敌的态度来,沉着脸的样子相比起往日更显得成熟认真。
倒真如先前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尊重对手”的。
至于柴田家的小胖子嘛……
说句实话,也让河野実花感到意外了。
众所周知,决斗这种事虽说听上去很残忍,但实际上却也是一种礼仪。
所以正式开始之前,两方其实有一个相互致意的流程,姑且可以当做是一种赛前的打招呼。
而在这个过程里,双方各持武器,摆好姿势准备迎战。
也就是大家口中所谓的“起手式”。
让河野実花感到意外的是,柴田太郎虽然看上去傻乎乎的,完全不像是一名正儿八经的武士,但不管是拿剑的姿势还是做出的起手式的样子,竟然都有模有样,并不比成日在道场进修的冲田总悟差到了哪里。
不过仔细想一想的话,倒也正常。
正所谓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柴田太郎好歹有个货真价实的武士父亲,总不至于真像看起来的那样拿不出手。
所以说——
难道这家伙真的有希望打赢这个讨厌鬼?
河野実花盘腿坐在刚刚制服冲田总悟的那片草地上,摸着下巴一脸深沉的思考了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和这个流鼻涕的奇怪小鬼姑且也算是同一条战线的了。
要是他可以证明自己拥有和她一样的实力的话(指打败冲田总悟),那么改口叫他一声柴田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这家伙好像一副很想和她亲近的样子。
虽然没搞懂是为什么。
难不成……他是想来给她当小弟的吗?
河野実花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就在她认真的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和主动送上门的“小弟”划清关系的时候。
那边厢,冲田总悟和柴田太郎已经互相见完了礼。
“战局”一触即发。
这时时间大概已经来到了上午八点。正是一天之内最晴朗的时刻。
微凉的早风吹过,无言的紧张氛围里,一片隆冬时便已枯黄的叶子终于脱离了树梢,打着旋的颤颤巍巍的落了下来。
刚好落在了两人中间。
在没有裁判这种东西在场的情况下。
这就像是某种信号。
河野実花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被树叶吸引着回过了神。
而就在这一瞬间——
只见原本安静伫立在原地的冲田总悟悍然出手,手里的树枝宛如真刀真剑般闪电似的刺向了对面的柴田太郎,身影快到几乎来不及被肉眼捕捉。
河野実花只感觉自己眨了下眼睛,再看他的时候就已经不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电光石火之间,极快的攻势中迸发出了凌厉的剑意。
仿佛刀锋割裂般气势恢宏。
和仅仅只是旁观的河野実花不同,柴田太郎可以说是直面了这来势汹涌的一击。
猝不及防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这份“杀气”、又或者说是锐利的剑意,和他过往所对练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即使是在武士父亲的身上都从未体会到过这种感觉。
因此他双腿一软,差一点就没能站住脚。
就在柴田太郎被这气势震慑住,眼看着就要被冲田总悟一击击溃的时候。
他眼角余光里的河野実花突然动了动,似乎是好奇的在伸着头往这边看。
……実花酱。
如果真的连一剑也接不住的话,実花酱绝对会对自己失望的吧?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柴田太郎的身体已经比大脑快上一步,竟然硬生生冲破了来自冲田总悟的气场压制,咬着牙横起树枝挡下了这一击。
他恍恍惚惚的,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本能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对面。
相隔不过十几公分的距离,那双漠然猩红色的眼睛近在咫尺。
“不错嘛。”
冲田总悟似乎是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剑会被挡下,微微扬了扬眉,微笑着说了一句:“倒是比想象中耐揍一点——那这样呢?”
话音还没落下,冲田总悟已经快速的变了攻势。
他蓦地倒转手中的树枝,在柴田太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反手一个上挑,自上而下的将柴田太郎手中的“武器”给挑飞了。
他的力气很足。
大约成年人一臂长的树枝彻底脱手,而柴田太郎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条件反射地张开手臂追扑了出去。
“呜啊!我的‘刀’——”
眼瞅着就要追上了。
结果刚跑没两步,柴田太郎就因为身体不协调的原因左脚绊右脚,“啪叽”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阻拦的树枝就这样夹杂着猎猎风声,如入无人之境般射向了一旁抱膝看热闹的河野実花。
河野実花:?
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有暗器!
她目光一定,霎时间犀利了起来。
然后“唰”的举起了手里的木刀,准备在这东西接近的时候一把回击回去。
她就知道这个讨厌鬼不安好心。
看她怎么帅气的打破这家伙的阴谋!
“実花酱、危险,快躲开!”
明明看上去跟女孩子的身形差不多,但没人能知道冲田总悟是如何发的力,才能让这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变得和苦无手里剑差不多,尖锐的那段似乎可以刺破人的皮肤。
所以柴田太郎人虽然倒下了,却还在担心着河野実花的安全,颇为惊慌的叫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努力撑着地从地面上爬起来的时候,身后却似乎传来了一阵快步上前的风声。
有什么人飞快地掠过了他,直直的追着那根被挑飞的树枝而去。
“喂——那边的白痴女人,闪开!”
伴随着这道语气格外不友善的命令,冲田总悟在转瞬之间就已经来到了河野実花的面前,一伸手拦下了飞过来的“武器”。
而好巧不巧的。
河野実花手中准备已久的木刀,也稳准狠地朝上方劈了过去。
……
之前已经说过了。
木刀这种东西,其实还挺长的。
真要说起来的话,大概就和冲田总悟准备好的这两根树枝差不多,约莫有成年人的一臂那么长。
而河野実花跟冲田总悟的身高差不多。
她坐着。冲田总悟站着。
在这种高度之下,她手中的木刀举起来,刚刚好可以对准冲田总悟后脑勺的位置。
于是乎,只听“砰”的一声——
河野実花手里的木刀狠狠敲中了前来救人的冲田总悟的头。
发出了所有人都能听见的、清晰而又沉闷的响声。
河野実花:“……”
冲田总悟:“……”
两秒钟的沉默。
保持着暴击来人后脑勺的姿势,河野実花一脸纯良的、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听上去好像很痛的样子。”
河野実花说,默默地仰头看着自己前方的身影,若有所觉地问:“你是来护驾的吗?总君。”
难道她这次误会他了?
“……”
在河野実花看不见的地方,冲田总悟的嘴角抽动了两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底那截被成功拦下并断为两节的树枝,冷冷地说:“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跑来救这个白痴。
是脑袋被这两个家伙给传染了吗?
“我就说嘛。”
河野実花松了一口气,刚刚升起了一秒的愧疚感顿时因为这句冰冷的回应而彻底的消失掉了,语气轻快地表示:“刚刚总君打我那一下也还蛮痛的,所以这下就当做是还给你了,我们扯平了哦。”
她这个人一向比较恩怨分明,吃过的亏要是没能当场反击回去的话,后续就一定会再找机会。
所以冲田总悟这算是自己送上来了。
而听到她没心没肺的这番话,冲田总悟唇角边冷笑的弧度更大了。
他越发为自己刚才的反应而感到不爽,气不顺地嘲讽道:“是吗?那恭喜你啊。这大概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能还回来的机会了吧,的确得好好珍惜才对。毕竟这种蠢事可没有下一次了。”
“咦?总君是生气了吗?”
河野実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把那根抵在他后脑勺的木刀给挪开了,语气在旁人听起来相当可气的安抚他道:“别生气嘛,小肚鸡肠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要知道,宽厚大量才是做人的美德!”
“…………闭嘴。”
冲田总悟忍无可忍地转身,朝她发火道:“这话你倒是和自己说啊?!”
说的倒是挺好听,结果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不还是眼前的这个臭丫头吗?
别太好笑!
“那我就是跟自己说了没用,所以才和你说的嘛。”
河野実花听了这话,眨眨眼睛,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我实话告诉你好了,三叶小姐希望我们两个成为朋友,不过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太可能,毕竟我这人性格就这样,倒是你……如果你不想让三叶小姐失望的话,那就努力一点,做个宽容大度的人嘛。这样我们就能成为好朋友了吧?”
毕竟俗话说得好,一段感情里总有一方会是退让的一方。
而那个人当然不可能是她。那么,就只能让冲田总悟加把劲、努力的克服一下了。
这也都是为了让三叶小姐开心啊。
河野実花自觉自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方法,说完以后就睁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企图得到点头的回答。
而冲田总悟在听完她说这句话以后,脸色却变得比刚才更臭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你想得美。”
说完这句话,他就扭过了头去,那双被怒色所晕染而色泽越发艳丽的红眼睛杀气腾腾地落在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柴田太郎身上。
而被这双眼睛盯着,其实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心理阴影的。
柴田太郎注意到这一点,当即很没用的打了一个激灵,磕磕巴巴地说道:“怎、怎么了吗?”
大概是因为体重的原因,他刚刚那跤摔的不轻,白胖的脸上多了几道见血的划痕,裸/露出来的胳膊肘处也有蹭破皮的痕迹。
看上去有点狼狈。
而与之相对应的,冲田总悟则仍和比试前的姿态一模一样,除了头发被河野実花按在地上时搞得有些凌乱,其余的地方几乎看不见有受伤的痕迹。
对比可以说是十分明显了。
察觉到这点的柴田太郎,脸上顿时很藏不住事的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因为他知道,虽然冲田总悟还没有说什么,但“武器”已经彻底脱手的自己实际上已经输了。
而且,还是惨败。
毕竟如果真如对方所说是真刀真剑的武士「决斗」的话,那么失去了刀的自己就和任人宰割的羔羊没有什么区别。
站在那里等死罢了。
这种恐怖的、实力上所带来的彻底压制,让柴田太郎连一丝不甘愿的情绪都无法升起,只自顾自地望着河野実花被遮挡住的身影,低落地抽了抽鼻子。
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他试图让自己的“输”显得更体面一点。于是不等冲田总悟开口,便已经张开嘴呐呐地说道:“你、你赢了,是我输了……”
这种时候主动认输,说不定还能挽回一点面子分。
毕竟好歹他作为正经武士的儿子,是个输的起、放得下的男人,不会有嘴硬不承认的表现。
然而刚刚才在河野実花那里被气到的冲田总悟,此刻正冷冷的凝视着不远处的柴田太郎,显然不打算给这个胆敢侮辱道场的蠢货留什么面子。
因此很快便毒舌嘲讽道:“‘真正的武士’现在都在和天人交战的战场上拼死搏杀,而不是像有些人的父亲那样,明明自诩为武士,却只敢龟缩在大名府里不出来,甚至连三流道场的浪人都不如。”
“不、不是这样的!”
心目中最崇拜的父亲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侮辱,柴田太郎顿时涨红了脸。他想要反驳,然而却因为嘴太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父亲他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武士!不是你口中的胆小鬼!而且、而且……”
而且浪人什么的,不是也只能窝在这种乡下小地方横行霸道,根本没有到攘夷战争的战场上去吗?
他们明明连这个国家都没有保护!可他父亲却是货真价实的足轻大将呢!
“而且什么?你想说,‘而且我们不也一样吗?’,是这样吗?”
冲田总悟猜到了这家伙在想些什么,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不,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毕竟被豢养者用兵甲武装起来的山鸡,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豢养者的影子,而真正的山鸡却只是山鸡。”
“一想到这个国家的未来都是交由你这样的家伙来保护,真的很难让人生出‘希望’这种吝啬的东西。”
“还是说——你的那点身为‘武士之子’的优越感,就只能到这里了?”
这番话可以称得上是又毒又重,丝毫不留情面。
先前还在心中看不起对方的柴田太郎一瞬间被说的有些无地自容了起来,捏紧拳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现在已经不只是脸红了,就连眼眶都重新红了起来,扁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却硬生生被自己给忍住了。
倒是和刚才相比显得可怜巴巴的。
而冲田总悟将刚才的轻视用实力与话语的双重手段通通还击了回去,目的达成,便也没有追着不放。
他看了独自一个人垂头站在那里的柴田太郎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对探着脑袋打量二人的河野実花伸出了一只手。
“拿来。”
………………嗯?
河野実花的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
她依稀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似乎不久前才在哪里听过,但还是本能地盯着这只手提问道:“什么?”
“能是什么?钱啊,你带钱了没有。”
冲田总悟皱着眉,一副不怎么耐烦的样子,不过多解释了一句:“今天道场休沐,我是背着姐姐来这里练剑的,什么都没有带。不是你说那边的家伙受伤了会很麻烦吗?300円的医药费总能出得起吧?”
“出是能出的起啦……”
说话间,河野実花已经下意识的摸到了自己腰间的那个小袋子,但还是不太理解的表示:“不过,为什么是我出?明明是总君你把人打成那副样子的吧?不应该是你自己出吗?”
冲田总悟啧了一声,懒得和她在这件事情上多掰扯。
“那是他自己摔的……算了,无所谓,就当做是我借你的好了,快点拿出来别磨磨唧唧的了。真啰嗦啊。”
“哈,这是一个借钱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吗?我劝你对我尊重一点。”
河野実花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柴田太郎身上的伤,这种程度一看就是有问题的,怎么想回家以后都会被大人给盘问吧。
于是乎,她抱着多一事少一事的态度,还是从随身携带的小钱包里摸出了几个硬币,站起身从冲田总悟身后走过去,把它们递到了柴田太郎面前。
“给你。柴田是吧?这是那边的家伙出钱的,你不要客气的拿去吧,记得买点药膏涂上。”
柴田太郎本来黯淡的神色,因为河野実花突然靠近的一句话,而蓦地明亮了起来。
“是、是!”
他“唰”的一下抬起头,想都没想就把那几枚硬币从河野実花的手里拿了过来,难掩激动的捧在了手里。
然后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塞进怀里捂住。
这、这可是実花酱给他的东西,一定要好好保存才可以!
这么想着,柴田太郎整个人晕乎乎的,就像是丧失了自我意识变成了只会点头同意的机器人一样,很快就捧着300円轻飘飘的离开了。
跌跌撞撞的背影消失在了层叠的树木后。
眼见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家伙终于走掉,河野実花把木刀还给了冲田总悟,拍拍手抬头看了眼天色,决定不和这个家伙纠缠下去了。
于是转身捡起木盆,弯着腰原路返回,开始一件一件把之前掉在地上的衣服都捡回来。
至于拿回了自己的木刀、且在刚才的比试中大获全胜的冲田总悟。
他皱着眉扯着自己的袖子闻了闻,脸上露出了有点嫌弃的表情。
刚才闹了这么久,两个人、尤其是他身上其实都出了不少汗。
现在也和河野実花来时抱着的那盆脏衣服一样,沾上了不少让人不快的汗味。
“……”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家伙——
冲田总悟不爽的想到。
将自己此刻的坏心情一股脑都推到了河野実花的身上。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河野実花的背影,心里盘算着不能让这女人好过。
毕竟被打扰了练习还出苦出力「决斗」的人可是他,凭什么这女人作为罪魁祸首,可以什么都不付出的一身轻松?
真是看着就让人牙痒痒。
这么想着,冲田总悟把木刀背回了身上,大步快速的上前走去,对准毫无所觉的河野実花的背影,恶狠狠地揪了一把她头上团子似的小揪揪。
“啊、好痛——”
河野実花猝不及防被人偷袭,从后面大力扯了一把头皮,顿时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丢开刚拾起来的衣服,捂住小揪揪,愤怒的转过头去,结果却对上了冲田总悟终于愉悦起来的目光。
“笨——蛋,这才是刚才你打我那一下的报复,自己在这好好回味吧。”
说完这句话,他朝河野実花做了个鬼脸,随即后退两步,当即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跑掉了。
徒留河野実花一个人愤怒的蹲在这里。
——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刚借了钱就打债主啊?
这个该死的红眼睛讨厌鬼。
这个臭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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