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酒吧卖唱?赚的稳定吗?”向嘉迎着林清和的目光,他这个脾气富婆应该也不会给他太多钱,放下手说道,“我没有歧视的意思,我尊重每一份工作,只是觉得你挺有意思。”
林清和咬碎了薄荷硬糖,缓慢磨着糖粉,“哪里有意思?”
“别人是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你是穷富都兼济天下,不顾自身。”向嘉拎着那个发糕袋子晃了晃,太大了,她一时吃不完,说道,“林老板,你给我安排的是哪家客栈?麻烦带我过去吧。阿乌的事我会衡量,不用麻烦你做中间人。”
林清和看着她大约有一分钟,皱眉,“没有其他要跟我说?”
“今天,谢谢救命,你也找个地方休息吧。”向嘉转身往回走,天要黑了,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凉,说道,“你又不是铁人。”
他身上衣服没换,湿了又干,他只在外面套了件外套。
风一吹透心凉。
她不知道林清和是谁?林清和一顶腮帮,双眼皮压的很深,丹凤眼上扬。
向嘉这是个什么态度?还是想要更多?
向嘉拎起放在土鸡火锅店门口的小香包,抖了抖上面的泥沙,转头冲林清和道,“你不累吗?走了。”
这个男人自身难保,还要救济天下。
风吹着她的头发,掀起了她的裙摆。天地昏暗,暴雨冲断了电缆线,镇上没电。天光陷入山脉尽头,世界昏暗,她的裙子上绣着艳红色的花。
“我不会为难阿乌,别担心了。”向嘉把香奈儿小包甩到肩膀上,姿态潇洒,“我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是个人。”
阿乌家整个被淹了,向嘉除了跨在身上的香奈儿,一无所有。
客栈在街上,环境还可以,价格很便宜。六十块一晚,由于向嘉今天也是遭灾的人,还帮镇上干活,第一天老板不收钱。
店老板很热情,免费给向嘉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还加了个鸡蛋。
向嘉坐在院子里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干净了。电依旧没有修好,太阳能的路灯由于蓄电不足,亮的断断续续。
江水晚上退去,带走了一些人的希望,徒留满地狼藉。
向嘉是第二天中午才去阿乌客栈,天已经放晴了,大片白云漂在浩瀚蓝天上。青石板路上有残留的淤泥,镇上的人都出动了,都在清理青石板路。
昨天她帮镇上装沙袋,镇上人基本上都认识了她。一路上跟她打招呼,几百米的路,她收到了两颗黄橙橙的橘子。
江水经过一夜的澄清,渐渐清澈,断裂的树木漂浮在上面,随波逐流。阿乌客栈门口堆了很大一堆淤泥,三角梅花叶全没,光秃秃地伫立着。
向嘉看了眼‘一间酒吧’,更惨,门都被冲走了,原本的招牌处只剩下一个钉子。一家酒吧是原木结构,十分惨烈,整个泡在淤泥里。目前还没有人清理,门窗烂的一塌糊涂。
林清和真惨。
阿乌客栈房屋是石砖结构,招牌歪歪扭扭挂在墙上,门口的淤泥已经清了大半。向嘉跨过门槛看到阿乌握着一把铁锹埋头铲着厚重潮湿的淤泥,属于向嘉的东西被水泡的不成样子了,大概是阿乌捡回来的,把东西整理好摆在院子中间。
“阿乌。”向嘉握着手里的橘子,“你一个人干活吗?”
阿乌停住动作匆匆抹了一把脸才回头,眼睛泛红,“姐,您下来了?那个什么,二楼门被冲掉了,你的行李全在泥里。我捡起来了,估计不能要了。要不,你估下价,我分期还你行吗?”
“吃橘子吗?”向嘉递给阿乌一个橘子,环顾原本漂亮的小院,如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淤泥。
“对不起。”阿乌抿了下干燥的唇,没有接橘子她低垂着头,嘴唇上有血丝,整个人很憔悴,“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雨,给您带来麻烦了。”
“天灾带来的这一切,不是你,不用跟我道歉。”阿乌客栈的房屋主体结构是青石砖,重新装修应该不出半年就能正常营业。但装修的钱对于阿乌来说,可能有些压力,“你不用给我赔偿,你也别干了,你一个人清不完这些。好好照顾奶奶吧,这里重装起来需要多少钱,我来出钱。”
阿乌没反应过来,她迷茫着看向嘉。
向嘉还穿着昨天红婶给她找的两件裙,深底红色绣线,她非常适合穿红色,站在那里天地失色的美。
“不要让你的身体垮了,你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也许前面就是曙光。”向嘉也在漫长的时间里接受了那么大个城市能容纳几千万人口,也可以容不下一个人的事实。这么多年,她挤破头往里钻,她用尽全力,头破血流。
到底也没融进去。
“算是我投资这里,不过我需要想想怎么投,确定下来我们再走合同。”向嘉从包里拿出剩余的钱,一共有一万九,她取了两万只花了几百块,环视四周也不知道该放哪里,于是她递给了阿乌,“你拿这些钱请人来清理淤泥应该够了,先清理,检查房屋结构。一定要保障安全,人才是根本。”
阿乌没接钱,整个人是傻的。
她昨晚坐在水边等待着水下去,露出她的房子,她淌水进了院子嚎啕大哭,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
向嘉连橘子带钱塞到了她的手心里,想在院子里转转,看到行李箱附近还摆着一本被洪水冲烂的手稿本。。洪水带走了外层纸张,泡的太久了,里层的字迹已经模糊了。
隐隐能看到一句话:你有理想,山海皆平。
“我打算投资你。”向嘉看着那几个字,天一晴,纸张会变硬结板,字迹消失,“我看好你,我觉得你很有发展前途。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会拟合同,我不吃亏你也不会占太大便宜,我们是合作。小金乌,希望你能发光。”
金乌是太阳,能驱散黑暗。
阿乌攥着钱愣怔了几秒,突然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她捂着脸蹲在一片污泥里,单薄的脊背在衣服下颤抖着,哭的声势浩大。
“该吃饭去吃饭,多陪陪奶奶。”向嘉不想看阿乌哭,很不舒服,她不喜欢流眼泪。她第一次把欺负自己的人干翻在地的时候,她就不流泪了,“别哭太久,好好想想我们合作的细节,怎么把阿乌客栈重新做起来。”
向嘉踩着地上的污泥跨出了高高的门槛,迎面跟林清和对上视线。
他穿着黑色t恤和很旧的牛仔裤,裤子上虽然没有破洞但磨损的很严重,裤脚落在黑色雨靴,腿修长笔直。手里拎着一把锤子,一块崭新的还带着油漆味道的招牌在他手里。
他的颜值是能打的,穿这么破都不影响他的美貌。
向嘉拉上了阿乌客栈的大门,把她的哭声挡在了房子里。
“你钉这块招牌有用吗?”都裸奔了,还在乎一个补丁?
“有用。”林清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手按着招牌另一手拿钉子固定位置,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锤子。
一个人钉起来有些难度,向嘉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帮他扶着招牌木板。
“通往县城的路开了吗?”
林清和动作停顿,随即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了半步,把钉子按在木板上,“两点通车。”
向嘉的头发高高盘起,露出白皙单薄的脖颈,杏眸清冷。站的太近,偏一下头都能看到她锁骨处一片白。
街上客栈的沐浴露质量一般,但味道极大,白茶味香的很有攻击性。
“火车明天通。”林清和提醒了她一句。
“你给这里捐过钱是吗?是通过机构还是个人?”
“个人,问这个做什么?”
“直接找镇长吗?你跟镇长熟吗?”
“你想捐钱?”林清和三下把铁钉敲进去,看了向嘉一眼,从裤兜里摸出另一根钉子绕到向嘉那边。示意向嘉松手,不需要固定了。
“嗯。”向嘉大眼睛闪烁了一下,还扶着木板蹲下去,一只手高高举着撑着那块板子。她的指尖纤细雪白,落在太阳光里,很纯净的质感。
林清和:“……”
“如果你为了某些事而来,你可以直接说。”林清和也没再赶她走,扶着钉子往里钉,语调慢沉,“没必要投入太多,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向嘉仰头看林清和挥锤时手臂绷起的肌肉线条,流畅利落,难怪他能赚到女人钱,“我没想要什么结果,也没有结果,不用扶了吧?”
林清和看了她一眼,拎着锤子走下台阶,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取了一支烟咬在唇上,睫毛上扬接触到向嘉的目光,他又把烟拿下塞回烟盒装回裤兜。
换了一盒糖出来,递给向嘉,“吃吗?”
“我是本地人。”向嘉伸手到林清和面前,声音很轻,“我外婆是江尾村的,离这里二十公里,现在已经被水淹了。”
林清和给她倒糖的手停顿,向嘉是本地人?向嘉会说本地方言,虽然发音很奇怪,但基本音是对的。
“一颗就够了,谢谢。”向嘉收起一颗糖,放到了舌尖上,转头看浩荡的漓江,白皙的下巴落到阳光下,风把她的头发吹到了后面,“我小时候,每到下雨季节我的外婆就神经紧绷,怕雨水倒灌怕田地被淹怕家里那几棵橘子树被水冲走。这里赚钱太难了,她得小心翼翼守着不能失去一分。我外婆在我十二岁那年去世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风掀起江面狠狠拍击着江堤岩石,发出巨大声响。
向嘉笑着扭头看林清和,说道,“林老板,我不是什么白富美也不是什么城里人。我是山里孩子,这里是我的家乡。”
江水滔滔,风声凛冽。
“我不敢回来。”
这么多年,她拼了命的赚钱,她想把曾经没有的东西赚回来。如果当年有钱,她就可以带外婆一起走,她可以买个大房子把外婆接过去,她绝不会把外婆丢到疗养院。
她像曾经的母亲一样,不顾一切往上爬,为了钱可以失去一切。
“这里的人不认识我,但我认识很多人。陈建忠不是桐镇本地人,他是工作调动过来,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我小时候见过陈小山,他妈去我们村里教了一年书,姓刘。刘老师做的腊肉炒菜薹很好吃,还有发糕。昨天那块发糕,也是她蒸的吧?”
向嘉咬着薄荷糖,在嘴里翻了个,“要是我早点回来,可能做的事多一些。现在我——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尽人事听天命吧。我想给这里捐点钱,我不想走机构。”
“镇长去县里开会了。”林清和咬着薄荷糖,审视着向嘉,“晚上能回来。”
“那我把电话号码留个你吧,你先跟镇长说一声。”向嘉说,“我去县城一趟,补办卡出来这个号码就能通了。”
林清和拿出手机划屏解锁递给了向嘉。
向嘉接过林清和的手机,看到蜘蛛网一样的手机屏幕愣了下,点着屏幕输入号码外屏碎了,打字时有种锋利的刮手感。
触屏很不灵敏,向嘉花了一分多钟保存号码,还给林清和,“麻烦了。”
“那我走了。”
“等下。”林清和接过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一个来回,抬眼,“你……前几天追我,什么意思?”
向嘉忽的就笑了,林清和挺自恋的,谁追他了?她眼睛弯成了月牙,“见色起意,但你对你那个姐姐忠贞不二,撬不动。那就算了,再见,林老板。”
远处蝉鸣,天彻底晴了。
林清和喉咙一滚咽下糖块,他取了一支烟咬着垂头抬手挡着风点燃,去她的姐姐。
那是他妈。
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林清和吐出白色烟雾,漫不经心拿起手机看到内容,一瞬间黑眸中所有的情绪都褪了干净。
林女士: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回来,你想做的事我全力支持。不回来,你想做的事一件都做不成。
林清和把残留的烟咽进了嗓子,他收起修长的手指,把烟头往手心里收。
“林老板。”头顶一声喊,向嘉的声音。
林清和松开了手,炽热的火源离开了他的皮肤,他跨出阴影,仰头看向高处青瓦灰墙之间招摇的一抹红。
“你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林清和听到自己的声音,连带着他咳嗽了一声,嗓子很疼,胸口那团雾缓慢地苏醒翻涌,“干什么?”
“没有红色,黑白灰紫四选一。”
“白色。”林清和闻到了混着江水的泥土味道,隐约还有点花香,白茶沐浴露的香气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他身体感官在恢复,手心炽热。
“再见。”向嘉挥挥手,转身走了。
林清和拿起烟狠狠抽了一口,直到向嘉彻底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他拿起手机打字:“我明天回去,我可以不再来这个地方。我唯一的要求,别安排人来接我,我直接回上海,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林安可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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