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宋三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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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纷纷扬扬的大雪厚厚的盖在连片的屋檐顶。
天还未亮,就有穿着棉衣的仆从悄声从偏房出来,点亮廊下的红纱罩灯笼。
灯笼挨盏挨盏的亮起来,给冷白色的天地增添几分难得的暖色。
有人扫雪,有人准备洗漱用的热水,还有两个穿着青色裙衫的年轻丫鬟在廊下抖了会儿冷气,进到院落正中的寝屋里。
一进到房里,扑面而来的便是暖烘烘的热气。
矮胖丫鬟反身关上门。
高个丫鬟将梅花插进花瓶,顺势弯下身用纯铜筷翻了翻铜盆里的银炭,边道:“春香,你去叫娘子起塌。”
矮胖丫鬟应声,小碎步走到挂着帷幔的床侧边,她声音清脆,带着一股子少女的活泼劲,“娘子,该起得了。”
床上的人听到声音稍微动了动,没半分起身的意思,声线软绵乖巧,“什么时辰了?”
“寅时。”丫鬟似乎很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不等她说话,继续道:“今个大姐儿和姑爷会进汴京,大娘子吩咐要早早叫您起塌来着。”
“哦——,是有这么回事儿,那待会儿热水烧好了,我在起来。”
她话音刚落,刚关上的门又灌了一阵冷风进来,伴着高个丫鬟的催促,“姐儿,水来了。”
“......”床上的人哼哼唧唧赖了会儿床,慢吞吞坐起身。
高个丫鬟见状,将帷幔收挂在两侧挂钩上,露出睡得两颊红彤的女娃。
女孩儿看上去莫约十四五岁,乌黑浓密的头发披在肩上,尽管因为才睡醒的缘故,目光呆愣,但依旧掩不住她五官的精致。
春秀对自家娘子的漂亮习以为常,她垂下目光,轻声道:“娘子穿前天做出来的那件粉色新衣可好?...头饰的话,用桃花那套。”
和绞尽脑汁想搭配的丫鬟不同,小娘子不怎么在意,神色焉焉的点头,“都成。”
她穿上暖鞋,走到长腿圆桌旁的圆墩坐下,撑着下巴,目光柔和的盯着花瓶里新插上的梅花,轻声喃喃:“昨夜里那么大的雪都没将院里梅花打落。”
“它若是不争气些,哪对得起您大半夜的跑出去给它撑伞。不过...”春秀有些犹豫该不该讲,春香却是没个顾忌,接话道:“您下次可别做这事了,要是着凉,奴婢们可逃不过一顿责罚。”
这话有些没尊没卑,但贺桃并没半分生气的意思,朝她们扬了个笑,“我裹了袄子,还戴了围脖,哪有那么容易就生病。”
“这可说不好,您去年大夏天的都能感风寒。”
说着话,春秀将洗漱用的东西送到她跟前。
牙刷植毛用的马尾毛,手柄是上好的象牙做的,边上摆着装牙粉的白瓷小盅。
贺桃刷完牙洗了脸,黝黑眸里渐渐有了几分光彩。
她穿上准备好的衣裳,坐在双龙菱花铜镜前,由着春秀给她梳头。
散乱的头发梳成两个中空如环形的发髻,髻边插着做工精巧的桃花簪。
为了御寒,她还戴了条白狐皮围脖,将人衬得更加乖巧。
贺桃准备妥当出门时,天色才刚泛青,橘黄色阳光只有月牙那么一小弯,远远看去,像是浮在天空上的宝船。
贺桃眨眨眼,声音瓮在围脖里,“这时辰也太早了。”
“不早了,奴婢刚听说二娘子一刻钟前就出发了。”
“......”贺桃轻打了个哈欠,语气吞吞,“走吧。”
她到正厅时,大哥贺煜和二姐姐贺莹已经到了。
她脱掉斗篷,跨门槛进屋,和二人问了好。
贺莹态度不冷不热。
贺煜笑着应了她。
父亲母亲都还没到,贺煜有一搭没一搭和贺桃聊天。
“差点给忘了,妹妹前些日子让我找的合香已经买着了,晚些时候我让青竹拿去你那里。”
贺桃有些惊喜,眼睛晶亮亮,像是两颗溜圆的黑葡萄,“春香走遍汴京都没能买到。”
“返魂梅近些日子在汴京确实多受追捧,我也不是在城里买着了,而是托了友人从明州买到的。”
贺煜这么讲,贺桃就更好奇它的香气,“不须得大哥派人走一趟,待会儿吃过早饭后,妹妹去你那里取可好?”
贺煜笑笑,语气宠溺,“也成。”
贺莹和他们和和气气的氛围格格不入,拧着眉,不满的看着贺桃,“你整日里不读诗不写字,就知道捣鼓焚香插花这些闲事。”
贺桃被说得脖子一缩,底气不足,“也并非整日不读书...”
贺显进正厅时候,正好听见她们俩对话,笑着道:“二姐儿也太严厉了,这焚香点茶挂画插花虽是闲事,也是雅事,不算得什么坏的。”
他落座,态度温和的瞧着贺桃,笑到:“要是银钱不够,无需拘着,找账房支便是。”
贺桃找着撑腰的人,语气轻又亮,“谢谢爹爹。”
贺莹不高兴的拧起眉。
陈婉知道贺显向来偏心三姐儿,在贺莹说难听话前,先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嘉靖那孩子要参加今年春闱,跟着蓉儿他们一起来汴京了。”
贺显用热帕擦手,随口应道:“那孩子读书确实不错,这次春试应该能有个好成绩。”
仆人将热腾腾早饭端上桌,陈婉将贺显最喜欢的煎角子放在他跟前,“说到他,我正好有个想法和夫君说。”
贺莹似乎知道娘亲要说什么,不自觉红了耳尖。
贺桃舀了满满一勺金玉羹塞进嘴里,鼓着腮帮,有趣的瞧了她一眼。
她也知道贺莹听到这个名字这么扭捏的缘由。
官家向来忌惮联姻结党,贺家选婿必须得往下相看。
贺蓉是这样的,贺莹自然也不会例外。
郭嘉靖就是陈婉精心给她挑的夫婿人选。
郭家不是官宦世家,他们在濮州办的明泽书院前后培养出了近千名学生,虽然没实权,但在士大夫中的名气和地位恰是贺家现在需要的。
贺莹发觉贺桃在看她,狠狠的回瞪了她一眼。
“......”贺桃收回视线,埋头扒了两口粥。
陈婉没注意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专心和贺显说话。
她的意思是进京赶考的人越来越多,住宿紧张,掠房钱也跟着涨了,反□□上有空置的屋子,不如就让郭嘉靖小住几月好好备考。
贺显没立马答应。
陈婉夹了一筷焯水的冬笋到他碗里,继续道:“大哥儿在明泽书院读过几年书,现在郭家人进京参加春闱,我们收拾间屋子出来也不算是什么惹闲话的事。”
贺显还在考虑。
贺桃从他跟前夹走了一块乳糕。
她张嘴咬了一大口,...边嚼,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里还见过郭嘉靖,不过,她那个时候她常常生病待在屋里,对他长什么样完全没印象。
贺显差不多有了决断,轻点了下头,“按你说的办吧。”
陈婉偏头看了眼王婆子,吩咐她找人将扶云院收拾出来。
她说着,话题突兀的转向贺桃,“乳糕是米面做的,你吃这么多,待会儿午饭吃还是不吃了?”
“这么大的雪,不知道大姐姐能不能在中午之前到。”
贺桃话音刚落,就有小厮喜气洋洋从外面走进来,说大姐儿和姑爷已经到了。
“......”贺桃老老实实放下筷子,看着陈婉忙前忙后的安排起来。
贺蓉嫁去濮州快十年,没回来过几次,这次王仲升迁,她也总算熬出头,要搬回汴京住。
贺桃和贺蓉差了十岁,不算亲。
贺莹却是和贺蓉一起长大的。
她一进屋,贺莹就欢喜迎上去,晃着她手臂撒娇。
贺蓉被她晃得呵呵笑,“几年没见,还以为莹儿成了稳重的小娘子了,没想到还和小时候一样,惹人喜欢得紧。”
两人亲昵的在一块儿坐下,你来我往的聊起近况。
贺蓉毕竟不是贺莹,处事上周全得多。
她没有冷落贺桃,偏脑袋瞧了她一眼,“也好几年没见三姐儿,好似比以前又好看了。”
贺桃察觉到贺蓉话里的善意和亲切,弯起眼跟她道谢。
她趁这机会福身和两人问候。
王仲应了她,顺贺蓉刚才的话往下说,“等三妹妹到了适婚年纪,怕是过几年媒婆得踏破门槛。”
贺莹不喜欢被贺桃抢走注意力,生硬的岔开话题,“大姐,你和姐夫该是饿了,我们边吃边聊吧。”
陈婉反应过来,招呼仆人加碗筷,“看我这精神头,赶紧的,坐下先吃饭。”
大家热热闹闹坐下。
仆人将加的几个菜摆上桌。
贺桃视线跟着菜碟子走,对他们聊天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
菜上齐了,加了一道酸爽可口的凉拌茄子,一碟被煎得金灿灿得煎饺以及煮得软烂的红枣粥。
陈婉笑着道:“不是说郭家那孩子和你们一起的,怎么不见他?”
王仲:“他确实和我们一起到的汴京,只是有同窗约他见面,他就没和我们一起来,说是改日再上门正式拜访。不过,他托我给两位妹妹带了礼物。”
贺桃夹了一个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刚准备咬,听到这话,不得已放了筷子。
跟在王仲身边的小厮拿进来两个花梨木小盒子,一个给贺莹,一个拿到贺桃跟前。
盒子外面雕着精美的花鸟图,黄铜锁扣是花朵造型。
贺桃瞧了一眼,嘴上说着谢,完全没要打开的意思。
贺莹倒是兴致盎然。
她自己木盒里面放着歙州所产的墨纸砚,价值不菲,也不问贺桃,拿走她跟前的盒子,打开瞧。
贺桃盒子里的东西和贺莹不一样,是十个香氛小罐。
每个镶着宝珠的罐身上贴着不同果香名字,造型精巧又别致。
两个礼物价值上差别不大,但用心程度,一眼就看得出不同。
“......”贺莹抿唇,眉头狠狠拧了起来,不高兴一眼就能看出来。
贺桃又放下拿起的筷子,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吃这个煎饺了。
在尴尬的氛围里,陈婉笑着将这事儿圆了,“知道二姐儿喜欢读书写字的可不多,郭家郎君这礼物选得费心了。”
贺莹听到这话,脸色好看了不少。
陈婉视线扫过她,落到贺桃脸上,“你们俩也用心备个回礼。”
贺莹:“女儿晓得。”
贺桃咬了一口蘸料的饺子,跟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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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显早上还有朝会,陈婉起身送他出门。
两人走在雪扫干净的青石板路上,不约而同提起贺莹。
贺显朝陈婉轻抬下巴,“你先讲。”
“我瞧着,这郭家哥儿似乎对三姐儿有意...”
贺显一听这试探的开头,就拧了眉,“年幼有些交情,自是要亲近些,扯得上哪门子的男女情谊。”
陈婉知道贺显向来偏心三姐儿,也没抱希望能插手贺桃的婚事,适可而止,“我也是提着玩罢了,也没有妹妹婚事越到姐姐前头去的道理。”
“郭家哥儿我托人了解过,品行学识确实都还不错,和二姐儿该是合适的,不过,你也找个时间和她说说,性格率直是个好事,但也要学着宽和容人。礼物不同甩脸色给亲妹妹,往后和外人有个不如意就杀人放火?”
“老爷这话说得...二姐儿也就遇到三姐儿的事才会这么小心眼子,平日里懂道理,也知道礼数。”
确实是这么回事,贺显没反驳。
陈婉陪他走到连通内外院的月洞门。
贺显似乎考虑好了,停步,开口道:“和王仲提一句邀郭嘉靖到府上暂住的事,另外找个理由把三姐儿支开一段时间。”
“这临时哪找得到借口。”
“她和我提过几次想去别庄。”贺显拍掉肩上的碎雪,继续道:“就让她去玩段日子,年前回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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