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灯续昼(五十五)-
经过一夜的喧嚷和厮杀, 京城总算是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提心吊胆一整夜的人们,在曦光渐亮的清晨混混沌沌进入梦乡。
身为此次京城保卫战的最高指挥,太子殿下自然而然地接替了霍循的工作, 接手了京郊大营的士兵。
安全起见, 太子殿下下令,差京郊大营的士兵把皇宫围得铁桶一般,禁军侍卫统领则亲自带着手下逐条清理染血的街道。
太子殿下亲自带了一队人,去抓策划这场宫变的幕后人。
宫变还没开始的时候, 他就已经派了人去暗中监视着, 却也没惊动任何人,任由他府前门庭若市。后来,这场宫变逐渐被镇压下来, 他府上也逐渐没了动静,仿佛这场宫变不是他们谋划的一样。
在线人的汇报中,黎明时分, 一辆马车悄然从后门进入了王府。可太子并不知道, 那辆马车里绑着的是他的太子妃。
霍循忽然空闲下来。
他进宫回禀了一下宫外的情况,又把霍嫱去宫外待产的事情一同告知了皇上。
许是这夜突如其来的宫变,让皇上忽然想起,除了皇帝,他还是一位父亲。听完霍循的话后, 他当即差霍循领着一队禁军去接霍嫱回京。
当即,霍循和祁放带着那队禁军,快马加鞭往城外赶去。
凭着霍懈北的描述, 和他曾看到的画面, 霍循没花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处山谷。
他们一行人从马上下来, 步行搜索草庐。
路过那处断崖时,霍循下意识放慢脚步。
明明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可他仿佛真的看到另一个遍体鳞伤的自己,背着妹妹,从崖上跌落,掉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感觉他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都碎掉了一样,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也没能抑制住这阵突如其来的痛楚。
溪畔的平地上,草叶昏黄,宽阔又寂寥,并没有突兀立起一个坟冢。这一次,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不能让他的妹妹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一整夜提心吊胆,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疼痛,霍循的脚步忽然两枪起来。
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
走在他身侧的祁放及时发现了他的异样,他招呼随行的士兵先行一步,他则搀扶着霍循跟在人群之后。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禁军一股脑冲进这山谷里唯一的草庐时,霍懈北看到的尽是一些生面孔-
两方对峙,谁先心生惧意,谁就输了。
霍懈北身后站着的,全是他放在心尖尖的人,他断不可能退。
而对面那群禁军,才打了一个大胜仗,气势正盛,又是携着皇命而来,更是不可能退。
或许是因为忌惮他手里的长刀,他们并没有直接越过那条线,而是一步步试探性的向前。
没几步,他们站到了那条线之前。
双方都杀意浓浓,谁都没有让步的趋势。霍懈北变换了持刀动作,随时准备应战。剑拔弩张之际,霍懈北隐约看到,有两道踉跄的身影拨开了人群,试图挤到最前面来。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都住手。”
闻言,禁军纷纷收起了武器,并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看清来人是谁后,霍懈北松了口气。
霍循看了一眼霍懈北,就把目光投至他身后的几间茅草屋内,问:“人怎么样?”
“母子平安。”
话落的同时,霍懈北把赤星刀收到了身后。
而站在小厨房的詹兆清,一直竖着耳朵关注着这里的动静,包括他们的对话。霍循一开口,他就辨出了他的声音。
但他的警惕心却没有消减,攥着棍子就冲了出来。走到霍循面前,他把手里的棍子一扔,双手握上了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问:“殿下,你可算来了,担心死我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啊?你受伤了?”
霍循摇摇头:“我没事,她呢?”
“在里面,走,我带你去看我儿子。”
说起霍嫱,詹兆清忽然来了兴致。他一边揽着霍循的肩膀往里面走,一边兴奋地同他炫耀着自己的妻儿。霍循也牵挂万分,想也没想,抬脚跟上了他的脚步。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霍懈北默默走到了小厨房,牵起温予的手,准备离开。
因着刚才霍循和他说话的态度,霍懈北和温予离开的时候,守在草庐门口的那队禁军并没有阻拦,反而恭敬让出一条路来。
温予用指腹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仰起头,问:“你确定不去和他们告个别吗?”
霍懈北摇摇头:“不了。解释起来,太过麻烦,还是悄悄离开的好。”
最重要的,他担心她再继续留下来,肚子里的宝宝会出什么问题。
烧灯续昼(五十六)-
说话间, 詹兆清和霍循已经来到了茅屋前。詹兆清甚至已经掀开了门帘,霍循抬脚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什么, 生生顿下脚步, 说:“我身上都是脏污血腥气,新生儿最是见不得这些。我就先不进去了,你去把东西收拾一下,稍后我带你们回京。”
闻言, 詹兆清重现打量了他一眼, 看着他衣摆、袖口的血渍,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说:“也好。嫱儿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免得她看到你如今的模样问个没完。万一受了惊吓就不好了。”
霍循又说:“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目送詹兆清进入房间后,霍循转过身来。也是这时, 他才发现, 霍懈北原本站立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庭院里,已经寻不见他的身影。
“他们人呢?”霍循快步走到门前,问祁放。
祁放愣了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后,说了句:“走了。”
霍循愣在了原地, 随即把嗓音拉高了几个度,问:“走了?往哪边走了?”
“那边。”祁放抬手指了指。
霍循蹙眉,拔腿追了上去。
他还有好多的事情都没有同他问清楚, 他怎么能走呢。
霍循几乎是一路小跑, 终于在山谷的一处拐角处,终于看到了那两人的身影。不等他开口叫住, 那两人的身影又消失在拐角。
看样子,两人是准备不告而别。
霍循只好又加快脚步,往那处拐角处跑去。
“就这里吧。”
霍懈北四处寻视一番,见周围没有外人在,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无妄一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信烟,点燃。
顷刻,一缕缕金黄色的烟雾缓缓腾空。同时,还伴着一阵清新的梅香。
忽然,霍循的身影映入眼帘。霍懈北背对着,丝毫没有察觉到。
距离有点远,温予也有点看不清来人的脸,只扯了扯他的胳膊,说:“有人过来了。”
闻言,霍懈北转过身,看清来人是谁后,把燃得正旺的信烟背于身后。
“等等。”
“你们等等。”
“”
霍循气喘吁吁跑到他们身前,看着萦绕在他们身上的金黄色烟雾,神色稍怔。
随即,他的目光又在霍懈北的肩上停留一瞬,又转移到他的脸上。
“你们要走?”明明是疑问句,但他已经知道了确切的答案。
霍懈北迟疑一瞬,还是点下了头:“不告而别,我很抱歉。”
霍循:“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烟雾越来越浓,纵然是面对面,双方也几乎要看不清对方的脸了。
霍懈北轻笑一声,说:“殿下,抱歉,我恐怕不能给你任何答案了。”
霍循:“抱歉,抱歉,你怎么总是在说抱歉。明明是我该跟你道谢才是。如果不是你们,后果不堪设想。”
霍懈北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又说:“殿下,时间到了,我们得走了。”
霍循听了,心里一急,又上前一步,试图离他们更近一些。
可那团金色的烟雾,像是有意识一样,一直把他往外推。
他根本靠近不了那两人。
霍循只好停下来,后退一步,说:“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这个问题,把两人都问住了。温予和霍懈北不约而同安静下来,让霍循的心情也跟着沉入谷底。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就在霍循以为他们不会给他这个答案时,霍懈北忽然开口说话了。
“一定会再见的。”霍懈北停顿一瞬,又缓缓开口,说:“霍韫十八岁的时候,我们会再见面的。”
霍韫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不算再见呢。
话落的同时,烟雾更浓了些。
隐约中,还裹挟着一阵强劲又不失柔和的风,吹得霍循睁不开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偌大的山谷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遍寻不见另外两人的踪迹,而飘在半空中的那团金黄色的烟雾提醒他刚才经历的一切并非是幻觉。
这团金黄色的烟雾一直在他的头顶盘旋,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雾气隐入了霍韫的身体里。
从西州回来后,温予就陷入了昏迷。
更确切来说,是昏睡。
但幸运的是,她的身体机能无碍。肚子里的宝宝,也健康的很。可就是醒不过来。
霍懈北又担心又着急,无妄看不过去,每隔一段时间,就在温予的额头点一滴指尖血。
无妄说,因为她来回奔波于两个时空,身体承受不住,所以才会陷入昏睡。
无妄还说,有他的血护着,她们母女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就这样,温予的肚子像气球一样,一天天大了起来-
敦煌医院,妇产科。
温予进行完剖腹产手术,平安诞下一女。尽管过程有些波折,但总算是母女平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予曾在九岭山受过几次无妄指尖血的缘故,宝宝一出生,眉心就有一道红色水滴形状的胎记。最重要的是,他总觉得这胎记有点眼熟。
霍懈北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也没时间去向无妄求证。
婴儿身弱,在保温箱里监控了一个星期才被放出来。
温予一直没有醒。医生也检查不出来什么,她的身体一切正常,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于是,她只好一直挂着点滴维持着生命的体征。
期间,她们母女在医院的一切手续,都是霍懈北在跑。他奔波于病房和婴儿房两处,没几天,整个人都变得憔悴起来,甚至连胡茬都没时间刮-
半个月之后,温予悠悠转醒。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旁的婴儿床上,乖巧吃着手指头的小婴儿。她口中还时不时发出咿呀咿呀的奶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温予抬手摸向了自己的小腹。
平坦,隐隐有些痛意。
温予终于意识到,躺在婴儿车里的那位是谁。她又一次把目光落在婴儿车上,眼睛里生出几分朦胧的水汽。
她一直看着,试图从那团小人儿身上看出霍无羁的一丝痕迹来。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温予听到动静,转头望去,霍懈北胡子拉碴的站在门口,手上还拿着一个奶瓶。
他去给宝宝冲奶粉了。
这些时日,无论是换尿布,还是喂奶,亦或是哄睡,他都亲力亲为。他甚至已经摸清了她每日哭闹的时间。
“你醒了?”对上温予的视线,他的嗓音忽然有点发颤。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说了句:“我去叫医生。”
说完,他又大步跑了出去,全然忘记了床头就有呼叫医护人员的电铃。
烧灯续昼(五十七)
温予的记忆, 只持续到霍循追上来和他们话别。再后来,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昏睡的那些日子,就像是全然没有经历过一样。
她隐约感觉到, 虽然她的身体跟着霍懈北一起回来了, 可她的意识好像没有一起回来,而是留在了西州。
恍惚中,温予还记得,她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的内容, 杂乱无章, 和霍无羁……
不,梦的内容,满是霍韫和西州。
在梦里, 她好像变成了霍韫身体的一部分。不仅能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而且能异常清晰的感知他的一切感受-
霍循护送公主一行人返回京城,大老远就看见, 守城的将士腰间全都束上了白绫。
关心则乱, 看到这样的情景,霍循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最终,还是祁放上前,询问了缘由。
“殿下, 是太子出事了。”片刻后,祁放小跑回来,凑在霍循耳边小声咕哝道:“听守城的将士们说, 叛军事先把太子妃给绑了。太子去围剿叛军时, 心系太子妃,不慎中了埋伏。太子殿下殁了, 太子妃不忍受辱,也跟着去了。”
霍循身形一僵,祁放又继续说道:“幸好,杨炀将军及时赶到,将叛军尽数剿灭,一个不留。”
“太子出事,皇宫怕是已经乱了套了。我们进城,先送公主回府。”霍循已经恢复了理智,驱车进入宫城-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再加上皇上对先太子的期望一直很高。
先太子的骤然离世,让皇上受了很大的刺激,病了好一阵儿。
期间,朝政庶务一直是霍循帮忙处理的。
皇上不舍先太子,更不愿立其他人为太子。可是,他抵不住文武百官的施压和催促。
尤其是在他病了这段时间之后。
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甫一上朝,文武百官纷纷上奏,请立新太子。一气之下,皇上在堂上吐了血,昏了过去。
后来,皇上干脆就不上朝了,奏章也不批了,颇有一种不管江山社稷死活的意思。
好像是得了皇上的授意一样,某日起,御书房里堆积成山的奏章被人搬到了霍循府上。
就这样,霍循理所当然的摄起政来。
半个月后,皇上驾崩。临终前,立霍循为太子。翌日,霍循登基。
许是因为他早在那段视频里见过自己登基为帝的画面,他登基那天,心情倒是异常的平静-
自始至终,霍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在她离京的当晚,京城发生了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她不知道,她返京的这一日,太子殿下被叛军割下了头颅。
她只知道,在她坐月子的这段时间,她的兄长来公主府的时间越来越少,且都是在入夜之后。
可她的心思,全都在才出生不久的宝宝身上,也没去细想最近有什么不妥。
直到她听到一阵丧龙钟,才知道皇上驾崩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总算意识到,近期都有哪些不对劲。詹兆清见瞒不住,把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
霍循登基,霍嫱的公主府以及驸马的本家詹氏一族 ,摇身一变,成了京城一众勋贵之中的香饽饽。
明明在此之前,他们这些人从来都没有把她和她的兄长放在眼里过。
霍嫱喜静,一次宴会都没有参加过。可就算是这样,仍旧是有源源不断的请帖往她府上送。
也正是因为如此,霍韫的人生轨迹和霍无羁一点都不一样。
烧灯续昼(五十八)
自打霍韫出生, 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主儿。母亲是长公主殿下,父亲满腹学识,曾位列三甲。而当今的圣上, 更是他的亲娘舅。
满京城, 无人不艳羡他的出身。
圣上自登基后,勤于政务,一直没有子嗣。传言,他对自己的这位小外甥已经不单单是宠爱, 而是达到了溺爱的程度。
要什么给什么。
霍韫三岁时候的一次宫宴上, 下面的人献上来一只猎来的野豹。
霍循本来不想留下的,可他怀里霍韫拍着巴掌说了声可爱之后,他当即便差人专门在御花园劈了一处园子, 专门放这只豹子。
再后来,霍韫到了启蒙的年级,是霍循亲自带着霍韫去拜访了秦执年。
也是在秦府, 霍韫认识了他人生中最要好的一个朋友——秦未。
这些年, 霍韫的性子被养得天不怕、地不怕,全然一副混世魔王的派头。而秦未,自小就是端方君子、且不畏强权的模样。
他们两个能成为朋友,京中无人不诧异,无人不艳羡。可偏偏, 除了秦未,这位不可一世的小世子,谁也瞧不上眼。
再后来, 霍韫有了第一个怕的人——秦执年。因为他真的会用戒尺揍他。
完不成课业揍他, 字写坏了也要揍他,跟旁的世家子打了架还要揍他
不单单是他, 就连秦未,也被连累着揍了好几次。
也幸好有秦太傅,霍韫的性子在一顿顿敲打中,逐渐稳重下来。
在京城里,不知道是人们忌惮他的身世,还是因为他如今身上的功夫当真无人能敌,他已然是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状态。
又过了几年,霍韫自认为把祁放身上的功夫学了个精光,他不再满足了这小小的京城,便跑去太极殿,在御案前跪了一个时辰。
最终,皇上应允他赴北戍边。
慢慢地,他凭借那身功夫在定北军中挣得一席之地。再后来,京中隔三差五便会收到北疆传回的捷报,霍韫的名号更是响彻整个京城。
他弱冠那年,京城里一连来了三道圣旨召他回京。于是,他北上三年,第一次返京。
加冠礼上,霍循亲封霍韫为定北王。
后来,他就一直驻守北疆。
同年夏天,皇后添了一对龙凤胎。当即,封小皇子为太子。
—
秦执年去世后,秦未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了新一任太傅。
霍循在位四十年,边疆虽时常有兵患,但也都得到镇压,西州总体上还算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朝堂稳固。
后来,霍循和霍嫱、詹兆清的相继离世,霍懈北不想继续留在京城睹物思情,不顾新皇的阻挠,北上戍边。
自此,定北王霍韫亲自坐镇北疆,和回鹘王药罗葛·比战签订互不侵犯盟约,保边疆安稳数十年。
但是,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的感情问题。无论是先皇,还是新皇,都几次想要为他赐婚,可每一次都被他以有心上人为由给拒绝掉。
他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临终前一日,天微亮。霍韫突发奇想,非要去鸣沙山看星星。坐马车还不行,非要骑马前去,任谁劝都不听。
那天,他不许下人跟着,一个人在鸣沙山坐了一下午,神色悠远。日暮时分,余晖把月牙泉都染成了金黄色。
忽然,霍韫把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金黄色的月牙泉上。紧接着,他缓缓开口,语气缱绻:“时间到了,我该走了。谢谢你不离不弃,一直陪着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霍韫身边空无一人,只有无数的黄沙。
从鸣沙山回去后,霍韫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只是这一觉睡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后来,西州野史曾记载:定北王霍韫,无妻无子,肝胆报国。相传,定北王乃天上神明转世,出殡那日,曾有无数金光从棺椁涌出。
终章:番外-
敦煌医院。
出院前一天, 经医生提醒,霍懈北终于想起来去给小北办理出生证明。
温予听了,非要一起前去。霍懈北拗不过, 只好按她的意思来办。两个人都要去, 自然也要把宝宝一起抱着。
不可否认,在某些时刻,温予的确比较注重仪式感。
比如现在。
既然她想亲自来,那这些信息, 她一定是想亲手填的。
医生递来一张表格, 需要填写宝宝和家长的信息。霍懈北抱着宝宝后退一步,冲温予抬了抬下巴,说:“你来填。”
填写父母信息时, 温予写下自己的名字后,仰头看了霍懈北一眼,正准备下笔, 忽然听到霍懈北说:“这一栏, 还是空着吧。”
刚才那一眼,他从她眼中看出了犹豫。
他甚至能猜到她的想法。
她最想填的,应该还是霍无羁这三个字。而绝非是——霍懈北。可过去已经被他们改变,就算是在西州,也只有霍韫, 再没有霍无羁这个名字。
果然,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明显舒了一口气。
看着婚姻状况四个大字, 温予写字的手又一次顿住。好一会儿, 才在未婚两字下面打了一个勾。
把一切信息都填完,温予才开始填写宝宝的姓名。这一次, 她倒是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下笔。可写出来的名字,却并非是霍懈北以为的‘霍斯北’。
女儿随了她的姓,单名一个辞字。
这让霍懈北感到诧异。并非是因为随母姓诧异,而是因为‘辞’这个字。
“温辞?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回病房的路上,霍懈北问她。
温予:“过去的命运已经被改变了。和霍无羁一样,霍斯北这个名字,属于并不存在的过去。无论如何,我们理应和他们告别。”
最重要的是,霍韫的这一生,尽管仍有诸多忐忑,但也勉强能称得上圆满。‘承蒙’他和无妄,她已经见识太多不能用科学和常识解释的事情。
她不想让霍韫重新经历霍无羁的一生,所以,她拒绝过去的一切因素,包括霍斯北这个名字。
纵然改变这些因素的代价是她和霍无羁不再相逢。
但是,霍韫好像一直都能察觉出她的存在。不然,他也不会在月牙泉说出那样一句话-
出院后,应温予要求,霍懈北又带着她们娘两回了一趟九岭山。
无论是水镜里看到的画面,还是之前她曾在西州霍无羁的书房看到的有关小北的画像,亦或是霍懈北的记忆中,她的眉心都是干干净净,没有这道痕迹的。
温予总觉得,温辞眉心那道红色的水珠形状的胎记,是一种变数。
霍韫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按照逻辑来说,她和霍无羁之间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小北也不应该继续存在于这世间。
可她不仅存在,还活蹦乱跳的,非常有活力。
温予猜测,这一切,或许都和无妄有关。他既有扭转时空的能力,想来这世间也只有他有能力护住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温辞。
而霍懈北刚好也有一个猜测需要向无妄求证,便应下了她的这个要求。
无妄的确回答了她的困惑,并且慈悲的给出了解决之法。
无妄说:“她本不该出生。”
温辞的出生,本就是逆天之举。之所以能活下来,全靠着他那滴指尖血护着。
她额间的那道水珠形状红色痕迹,并非是胎记。而是他的指尖血融入她心脉的外显。
印记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痕迹越深,说明她越安全。反之,则越危险。
温辞能够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持续不间断的用他的指尖血来维系生命。
听到这儿,温予逐渐松了一口气,惨白的面颊也生出一丝红润。而霍懈北却是肉眼可见地慎重起来。
无妄的血有多珍贵这件事情,温予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失血过多,无妄会出大问题的。而温辞才刚出生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问。
无妄摇摇头,上前一步,垂眸看了一眼在他怀中熟睡的温辞,抬手在她额间点了一下,一滴金色血珠慢慢隐入那道印记。
好半晌,他才把视线从温辞脸上挪开。
抬起头时,霍懈北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不等他开口,无妄又一次冲他摇摇头,说:“没关系的。我跟她颇有渊源,这点指尖血,我还承受的住。”
话落,他又从宽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在霍懈北面前晃了一下,触到霍懈北拧紧的眉眼,他把瓷瓶递到了温予手里。
无妄:“这里面,是未来十八年的量,每年生辰的时候在她眉心点一下,可保她十八年无虞。”
温予愣了一下,又问:“那十八年之后呢?”
无妄安静一瞬,缓缓开口,说:“十八年之后,你们再带她过来便是。”
温予这才松了一口气。
无妄没有告诉他们,万事万物,但凡是违逆天道存在的,每三年便要立一次劫难,直至化为飞灰。它不会轻易放过任何违逆它存在的人或者物,即便有,也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行-
从九岭山回来后,霍懈北就住到了温予的家里,美其名曰,方便照顾她和温辞。
出了月子后的第二天,他就以给温辞上户口方便为由,拽着温予去了民政局领证。
对于家里人,更是先斩后奏。
早在他回到青城的那天,就给他家里的群里发了一条炫耀的信息,并配了一段温辞醒着喝奶的视频。
【我女儿,可爱吧。】
这话一出,在他家里激起千层浪。除了霍未,其余人连他有女朋友都不知道。更别说,忽然冒出一个女儿来了。
霍懈北把温予和温辞安顿好之后,专门回了一趟家,说明了一下情况。
当然,大多都是他编造出来的。
他说,他和温予是两情相悦,后来因为误会分开。再相遇时,他忽然发现她怀了他的孩子。就连他之前去珠峰,都是为了求和。
再后来,霍懈北的手机都没有停过。家里人时不时打来电话,想要看温辞抱着奶瓶喝奶的样子。他不堪其扰,干脆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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