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骤然暗沉，目光慢慢又移落到暮成雪身上，最终在对方的唇上聚焦。
暮成雪的唇颜色红润，是标准的唇形，有一点肉肉的，如今那上面还有她昨夜啃噬出来的牙印。
但是，她却忘了昨夜的滋味，那柔软的唇瓣被含进自己嘴里的感觉，她却在清醒之时忘却。这让她生出一股失落和遗憾，她垂放软被子上的手不经意蜷缩，带着若有若无的挣扎。
“林曼素”暮成雪见这人深思恍惚，清醒后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禁拉了一下脸，这人不会真的想要占完便宜就跑吧？
“还记得昨夜你干了什么事情吗？”她这人向来不喜欢吃亏，这种被占完便宜还只有自己知道是不可能的，她怎么都得把账算完。
况且，林曼素以前就经常喜欢跟她算账，好不容易她占一次上峰，退缩是不可能的。
“没有...”林曼素迟疑的回了一句，她一时有些摸不清暮成雪的态度，昨夜她不清醒情况下强吻了对方，以她对暮成雪的了解，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是不可能的，但她要算账的态度，又有点奇怪，并不似那种厌恶想要打击报复，也不像是喜欢。
但这种态度又恰恰给了她希望。林曼素的理智又慢慢回笼，心思回旋之下，开口便多了几分试探：
“我没忘，你会怎样？”
她会怎样？
暮成雪被问的一愣，她有时候做事全凭心性，真被倒问一句，突然就卡壳了。
她本不过是顺着自己的心情行事，因着发现对方对自己抱有的异样感情之后产生的得意，这股得意让她无端地想要戏弄对方，也想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
但是，得到更多什么呢？
林曼素吻了自己，却也从没说过她喜欢自己。若这只是她的计谋呢？因着思绪胡乱飘飞，她内心开始反复横跳，一边是林曼素自导自演戏弄自己的猜测不断生出黑暗的情绪，一边是林曼素暗恋自己被她轻易撩拨的得意快感，于是脸色也随之变换，逐渐落了下来。
见对方因为自己一句反问而沉下来的脸，林曼素无声叹了口气，她比谁都了解暮成雪，明明出身大家族，看着嚣张又霸道，内里却总是潜藏着几分不安。
她们生来都有缺陷，林曼素年长几岁，自小就是孤儿院长大，她内心的孤僻自卑被逐渐生长的年岁悄悄埋藏，并不是消逝，而是她学会了隐藏和消解。而暮成雪因着母亲早逝，暮时云又时常忙得顾不上她，小小年纪又被外祖接走，在她看似华贵雍容的生命里，于她脚下，有一片小小的阴影，埋着她的不安和孤独。
林曼素指尖轻柔地触碰她的眉眼，房间里很暖和，因为生病不便开暖气，但夏日总是带着燥热。
指腹柔软的贴在她眼尾，暮成雪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睫毛颤动又缓缓抬起看对面的女人。
“你十八岁时我就喜欢你。”林曼素不再掩饰眼中的情意，带着温柔和一点点不为人知的难过，温和的告诉女孩子昨夜里执着的答案：
“你会觉得很恶心吗？别讨厌我好不好？”像是商量又像是恳求。
暮成雪呆呆的看着林曼素，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曼素，因为生病，脸色苍白，长发凌乱的垂落，掩着她的额头和颈侧，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明显，那里面曾经的寒冰融化，将深埋的喜欢和自厌明明白白的坦露出来给自己看。
如千年被寒冰笼罩保护完整的一朵美丽的花在冰罩消融之后露出自己脆弱的花瓣和纤细的枝梗，若没有人精心呵护就会在下一秒腐朽一样。
她突然就有一种极深极深的难过，那种难过让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十八岁时，林曼素二十三岁，如今她二十三岁，对方已经快三十。
林曼素在最好的年华把所有喜欢都给了她，一个才迈入成年彼时还不懂情爱的暮成雪。
她闭了闭眼，这一刻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林曼素从来不开口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暮时云，也不仅仅是来源于身份地位的不对等，而是她在错误的时机里意识到了这份喜欢。
18岁的女孩子，她的人生还有那么多的可能性，林曼素不可能也不会成为可能误导暮成雪的人。
一条繁花似锦的路如果突生荆棘，林曼素大概只会恨自己，但正如她们永远无法意料到的世事无常，兜来转去，林曼素终究又绕回了暮成雪的生命当中。
暮成雪的沉默让林曼素的心逐渐沉下，她细白的指尖微微颤抖，缓慢的从对方脸颊收回，轻轻搭在对方手上，想象昨夜里的亲密交握：
“阿雪，我不想放弃。”
她看着逐渐回过神来的暮成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想追你可以吗？”
我想追你可以吗？
暮成雪读懂了这句话，不可抑制地瞪大眼睛，她望进林曼素温柔恳求的双眸，胸腔里蓦然鼓动的声音像是古代战时擂动的鼓声激烈地冲击着。她将手贴在心脏处，那里有一个声音催促着她作出回答。
林曼素站在她目之可及的地方压抑着情意爱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在不自知之下把心绪长久地放在这个人身上。从十七岁开始的依赖到十八岁以后的怨怒和不甘心，浓烈的在一个人身上牵绊。
只有林曼素，只有林曼素才会成为她的心结，所以能解开的，也只有林曼素。
何琳生日那晚，尤叶大胆狂放的姿态给了她巨大冲击，女人和女人在国外不算什么，但在国内能明面见到的还是不多，她曾经以为爱情不会在她身上出现，但那一通游戏输了的告白，那时候的慌乱早就有了苗头。
林曼素说她和暮时云从来没有过什么，她其实是信的。暮时云是她爸爸，他爱谁她不会不知道，她只是突然犯了倔强，在那些潜藏的情感纷乱的时候，固执的等一个自己被林曼素丢下的解释。
但她没有等到，于是大脑自动为她的不甘心承接了一个借口，暮时云和林曼素亲密的画面成了最好的借口。
“林曼素，你想怎么追我？”她认真发问，就像在确定对方的真心。
“我没追过人，可能不太会追。”林曼素轻笑了一下，眸子里是柔软的宠爱：“但我想，做你喜欢的能让你开心的应该没有错？”
她就像在说，只要你愿意，你想要的宠爱我都可以倾囊掏出。
暮成雪心动了，不自觉勾起嘴角，歪头弯着艳丽的眉眼看她，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衡量她话里头的价值，良久，她像是终于估出了一个结果，但还需要再三衡量一般，于是又抛出一个状似无关的问题：
“你去江市干什么？”
暮成雪此刻已经可以确定，林曼素去江市是带有目的性的，她想知道，林曼素会不会坦诚相告，这是她对林曼素不经意的考验，倘若她们彼此之间还存有猜疑和隐瞒，又何必拉拉扯扯，她会在明了之际收回自己对感情，而不是若从前那般任由自己的情绪纠缠。
林曼素是何等聪明，她顿了一下，伸手搭在暮成雪指背上，率先缴械：
“你还记得你收购的那4%的散股吗？”
“跟那有什么关系？”暮成雪疑惑的望她，当初为了顺利掌握股份权，又不肯让林曼素顺意，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便想了个法子重新收购。
但是尚昕集团实力过硬，正处于上升期，股票一直稳居高位，没有人会轻易抛售，更何况，尚昕散股本就不多，大多还是掌握在集团内部，因此当时收购并不顺利。
“杜明睿。”林曼素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突然说了一个名字，而后等着暮成雪思考，她相信以对方的聪慧可以解剖出答案。
杜明睿？
暮成雪皱眉，当时那4%的散股确实是由杜明睿牵头的，但是对方一开始不愿意转让，是她和持股人谈判了许久，又以比市场价高出两个点的价格收入的，真要说，杜明睿也顶多是个中间人。
但，如果一切是他们早就勾结好的呢？
暮成雪心里一惊，如果当初林曼素真的一言不合带着股份离开尚昕，而那4%的股份转让又存在问题，那么她的权利会在瞬间被架空，而没有落马的秦松也只会对她踩上一脚，届时她所面临的危机就会更多更大，一不小心，她甚至只能将尚昕拱手相让。
可是也不对，那4%的股份确确实实转让到了她手里，其中究竟有什么问题？
林曼素见暮成雪认真思索，知道她当是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她拿起旁边的手机，调出柯静之前给她发送的股份转让承诺书和股份收购合同的扫描件，一手轻轻揉开她紧皱的眉头：
“你看一下。”
暮成雪接过，一字一行的阅读，这两份文件是经过集团财务部和法务部的，她也曾经看过，并没有多大问题，但当她一遍又一遍的将条文约定仔仔细细阅读后，终于在附加条款那里发现了一条漏洞：
－－本次股份转让生效2个月后，尚昕集团以当时当下的股份价格支付乙方额外2%的股价，如当时当下股市价格高于合同签订价格，按当时当下价格支付，如低于合同签订价格应按照本次签订价格支付，若未如实支付，乙方有权认定甲方为恶意串通骗购，本次合同无效，乙方有权收回转让的所有股份。
暮成雪指尖一动，在财务的转账金额明细上定住。
当时当下价格，尚昕刚啃下一个大蛋糕，股价有涨无跌，财务转账价格却是按照合同价格来，真是瞒着她干了好大一票。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的周边，隐藏的虎狼不知凡几，都在等着将她拆吞入腹。
而那最狠最隐秘的，却是她自小长大的竹马，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这跟江市有什么关系？”她苍白了脸，却还是冷静的问出自己的疑问。
林曼素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不由自主落下一个安慰的吻：
“真正的股份持有人，你认识。”
额下落下轻柔的吻时，暮成雪听见林曼素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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