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琉把衣服铺在床上,慢吞吞地叠好。还剩下大半个衣柜没有整理,她已经忍不住在暗自腹诽叠衣服是件多么糟糕的差事。
更加糟糕的是,她上周才刚如同人间清醒般的把堆在角落一直没拆的行李衣物摆进了衣柜里,还难得认真地将所有衣服按照颜色分类挂好,把衣柜变成了完美的调色板。然而现在看来,这番努力完全就是无用功。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说不定都不应该搬到这件公寓来——说到底,最后还是要住回到那间房子里去了,搬家倒反倒是无意义的多操劳了。
距离整点还有五分钟,在电话里说着“马上就到”的搬家公司已经起码已经有半小时都没有联系过她了。她倒是不担心搬家公司会迟到或者是迷路,毕竟她自己也还有一大堆杂物没有收拾,衣柜显然没办法一时半会就能整理见空。这么一想,说不定对方晚到一点还更好些呢。
不过叠衣服这项工作实在是太过缺乏趣味性了。里琉岌岌可危的热情完全支撑不了她百分百认真地叠完衣柜里所有的衣服。到了最后,她简直不像是在“叠”,而只是纯粹地把衣服卷成了勉强能看的过去的一团东西而已。就算简洁至此,她的热情还是飞快地燃尽了。
剩下的那些放在柜子里的东西就交给搬家公司的人来弄吧,反正他们都已经收了自己的钱的,这点活总是该干的吧。
——瘫在床上的里琉小姐懒洋洋地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对自己的衣柜缴械投降了,甚至还在躺下的那一瞬间就掏出了手机,看来是不打算再“挣扎”了。
她蜷缩成一团,打算在迟到的搬家公司按响门铃之前先找点消遣,可是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迟疑了好久,她还是不知道干点什么消磨时间才好。琢磨了半天,也只是打开了一款无聊的小游戏,可惜完了没几局就觉得乏味了。
仿佛鬼使神差,浏览器的页面跳到了屏幕上。在迟钝地反应过来其实是自己点开了这个软件之前,她的手指已然遵从着藏起的心思,飞快地在搜索栏里打下了一串字。
——【如何成为一个好母亲?】
没有闲心多做选择,她直接点开了最顶端的链接,跳出的页面是一个亲子网站,版面的顶端放了一张抱着小婴儿的金发碧眼白人女性的照片,背景是充满了慈爱光辉的朦胧米黄色特效,温馨感十足。滑动到页面下方,刊登了一篇文章,标题正好与里琉所搜索的“如何成为一名好母亲”精准匹配,一字不差,难怪搜索引擎一下子就抓取到了这篇文章。里琉继续看了下去。
直白的标题直接连接正文,中间没有穿插任何引言,也没有故作高深的引用,更夸张的是居然连作者名也没有标注,映入眼帘便是一大堆的字。里琉只瞄了一眼,就立刻觉得头皮发麻,赶紧把手机拿远。
只这一眼,就让她产生了想要点击左上角的返回键溜之大吉的冲动。整整深呼吸了八次,她才终于艰难地拾起了阅读长文章的勇气。
当然了,对于一贯不爱看书的里琉小姐来说,一字一句地将这篇文章认认真真地全部看完,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极其粗略地将文章扫了一遍,毫不意外感觉到脑袋空空,于是重新回到开头。可惜就算是再看一遍,她也还是没搞明白这乱糟糟的长篇大论的主旨究竟是什么,只记得贯穿全文的一句“母亲应当以爱与耐心,细致地呵护孩子最纯粹的希望与梦想,如同对待你的希望与梦想”——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已经高到无法计算了。
“爱、耐心、希望、梦想……”
里琉放下手机,念经似的小声嘀咕着这几个词,一边念叨还一边摇头晃脑,仿佛若有所思。晃着晃着,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母性特质缺失率,好像高得可怕,她不得不掐着手指慢慢计算。
思来想去,对于角隐里琉而言,只有“耐心”这个母爱特质,她还勉强能够沾边。虽说大多数时候她总是更倾向于以最快的效率完成手头上的工作,但换个角度看,其实也能和耐心这一特质沾点关系,毕竟想要等待一个高效率完成工作的时机出现,这也是很需要耐心作为加持的。
至于爱、希望和梦想,这些东西,她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了。无论再怎么偷换概念拐弯抹角,似乎也没办法从她的个性中挖掘出这些闪光点。
如此看来——
“我这不是当不了好妈妈了吗?”
意识到这个悲哀事实的里琉忍不住叫出了声,旋即重新拿起手机,又把文章重新看了一遍。
当然了,这次的她也没办法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把整篇文章看完,依旧是牛嚼牡丹。她试图在文章中找到不具备爱希望与梦想这种美好的母性特质的女性应当如何成为一个正常的母亲,很可惜没有找到答案。这篇文章完全就没有考虑到“伏黑里琉”式母亲的担忧——还好世界上拢共也没有几个“伏黑里琉”式母亲。
于是伏黑里琉彻底放弃了,尽管也并不觉得多么沮丧或者是懊恼,但心头还是涌上了一股没由来的冲动,莫名想把手机丢掉。
就在手机脱离指尖的前一秒,里琉的目光被某个早先就已经见到过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是放在网站顶部的那张照片。
里琉眨眨眼,盯着照片里的母亲,心想金发什么的,看起来倒是也不错呢。要不然自己也染成浅金色试试看?
她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奇奇怪怪地心动了,挑起垂在肩头的一缕黑色发丝,轻轻摩挲发梢,指尖触摸到的是与想象中不太匹配的粗糙的手感。有两根泛着灰白色的发丝,里琉毫不犹豫地拔掉了。
发质好差劲。她想。
抽空去剪剪头发吧。染发什么的,近期大概是没有指望了。再染下去,所有的头发肯定都会变成枯草的。
里琉沮丧地叹了口气,这下真的想把手机丢出去了,幸好及时响起的门铃拯救了它。
迟到的搬家公司终于来了。
里琉的注意力短暂地脱离了母性特质和金发,赶紧监督起了搬家公司的工作。
还好还好,这家搬家公司只是在找路方面不太擅长而已,业务能力倒还算是及格,再加上一点点迟到所导致的愧疚心情,那些已打包和未打包的东西,全都飞快地装进了货车的纸箱里。里琉懒得开车,所幸坐上了货车的副驾驶座。
重吨位的大货车,实在不是舒适的交通工具。轮胎碾过柏油马路,完全不柔软的副驾驶座椅也随之微微颤动,车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汽油的浓重味道,闷得让人难以呼吸。
里琉用手拖着下巴,眯起眼,靠在车窗上,有点困倦了。车轮的震动传递到车窗的边缘,又传导至整个手臂,震得她不由得怀疑下巴是不是快要脱臼了。
保持着困倦却不可能睡着的状态,里琉迷迷糊糊地来到了“新”家楼下,继续着监工的工作。
最后一个大纸箱装着先前她懒得处理的衣服,看着沉重,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重量。里琉从钱包里随意抓了一把钞票作为小费,打发走了搬家公司,索性自己搬了。
不过,这庞大的箱子实在阻挡视线,捧在怀里,无论是眼前的路还是脚下的路,几乎都看不了。里琉凭着记忆和直觉,好不容易才走进了电梯。
她用箱子的一角抵住关门键,摁了好几下,缓缓关上的门却在合上之前再度打开了。似乎有什么人走进了电梯里,但站在了里琉的视线死角,不知道究竟是她的哪位邻居。
电梯在指定楼层停下,里琉走出电梯。共享同一段电梯路程的邻居走在她的前面,里琉能听见他缓慢迟疑的足音。
他一直走在她的前面,在她家门口停下了脚步。里琉歪过身子,努力把脑袋探出大纸箱之外,看着这个同样抱着纸箱子的男孩。
他仰头盯着里琉家的门牌,又忽然低下头盯着手中的纸箱——确切的说,他盯的应该是贴在纸箱上的便签纸。
他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卷翘的短发晃来又晃去,里琉听到他小声嘀咕着:“那家伙说的应该是这里吧……”
“这里是我家。”里琉出声道,“你要找我吗?”
男孩猛然一颤,大概是被里琉的突然出声吓到了,回头的表情都带着几分陌生和紧张,让里琉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短促“啊——”。
她眨眨眼,看着这个孩子,不知道什么从脑袋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伏黑先生不仅头发翘得乱糟糟而且还变小了耶”这种奇奇怪怪毫无根据的想法。
直到与迷你版甚尔君对视了三秒钟,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脸蛋圆圆头发尖尖的小朋友,大概的确是“伏黑”没错。
只不过并不是伏黑甚尔的伏黑,应该是他的儿子才对——换句话说,大概也能算是她的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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